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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皇上,臣妾看了也很感动。
这些年来,皇上只要经过济南,都会绕城而过,不肯进城,只为孝贤皇后病逝于济南。
孝贤皇后的遗物都留在长春宫中,这么多年一桌一椅都未曾动过,是旧日面貌。
睹物思人,岂不伤怀?连孝贤皇后曾亲手做的燧囊,也供在宫中。
而对和敬公主,也疼爱逾常,惠及额附。
若非婉嫔有心,臣妾虽知皇上常有悼亡之作,却不意有如此之多。
” 皇帝听她娓娓道来,眸中连半点涟漪也无,不觉眼角飞起,谑道:“皇后真是贤惠,半点妒意也无。
” 如懿的唇是晚春谢了的残红,浅浅的绯色,沉静不己,“皇上曾经指责臣妾嫉妒容缤,臣妾受教。
至于孝贤皇后,乃是皇上发妻,皇上情深几许,都是人之常情,臣妾难道会与离世之人苦争高下么?” 皇帝的口气温和了几许,“如懿,这些诗,朕并非是说你不好。
” “臣妾的不足臣妾自知。
”她笑色颇黯,“皇上,臣妾看了您对孝贤皇后的深情,真是欣慰。
哪一日臣妾弃世而去,昨日种种,皇上或许也不与臣妾计较了吧。
”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是阴阴欲雨的混沌,“你的意思,是朕不曾好好爱惜孝贤皇后,待她身死之后才万般追忆,空自错付了?” 她的笑是淡淡的稀薄的云影,“皇上误会了。
臣妾说过,只是欣慰而己。
人死万事空,真好,一切烦恼皆消。
” 清日无尘,日丽风柔。
日色如金,柳荫浅碧。
园中早樱开得正好,折三两枝以清水养在古莲纹青釉瓶内,一束一束娇艳的轻粉,如蓬蓬的云霞,撩动人心。
那樱花是刚折的,沾染了草间薄露,静奉殿内,只觉那粉色的云揉进了眼帘里,望着肌骨生相对之时,唯有他与她是冷的。
笑也冷,静也冷;言语是冷,无言也是冷。
竟然觅不到一丝温沉的暖。
那些记忆中深入骨髓的爱意与依靠、期盼与渴求呢?她这一生所有,无一不与眼前的男子息息相关,却不想,到了此时此刻,看着他,也是寒意顿生。
皇帝听着她的淡然,她的冷漠,微微摇首,“如懿,朕冷落你的这些日子,你倒是通透了许多。
可是你对朕,连一个女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了么?朕倒想起来,当日在宝月楼,对着朕与容嫔,你是何等措辞激烈。
” 如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骇然失笑。
她一双眸子深深盯着他,“那么臣妾该如何?撒娇、吃醋、嫉妒,还是吵闹?臣妾不知道何种作为是对,何种作为是错。
如果皇上盼着臣妾嫉妒伤心,那当日为何责骂臣妾醋妒害了容嫔。
若是皇上希望臣妾保持皇后应有的气度与容忍,那您希望在臣妾的脸上看到何种情绪?无论臣妾如何做,都不能成全您的心意。
既然都是错,臣妾受着就是了。
” 皇帝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如懿,朕己经老了,年岁越大,越怀念当年孝贤皇后的温和隐忍。
如懿,你的锋芒太利。
为何不能如孝贤皇后一般?朕不悦时发怒时,孝贤皇后都格外温顺宁和,你却一定要说出伤朕的话么?” “有的话,许多人不能说,不敢说。
臣妾也想忍住不言,却一生也未学会。
臣妾听闻皇上常去长春宫睹物思人,悼念孝贤皇后。
臣妾只是觉得,生前未能好好待她,信任她,身后百般思念追悔,有何意义?”她俯身三拜,郑重道,“皇上,臣妾知道您的不满。
臣妾也自知无能,有负于皇上,更不知如何顺应才是对。
” 她穿着瘦瘦的浅青丝绵旗装,镶着玉萝色的边,窄窄地裹着身体。
因是来见皇帝,绣纹也格外郑重些,绣千枝千叶排紫平金海棠,每一花,每一瓣,缠金绕紫。
她在胸前如意双花纽子上坠了一枚刺绣香囊,沉甸甸的,缀着白玉蝴蝶的坠子。
每一起伏,重重敲在胸上,沉闷无声。
皇帝听她的话,只觉早春寒气缓缓浸衣,胸中一股窒闷,无从宣泄,他忍了忍气,沉声道:“朕鞠育永璂多日,也觉得这孩子该悉心管教。
你的性子素来别扭,不如将永璂挪去愉妃处教养,也可学得永琪七八分样子。
你便好好静心,守己思过吧。
” 那是迟早要来的命数。
然而如懿还是悚然大震,“皇上,永璂是臣妾的亲生子!” “那又如何?”皇帝的口吻淡漠如烟,“令贵妃尚有公主养在颖妃膝下,你既然要静心思过,带着孩子亦不方便。
”他眼波流漾,似有几分居高临下的鄙夷,“怎么?你会求朕?” 他是看死了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毕生所得,不过是依附于他。
她的心底在抽痛,可是跟着这样不识抬举的额娘,又有什么益处。
她屈膝,温柔有礼,“多谢皇上,愉妃与臣妾情同姐妹,永璂送到愉妃身边教养,来日也可学得永琪的好处,为皇上分忧。
” 她言毕,再不停顿,急急退却。
她走得极快,足下带着风,以决绝的姿态压抑着心底渐渐迫出的疼痛。
永璂不能在身边,固然是大恸,可与其让孩子的眼睛过早地看清自己身为皇后却备受冷落的尴尬,看清世态炎凉的碾磨,不如送去海兰那里,得一分清静自在。
盘旋在脑海中的,分明是皇帝多年来写下的深情之语,故剑情深,她不过是一把新琴。
噫!这么多年的相随相伴,情感被岁月渐渐熬煎,己逝的人被风霜剥蚀了所有不悦的记忆,成为崭新完美的一个人儿。
而自己,却因为活着,因为呼吸着,却熬成了不堪入目的焦蝴,烙在他眼底心上,叫人嫌恶。
那么,又为何要苦苦痴缠,分崩离析,走到连活着都是一种错误的境地。
这般念头,似一把锋锐的青霜剑,狠狠刺入她心口。
因着太锋利,来得太突兀,竟连半分血渍都不见。
她只能任它这般刺着,一拔出来只会鲜血飞溅。
她知道的,从她看到那句话的时候,那柄剑便终身再难拔去。
容珮见她这般跌跌撞撞出来,吓得面色青白,急急扶住了,也不敢多问。
她倦得很,低声道:“回宫。
” 没有可以觅得温暖的地方,这样的痛楚与耻辱也无人可诉,只得回到冰冷的宫苑,哪怕自己蜷缩起来舔舐伤口,也好过在这里再多留片刻。
台阶怎的那样长,总走不到尽头。
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身华衣的婉嫔,身姿楚楚,下得辇轿来。
婉嫔瞧见如懿,便有愧色,也不敢避,只得行了莫大的礼数,当着冷风迎头跪下,凄凄道:“皇后娘娘万安。
” 一股子鲜血涌到喉头,逼得嗓子眼发甜。
就是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一往情深的女子,将这些悼亡之作,齐齐凑到她眼前,叫她看见。
深深吸一口气,定定站住,依旧绷出素来端和的皇后之范,沉着道:“起来!” 虽然正是当行得令的时候,有难得的宠眷,她也不过是一身烟霞色华云缎穿珠绣双抱兰萱袍子。
那样精工绣致的衣裳,落在她身上总有不胜之态,仿佛撑不起料子的骨架似的,怯怯地叫人怜惜。
那领口与袖口滚着水青色的边,点着一朵一朵暗红的千叶石榴,是初夏将至的欢喜与茂盛,一簇簇漫漫开着,是点燃的火焰,直直焚进她的心底,焚得都快成了灰烬。
如懿沉沉打量着她,“很好。
听闻孝贤皇后死忌将至,你倒是想了极好的法子,略表皇上与孝贤皇后恩深义重。
” 婉嫔听她这般说,早没了主心骨,更怯了三分,哪里还敢抬头。
她见如懿气息深长,像是忍着一口怨气不发,更兼容珮神色慌乱,早猜到了几分,慌忙道:“皇后娘娘恕罪。
” “恕罪?你何罪之有?”她的声息微微一抖,很快恢复肃然的平静,“你不过是告诉了本宫一些本宫一直充耳不闻假装不曾看见的东西。
”她郁然松一口气,“不是你,也有别人,迟早有人要逼着本宫看清事实,看清自己不如别人。
” 婉嫔牵着她的袖子,满脸的惶惑与不安,依依道:“皇后娘娘,臣妾知道不该拿孝贤皇后去邀宠。
可是,可是……”她咬着唇,想是用力,咬出了深深的印子,“可是皇上从来没好好看过臣妾一眼,臣妾只是想让皇上记得,还有臣妾这么一个人。
” 不能不怜悯她的一腔情意,但若被人利用,又是多么可惜。
如懿便问:“是谁教你的?” “是令贵妃,她可怜臣妾,所以教了臣妾这个法子,也果然有用,连和敬公主亦赞不绝口。
”婉嫔怯生生看着如懿,不胜卑弱,一双手不知该放置何处,泪如雨下,“皇后娘娘,对不住。
对不住。
” 非得被人利用,才得以在所爱之人的眼中有立锥之地,却又能站多久?婉嫔已然拔得头筹,可后来人何等聪明,早有晋嫔之流,将皇帝悼亡孝贤皇后的诗词,刊印出来,流传天下。
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懿凝视着她,长叹一声,抽袖而去。
婉嫔不是一个坏人。
甚至,她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隐忍、温婉,连爱意亦深沉低调,从不轻易伤害人。
但,有时好人也会不讨人喜欢,坏人也不一定让人讨厌。
在婉嫔处,她照见的是沉默隐忍的爱意,是无言的企盼与守望,而香见处是盛大的欢悦与渴爱之下令人战栗避拒的惶恐与挣扎。
那么她呢,她的爱,她曾经一往情深执念不肯放低的爱,都给了谁呢? 是那个眉目清澈的少年,永远在她的记忆深处,轻轻唤她一声:“青樱。
” 那是一生里最好的年岁了,丢不开,舍不得,忘不掉,却再也回不去了。
如懿这般沉寂,便是连容珮也看不过眼了。
她思虑再三,还是出言:“皇后娘娘娘,令贵妃如此操纵婉嫔,讨了皇上与和敬公主欢心,您便什么也不做么?” 如懿望着窗外阴阴欲坠的天气,沉声道:“本宫如今的处境,若凭一己之力,那是什么也做不了,你去请毓瑚来一趟吧。
” 毓瑚来得倒是很快,恭恭敬敬向如懿请了安,便道:“奴婢来之前常听福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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