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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第二章(1/3)

闹钟的铃声不差分秒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阵喑哑、嘶裂的噪音,不是叮铃铃,而是劈劈啪啪的声音,因为这座闹钟已经使用了很多年,机件磨损得很厉害。

虽然如此,那铃声却响得很长,长得几乎令人绝望,因为发条上得非常足。

汉诺布登勃洛克从内心深处吃了一惊。

每天早晨从床头小桌上一直钻进他耳鼓里去的这阵恶意而又忠心的突然的铃响,都会使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因悲愤和绝望而颤抖不已。

但是表面上他却故作平静,他并不改变躺在床上的姿势,只是刚刚从早晨的迷梦中醒过来,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在这间严冬寒冷的小屋里还一点亮光也没有;房间里的东西也一件也分不清,也看不见钟上的指针。

但是他知道,这时已经六点了,因为昨天晚上他是把闹钟拨在这个时辰上的昨天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为了下定决心开灯下床,神经非常紧张地自我斗争着的时候,昨天发生的事逐渐地一一回到他的记忆中来。

昨天是星期日,在他接连受了布瑞希特先生几天折磨之后,母亲答应带他到市剧院去看一次罗亨格林作为对此的补偿。

一个星期以来他的小小的心房一直为这一晚上的快乐所支配着。

可惜的是,总会有无数的烦恼阻碍在幸福之前,而一个人的轻松愉快的切盼的心情,直到最后一分钟以前,一直要受到这些事的重重破坏。

总算把星期六熬过去了,一个星期的功课上完了,钻牙机带着令人痛苦不堪的嗡嗡声最后一次在他的嘴里钻了个洞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经受过来了,而家庭作业他则干脆决定过了星期日再作。

什么叫星期一?星期一真的会来吗?如果一个人星期日晚上要欣赏罗亨格林,他对星期一肯定是无比厌恶的他决定在星期一一清早就起来把这些讨厌的东西赶完这样就够了。

这样他就可以消遥自在,尽情享受内心的快乐了;他坐在钢琴前幻想,把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抛在脑后。

以后幸福变成了现实。

幸福带着一切神圣和魅力,带着神秘的震动和惊悸,带着内心的突然的呜咽,带着洋溢的、无从餍足的陶醉劈头盖顶地压到他身上当然啦,低劣的提琴声是无法胜任演奏序曲的,一个浅黄色的络腮胡子的肥胖的自负的人坐在小船里出现时动作急遽,颇不自然。

此外在邻座包厢里又坐着他的保护人施台凡吉斯登麦克先生,不停地叨唠,孩子是不能被带到这种娱乐场所的,使他对功课分神等等的话。

但是这一切他都没怎么注意,因为灌进他耳朵里来的甜美、清朗、富丽堂皇的音乐已经使他高高地飞翔飘荡在空中歌剧最终结束了。

歌唱的、辉耀的幸福喑哑了,失去了光彩。

他头昏脑胀地又回到自己家中的小屋里来。

意识到把他和那灰色平凡的生活分隔开的只是在床上几小时的睡眠。

此时他天生的那种深沉沮丧的感觉又控制了他。

他又感觉到,美好的东西会使人多么痛苦,会怎样使人深深地陷入羞耻、思慕和绝望中去,会吞噬掉一个人平凡地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在他身上那可怕的绝望的感觉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说,他肩负着的不仅是他个人的痛苦,这个重担从有生命那一天起就压在他灵魂上,而且早晚有一天是要把他的灵魂窒息死的他把闹钟拨了一下就又睡下去。

他睡得那么死,就仿佛他所有的时间都应该花在睡眠上。

然而,现在星期一已经来了,已经是六点钟了,而他却一点功课也没有做! 于是他坐起来,把床头小桌上的蜡烛点燃。

但他的胳臂和肩膀马上就在这间冰冷的房子里冻得要命,他不由得马上又躺下去,盖上被子。

时针指到六点十分上现在再起来作功课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功课太多,差不多每节课都留下一些什么作业,剩下的时间再怎么做也做不完了,再说他定的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昨天本来觉得,今天上拉丁文课和化学课都要轮到他回答问题,难道事情真有那么凑巧吗?当然,根据常情去推测,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最近拉丁文课讲奥维德的时候,全班的名字是按着字母顺序从最后一个字母叫起的,今天可能会从前面a和b开始。

但是这种推测也并不绝对可靠,并不是丝毫没有疑问!常规会在某个时候被某个人打破的!亲爱的上帝啊,什么样偶然的情形不会发生啊!当他这样作着种种臆造的自欺欺人的推测时,他的思想渐渐融汇在一起,最后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间小学生住的寝室,寒冷、空旷,床上悬着西克斯塔斯教堂圣母的铜雕像,一张桌面可以拉开的桌子摆在房间的正中,此外还有一个凌乱的书架,一张直腿的桃花心木斜面书桌,一架风琴和一个小脸盆架;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为了让日光早些进来,窗帘并没有拉下,窗玻璃上结着很多冰花。

汉诺布登勃洛克睡在那里,脸蛋紧紧贴在枕头上。

他的嘴唇张着,睫毛深深地盖下来,睡眠中的神情显得又酣沉又痛苦,一绺浅黄色的软发遮住他的鬓角。

渐渐地,桌头小几上的蜡烛的火焰失去了红里透黄的颜色,苍白、惨淡的黎明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悄无声息地溜进屋子。

他在七点钟的时候又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这一段时间又过去了。

起来接受这一天的担子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短短的一小时以后就要上课了时间马上就要到,作业根本谈不到了。

尽管这样,他仍然躺着不动,一想到他要这样惨酷地被迫在清晨的冰冷、昏暗中离开温暖的床,去面对那些冷酷的、满怀恶念的人们,去迎受灾难和危险,他心中不由得又是痛、又是恨,简直悲愤不堪。

唉,我只想再躺两分钟,两分钟,他温柔地对着枕头喃喃自语。

但是接着,为了表示抗议,他又给了自己十足的五分钟,准备再合一会眼。

这期间他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绝望地注视着闹钟上的那麻木迟钝、冷漠无情、准确地向前移动着的指针七点过十分,他终于咬了咬牙爬起来,在房间里匆匆忙忙地走动起来,蜡烛继续燃着,因为只有日光还不能把屋子照亮。

当他把窗上的一个霜花用呵气融化了之后,他看见外面罩着一层浓雾。

他常常因为寒冷而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的手指尖冻得像发烧似的,全都肿起来,不敢去碰指甲刷子了。

当他把上半身洗好,差不多已经麻木了的手把海绵扔在地上以后,他僵直地、无助地在当地站了片刻,像一匹浑身浴汗的马一样从身上冒着蒸气。

最后,他总算穿好了衣服,呼吸急促、目光忧郁地站在那张折面桌子前边,拿起书包。

为了收拾好今天上课用的书籍,他差不多耗尽了残余的精神。

他站在那里,茫然望着空中,胆怯地嘟囔着: “宗教课拉丁文化学”一面把残缺不全、沾满墨水的书本子收拾到一起此时的小约翰已经看上去相当高了。

他已经过了十五岁,不再像从前那样穿着哥本哈根式的水手服。

他现在穿的是一件浅棕色短外套,围着一条带蓝白点的围巾,一条细长的金表链挂在他背心上,这是他的曾祖父传下来给他的。

在他的手掌比较宽、但手指纤秀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他家祖传的那只镶绿宝石的印章戒指,和表链一样这只戒指现在也属于他了他穿上这件肥大的毛外套,戴上帽子,拿起书包,吹灭了蜡烛,就急匆匆地从楼梯下到一层楼去。

他从那只熊标本旁边走过,向右一拐,来到餐厅。

克雷门廷小姐是他们家新雇的女管家,是一个尖鼻子、近视眼、前额上贴着卷头发的削瘦的姑娘。

她已经在这里了,正忙着在早餐桌上摆弄什么。

“到底有几点了?”汉诺从牙缝里迸出这个问题,虽然他很清楚现在的时间。

“差一刻八点,”她回答说,一面用她那像生了风湿病的又红又瘦的手指了指挂钟。

“你快要迟到了,汉诺”说着她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蔻蔻放在他的位子上,又把面包篮、黄油、盐和一只盛着鸡蛋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他不再说话,拿起一个小面包。

他的头上戴着帽子,胳膊底下夹着书包就开始喝起蔻蔻来。

这杯热饮料弄得布瑞希特正给他治的一只臼齿剧痛起来他只喝了一半,连鸡蛋也没有顾得上吃,从他的歪扭着的嘴里迸出一声轻轻的、类似告别的声音,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他走过花园,离开这座红色的小房子,向右一转,顺着冬天的街道向学校匆匆忙忙跑去时,已经是差十分八点了还剩下十分钟、九分钟、八分钟了。

路也远得很。

在大雾里简直看不出究竟走了多远!随着呼吸他把这冰冷的浓雾吸进去又吐出来,小小的心房急速地跳动着。

他的舌头舐在那只被蔻蔻烫疼了的牙齿上,拚命地运动着腿上的肌肉。

他全身都出了汗,但是四肢却依然没有暖和过来。

他的两肋开始发痛。

这段激烈的运动使他的早餐开始在胃里不安分起来,他感到恶心,心头轻飘飘地、一阵紧似一阵地跳动着,弄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城门,才刚刚走到城门,就只剩四分钟了!当他这样苦不堪言地和冷汗、恶心、疼痛挣扎着向前走的时候,他不断地向四边张望,希望能够碰上一个同学没有,他谁也没有看见。

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已经开始敲八点了!钟楼的钟声透过浓雾传了过来,而圣玛利教堂的钟声甚至在庆祝这一时刻,奏着让我们都来感谢上帝的调子它把调子都奏错了,汉诺在没命地奔跑中断定说,它根本不熟悉这首曲子的节拍,而且音调也都不准确可是现在这都是无用的事,没有工夫去为它费心思!重要的是,他迟到了,这已经成了定局。

学校的钟稍微慢一点,但于事无补!他迟到得太多了。

他注意地看着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人的脸。

他们或者是去上班,或者是去办事,可他们谁也不着急,没有什么在逼迫他们。

有的人看到他那羡慕、诉苦的目光也回望了他一眼,打量了一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朝着他笑了笑。

这不禁使他更加气恼。

他们在想什么,这些从容不迫的人在怎样估计他的处境?他真想向他们喊:先生们,你们的笑容是出于你们的粗野!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就是倒在紧闭的校门前累死也甘心啊一堵红色的长墙,中间嵌着两扇铸铁大门,把前面的校园和大街隔开。

当他离着这堵墙大约还有二十步远的时候,已经听到报告晨祷开始的刺耳的铃声。

他这时既没有力气大步向前跨,更没有力气跑,他只能向前探着身子,两条腿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地移动着,竭力不使自己的身体跌倒,这样当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铃声已经响过去了。

守门人施雷米尔先生,一个身体粗胖、胡须扎扎、生着工人面相的人,正要关大门。

“哦,”他喊了一声,让布登勃洛克钻了过来说不定,说不定他已经得救了。

只要不被人发现地走进教室,等着在体育馆举行的晨祷作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成了。

他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一身冷汗,蹑手蹑脚地溜过院子,穿过一扇嵌着五彩玻璃的美丽的折门就走进屋子里去学校里一切都是簇新的,一切都洁净悦目。

流行的时代精神统治了这个学校,现在这一代年轻人的家长在里面读过书的那种旧式寺院学校的颓朽、灰色的老房子已经被拆毁了,代之而起的是宽敞、壮丽的新建筑。

虽然学校整体的风格保留了原来的样式,过道和十字回廊上面仍然是哥特式的雄伟的拱顶,但是讲到照明和取暖设备啊,宽敞光亮的教室啊,舒服的教员休息室啊,化学、物理和绘画教室的试验设备啊,这一切却都是完全按照新时代的舒适的原则修建起来的气喘吁吁的汉诺布登勃洛克挨着墙、向四周侦视了一番没有人,感谢上帝,没有人看见他。

从远处过道里传来人群的嗡嗡的声音,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拥向体育馆,打算从上帝的鼓励中获得一些应付生活的力量。

但是这里一切却都像死一样的安静,面前铺着油毡的楼梯这一段路也是自由的。

汉诺蹑着脚尖、屏住呼吸,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周围,一边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梯。

他的教室,实科生六、七年级的教室在二楼上,对着楼梯口。

教室正大开着门等着他。

走到楼梯最上一级他探着身向上边的长过道看了一眼,过道两旁是两排挂着磁牌子的教室门。

然后他悄悄地抢前三步,一下子冲进自己的屋子里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

三个大窗户仍然挡着窗帘,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瓦斯灯还亮着,在寂静中轻微地咝咝地响着。

透过绿色的灯罩灯光照着三行浅色木头作的双人课桌,一个老学究似的讲台设在课桌对面,讲坛后面墙上钉着一块黑板。

四面墙壁下半截嵌着木板,上半截是光秃秃的石灰墙,悬着几幅地图。

讲坛侧面还有一块黑板支在木架上。

汉诺的位子几乎位于教室的正中间;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推进抽屉里,一屁股在硬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书桌的斜面上,把头伏在手里。

一种无可比拟的安祥舒适的感觉洋溢在他全身。

这间空旷、冷酷的屋子本来是丑陋的、讨厌的,而且他的心上还压抑着这一令人心悸的上午的各式各样的危险。

但是目前他总算平安了,肉体的紧张结束了,可以静候剩下的困难了。

再说第一节课,巴雷史太特先生的宗教课性质是很安全的从墙上边通气孔圆口上纸条的抖动,可以看到暖空气怎样流进来,此外煤气灯的火焰也帮助使这间屋子暖和起来。

唉,现在可以伸直了身体,舒舒服服地等待温暖的感觉传遍全身。

一阵舒适的、但是不太健康的灼热升上他的脑袋,他的耳朵嗡嗡地响着,眼光朦胧起来突然一阵口悉口悉嗦嗦的响声传了过来,他不由得浑身一颤,急忙扭过身去瞧啊,从最后一条板凳后面露出来凯伊摩仑小伯爵的上半身,这个年轻的小贵族爬了出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容光焕发地向着汉诺布登勃洛克走过来。

“啊,是你啊,汉诺!”他说。

“我在那后边藏起来,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师进来了呢!” 他正在变嗓子,所以声音有些沙哑;这件事在他身上比汉诺来得早。

他的身材跟汉诺长得一般高,但是除了这点以外他还是从前那副样子。

他的衣服依然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扣子缺三短两,屁股上补了一块大补绽。

他的手还是不很干净,但是很秀气。

样子非常高贵,手指纤长,指甲尖尖的。

他的随随便便从中间分开的黄里透红的头发仍然像过去那样垂在像石膏一般洁白无瑕的脑门上。

脑门下边,一双淡蓝的眼睛闪烁着既深沉又锐利的目光他的鼻子略微有一些勾曲,上唇微微上翘,他这一副骨胳纤秀的高贵的相貌和他的不整饬的仪表之间的对比现在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显得更触目。

“咳,凯伊,”汉诺歪着嘴说,用一只手摩挲着心口“你把我的心脏吓得怦怦直跳!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为什么藏起来?你也迟到了吗?” “哪里,”凯伊回答道。

“我早就来了星期一早晨谁都是恨不得早一点到学校来,你不是对此也很清楚吗?亲爱的我没有迟到,我躲在这儿只是为了好玩。

今天是那位‘渊深’的教师值日,他认为把人赶下去作祷告并不是什么蛮横的行为。

于是我就一直紧贴在他的脊背后面无论他怎么转,怎么东张西望,这个神秘家,我永远紧挨在他身后边,直到他走下去,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可是你呢,”他充满同情地说,温柔地挨着汉诺和他坐在一条凳子上“你又跑来着,是吗?可怜的人!你没必要跑得这么急,头发都贴到太阳穴上了”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尺子,认真而小心地把小约翰的额角上的头发挑开。

“你又起晚了吗?我坐的这是阿道尔夫托腾豪甫的位子,”他打断自己的话,向四周望了望“班长的宝座!没什么,这没什么可稀奇的你是睡觉睡过头了么?” 汉诺又把他的脸放在胳臂上。

“我昨天看戏去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后,开口说。

“噢,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了好看吗?” 凯伊没有得到回答。

“别人已经非常羡慕你,”他劝汉诺说“你应该想到这一点,汉诺,你瞧,我还从来没有进过戏院的门。

将来多少年内,我也很少有希望能进去” “要是事后没有这些让人发愁的事就好了。

” “不错,我能理解你的心思。

”凯伊把他朋友的放在凳旁地下的帽子和大衣捡起来,轻轻地拿到走廊上去。

“那段变形记的诗你一定没时间看吧?”当他又走进来的时候,这样问。

“没有,”汉诺回答道。

“那你一定把地理测验准备好了吧?” “我什么也没有准备,什么也不会,”汉诺说。

“化学和英文也都不会吗?allright!我和你一模一样!”凯伊的样子显得轻松起来。

“我们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他高兴地宣布。

“星期六我没有念书,因为第二天是星期日,星期日也没有念,因为这一天是主日不,这叫瞎说主要的是,我有许多比这更有趣的事要做。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脸上淡淡地泛起一层红晕。

“是的,今天这一天可真不好过,汉诺。

” “我要是因为不及格再记一过。

”小约翰说“我就要蹲班了;但如果拉丁课的老师提问我,我还一定不会及格。

今天该轮到b字起头的学生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算不了什么!该撒怎么说来着?‘恐吓我的东西只敢在我背后装腔作势;它们一看见该撒的脸’”可是这一段话凯伊并没有背诵完。

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走到讲台上,坐在老师的扶手椅上,表情阴沉地摇动着椅子。

汉诺布登勃洛克仍然把前额歇在交叉的双臂上。

这样两人默不出声地对坐了一会儿。

突然一阵沉闷的嗡嗡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了,很快地这声音变成了高声喧嚣,不到半分钟便紧紧地涌过来了。

“这么快他们就回来了,”凯伊狠狠地说。

“老天爷,我的上帝,他们太不虔诚了!这节课他们连十分钟也没有占去” 他从讲台上下来,向门边走去,为了混进人群里。

但汉诺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嘴唇抽动了一下,他一直坐在位子上没动。

喧嚣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擦啦擦啦、噗嗵噗嗵的脚步声,成年人的喉音,童高音以及变嗓时期的破裂沙哑声混杂一片,人群拥上楼梯,走进走廊,最后涌进这间屋子。

屋子里马上沸腾起来。

他们走了进来,这些年轻人,汉诺和凯伊的同学,实科六、七年级的学生们。

他们差不多有二十五六个人,胳臂有的插在裤袋里,有的摇晃着,大模大样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翻开了圣经。

这些人的面孔有的健康、愉快,讨人喜欢,但也有的委靡不振,令人望而生厌。

有的是高大强壮的小伙子,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作商人或者甚至到海上去,他们对所有的功课都不感兴趣;另外也有一些年纪虽小、但雄心勃勃死啃书本的小学生,凡是需要死记的功课他们门门都很出色。

但是班长阿道尔夫托腾豪甫却什么都知道;他仿佛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

这一方面固然因为他默不作声发愤念书,但另外也因为先生们总是避免问他那些他可能答不上来的问题。

如果他们看到一个哑口无言的阿道尔夫托腾豪甫,这会给他们造成伤害,他们会羞愧难当,他们对一个人的完全无缺的信念就要动摇阿道尔夫的后脑勺生得特别大,淡黄的头发紧紧贴在上面,光滑得像面镜子,一圈黑影罩在灰眼睛的外边,他的短外装刷得干干净净,一双黧黑的长胳臂就从外套的短袖口里挺伸出来。

他在汉诺布登勃洛克身旁坐下,温和地却又带着些狡猾的笑了笑,对他的同桌说了一声早安。

他用的是学生中间非常流行的一种说法,把这个字念成一个有声无字的单音。

当四周的人都在低声谈话、作上课的准备、打呵欠,或者嘻嘻哈哈地笑闹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一言不发地在练习本里写起东西来了,他那握着笔杆的瘦长的手指伸得笔直,握笔姿势的正确是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的。

大约两分钟以后,教室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坐在前几排的学生不紧不慢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坐在后面的这里那里也有人学前边的样子,但是另外的人则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就好像不知道有人进来似的。

进来的是教师巴雷史太特先生,他把帽子挂在门后边就走上了讲台。

巴雷史太特先生年纪有四十多岁,有着不讨人厌的胖乎乎的身材,脑袋上有一块大秃顶,黄里透红的连鬓胡子剪得很短,肤色绯红,一副油滑和肉欲交织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时隐时现。

他把笔记本拿在手里,默默地翻了一会;因为屋子里一直安静不下来,于是他抬起头,从讲台桌上伸出一只胳臂,挥动了两下那软软的白胖拳头,他的脸一点点地涨得通红,相形之下胡子仿佛变成了淡黄色。

他的嘴唇毫无结果地抽动了半分钟之久,最后只不过迸出一个抑压着的、宛如呻吟般的短短的“好”字来。

他努力想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又回到他的记分册上,叹了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巴雷史太特先生就是这个样子。

从小他就想当一个传教士,但是由于他有口吃的毛病,再加上他对于世俗的舒适生活不能忘情,最后只好投身教育界。

他还是个单身汉,小有财产,指头上带着个不大的钻石戒指,上等的吃喝是他最大的爱好。

他和别的教员们只有在职务上才打交道,平常和他来往的主要是城里的单身商人,此外还有卫戍部队的军官们,他每天在头等饭馆里吃两餐饭,他是某一个俱乐部的会员。

在消磨时光的地方,当年纪较大的学生在深夜两三点钟碰到他的时候,他就面孔涨得通红说一声“早安”双方心照不宣,让这件事过去汉诺布登勃洛克一点也不怕他,他在课堂上一次也没有为难过他。

这位教员跟汉诺的叔叔克利斯蒂安在暴露人性某方面缺点的交游上相遇的次数非常多,因此他不愿意和克利斯蒂安的侄儿在正业上发生冲突“好了,”他又说了一遍,环顾了一下教室,又晃了晃他的带着钻石戒指的松软的胖拳头,就拿起记分册来。

“佩尔莱曼,概要。

”佩尔莱曼从教室里某处站起来,但几乎没有什么人因此就注意他,因为他是身材最小的学生之一,也是一个功课好的学生。

“概要,”他轻轻地、规规矩矩地说,伸着脖子,羞怯地笑着。

“约伯共分三部,第一部写约伯还没有受主的训戒前的情况;第一章,一至六节。

第二部写训戒以及与训戒有关的事;第三部” “很好,佩尔莱曼,”巴雷史太特先生打断了他的回答,他已经被这个学生温顺的态度所感动,于是他在记分册上写了个好分数。

“海茵利齐,您接着说。

” 海茵利齐是那些高大的小伙子之一,对任何功课这些人都不放在心上。

他把正玩弄着的一柄折刀放在裤袋里,站起来的时候把桌椅碰得东倒西歪。

他的下嘴唇垂着,用成人的粗嗓子嗽了嗽喉咙。

巴雷史太特不让温顺的佩尔莱曼说下去,而把这个家伙叫起来,学生们都非常不满意。

在这间暖洋洋的屋子里,在瓦斯灯下轻微的咝咝声音里,每个学生都在半睡眠的状态里幻想、沉思。

这个星期日使每个人都精疲力竭,每个人在这一天雾气弥蒙的寒冷的早晨都是叹着气、牙齿打着战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的。

谁都希望让小佩尔莱曼把这一点钟懒洋洋地嗡嗡过去,而海茵利齐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讲这课书的时候,我没有来,”海茵利齐粗暴地说。

巴雷史太特先生又一次涨红了脸,他软弱无力地挥动了一下胖拳头,嘴唇蠕动着,挑着眉毛盯住海茵利齐的脸。

他的一颗绯红的脑袋因为努力挣扎而抖动着,最后迸出“好了”两个字来。

这句话一出口,他算是把紧张的心情克服过去了。

“您从来没有回答出来过什么,”他从容流利地说了下去“而且您总找得着个借口,海茵利齐。

如果您上一节课病了,就应该抓紧时间里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再说如果第一部分讲的是受难以前的情形,第二部分讲的是受难本身,那么您闭着眼睛也说得出来,第三部分一定是受难以后的事。

但您从来不把精力花在学习上,您不但功课差,而且永远原谅自己的过错,替自己辩护。

您要知道,海茵利齐,这种情形继续一天,您就一天不用想赶上别人,您永远也赶不上别人。

坐下吧。

瓦色尔渥格,您接下去。

” 海茵利齐带着一副傲慢的、满不在乎的神情坐下来,故意弄得桌椅乱响。

在对旁边的学生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礼貌的话之后,就把那柄折刀又掏出来。

瓦色尔渥格站了起来,这是个烂眼睛、翘鼻子、扇风耳朵、指甲被牙啃得缺三短四的孩子。

他哼哼唧唧地把概要说完,就接着讲起那个乌斯人约伯来,讲约伯遇到的事。

他干脆把旧约打开放在前面一个学生的背后,天真浪漫、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念,以后再结结巴巴地把念的翻译成文句不通的现代德语,而且还因为某些字不会翻译而停顿下来这个孩子的样子非常讨厌,但是巴雷史太特先生对他这一番努力还是大大地加以称赞。

瓦色尔渥格一直是先生的宠儿,大部分先生都愿意言过其实地表扬他,为了让他、让自己、也让别人看到,他们决不因为某人相貌丑陋就对他不公正宗教课就这样上下去。

以后还有一些学生被叫起来,都是考问他们对于乌斯人约伯的了解程度。

高特里伯卡斯包姆,破产的大商人卡斯包姆的儿子,虽然家境衰败,却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因为他非常准确地回答出来,约伯的牲口有七千头羊,三千匹骆驼,五百匹驴,五百头牛,还有无数奴仆。

以后学生们得到允许,打开了其实多数学生已经打开了的书,开始阅读新课。

每逢巴雷史太特先生遇到某处有必要解释的地方,他就涨红了脸,说一声“好”在这套例行的准备工作之后,他开始对这个地方进行一番讲解,夹杂着一些老生常谈的道德说教。

没有谁听他讲课。

平和与倦意的气氛笼罩了这间屋子每一个角落。

由于暖气不停地加热,由于煤气灯始终在燃烧,屋子里的热度越来越高,此外空气也被二十五个呼吸着、冒着热气的身体弄得污浊不堪。

暖气、灯焰的温柔的嗡鸣和讲课者的单调的絮语不断地加重着学生们原本已经疲倦的头脑的负担,使每个人都昏沉沉陷入半睡不醒的状态。

凯伊摩仑小伯爵面前除了圣经外还掀开了一本艾迪加爱伦坡的神秘恐怖故事集,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不很干净但非常清秀的手掌支撑着他的脑袋。

汉诺布登勃洛克身子向后靠着,蜷缩成一团,张着嘴,目光朦胧地困倦地望着约伯,书上的字句早已变成漆黑模糊的一团。

有的时候,他想起了格拉尔曲或者婚礼进行曲,他就会慢慢合上眼皮,内心感到一阵辛酸。

他内心在默祷,但愿这种平安、宁静的晨课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管理人的尖锐刺耳的铃声终于传来了。

那铃声穿过了走廊,把二十五副脑子从舒适的瞌睡中惊醒。

“就讲到这里!”巴雷史太特先生说,让人把教室日志拿过来,在上面签了个名,告诉别人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

汉诺布登勃洛克把圣经合上,哆嗦着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

当他放下胳臂、四肢舒展开以后,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使自己的一颗迟缓了的、无力应付工作的心重新振作起一点来。

现在该上拉丁课了他向凯伊投去求助的一瞥,凯伊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已经下课,仍然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那本故事集上。

以后汉诺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用大理石花纹纸包着的奥维德诗集来,翻到今天要背诵的这一部分不成,这些用铅笔注释的黑字,笔直地五行分成一段,是那么陌生地看着他,要想现在再记熟两行,简直一点希望也没有。

他连它们的意思也弄不清,更不要说从脑子里往外背了。

至于下面的几段,今天会用上的,他更是一句也琢磨不透。

“是什么意思?”他用绝望的语调问阿道尔夫托腾豪甫说,阿道尔夫正在填写教室日志。

“这些都是让人琢摸不透的东西!专门为了难人的” “什么?”托腾豪甫说,继续写自己的“意思是朱庇特的树的橡子这是橡树啊,我也不太明白” “要是叫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两句,托腾豪甫!”汉诺求他说,把书堆在一边。

这个先生最宠爱的学生,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汉诺愁眉不展地看了他一眼,就横着从板凳上挤出来,站起身来。

场面完全变了。

巴雷史太特先生已经离开了屋子,一个瘦小枯干、弱不禁风的小个子站在了讲台上,身躯挺得笔直。

这人蓄着稀疏的白胡须,从紧瘦的翻领里挺伸出一个红色的细脖子,一只长满白色汗毛的小手拿着一顶礼帽,帽口向上。

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蜘蛛”真名字是许考普教授。

因为课间休息时走廊里的秩序由他负责,所以他也溜进教室来查看一番“灯熄掉!窗帘拉上!窗户打开!”他竭力使自己细小的声音带上一种发号施令的语气,一只胳臂笨拙地、用力在空中摇动着,似乎在摇机器的曲柄灯熄了,窗帘卷了起来,惨淡的日光射进屋子,从打开的窗户里,涌进来一股冰冷的空气,学生们从许考普先生身旁走过,拥向门外去。

只有那个班长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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