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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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请你保佑我(1/3)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等我长大以后,我会颠倒众生。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总之它根深蒂固。

当然了,非常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颠倒众生”这个词的存在。

我只不过是固执地相信着,我总有一天会从我生活的这个衰败的、陈旧的世界里飞起来,并且毫不留恋地把这个世界抛到身后。

但是,就算是我真的可以飞走,我又将奔向一个什么样的终点,我却不知道。

或者说,我总结不出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只是近乎偏执,并且厚颜无耻地坚信着,我根本不属于我生活着的这份生活。

我生活里的所有问题,以及生命里的所有苦难,全部缘起于此。

我知道奇迹终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

我等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发现,我等不及了。

于是我选择了尝试着自己去创造奇迹。

所以我开始写作。

我有责任告诉你们,这篇文字会是一篇非常难看的小说,因为它没有任何的虚构,它忠于现实的程度就像是一篇自传,但是它的确不是很多人理解的那种自传,如果你想在这里面看到一个80后美女写手究竟跟多少男人上过床,那么很遗憾,这篇小说里没有你期待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能够读到现在的这一行,非常感谢你们对一个平凡甚至是卑微的生命感兴趣。

现在你们可以关掉所有的灯,然后让我登场。

请你们保持肃静,关掉手机,并且在忍无可忍中途退场的时候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由众人的屏息静气组成的寂静总是魅力无限。

我就在这性感的寂静中,在海面一般的灯光中,对你们粲然一笑,我说过的,我将颠倒众生。

这不是一个梦想,这是我的信念。

1 我想我必须从我的父母开始。

因为这对给了我生命的男女做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埋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觉。

我的爸爸妈妈从事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他们是作家。

不必惊讶,你们没有看错,两个都是。

也许是因为所谓的见鬼的遗传基因,也许是因为他们俩在我还完全懵懂的时候给了我非常好的早期教育。

总之,大人们说,我在一岁半的时候会背若干首唐诗,在两岁的时候把《快乐王子》和连环画版的《爱丽丝梦游奇境记》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两岁半的时候认得了差不多五百个汉字,四岁的时候,由于妈妈是《红楼梦》的忠实粉丝,她总是给我念那本千古绝唱里面某些吃喝玩乐的片段,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我把那些她常常重复的片段都背出来了。

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在炫耀,我只是想说,这其实是我所有的伤痛,甚至是悲剧的开始。

我拥有一对聪明、敏锐、骄傲,并且杰出的父母。

我为此而感到骄傲。

可是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无意识间雕琢过,并且精心修饰过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

很多时候,他们俩都不大能够意识得到他们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区别。

他们常常旁若元人地使用非常书面,以及非常抒情的语言在人声鼎沸的公共场合聊天,并且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惊异的、用来注视异类的目光。

比方说,在污浊的清晨的菜市场,发现某种新鲜的蔬菜,妈妈会自然而然地说某个古人曾经用什么样的句子形容过这种菜,然后爸爸长叹一声,非常配合地感叹中文真是博大精深,这个古人真是细致入微,等等等等。

非常不幸的是,我爸爸和我妈妈说话的声音都非常好听,纯正的普通话加上他们那种不属于日常语言的抑扬顿挫,以及他们丝毫不控制的音量,在这个清晨的菜场上,当然是吸引了非常多的菜农的注意。

当我稍微懂一点事的时候,类似的场景总是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我是否表达清楚了我想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当一个年幼的小孩子身处菜市场的时候,她当然也看到了在这个清晨的菜场那些尘世的喧嚣,那些自行车的水泄不通,那些讨价还价的声音,那些赶着时间送儿女上学的爸妈,那些因为缺斤短两等原因而起的争执,那些看热闹的人们。

可是如果她的父母总是漫不经心地从不关心蔬菜和蔬菜间那一点点的价格的差别,而且他们还硬是要对着一棵新鲜蔬菜赞美中国文化,那么他们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就会认为,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属于尘世的喧嚣全部与自己无关。

因为,那看上去与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无关。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其实也活在那个别人眼里的唯一的、真实的世界里。

我对别人眼里的这个唯一的真实异常地淡漠,直到现在。

这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谬误,我的父母绝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我的妈妈总是教我背唐诗,天气好的时候的诗,刮风下雨时候的诗,友人离别时候的诗,甚至是带着我去儿童公园荡秋千的时候,背古人写的关于美女荡秋千的诗。

我的爸爸总是喜欢用一些非常精练甚至是精彩的句子为我总结人生,比方说,我三岁那年,他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大人都是坏人,可是小孩都是好人。

但是再坏的大人也要生小孩,再坏的大人生出来的小孩也是好人。

所以这个世界不会全部都被坏人占领的。

”他们俩吵架的时候更是精彩,总是使用一长串一长串的、排山倒海气势逼人的排比句。

因此,我一直都笃定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仗工整。

我以为万事万物都有精致的平仄在里面。

任何一种生活的场景,任何一种人世间的感情都是押着韵的。

在我还根本就没有完整地确立起来“我”这个观念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抛到了文字的世界制造的幻觉里。

或者说,抛到了文字制造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幻觉里。

文字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弥天大谎,这是我非常非常惨痛的切身经验。

你不会想象得到,这个虚假的、由文字创造出来的世界,是怎样蛮横地影响了我的生活。

对我的父母来说,这个世界或多或少,都是他们自己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自主的选择;可是对我,这个世界跟我的灵魂盘根错节地纠缠着,我把它当成了坚如磐石的真实。

当我真正发现了它是个骗局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一岁了。

没错,我是在二十一岁那年真正明白这件事情的。

但是,二十一岁的我已经来不及纠正所有的错误。

2 我寻求的东西很简单,只不过是奇迹而已。

所谓奇迹,就是指庸常到不能再庸常的生活里,一些非常奇妙的瞬间。

在那样的瞬间里,我们生活的世界跟文字里的世界产生了一刹那的无比优美的重合。

在这样的瞬间到来的时候,我能清楚地听见这两个世界“咔嚓”一声,像两个金属的齿轮,准确无误地链接上了。

比如说,我三岁那年,某一天中午,当时家里请来带我的阿姨像平时一样给我围上吃饭用的小围嘴,但是突然间,我在阿姨的眼睛里看见了两个小小的、淡淡的自己。

我于是非常惊喜,甚至可以说煽情地跟她说:“阿姨的眼睛里有宝宝。

”我想这个阿姨注意到了我的语气里那种微妙的变化,因为这种孩子的煽情在很多情况下都会感动一个大人,于是阿姨非常配合地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并且专注地说:“宝宝的眼睛里也有阿姨。

”那一瞬间我幼小的身体里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庄严的东西。

用我现在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之间感情的交流,以及互相的信任。

但是当时,我只是模糊地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是那个平时跟阿姨耍赖或者哭闹的我,阿姨也不再是平时那个威胁我说要把我的恶行告诉我爸爸的阿姨。

我们两个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里,不约而同地化腐朽为神奇。

三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感动,她只知道这种东西在生活里其实非常稀少。

是的,非常稀少。

但是她笃定地相信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小的时候她有的是耐心来等待这种奇迹的降临。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她慢慢懂得了在空气中嗅出奇迹的味道。

五岁那年,爸爸把我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我们一起从一个斜坡上飞速地滑行下来。

爸爸故意不捏闸,任由自行车没头没脑地冲到面前的院子里。

我开心地尖叫着,然后我看见,那个院子里面开满了槐花,我和爸爸是在满地落着的槐花上边飞翔。

那个时候自行车变成了一个饱满的弹弓,而它刚刚发射出去的那颗石子,就是我的心脏。

奇迹来了,又来了。

我又一次地活在了化学实验室的真空里面。

没有日常生活的烦琐,没有所有那些我厌倦的东西,只有奇迹,只有干干净净的激动、狂喜,还有满地落花,还有满院子默契的静谧。

这种奇迹原本只存活于文字所创造出来的幻境里,但是它终究还是会在我的眼前出现的。

我才五岁,但是我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这就是我要的东西。

除了这样的奇迹,我什么都不想要。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就天真地,并且无耻地认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奇迹。

虽然我并不漂亮,虽然小时候大家都认为我是个神童,但是我上学以后就没人再这么认为了。

虽然我长大的经历,跟中国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没有任何的出奇之处,虽然我的身上并没有发生过任何荡气回肠的故事,可是我就是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文字的意境。

我终有一天会变成我所痴迷的那种瞬间的一部分,然后,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瑰丽地绽放。

只可惜,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以及如何奋斗,我甚至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算是一个目标。

我活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我就像是一个蹩脚的考古学家,一丝不苟,或者狼狈不堪地鉴定每一个奇迹的真伪,鉴定真实的世界和文字的幻象之间那道让人抓狂的、微弱的分界线。

当我在这种无望的鉴别中间心力交瘁的时候,我不由得暗暗地叹气,觉得人生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3 我是在幼儿园里看见上帝的。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那间幼儿园非常让人失望。

那里的老师成天训斥我们,好像我们是一群牲口。

那里的孩子们似乎非常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了牲口,嬉笑、打闹、争执等都还在没完没了的呵斥声中照常进行。

再加上他们还要发给我们一种难吃到恐怖的橘子酱面包,并且强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

那一天午后,我非常沮丧地坐在小板凳上失望地想:为什么在这里没有奇迹?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去跟着大家唱歌、折纸,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能做的我似乎都做了,可是奇迹依然没有降临。

然后我就听见了一声尖厉的刺耳的哭喊。

再然后就是一群小朋友此起彼伏的惊呼。

我们班的一个小女孩从滑梯上摔了下来,血流了一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活生生地流出来。

我周围的小朋友们的脸上呈现出整齐划一的恐惧。

周围的空气突然间变得黏稠,传递着活灵活现的惊慌。

那个女孩子一直在哭,她的那些血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感觉和反应的能力。

我怕。

但是就是在这巨大的恐怖中,我惊慌失措地发现了一件事,我眼前的这一切,居然也是个奇迹。

因为这个瞬间里,这间幼儿园里所有令人无法忍受的东西都已经悄然退场,粗暴的老师,麻木的小朋友,以及惨无人道的橘子酱面包都不存在了。

恐惧这个东西,就这样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我眼前,从文字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幻觉里走下来,带着新鲜的、一点都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过的气息,赤裸裸地跟我面对面。

原来奇迹并不只是令人愉悦的,原来奇迹并不只是令人激动欣喜让人拼了命也想要握在手心里的,原来奇迹也可以以这样难看的形式存在。

我无条件信任的东西第一次在我眼前呈现出来丑陋的一面,我不知道原来奇迹也可以伤害我。

可是当时我太小了,我表达不出来所有这一切,我只是努力忍受着小腿肚子微微的震颤,然后对自己说:我讨厌这个幼儿园。

上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的。

他是个中年人,高大有力,穿着一件很旧很旧的粗花呢外套,推着一辆满大街都看得到的自行车。

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

然后他非常潇洒地跨到自行车上,我们扬长而去。

我的小脑袋正好可以碰到他的下巴。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他说:“好孩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我创造出来的世界呢?”这个问题对当时的我来说有些过于深奥,所以我只好真诚地、抱歉地看着他,一筹莫展。

“我承认。

”上帝有些沮丧地说,“这个世界有很多糟糕的地方。

每一年,我都会碰到一些像你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它的人。

孩子,你知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欣赏,或者说理解我的作品,你明白吗?” 我安静地摇摇头,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

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暖,不像我熟知的、成年人脸上常见的那种微笑。

他说:“我给了你一对很好看的大眼睛。

” 我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于是我说:“谢谢。

” 接着他说:“我也没有办法,孩子。

因为只有我才能创造一个世界,可是你不能。

你没有办法选择,你只能待在我的作品里面。

” 我说:“是因为你是个大人,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儿吗?” 他说:“不是,就算你变成了大人,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 我说:“那我该怎么办?” 他说:“这没什么,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习惯这件事情了。

你会觉得这件事情就像天是蓝色的、太阳是红色的一样自然。

” 我摇头:“太阳不是红色的。

太阳是白色的。

” 他点点头:“那好吧。

”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太阳到了晚上就变成月亮了,你说是不是呀?” 他再一次温暖地笑了,他对我说:“是的。

” 在送我回幼儿园的路上,上帝给我买了一支四角钱的奶油雪糕。

我很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我跟他说我妈妈从来都不准我吃雪糕,因为她说雪糕很脏。

然后上帝就非常诚恳地说:“不要紧,回头我去惩罚她。

” 我立刻对他肝胆相照了,我说:“我过四岁生日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吃蛋糕。

” 他说:“我就不去了,我很忙。

不过你记住,我有礼物给你。

” 然后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夕阳里面去了,半路上转过身来跟我挥手,挥了很多次,很多次。

夕阳里面是他的轮廓,是他清晰地挥手的样子。

可是大人们都兴奋地说,那天有日食。

后来我收到了上帝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的弟弟。

4 我的弟弟不是人,是一只玩具小熊。

二十年来,他是我最亲的弟弟。

我发誓要尽我全部的力量来保护他,因为我和他之间,血浓于水。

虽然他的身体里没有血,只有棉花——但是这只是细节,可以忽略。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这件事。

小的时候他们管这叫孩子气,长大了以后他们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了。

二十一岁那年,我的弟弟已经很陈旧了,身上很多地方的毛都已经脱掉。

一只耳朵已经被缝过很多次,并且依然摇摇欲坠。

但是在我心里,他仍旧是那个四岁那年娇嫩欲滴的弟弟。

我当时的男朋友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你不做晚饭的话我就蘸着蛋黄酱吃掉你的这只小熊。

”于是我勃然变色。

我恶狠狠地告诉他:“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杀掉你。

” 接下来发生的,当然是一场战争。

其实我能够理解他,因为一只玩具熊受到性命的威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

最后他很冷静地对我说:“你是一个冷血动物。

” 我无辜的弟弟呆呆地坐在小床上,他不能理解因为他而起的这场纠纷。

我把小小的他抱起来,贴在脸上。

弟弟,有你冷血的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冷血动物。

从小到大,不只一个人这么说我。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对的。

因为我很少被什么东西感动。

年龄越大,可以感动我的东西就越来越少。

我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

也不是单纯的感动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

你也许没法想象,在十四岁以前,我并不认为我真正见过一个“美女”。

我身边当然出现过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女人,但是当别人说起什么人是个“美女”的时候,我最直接的反应往往是略带嘲讽地微微一笑。

因为“美女”这个词,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两个非常美丽的词汇,“沉鱼落雁”还有“闭月羞花”。

我想人世间一定真实存在着这样的风景,一定存在着那样的女子,就像是从两个极尽夸张的形容词里面走下来。

但是这样的奇迹,一定不可能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

所以,美女,这样一个词语,为什么要乱用? 我当然是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

可是,这又是奇迹惹的祸。

我总是在等待奇迹,等待生活里出现一个可以和文字的幻觉吻合的场景,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

只有奇迹才能让我激动,才能让我毫不吝惜地对这个世界发生深刻的情感。

一个人在跟集体相处的过程中,总会碰到一些大家心照不宣地发泄共同的感情的时刻。

比方说,电影院里大家对着一部滥情片子淌眼泪;毕业典礼上每个人都忘情地拥抱每个人就好像他们真的要生离死别。

诸如此类的时候,我总是缺席的。

我在角落里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些如假包换的悲欢离合,非常地惶恐,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参加这悲欢离合的演出,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无动于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是个冷血动物。

冷血的同时,我越来越吝啬。

有非常非常多的词汇,我都不愿意使用。

比如“刻骨铭心”,比如“撕心裂肺”,比如“海枯石烂”,比如“坚如磐石”,当然还有“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

我像个守财奴那样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无数的词汇,宁愿它们烂在那里生霉,也固执地不肯使用。

所以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写作——让我这样的人去写作就像让葛朗台去血拼一样荒唐。

我想,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把词汇当成瓷器,当成金银财宝那样来珍惜的。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宁夏。

5 到今天我也依然觉得,宁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这多么符合我自从有记忆以来就对奇迹的那种不屈不挠的期盼。

可是宁夏和我不同,她从头到尾对她生活的世界都毫不怀疑。

她自然是骄傲的,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卓越。

她不用像我一样,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或者说可怜兮兮地衡量自己为眼前的世界付出的感情究竟是否值得。

不用像我一样,如同一个卑微的守财奴,一心一意地认为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我才可以毫不吝惜地挥霍所有的感觉、感情,乃至激动。

这些总是困扰我的问题却从来不能困扰宁夏,所以,在很多时候,面对着宁夏,我无数次地清晰地听见两个世界的链条准确无误地契合的声音。

宁夏挥金如土地浪费自己的激情跟柔软,这样的挥霍跟“潇洒”这个词重叠得准确无误,就像小时候临字帖那样天衣无缝地重合。

所以,宁夏也是个奇迹。

亲爱的宁夏来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们都是十二岁。

那个时候,世界已经不像我们童年时代那般匮乏、单调,以及简单到无欲无求。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形形色色的繁华扑面而来,带着精致、缤纷,以及奢靡的气息。

在我们长大的那个名叫龙城的城市里,繁华最开始是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的,就像某种坚韧而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我和宁夏相遇的那年,繁华还没能真正动摇这个城市荒凉的根基。

相反的,似乎势单力薄,总遭受着这个古老的、灰色的、钢铁的城市一种怪诞的白眼。

它真正地耀武扬威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宁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操场的一角,浓密的树荫下面她裸露在运动短裤外边的腿就像是洁白的冰雕。

她的手也是,苍白、纤丽,就像在放大镜下面看到的雪花。

其实她从来不跟着我们上体育课,不过每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她也会和我们一样一本正经地换上运动服,然后矜持地坐在树荫下面,看着我们挥汗如雨。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就走过去问她:“你为什么从来不上体育课?”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微微一笑,突然把她晶莹的右手贴在了胸口上:“因为我这里有毛病。

你听说过先天性心脏病吗?就是一生下来心脏就有缺陷。

我的心脏比你们的心脏少了一样零件,所以我可以不用上体育课。

” 那几句非常简单的话,从宁夏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只是知道,她真真切切绽放在我的眼前的那个微笑才能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嫣然一笑。

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在面对像她这样的微笑的时候,“嫣然一笑”这个词才拥有被使用的资格。

宁夏漂亮吗?漂亮。

当然不是沉鱼落雁以及闭月羞花。

但她的美丽证据确凿。

你看,我已经在放心大胆地使用“美丽”这个词了,而不只是小心谨慎地使用“漂亮”。

我想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我一直都在等待,在寻找,在盼望着奇迹。

现在奇迹来了,宁夏就在我的眼前,嫣然一笑。

可是我突然间有点失落。

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嫉妒的。

她看上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相反的,她跟每个人都能谈笑风生,哪怕是一些在我看来跟宁夏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人。

但是,她似乎就是能够做得到以她自己的方式,跟眼前的万事万物发生她想要的那种关系。

自由自在,游刃有余地选择她要的和她不要的。

这是一种天赋,可是我没有。

我只能在僵硬的、亦步亦趋的追逐中慢慢地蜕变成一只冷血动物,一只必要的时候也不肯使用相应的感情的冷血动物。

我艰难地,几乎是痛苦地承认了,我喜欢宁夏,我想要常常跟她待在一起。

被她影响,反射她的光芒,在她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下变得和她心心相印——这实在不是什么代表缘分的默契,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自我改造。

不过,我不准备让她知道这个。

冷血动物的自尊比谁的都珍贵,因为除此之外她没什么值得捍卫的。

在跟宁夏成为朋友不久之后,我路过我们龙城的闹市区的时候,看到一幅巨大的、精美的广告。

是一个新建的别墅区的广告。

那个巨大而美丽的画面上,有一幢很好看很好看、像是图片里面的房子。

那个别墅区的名字叫做新天鹅堡。

小小的精美的三层城堡,是一种非常纯正的铁锈红。

那种红看上去与被我们平时日复一日地损耗着的生活无关。

尖尖的屋顶,以及象牙色的窗棂。

这个房子的周围是一片碧绿的草地,绿得毋庸置疑,就像是坚不可摧的历史。

草坪上有一个雪白的秋千架,那上面坐着一个女孩子,她很尽兴地荡着秋千,她的裙子被风吹得千姿百态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像宁夏。

没有人知道,那个别墅区的广告对我来说到底产生过怎样的意义。

要知道,那幢画上的房子,那个女孩,对我来说,就是奇迹。

现在想来,那座新天鹅堡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设计,充满了拙劣的模仿以及暴发户的气息。

可是在当时,它却货真价实地迷惑了我。

它静悄悄地盘踞在我们这个北方的灰色的城里。

放眼望去,我,还有我周围所熟悉的所有人们,都在过着一种不断折旧的生活。

在这座已经像是一张因为流通过一百次而变得脏乱不堪的人民币的城市里面,我从没想过我还可以碰上一座这么纯粹,像是梦境一样的新天鹅堡。

但是事实是,只要一个人拨出去广告右下角的那个电话号码,这个看似是童话故事制造的幻觉就可以属于他了。

我痴痴地凝望着那个广告上荡秋千的女孩,她和宁夏一样有对幽深的大眼睛,以及满脸恰到好处的漠然。

没错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就是这个。

我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安了,因为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新天鹅堡只是一个开始,说不定从此以后,我在这庸常发霉的生活中,会有机会碰到越来越多的奇迹。

文字的比喻也好,夸张也好,这些比喻或者夸张造就的那些瑰丽的“不可能”会被越来越频繁地描摹下来。

那时候在我们这个闭塞的城市里,大多数的人对新天鹅堡的存在还无动于衷,认为那是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东西。

可是十二岁的我,略带恐慌地明白了,繁华终将打败这座古老的城市,把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收服为它的忠实子民。

因为,它的确拥有强大到近乎原始的力量。

现在想来,我觉得童年时代的我,之所以对文字的幻觉那般痴迷,之所以那么执着地追逐着文字的描述在人的头脑里造成的绝美想象,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在童年里从没有见过扑面而来的繁华跟绚烂。

我说过,我小时候,八十年代的龙城,满眼所见,皆是陈旧、匮乏、简单,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没有人把奢靡当成一个明目张胆的梦想。

因此,当我想要绚烂可是现实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绚烂的时候,我只能求助于奇迹,求助于美丽的文字带来的虚幻。

可是当时,十二岁的我没有能力想明白这个。

我只是坚定地在心里对自己发了一个誓。

那是一个会让大人们听了以后非常惊讶的誓言: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比很多还要多的钱,因为钱可以创造出来那些我想要的奇迹。

6 “没错呀,等我们长大以后,当然会有很多很多的钱。

”宁夏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惊讶我居然这么晚才领悟到人生的精髓。

“嗯。

”我用力地点头,“一定要有很多钱才可以。

不然我就去死。

” 我们俩并排坐在校园的双杠上,让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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