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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终于还是抢救过来。
但晚期癌症病人,癌细胞转移到身体多处器官,即使救活了,每天也都生活在癌痛和昏睡中。
镇痛的吗|啡,几小时就要来一针,他生前那么要骨气的人,现在只能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喊痛。
中枢镇痛药里往往还加了安眠镇定的成分,他吃不了东西,就只能让他入睡逃避身体的痛苦。
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嘴里低声嗫嚅着的就是:“我真的不想这么活。
” 这大概是每个晚期癌症病人都要经历的残酷过程,比起躺在床上每天亲身感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经历任何仪器设备都挽救不回的惨痛,他们宁愿安乐死。
她第一次看到许箴言哭,在病床前。
爷爷的手颤颤巍巍想要扯掉插在他身上的呼吸管,许箴言死死拉住,不肯。
“爷爷,求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 他背脊弯着,低哑地从嗓子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像是哽咽。
她听他说过,他母亲是B市政要家的大小姐,从小被宠到大,嫁给他爸后,也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对于他,她当时只会生,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养。
而他爸,正是事业俯冲期,只有在下班了,他早已经睡着时偶尔来看他几眼时。
爷爷不想自己孙子的童年跟一群保姆阿姨度过,被养得没有亲情。
于是他做主,把他接过去,一带,就带到他读初二,奶奶死的那年。
所有亲人里,他对爷爷的感情最深。
从男孩到少年再到成年,顽劣不懂事时犯过多少错,骄傲叛逆时差点走过的弯路,都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点点把他拉回正轨,教他好好长大,一句句啰嗦里教会他正确的价值观,成长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
那两个月,他推掉俱乐部一切工作,在舆论争议最大的时候,暂时卸任Z.W主教练,不带他们参加马上开始的夏季冠军杯。
程安好看到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他一个从少年起就意气风发,骄傲耀眼的人,就那么不由分说地被打上“废物”的标签。
他没有辩驳一句,只是偶尔拿起手机时,灰暗的双眼看着屏幕,慢慢失了焦距。
她心疼,想去网上为他辩解,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网络虚拟世界里,很多人戴着刻薄面具,说着比现实中的自己恶毒狠绝一万倍的话的人太多,她对点对线,即使赢了,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程安好除了上课时间,尽量推了学校里一切工作,陪他守在病房,一起照顾爷爷。
他压力太大,一天看着比一天瘦了,她费劲心思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逼他多吃一点。
只能吃流食的爷爷,偶尔清醒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小两口,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许箴言臭着脸说自己吃不下,她笑,脸上的梨涡浅浅陷进去,把勺子直接塞他嘴里。
“你尝尝嘛。
” 他无奈地笑,却还是乖乖听她的话,默默把饭吃完。
他在病房守夜到晚上十点,她下了晚课马上过来,给熟睡的他盖上外套,自己坐在病房的角落,边守着两个人,边安静地备课。
后来许箴言回想,那段最艰难的时候,如果没有她在身边,自己可能真的就一蹶不振了。
她为人淡和如菊,不会说煽情的话,从来行动多于言语。
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坚定平和地站在他身后,他只要转身,就能看到一个安心的笑容,一个温暖的拥抱。
有时午夜梦回,他把沉睡的她抱在怀里,才蓦然发现,她瘦得厉害,原本不丰润的棱角愈发磕人。
他吻吻她鬓角,怜惜地抱紧她。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对那个冒雨来找自己,剖皮露骨把自己的全部交代给他,就想赌一把能不能换来一个承诺的女子,多少莽撞多少武断多少怜惜地结了婚。
现在,他就像荒漠里负隅而行,路遇清泉的人,变得不想离开,依赖上那股清冽和温存。
等爷爷情况稳定了,他想带她出国旅游,补上他们的蜜月,对了,还有婚礼。
可是,现实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八月初的时候,爷爷情况继续恶化,医院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他在B市的父母也赶过来,一切,好像即将成定局,医生嘱咐家属好好陪他这几天,可能,也就只有这几天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边气氛陷入低沉压抑的时候,程安好接到了他爸的电话。
“程程啊,你说过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很好,爸现在过去,能有床位吗?” 程安好一颗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他爸的声音依旧粗犷有力,但仔细听会发现,那是强行撑起来的虚壳。
过去她很多次提议,让他转来这边的医院,全国有名的医科院校附属医院,医疗水平全国前列,而且,她也方便照顾他。
可他总是笑着说,这边挺好,没那个必要。
她知道,他是怕拖累她。
这几个月她按时打钱回去,每次跟他通电话,他总说一切都好。
她不知道这次他的病是恶劣到哪种程度,才让他不得不打了这个电话,麻烦远在南方的女儿。
程安好马上买了三张飞机票,她爸和孙明兰程天骄当天下午就到了。
入住附院泌尿科,主治医师看完各个检查单,深深叹了口气,摇头。
“现在这种情况,维持治疗只能尽量延续他的生命,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找到肾|源,做移植。
” 程安好当时腿一软,是旁边的他扶住她。
他把她带进怀里,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没事,我会托人全国各地给爸找□□,只要爸能做移植手术,就有救了。
” *** 泌尿科的住院部跟肿瘤科不在一起,这天,程安好给程兴国送完饭,想去看爷爷时,刚好看见乔芝月带着苏温尔从爷爷病房走出来。
乔芝月来C城后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但此刻,她亲昵地挽住苏温尔的手,脸上的笑容,真挚热情,一看,就能感受她的热络和高兴。
在看到她后,苏温尔停下来,笑着跟她点头问好。
“俱乐部一直都很忙,也没时间来看看爷爷,初中的时候经常跟许箴言一起去爷爷那蹭饭,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 程安好点头。
“现在来了就好,爷爷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 乔芝月在看到她后,表情冷淡地别过脸,随意问了句:“给你爸送过饭了?” “嗯,妈吃过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 “吃你家那边人吃剩的?”乔芝月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婆家还是比不过娘家啊。
” 程安好微微蹙眉,她想解释,两边她是分开做的,她爸现在只能吃流食。
但乔芝月并没有闲情听她解释,她锢紧了挽着苏温尔的手,柔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苏温尔离开前,眼角微扬地看了她一眼。
嘴角的笑容温和得体,可眼底的倨傲与胜券在握的优越感,那样刺眼。
程安好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情,病房的门虚掩着,她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声传来。
可能是回光返照,那一天,爷爷整个人格外精神,连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中气十足。
“那个姓苏的姑娘,是你读书时那位吧?” 他点了头,她听见爷爷的轻笑。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她回我们家吃饭,那是你第一次带女同学回家,我跟隔壁的钟爷爷一直调侃你,问这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你咬牙坚持说不是,那个小脸端庄得跟完全没事一样,但她站在你身边,脸已经红得像个苹果。
想想还挺有意思。
” 他被勾起回忆,笑着回:“那时候真不是。
” “我以前以为,你跟那姑娘那么好,怎么说也能让我在你三十岁之前抱上曾孙,谁晓得,你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大龄男青年。
”爷爷继续回忆道。
他笑,有些无奈。
“爷爷,我没满三十,还没那么老。
” 爷爷摆手。
“差不多啦。
” “好在你小子运气好,遇到安好这样的姑娘,这一辈子总算能安安稳稳,顺心顺意。
” 许箴言点头,而爷爷不知回想起什么,苍老浑浊的眼里泛上泪光。
“阿言,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奶奶死了没多久,坚持调到C城这边来吗?” 他身形一滞,不太情愿地点头。
祖辈那些事,他略有耳闻。
“我以前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在我爸进官场当官之前,她是我邻居。
” “后来我搬家了,但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联系一直没断过。
” “她漂亮,又温柔能干,平日听听收音机也能唱一口流畅的京戏,长头发总喜欢梳俩大辫子挂在胸前,爱穿藏青色的衣裳。
” “我们当时很好,可那时候的门第之见,要比现在严重的多。
” 说到这,他停顿了半晌。
“所以我跟你奶奶结婚了,外交官家的大家闺秀,后来有了你爸,你爸又有了你。
”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搬来了C城,一辈子没嫁人。
” “跟你奶奶在一起几十年,我们相濡以沫也相敬为宾,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我也一直履行我做丈夫该有的责任,陪她度过完她的一生。
”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欠了一个人的。
虽然那时候她早就去世了,但我还是想来这里,看一遍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 许箴言没说话,爷爷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啊,我亏欠最多的人,不是她,是你奶奶。
” “我跟她年轻的时候至少有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而你奶奶,跟了我一辈子,但我从来没有跟她真心相爱的时候。
” “我知道,这世上貌合神离,将就过日子的夫妻有很多。
当时安排你跟安好相亲,确实有我的私心,我想你尽快安定,至少有一个家,我走了,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边闯荡。
” “刚才小苏来看我,眼神却一直往你那边瞟,我也看到了。
” “所以,阿言哪,爷爷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一辈子伤害了两个女人。
” “既然结婚了,那就好好看看你枕边的妻子,对她好,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如果可以,那就努力做成一对相爱的夫妻,别像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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