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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时节。
春日的阳光如轻绸软缎静静铺满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庭院内十六株花树开得白纷纷如新雪初绽,树枝花间彩蝶翩翩纷飞,格外好看。
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云意殿内的选秀盛事,所谓春光如醉,此刻皆在云意殿中。
因皇后身子仍然需要静养,不宜过分劳神,故而让我与贵妃德妃三人前往相陪,一后三妃陪同皇帝在云意殿内甄选。
秀女早已由初选过两遍,生肖八字不可与皇帝相冲,不可有残疾疤痕,不可口吃口重,种种条件,细到嗓音粗细皆在考选之列。
今日能来到云意殿的秀女,自然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丽。
天际尚有半弦冷月未褪,我便起身盛装。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次妃子亲与选秀大典,不能不隆重待之。
我如此,想必德妃与贵妃亦如此。
想起昨日午后还与德妃笑谈,前朝老臣正一品司空苏遂信听闻淑妃出席选秀大典,立刻上奏玄凌指我“狐媚君上,败坏宫规。
皇后健在,竟敢僭越犯上”。
直到玄凌笑吟吟劝他,“皇后的确健在,身子却不好。
况且淑妃若狐媚,同去的德妃与贵妃不也成了狐媚。
淑妃协理六宫,却不专断跋扈,凡事皆问询于贵妃与德妃,极为贤淑,乃是后宫的表率。
” 我笑言,“没有德妃姐姐与贵妃姐姐,我便是狐媚惑主;有了两位姐姐,我便是贤淑的表率,可见两位姐姐才是贤淑的大旗,我到哪里都得躲你们旗下才好活着。
” 德妃笑得打跌,“没有你,我与贵妃姐姐不过是架空了的德妃与贵妃,自己寻地方凉快去罢了。
不必说贵妃姐姐,就是失了生母的温仪,如今有谁敢小瞧她!” 我合上双眸不语,满朝文武,谁不会看玄凌的脸色。
而司空苏遂信,他是老臣呵。
当年力保朱氏登上后位,如今,如何能看我一点点将皇后宝座蚀空。
槿汐的手势均匀轻柔,紫葵粉将一张脸妆点得精致而细腻,浑然不见昨夜为玄凌看阅奏折至夜半的疲态。
我轻轻一笑,老臣贵在“老”,两朝###,辅佐帝王。
然而,也失之于“老”,我何必与他斗,他的敌人是时间。
睁眸时槿汐已为我梳妆完毕。
我慵懒地微笑,因为主持选秀大典,所以穿了茜色翟衣,比正宫皇后的朱紫略暗一色。
衣着太过华美,总有喧宾夺主之嫌。
毕竟,皇后尚在其位。
衣着太过简约,又是不敬礼仪。
这样盛典,岂可疏忽。
我无意在此等场合挑衅皇后权威,徒起风波,因此还是中规中矩地佩戴淑妃礼制的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梳望仙髻,别无他饰。
天方亮,皇后宫中的绘春已来相请,“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秀女已在云意殿候选,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请淑妃娘娘,莫误了时辰。
” 辇轿早已备好。
待得入殿,皇后早已端坐其上,我轻笑,人前,她永远是气度不失的正宫皇后。
贵妃之位居左侧,我与德妃在右侧。
玄凌尚未到来。
三妃之中,我是最末一个到。
静宏深远的大殿中,站满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却安静得连衣声窸窣也不闻,亦无人教识,已有秀女带头跪下请安,山呼之声盖过环佩玎珰,“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 我和颜悦色吩咐了“起来”。
我向皇后行礼后,再与贵妃、德妃互相问安。
待到坐定,德妃悄悄在我耳边笑,“方才皇后先到,秀女们请安可没有这样整齐恭敬。
” 我瞥一眼容色端正的皇后,低低道:“宫中吹什么风,宫外下什么雨,向来如此。
” 德妃看向皇后的温和目光里透出无限苍冷,“淑妃得势,皇后失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有谁不知呢?” 待到玄凌来,一众秀女目光皆被点燃,似暗夜里亮起的明星灼灼。
一番行礼过后,选秀开始。
其实无甚新意与意外,此番选秀重在为予漓。
而我与玄凌心知肚明,这一番工夫皆已落定在许怡人身上。
我端居高座,只是有些茫然有些迷醉地俯视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
坐在这样高远的殿堂深处,妙龄众生之上,听着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报着每个女子的家世、姓名、年岁;听着德妃偶尔在我耳边私语评论几句秀女的样貌;看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颜遵照宫规虔诚而恭敬地下跪行礼,仰头面圣;看着她们流转的目光柔婉地流过玄凌的脸,流过炫耀的宝座,流过她们对未来荣华的期许与忧虑。
她们,多么像极了从前的我,从前的眉庄,从前的安陵容。
时光一宕,只叫人觉得无情。
云意殿还是云意殿,只流转了花样容颜。
如今,只剩下我独自置身宝座之上,看着从前的时光仿佛又回到眼前,一场镜花水月的繁华。
“太学礼官朱衡铭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内监念到这个名字,音调拖得格外长。
玄凌转首问皇后,“朱衡铭——是皇后的堂兄?” 皇后端容半日,此刻方有了破冰的笑意,“是。
堂兄自幼得母后教诲,是极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的幼女,秉承了她父亲的性子,倒是懂事。
” “懂事便好。
”玄凌唤她,“你上前几步。
” 茜葳依言上前,皇后扬一扬脸,德妃会意,举起盏中茶水往地上一泼。
茜葳却是从从容容踏水而过,并未有半分迟疑犹豫,也无避让之色。
玄凌不觉含笑,“确是朱氏的好家教。
” 皇后微微含笑,如春风吹动波心,“茜葳今年十四,予漓十六,年龄上也堪相配。
倒非臣妾偏心,只是很喜欢茜葳的稳重,恰如淑妃当年。
”她笑着看我,“妹妹当年也是如此,可还记得?” 玄凌忆及往事,不觉唇角含了温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当,清简而不失尊贵。
” 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
站在茜葳身后两列的正是忧心如焚的许怡人,她咬着嘴唇,鼻尖沁出晶亮的汗珠,奈何她前面的秀女太高,实实遮住了她的容颜。
这几日玄凌朝政繁忙,或许忘了许怡人之事亦有可能。
我心口不觉吊起,因着朱氏的缘故,玄凌似乎还是喜欢朱茜葳的,若等他开口定下了茜葳,之前种种功夫,可都是白费了。
我莞尔一笑,“皇后抬举了。
臣妾当年哪有朱小姐这般年少稳重,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我眼波温柔,只定在玄凌身上,“皇上最心疼皇长子。
朱小姐出身后族,身份尊贵,匹配给皇长子倒也堪宜。
朱小姐与皇长子本是姑表之亲,不知素日宫中来往可曾见过,彼此可还心仪?” 皇后正待要说话,德妃恍若未觉,笑吟吟道:“朱小姐很会选衣衫颜色,烟水绿原是皇上喜爱的颜色。
臣妾倒记得,皇长子素日倒很喜欢樱色。
说起来,若皇长子看见了朱小姐,也会觉得她更合皇上的眼缘呢。
” 玄凌摇头轻笑,“德妃和淑妃在一起久了,惯会淑妃那些油嘴滑舌。
” 德妃盈然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来,与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玄凌随手一招,出来的正是许怡人,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娇艳动人。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 玄凌闻得“许怡人”三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不觉颔首道:“姿容不错,年岁也与予漓相当。
”他问立于阶下的怡人,“可读过书么?” 怡人不假思索,“《女则》之外,也略读过《诗》《书》。
” 玄凌想一想,“朕考一考许氏与朱氏,你们各自想好再回答朕。
”二人恭声答了“是”。
玄凌道:“《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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