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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过去,整个重火宫已被春季换上新装,朝雪楼后院满是飘落的樱瓣,大朵小朵,连成一片粉红,撒落在阶前月下、房檐楼顶,犹似泪沾红兜子。
第二天,雪芝静养便满了百日。
这一日,上官透心情大好,尽管依然客套过头,但一整日脸上都带着笑意。
他亲自下厨做晚饭,还弄得格外丰盛。
雪芝却没吃多少,心事重重,很早便回了房间。
这个夜晚,春寒料峭,烛光半笼,青瓷花瓶中装了满满的樱枝,花瓣粉红,多到几乎挤出花瓶。
雪芝有些不解,回头看着正端着汤药进门的上官透:“为何今天花这么多?” “后院的樱花开得太旺盛,摘掉一点,果子才会结得更好。
” 雪芝点点头,接过碗,喝完了药,便早早睡下。
这是她睡得最早的一日,也是睡着最晚的一日。
而上官透并未守在她身边,只借口说出去逛逛,便再没回来,直到她睡着。
身上的伤虽已痊愈,但心伤却与日俱增,想到要和上官透分离,再摸摸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不禁悲从中来。
三月早春,春服既成,百鸟啼鸣。
次日清早,雪芝被鸟叫声吵醒,揉揉眼睛,坐起身,一颗心却突然坠落——床前并不是只留了空椅子,而是椅子已经被搬走。
房内是空空一片,窗前那个插了百日红花的青瓷花瓶也不见了。
雪芝恍惚地从床上走下,随便披着一件衣服,便坐在窗前发呆。
到底还是走了。
原本以为会有临行前的道别,但现在,连一封留在桌上的信笺都没有。
房间空旷得像从未有过这个人。
这段时间,她鲜少离开房间,就算出去,也会穿上宽松的厚衣服,来遮掩自己的小腹。
而这个早上,腹中的孩子像是能感受到窗外的十里阳春,又在她肚子里顽皮地踢她。
她却完全没有为人母的雀跃,只是觉得分外心痛,孩子尚未出生,她已亏欠了他太多。
不是不知道她有身孕,他还是走了。
她需要面对的却又太多:父亲、妹妹、属下、重火宫,以及整个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鸟鸣杂英覆春洲,在这渐暖的三月,宫中处处有侍女攘剔新枝,拾掇落英。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伏在案前,压抑着喉间的呜咽,任泪水直直落下,却不敢放声大哭。
她哭了很久很久,觉得口干舌燥,双耳嗡鸣,有些掌控不了重心。
走了两步,踢翻了一个椅子。
她呜咽着蹲下来扶椅子,却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芝儿。
” 雪芝顿时僵住,一动不动。
底下的人继续唤道:“芝儿,你醒了?快推开窗门看看。
” 雪芝还是不敢动,生怕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那人又催促道:“不要赖床,不然起风,那便再看不到。
快快开窗!” 雪芝快速站起来,推开轩窗。
春风暖,寒樱香。
水浮天际,花红如云。
远处有山泽溪水、文鲂弱湍,近处有楼宇沉沉,樱花鸣鸥。
而朝雪楼宽阔的后院中,有一朵巨大的雪花。
雪花是以樱花花瓣拼凑而成,占了大半个庭院。
站在雪花中央的人一袭白衣,他的黑发碧带,正在春风中飘摇。
他原在整理地上的花,闻声负手转过身来,抬头望着她:“喜欢吗?” 雪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芝儿!” “啊,啊?” “芝儿,”缓缓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字眼,然后他微微一笑,“我们成亲吧。
” 雪芝明显反应不过来,只是靠在窗棂前,呆呆地看着下面:“……什么?” 上官透笑了笑,足下一点,身姿轻盈地飞到二楼窗前,打劫一般将雪芝打横抱起,再越过楼台,轻飘地落在雪花的中央。
他们的衣袍是一片雪色的云烟,为风而舞。
她抬头看着他的面容,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双眸。
见她睁大眼,大颗泪水无声落下,他擦擦她的眼泪,轻吻她的眼角:“我知道这百日来,你一直对我有怨。
其实,我也忍得很辛苦。
那大夫说你中了怪毒,解开后情绪不能起伏太大,尤其不能激动。
不然,非但康复不了,还容易发热。
” 被他这样一说,雪芝如醍醐灌顶,却嘴巴一扁,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芝儿乖,不哭不哭,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哄孩子般抚摸她的头发,“待你嫁了我,便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不管你以后打算做什么,透哥哥都会陪着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雪芝抬头,眼泪还没流完,已露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就算你打算把重火宫发展成魔教,你变成了女魔头,我也会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 “谁说这个了?我才不要嫁给你!”雪芝拍掉上官透的手。
“不嫁?”上官透若有所思地琢磨着这两个字,然后一脸委屈地低下头,摸了摸雪芝的肚子,“孩儿,你娘不愿意嫁给爹,爹可是好?” 雪芝忍不住扑哧笑了。
上官透继续对着她的肚子道:“看,你娘笑了。
她明明很喜欢爹,还不肯嫁。
” 雪芝板脸:“不嫁!” “嫁。
” “不嫁!” 上官透站直身子,又一次霸道地将她揽回怀里:“重雪芝,你听好。
我说我们成亲,不是在问你,你也不用回答‘好’或者‘不好’。
你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对我说‘官人,我好高兴哦’。
” “做梦!” 上官透却轻轻凑到她的耳边,柔声道:“娘子,我也爱你。
” “肉麻。
”雪芝浑身打冷战,“好恶心啊。
” “娘子重伤时的告白,我可是至今都牢记心中。
那是一点都不肉麻,一点都不恶心,反倒令我分外怜惜。
” 雪芝的脸唰地红了:“不准想!” “忘不掉。
” 雪芝仰头,双手捏住他的双颊,没什么肉还揉两下:“就知道耍嘴皮子,大夫说我不可情绪激动,你还故意气我,还不理我。
” “你看,你的伤不是已经复原了吗?我们的宝宝也很好。
”上官透笑得有些忧伤,“况且……我要真这么了解你的心思,也不会错过你三年。
” 雪芝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你还好意思说……方才我看到窗台上没了花,还以为你又走了。
” “原来你喜欢那些花。
你若喜欢,以后每天我都为你摘一枝,放在花瓶里,摘一百年。
” “一百年以后我们都死了。
” “那等你转世以后,定要嫁给那天天往你窗台上插花枝的人。
” “放心,我肯定会忘记的。
”雪芝侧过头去。
“可惜娘子的话,我却忘不掉。
”见她眉尖细细,唇似寒天樱红,上官透不由得轻声道,“似月君心,东昨西今。
不悲落花,悲妾痴心。
昔日缘尽,相思无凭。
既不回首,何须留情……” 她涨红了脸道:“那时我神志不清,作不得数。
而且,我、我只说了一次,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不将回首,是因永不言弃。
” 虽早已知他情重,但听闻此言,雪芝还是忍不住身体一震。
此时,春风吹落华,和风度青山,卷起地上百片花瓣,树木更是蓊郁。
他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她的眼是一汪不见底的醴泉。
他不曾察觉自己在微笑,只是一手揽她的腰,一手捧住她的头,纵情吻下去。
红窗画帘,雪楼飞宇。
他们在花影花香中相拥,世界骤然变小,小到只剩下一个楼阁的后院。
这一年的春天,是一场繁华的梦境。
数日后,开帏对景是灿烂春日,少女巧弄禽鸟飞雀。
廊亭间,迎春花开出片片金色。
然而,这一切朝气勃勃的美景,都入不了原双双的眼。
雪燕教的练功房内、窗上都蒙了黑布,她只穿着一件素衣,发随意盘成个髻,满头是汗地打坐,面色苍白。
她已多年不曾这样不修边幅,失去妆容的遮掩,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无情地绽放。
这段时间,她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不论她如何劳神费力,都很难神功大成。
此时的她,根本无法做到秘籍上所写的心凝形释,与万物冥合。
只要一个人待着,她脑中便有纷杂画面交替出现。
一边是那桃花眸子弯弯的笑,一边是无数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肮脏痕迹。
久而久之,她便不知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假。
这时,有人轻叩房门:“教主,该用膳了。
” 外面的人又叫了几声,原双双突然暴怒道:“滚!统统给我滚!” 嘎吱一声,一道细长的光从门缝中漏入,随即传来女子的声音:“师姐,别去……” 这时,一个极为柔软纤细的声音传来:“教主怎么了?”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原双双死而复生,倏然站起,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唤道:“奉紫,奉紫,我的奉紫啊,快进来……” 这时,大门打开。
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奉紫背光而站,春色将她笼罩,她的脸上有初春的年轻、春花的美丽。
原双双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她又想起丰城曾说过的话。
他问她,为何她十七岁未嫁便已不是处女身,为何她一直不愿成亲。
这问题的答案她自然清楚,却永远无法对人言说。
有谁能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闺秀,一旦被抛入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也曾如眼前少女这般,出淤泥而不染,蕙质兰心。
可是,待她终于能融入江湖,终于爬到林轩凤的膝下,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因此,初次看见林奉紫,她并非不曾心生忌妒。
甚至可说,她忌妒到怒火中烧。
她在林奉紫身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但这小姑娘,却比她幸运千万倍。
所以,后来她才默认了夏轻眉轻薄奉紫。
然而,林奉紫方从昏迷中醒来,那懵懂受伤的模样,她怕是这辈子也忘不掉。
此刻,原双双揽过林奉紫的手,将她拉进练功房,硬邦邦地关上门,把她身后的女弟子都视作空气。
奉紫轻声道:“教主,为何脸色这么差?” 眼泪顺着脸庞落下,原双双扑到奉紫怀中:“奉紫,我对不起你……” 这是她不曾料到的转变。
明明默认夏轻眉毁掉奉紫的人是她,但知道奉紫真的被玷污,她却比谁都心痛。
像是自己也回到了年轻时,又把那肮脏之路走了一遍,又把少女时的自己玷污了一遍。
奉紫疑惑道:“教主在说什么……怎么我听不明白?” 原双双使劲摇头,依然只是默默流泪,但是双手却一直在奉紫手背上摩挲。
奉紫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便轻轻抽了手,道:“师妹们还在等我,我先出去。
”她刚走两步,原双双又一次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她将头发盘起,几缕青丝落在两鬓,颈项美玉般细腻光滑。
她是如此可恨,又是如此可爱。
原双双情难自禁,在她的后颈上吻了一下。
奉紫浑身僵直。
极端的恐惧化作瘟疫,迅速蔓延,笼罩了她的世界。
门外传来师妹们的嬉笑声。
她们并不是在笑奉紫,奉紫却惊慌地推开原双双,快速朝外走去:“要用膳了……奉紫先行退下。
” 同一时间,月上谷翔鸾阁中,苗见忧、杜枫、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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