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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3/3)

散材唇边突然露出了一抹笑:“他们不敢。

当年他们杀人时啥也没有,大不了鬼头刀下走一遭,无牵无挂,豁得出去。

现在成了老爷,大宅子住着,大马拉的豪车坐着,吃着山珍海味,抱着美女娇娃,屋里堆满金银宝贝,你猜他们还舍不舍得下这些,去干没命的勾当?” 羊猛道:“他们有手下吧。

这样的老爷,都黑白两道通吃,弄一个老百姓,不跟弄一只蚂蚁似的。

” 散材道:“吩咐人来弄,就有把柄给行凶的。

他们得估量值不值。

所以干这事,第一要有胆,胆得大;第二要有心,心得细,得有方法,懂得把握分寸,让阔老爷们觉得,我们明处暗处都有布置,他杀了一个,不知还有几个。

我们也不是狮子大开口,他们花点钱比弄死我们方便合适得多。

” “小人听他讲,着实瘆得慌,说这样你也太胆大了,真的能讹成?” 散材笑了一笑:“从来富贵险中求。

实话与你说,我原也犹豫,但小增哥跟我讲了那俩人发家前原是啥样。

你知道么,听着跟咱俩差不多,或还不如你我,咱们能靠手艺吃饭。

这俩人啥都不会,只能去远乡里给人看菜地。

干了这一票,直接成阔佬了。

啧,凭啥!要咱也白得这么多钱,不比他强!敲他点钱花,叫替天行道!是他该得的报应!接济接济我们这些吃不饱饭的。

搁说书的那或在戏台子上,老子正是豪侠好汉哩!” 张屏肃然道:“无论对方是善是恶,行不良之举,做不义之事,就是犯法。

” 冯邰面无表情道:“公堂之上,闲杂人等勿要闲话。

” 谢赋赶紧接口询问羊猛:“散某是否交待过,他是如何与同伙一起讹诈的?” 羊猛道:“听他讲,就是他装成那个被打死的人,每年先住到姓卓的人开的客栈里,再去姓贺的开的酒楼吃饭。

头一回去,是吓唬这两位。

那俩人真把他当成了死的那人,跟他聊了封口费,每年给一笔银子。

后面几年,也是住住客栈,吃吃饭,收银子就成。

” 谢赋再问:“银子具体怎么个收法?” 羊猛摇头:“他没说太细。

只说,银子每回也是他收。

小增哥怕他卷了银子跑了,要他写张借条,每年还小增哥九百两银子,还给他下了毒。

每年分好了钱,给他一张收条,一包解药。

俺问他,这你都干?你不怕他们不分你钱,光让你还银子?” 散材一脸不在乎地说:“欠条无所谓。

老子光棍一条,他真赖,活剐了我,我每年也没九百两给他,他能把我咋样?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旮旯角一钻,他们怎么把我翻出来?只是毒不好办。

但我当时想,要成事,挣大钱,必须豁得出去。

” 他说这些时,又连干了几盅酒,转着酒盅,咂咂嘴,满脸回味。

“你知道么,头一回干的时候,我往酒楼里一坐,那个姓贺的在楼上瞅着我,吓得裤子都要尿透了。

这怂球和姓卓的两个,平时装得人五人六,大老爷一样。

跟我谈价的时候,就是俩大孙子!” 谢赋道:“听起来,散某对自己干的事蛮自豪,怎就突然萌发天良,打算收手?” 羊猛顿了一顿,才道:“他家出事了。

” 谢赋哦了一声:“你方才说,不知道现今散材家在哪里,也不清楚他家人的情况。

” 羊猛叩首:“小人有罪,之前没说实话!他家里的事俺知道。

他只有一个孙子,年前没了。

在江宁碰见的那次,他是去给孩子求药的。

没多久,刚好是年三十晚上,孩子没了。

他是个苦命人,丈人也是个做工的,得了痨病,丈母娘多年前就没了,老头只有他娘子一个闺女,有病也是他两口子侍候,他早年挣的钱填进去不少。

他娘子性子泼辣,好吃酒,家里日子不好过,两口子老怄气。

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娘子怀孩子的时候他丈人还没死,得照顾病人,得干活,又常置气,儿子生下来同平常孩子不大一样,话讲得糊里糊涂的,看人眼发直,见谁都笑,心眼儿倒实诚,和几岁孩子差不多。

后来娶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当媳妇,这些张嘴都要老散养活。

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据说长得挺漂亮,又聪明,谁见了都喜欢。

没想到长到三四岁,突然得了病,找了好些大夫,吃了好些药,还是没留住。

” 散材对羊猛说:“这些年,弄这么多钱,我生怕别人问我钱从哪来的。

不敢露,不敢花,也不敢回老家。

藏的连我女人都不知道。

我还在个铺子里找了个活,给人看仓库扫地,起早贪黑去上工,过得仍跟个老土包子似的。

为了孙子,我啥也不顾了,啥好药都买,啥名医都请。

我把大银锭、整张银票都拍到大夫跟前,说只要把孩子给我治好,这些全是你们的。

我还去烧香,什么寺院、道观,头都磕遍了,烧最粗的香,全没用,怎么都换不回我孙子!老和尚跟我讲,要看开,这孩子跟你家缘尽了。

他原不该是你家的孩子。

我听见原不该是你家的这几个字……我心里头,突然,突然……” 散材捂着脸,突然浑身发抖哭了起来。

“你说是不是我造的孽报应到我孙子身上了!可凭啥呢?杀了人抢了东西的都没事!为啥我就落这么大报应!为啥!!!” 羊猛哑声道:“俺劝他,你不能这么想,要天天这么跟人家比,活都没法活了。

可能有的人就是生来福气大。

你说那杀人抢东西的大财主,他也不好过,他不是年年被你们讹么。

兴许还有旁的你知不道的受罪地方。

照我说,俺们既然是这样的人,吃不了那样的饭,就该好好干自个儿的活。

” 众人都沉默,谢赋轻叹:“如此,他便幡然醒悟了?只是,他一会儿炫耀如何讹诈,洋洋自得,一会儿又痛心疾首,涕泪横流。

时笑时哭,弯儿拐得有点大,情绪很跌宕啊。

” 羊猛点头:“是。

俺当时也觉得他不对劲。

他以前闷闷的,除非急眼的时候才大声讲话。

可年前那回跟这次,他眼直直的,雪亮,神情也挺奇怪,手还总是抖。

特别他一笑一哭的时候,抖得更厉害,浑身连嘴都抖。

俺不敢直讲,就说,老散你想开点,别给自己也搞病了。

他淌着眼泪又一咧嘴,像哭又像笑似的讲,你看见了吧,看我这手。

他们给我下的那个药,说只要吃了解药就不伤人。

但我一年不如一年,解药也越吃越多,以前一次吃一颗两颗,现在一回得吃一小把。

我快不中了老羊!我要没活头了!你得帮帮我,老羊……” 谢赋只见过散材的尸体,但此时听着羊猛的讲述,听他学出的散材的腔调,竟仿佛散材复生,正在这公堂上痛哭一般。

他不禁叹息:“虽是豪言壮语说自己豁得出去,到底仍有贪生之意。

” 唉,吾辈凡人难免如此。

自己,不也是一样? 羊猛擦了一把泪:“俺,俺心里,一直对老散有愧。

当年,在杭州的时候,是俺先跟人打起来的,老散起先还拦我来着,后来见俺打不过,帮了几拳,他的饭碗也没了。

本是他带俺过去做活,结果俺把他弄得没饭吃。

要不是俺,他不至于到这一步啊……是俺欠了他……俺就问他,你说,你要俺咋帮你?他又说,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其实我打听到你们工坊在这片干活,暗地里瞧看你两三天了。

你去望了那处房子,还问了价,是想买吧,钱不够,我帮你添上!俺说,那不行,哪能要你的钱!” 散材说:“咱哥俩不论这么真。

你要是觉得不能收,当我借给你的也行,我不要你利息。

遇见了好的,就得抓住!你帮了我这一回,再帮我和你们工头说说,我也去你们工坊里干。

我手抖干不了别的,给你调灰和泥。

” “俺再问他,要怎么帮?他说,也容易,完全不用俺出面,由他去跟那小增哥聊。

就说,俺是他兄弟,有背景,很厉害。

做完今年这票,从今后他跟俺一道,不同他们合伙了。

这一票,他少拿钱,或者干脆一分钱不要。

但得还他那张每年九百两的欠条,并把毒给他解了。

俺说,行。

过了几天,他告诉我,小增哥答应了,可俺得露一回本事给他瞧。

俺说,俺没有啥本事能露,难道拍个瓦片给他看?老散说,这回的这票买卖,由俺帮他把钱带出去。

” 散材告诉羊猛,姓贺的和姓卓的两位老板,一直在想办法逮他们。

去家乡打听散材事的人,就是他们派去的。

每年敲到赃款之后,得甩掉好多盯梢的。

以前都是增儿这边出人帮他搞定,今年增儿提出由羊猛这些人做。

“老散说,这在江湖行话里,叫交心交底。

就是说,俺也掺和过这个事,不怕俺去报官或在其他地方把他卖了。

他给了俺两套衣裳和包袱皮,能变颜色拆袖子啥的。

原定下三月初三那天,俺在丰乐县城外一个叫二里坡的地方,拿一个包袱在亭子附近等着。

待老散带着包袱来了,俺先往他的包袱上泼酒醋汁,把他包袱泼花了,他再把包袱换给俺。

俺俩都把衣服啥的扯袖子什么的换一通,往大树后头等几个地方一闪,人堆里钻钻。

俺提前……雇了一辆车与牲口在附近,到时候一个人往车上一钻,另一个人骑牲口引开万一仍跟着的盯梢的,再赶个二三十里路,到驿站碰头。

” 谢赋问:“什么驿站?” 羊猛道:“官府的驿站。

老散说一般人想不到犯了事的敢在那边碰头。

” 张屏问:“车和坐骑,是你雇,还是散材雇?从哪里雇?” 羊猛磕巴了一下:“从,从市集上雇……” 工匠娄满突然出声:“你是要用工坊的车跟马吧。

三月初三那天,你原说要带车再取些板瓦滴水,后来又说那天烧香的人多,不去了。

”大风小说 石奎喝道:“公堂上,大人没问话,莫要擅自开口。

” 另一个工匠却跟着道:“是,羊老哥,石爷最信你。

和窑里订瓦,你都能拿主意。

哪天去取货,带什么车,你也能提前定下。

我还以为你选三月三,是想去那个山头烧香哩,原来是为这个。

” 石奎再出声拦阻,娄满仍道:“羊老哥你给人壮胆撑腰,也不是你自个儿撑,是打了我们工坊的名号吧。

那小哥知道我们这么多事,连车里的暗格都晓得,又说我们是匪窝,知道石头儿和我姓什么叫什么,把我们编排成这个星那个宿,是不是你跟人讲的?你和讹钱的是兄弟,你讲义气,却把我们都坑到了公堂上,现在屎盆子糊一身难洗清。

我们老老实实干一辈子活,竟成什么亡命的匪盗了。

官老爷们真断了我们是悍匪,你拿啥赔我们?平时大家敬重你年纪大,经验足,都称呼你一声老哥。

你仗义时,可有想过我们兄弟咋办?” 羊猛眼眶中又滚出泪,只管磕头:“大人老爷们,真真都是俺一个人造的孽,不关他们的事。

是俺糊涂!俺就想帮老散一回,结果他没了,俺还连累工坊的弟兄们都吃官司。

俺磕死在这里都不能赔!” 谢赋问:“方才你说,散材死时,你不在近前,可有撒谎?” 羊猛哑声道:“没有!俺真没想到老散会没命!那天小人正做着活,看见老散走过来,摇摇晃晃的,跟喝多了似的。

他之前交待过俺,只当不认得他,连看都别多看他。

俺装着做活,一低头,再一抬头,见他踉跄回转身,以为他不想俺俩多照面,要绕路。

再没过多久,见好多人往那里围拢,俺心里有点不安生,几个工友说去瞧瞧啥事,俺趁机和石头儿一道过去了。

哪想到,他已经……” 又重重磕头。

“俺这回要有半个字扯谎,让雷劈死俺,连魂都劈没了!” 张屏又问:“讹诈卓老板和贺老板的人,除了散材和增儿,还有无其他人?” 羊猛点头:“当然有。

老散说他没正面见过,都是小增哥单独跟他聊,但他拿了银子甩开盯梢的时候,有人帮他打掩护,其中一个是小增哥的娘。

” 增儿又唔唔唔地挣扎起来。

张屏道:“其中一个的意思是,除了增儿的娘之外,仍有别的人?” 羊猛犹豫:“老散说,他感觉有。

他猜可能是小增哥的爹,反正是个男的。

但这人只在他逃跑的时候混到附近人堆里晃,他只模糊看到过人影,没瞅清楚脸。

” 张屏再问:“散材签过一张欠条,又被下了毒,每年分到钱,会给他一张收据和解药,收据解药他可有保留?” 羊猛道:“收据俺没见过,不知道老散收在哪。

但俺见过他吃的解药,小黑丸子,装在一个小盒里,他说他每天得吃一小把。

” 散材的尸身上没有解药,看来被扒走的不只文牒。

张屏又问:“除了欠条和解药,散材还有没有提起过其他关于他同伙的事?” 羊猛忽然两眼一亮,猛点下巴:“有,有!俺讲一大堆,竟把这事忘了!他告诉俺,他也抓着小增哥的一个小辫子!” 冯邰冷冷凝视他:“真的有?若你是听了张屏的话,临时编造诬告,被查出,罪上加罪。

后果你当要清楚。

” 羊猛大声道:“不是诬告!真的有!老散和俺说,其实姓贺和姓卓的两位老板被耍狠了。

他俩根本没杀死那个人!那人的死跟这个增小哥有关!” 卓西德和贺庆佑又呆住,增儿奋力挣扎,冯邰神色更寒:“杀人之罪尤大,指认更需有凭证,否则也将视为诬告。

” 增儿感激地望着冯邰,咚咚磕头。

羊猛道:“有证据。

真正杀那人的是这小哥的爹娘!” 那天,散材将衣裳包袱皮给了羊猛,教他如何使用,忽而又说:“老羊,还有一桩事,我得告诉你。

这才是我手里的底牌,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知道,我不敢轻易亮,怕说了,他一急眼把我喀嚓了。

” 羊猛莫名打了个冷战,问:“啥?” 散材慢吞吞舔舔嘴唇:“那两口箱子的事,按小增告诉我的,是十几年前,顺安县他们村附近,有个姓蔡的大官家失火,村里的人都去救火,他也跟着大人跑,腿短跑太慢,在一个林子里迷路了,然后听见有动静,趴在树丛里,见姓卓的和姓贺的俩人打死了一个人,应该是从火里逃出来的蔡府的仆人。

这两个人把那蔡家仆人埋了,抱起地上的两口箱子跑路了。

当时我听见这个事,便纳闷——小增为什么知道两口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羊猛一惊:“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谁抢箱子不是抱起来就跑,却要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了,再放回去,然后带走? 散材眯起眼:“所以我想,这事肯定不是他讲的这样。

我得知道真相。

讹那俩财主第一把成了,证明小增告诉我箱子里的东西没错。

我一时也不敢回家。

在其他地方猫了一阵儿,正好探探答案。

这时我也有钱了,便雇了几个要饭的,我自己也装成一个半张脸生疮的要饭的,到小增说的村子附近转悠。

碰巧遇到小增的娘回来给她前夫上坟。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儿……” 潘氏给前夫烧完纸,又去了村子附近的路口烧纸。

散材在她烧纸处挖了挖,什么也没挖到。

“我又想,若她心里有鬼,肯定有防备,不会在别人能找着什么的地方烧纸。

当年姓卓的和姓贺的肯定打了从火里逃出来的蔡府仆人,但人没死。

如果这两口箱子是蔡家仆人帮主人抢出来的,仆人醒来应该去报官。

若是趁乱偷的,即便他被人抢了,也不敢随便和人说箱子的事。

只有与他特别好的,或他的同伙,才有可能知道。

所以,他应该是跟特别亲近的人见了面,说了被打和箱子的事,之后才死了。

那么杀他的人,会把尸体埋哪儿?” 首先,肯定不在卓西德和贺庆佑打人的地方。

否则,这两人回去一挖,挖出尸骨,装蔡三讹诈的事定会穿帮。

散材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有两处:一是真凶住的地方。

那个倒霉的蔡家仆人醒来爬出土坑,到真凶家诉苦后,不知怎么的被杀了。

二是蔡家仆人和真凶的其他见面之处。

应在抢箱子的树林到北坝乡之间。

蔡家仆人爬出土坑,与真凶相见,说了被抢之事后被杀。

谢赋不由得脱口道:“也可能凶手把尸体背到蔡府,丢火里了,这样不就谁都发现不了了?” 张屏出声:“不行。

推算时间,当时救火的人已赶到蔡府。

之后多日,官差都在那里搜查。

衙门更各处寻捕纵火的凶犯。

凶手杀人后,肯定不敢往远处运送,而是就近处理。

” 谢赋恍然点头,冯邰面无表情道:“县丞勿与闲杂人等闲聊,由证人陈述!” 张屏与谢赋又一起告罪。

羊猛接着道:“老散说,从两位老板抢箱子的地方到那村子,地方太大,他一时实在猜不出尸体在哪,就仍暗暗盯着小增哥的娘。

一连盯了两三年,每年清明、七月半、烧寒衣的时节便提前埋伏在小增哥亲爹的坟地附近,看她给亡夫上坟后去哪烧纸。

发现她要么在小路口烧,要么在树底下,要么在空地里。

但都不是冲蔡府的方向,而是朝着村子。

老散猜想,尸体大约埋在村子里或附近。

小增家以前住的屋子现在住着一对母女,娘有些疯疯癫癫的,姑娘很机灵,家里养了条狗,老散没敢进到院子里查……” 散材又推想,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尸,肯定会选不挨着别人家,离大路远的僻静地方。

防止因修路或别人家修房挖井把尸体给挖出来了。

增儿的娘有好几次在树下烧纸。

那个小院不远处的一块僻静地方,长着一棵大李子树。

“老散说,他还没找到机会去挖,不能保证尸体确实在那儿,但应该有七八成准。

他装成路过的客商跟现在住那院的小姑娘聊过,说这李子树长得真壮,结的果子肯定好吃。

小姑娘说,这棵树结的李子涩,我家从来不吃。

我娘也不让我吃。

我外公以前是行医的,他老人家说,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 散材道:“啊呦,老话这么讲,是让人吃李子别贪多。

但李子熟透了好吃的,一次只吃一两个对身体蛮好的,拿来做果子酱也好。

种了就是留着吃的,不然你家种树做什么?” 小姑娘说:“这不是我家种的,我家以前不住这儿,在那边的大屋住。

这是丁伯家种的,丁伯过世了,丁婶改嫁搬走了,我娘和我就住这儿了。

她也说这李子不好吃,她家从来不吃,都卖给过路的了。

也可能我们这边的人不爱吃酸的,你要真想吃,想做果子酱,等果子熟的时候,你来,都卖给你,价钱肯定比集市上便宜得多。

若怕不一定能恰好过来,可以先给订钱,我帮你留着。

” “老散跟俺说,如果有什么事,俺就去那村子里,跟那户人家说,俺想买这棵树盖房子使。

那家的母女看起来很缺钱用,多给点必然能同意。

如果挖出什么,就报官。

” 冯邰肃然吩咐:“速将嫌犯增儿之母潘氏与继父带来衙门。

”又示意衙役取出增儿口中的布。

增儿立刻高亢嚷道:“府尹青天大人不可听他一面之词!这纯属诬告,与小人的娘绝无干系!诬赖我一个就够了,他们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爹娘!” 冯邰和缓道:“你家昔日在北坝乡的住处,即是后来黄稚娘、黄苋苋母女所住之屋舍。

衙门已在院落附近的李子树下掘出一具年轻男子的尸骨。

头骨碎裂,系被重器击杀。

” 增儿直起双眼:“是那姓黄的疯女人杀的,关我家什么事!姓黄的疯婆子和她闺女在那住了十几年。

她娘俩连皇子都敢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冯邰道:“蔡府各处宅子内仆役所穿衣衫不同,且衣料特制,上有印记。

蔡府在顺安县的宅院被烧后,不曾有人再穿过与那宅院中的仆役相同的服饰,若尸体身上……” 增儿再叫:“尸体没穿衣裳!” 冯邰视线一敛:“你怎么知道?” 增儿打了个哆嗦:“小的是说,如果。

如果尸体身上没衣裳呢?怎么能证明?” 冯邰淡淡道:“你还真会说如果。

” 增儿低下头。

因为,他知道,的确没有。

那天,他亲眼看着染了血的布料被塞进灶洞。

灶内的火舌噼啪做响,舔噬猩红的血,散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门外被火映红的天逐渐转亮,飞着的仍是火一般的云彩。

那个他曾经叫爹的畜生在烟雾里狠狠踹着娘的肚子:“老子就该把你这贱货跟这孽种捏死,一起填灶里去!” “你填!”娘突然尖叫着跳起来,“来吧,弄死我们娘俩,正好官府的过来,带你白吃几个月的饭。

秋天大家一起在阎王那里团聚!你掐呀!你个怂货!” 畜生咧咧嘴,狠狠啐了一口,大骂着贱货,抡起拨火棍劈头盖脸抽娘和他,等他眼前都糊了,才听到咣啷一声响,畜生丢下棍子走了。

娘抱起他,拼命擦他的脸,喊他名字,他却实在想睡。

刚才要是也睡着了就好了。

但刚才,他醒着,也是娘让他醒着的。

娘说,别出声,等娘喊你。

然后在外屋跟那人说话。

“你没看清那俩人长啥样?” “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出来。

要是被我找着他们……” “算了,幸亏你没事。

有册页子在,知道里头有啥东西,早晚能找着。

你喝了这个赶紧走,他跟村里头的人都快回来了。

” “不,咱还按原定的来。

快,喊孩子出来!” “咋能按原说的来。

这都啥时候了,咱们啥也没有!” “听我的,有。

没有我也能挣。

你揣好册页,先跟孩子去。

我往那边走一趟,事办成了,他得给费用。

” “他有多少钱?!你真信他许的?不成了,你赶紧走。

” “成,你娘俩快,别拖!听我的!多少他总得给我点……小增,小增——” 他听见唤,正要探头出去,外屋门砰地开了,一根大棍猛地抡到了小秆叔刚包上布的头顶。

再一棍,打中了娘。

那畜生狞笑着恶狠狠挥棍。

“贱货,婊子,这回可算被我逮着了!” 增儿梗着脖子昂然向冯邰道:“大人方才刚说过,杀人的罪太大,指认要有凭证,否则是诬告。

” 冯邰微微眯起眼。

谢赋一拍惊堂木:“大胆刁徒,竟敢对府尹大人不敬!” 增儿在心里不屑一笑,恭顺地低下头。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谨记大人教诲。

” 从会说话走路时起,他就知道,如何表现出最乖最顺从的模样,讲最讨喜的话。

但依然没少皮开肉绽。

“小兔崽子,瞪着眼瞅啥?恶心!” “滚,少在老子跟前叽歪!” “淌啥猫尿,奸猾的小贱种!” …… 他能鼻青脸肿地马上抹干脸上的血咧开嘴抱着畜生的裤脚喊爹。

四五岁便会温酒端菜捧洗脚水。

挨再狠的踹也立刻爬得起来。

讲梦话都是“我不敢了”,“爹打得对”。

端详神色就知道旁人想什么,有一千个办法在几句话之内让一个人笑起来。

那姓贺的傻缺,所谓管事的傻子们都说:“这孩子机灵,真是块跑堂的料。

” 他乖巧地笑,心想,是,多谢我爹。

再想想畜生该在土堆里被蛆虫拱烂了,不禁开心,笑得更甜了。

抢了别人的箱子发横财的贺老板,最爱对伙计讲,做人做事,要讲良心,懂感恩。

嗯,老板说得是。

增儿特别知道感恩,心中常常感恩。

感恩那土里的那一堆,让儿子人见人爱,吃上了一碗饭。

感恩傻缺的贺老板和卓老板,以为自己特别高明,来路不正的钱从没被人发现。

感恩蔡府的老爷,每口宝箱里的东西,都记在小册子上。

最感恩树下的小秆叔。

“娘,你还记得不,那天晚上,小秆叔说他从蔡家抱出两口箱子。

后来我在桌子底下捡到几张纸,上面写了好多宝贝的名字。

是箱子里的吧。

我知道抢小秆叔的人是谁了。

” 我还遇到了一个人,长得特别像小秆叔。

感恩苍天,让我遇见他。

更感恩得发和刘老太。

你俩怎么就这么合适,比我更像案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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