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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例子大全”“袁腾飞讲历史视频”“高二地理精讲”……汤君赫好奇地将指针拨到那个“高中奥数竞赛试题思路梳理”上,点开了。
两具白花花交叠在一起的肉`体随之跳了出来,巨大的呻吟喘息声瞬间响彻在高二理科三版的教室里。
男生哄堂大笑地回头看热闹,女生的反应则更加多样有人转过脸偷笑,有人埋头装不懂,也有人小声地骂脏话。
汤君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他明白过来这些视频都是什么内容,白皙的脸上从耳朵处开始迅速充血,手忙脚乱地找停播键。
“哎哎哎,上课呢,教室呢,看什么呢汤君赫同学?”冯博贼喊捉贼地说。
“怎么关啊,我……我没用过这个……”汤君赫不知所措地一通乱按,额头上急出了汗。
“哎呀,我来!”一旁面红耳赤的尹淙一把夺过那个叫得正欢的mp4,按了关机键,朝着冯博扔过去,正中他的头顶。
“我日……敲成智障你负责啊!”冯博压着声音朝她喊。
“你不敲也智障!”尹淙瞪着他。
过了十分钟,班上的骚动才渐渐平息下来,汤君赫脸上的血缓慢地褪了下去。
那是什么?他们说的av?他竭力把那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和急促的呻吟声从脑子里排除出去,试图把精力集中到试卷上。
阅读题倒数四个题是阅读选择题,阅读材料是关于正当防卫的内容。
他脑子里上一秒还沸腾的热血突然平息下来,聚精会神地读完了这篇阅读材料,然后握着笔,把试卷上“不负刑事责任”六个字圈了起来。
第十七章放学铃一打,冯博就背起书包下了楼,站在操场边倚着一棵树等杨煊。
他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纨绔相,只要方圆十米能找到东西倚着,就绝对站不直。
杨煊结束完一场篮球赛,走到篮球框旁边,弯腰从地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起脖子朝嗓子里灌了几口水。
“煊哥”冯博高声喊他,扬起一只胳膊草率地挥了两下,然后朝这边走过来。
杨煊捏着矿泉水瓶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问:“怎么了?”“没什么大事儿,”冯博闲散地靠着身后的铁丝网,“就是自习室发生了一特好玩的事儿,跟你分享一下。
”杨煊撩起t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嗯”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但心思却明显不在他身上。
冯博将自习课发生在教室的一幕给杨煊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说完还啧了一声道:“你是没看当时他那个反应,脸红的诶,我天至于么,三中的人都这么没见过世面?”杨煊的眼睛看向别处,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听上去是在笑。
“哎煊哥,你说,”冯博神神秘秘地朝杨煊凑了凑,“他不会是那个吧?”杨煊微皱着眉,转过头看着他问:“哪个?”“就跟音乐班那俩似的,说真的,我觉得挺像,都多大了啊,连个a片都没看过?”杨煊把喝空了水瓶一只手捏瘪了,丢到垃圾桶里,漫不经心道:“你好奇?”“也不是好奇,不过他要真是的话,咱们就稍微的一传播,那不就妥了吗?”冯博见杨煊拿起衣服往操场外面走,赶紧跟上去,“你说是吧?然后再闹到他妈那里,哎,我上次看见有个人在校门口等他,是个男的,上去就拉他的手,当时他还扭扭捏捏似的,估计怕人看到”“长什么样?”杨煊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睛。
“记不清了,特普通,看上去特窝囊的那种,看一眼就想让人把他打一顿。
”杨煊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边,弯腰开了锁,把外套挂到车把手上,说:“下次见了那个人,你可以上手试试。
”冯博没明白,摸着脑袋问:“什么意思?打他?看汤君赫的反应?”杨煊两条长腿跨着车座,说:“嗯,你不是好奇么?”说完看着前面说了句“走了”,便蹬着车出了校门。
“哎煊哥,这周去不去我家啊”冯博话还没说完,杨煊已经骑着车没影了,他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朝校门口走过去。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人。
那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好像对周围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那种目光让他想起秃鹫的眼睛,他随即感觉背上泛起一阵恶寒。
原本他还想凑过去问问那人到底跟汤君赫什么关系,但这一眼,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扭头走了。
冯博坐进接他的私家车里,一上车,就低头给杨煊发了一条短信:“煊哥,我又看见那货了,那眼神,简直像要把三儿的儿子生吞了似的。
”***凌晨1点,汤君赫被提前定好的闹钟吵醒了。
他罕见地没赖床,闹铃一响他就爬起来,摸黑伸手按了闹钟关上闹铃,然后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拉开门汤小年和杨成川已经睡下了,此刻他们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第17节 因为害怕拖鞋和地面接触会发出声音,汤君赫是光脚走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后又紧紧地关上,然后在里面上了锁。
出于担心屋子发出光亮会惊醒汤小年,他没敢开灯,摸着黑坐到了电脑面前,然后按了开机键。
夜深人静,黑黢黢的书房里,只有电脑屏幕发散出一小片幽蓝的光,投到汤君赫的脸上。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细长的手指握着鼠标,点开桌面上的浏览器,然后低头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正当防卫”四个字,然后依次点开网页仔细浏览。
每点开一个网页,他都先滑动滚轮认真地看一遍,然后再就着屏幕微弱的光,握着笔把有用的信息誊写在笔记本上。
他查了刑法关于正当防卫的法律解释,又看了一些属于和不属于正当防卫的案件,最后还查了关于“强`奸”的法律定义。
刑法上说,“强`奸罪是指违背妇女的意志,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的行为”。
汤君赫捏着自己的下嘴唇想,那就是说,周林就算强`奸了自己,在法律上也不算强`奸……这样也好,周林只需要捅他一刀就好了,至于强迫的痕迹倒不需要那么明显,如果没有捅的话,那他就往自己身上补一刀好了。
可是,如果周林真的把刀抢走,那自己还能把刀抢回来吗?汤君赫回想起那天晚上,周林身上爆发出的惊人的力气,那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虽然那人看上去窝囊又怯懦,但无可否认的是,16岁的汤君赫和30岁的周林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差距。
也许只能一刀致命……汤君赫这样想着,又搜索出了一张清晰的人体构造图,对着那张图,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部位,那是心脏的位置,如果能够一刀捅到心脏位置的话,或许周林就没有反击的力量了。
等把周林杀死之后,他再往自己身上捅一刀,随便捅哪里,只要不捅到心脏就好……汤君赫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握着鼠标,把网页一个一个地关掉。
在关倒数第二个网页的时候,他不小心点到了网页右上方的悬浮广告,屏幕上紧接着跳出了一个赤裸裸的色`情画面,那是一个女人跪着给面前男人口交的动图,勃起的生殖器被口腔紧紧地包裹着。
握着鼠标的那只手停住了,汤君赫看着屏幕上那张动图,微微睁大了双眼,心脏不可抑止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的眼神从震惊变为好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因为害怕耽误汤君赫学习,汤小年从未考虑过给汤君赫买一台电脑。
她自己是个电子盲,对于电脑的了解仅限于电视上关于网瘾少年源源不断的报道。
而汤君赫则打小就很少开口跟汤小年要东西,他知道汤小年带着自己生活不易,电脑对他来说属于奢侈品,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汤小年给他买一台。
除去必须查资料的情况,他也很少到网吧,所以他对于电脑的接触,几乎全部来自于学校每周一节的计算机课。
这个动图仿佛给汤君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想起那个mp4上两具叠在一起白花花的肉`体,还有那些转头朝他看过来的戏谑目光所以他们全都看过那些东西吗?汤君赫关掉这个广告页,又在搜索栏输入了“av下载”几个字,他的表情和刚刚搜索“正当防卫”时没什么不同,看上去冷漠而平静。
他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几个资源,通过下载软件下到了电脑里,然后灵机一动,回到房间里把杨成川送他的手机拿了出来,又将数据线连接到电脑上,把视频文件导入手机。
导入的过程有些慢,他看着进度条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又一次打开搜索页面,输入了“男性和男性如何性`交”几个字。
排在前列的搜索结果中有一个相关问题,他点进去,下面有个人回答:“下一部gv看看不就知道了。
”汤君赫看着那个回答想了几秒,又按照刚刚的方法,低头搜索了“gv下载”几个字,然后下载了一个视频文件。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还不忘把桌面上的视频文件全部删掉,然后关了电脑,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已经凌晨3点多了,汤君赫盯着手机上一男一女的活塞运动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把溢出来的泪水从眼角擦掉。
他翻身换了个方向侧躺,关掉播了三分之一的视频,又打开了那部gv。
屏幕上的两个男人肌肉旺盛,面目凶狠,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毫无美感可言。
他看着他们接吻,互相抚慰彼此的生殖器,看着那人往手里倒了什么液体,然后用一根手指插入了一个狭窄的入口,又把手指换成了别的东西,他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些呆滞,随即困意全无。
所以,周林想对我做的就是这个?汤君赫压抑着翻涌而出的呕吐感想。
他关掉视频,把手机放回抽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一闭眼,那两个男人肉`体激烈碰撞的画面就会出现在他脑子里,还有那种器官相互拍打的淫糜声音,齐齐在他大脑里循环回放。
从那个地方进入……不会疼吗?这是他入梦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他又梦到了杨煊。
杨煊正在进入他,进入到他身体的那个入口,他体会到清晰的疼痛感,可是他竟不想躲,反而有些好奇和期待。
他梦到杨煊沉默而缓慢地进入到他的身体里,然后凶狠地撞击他,那种肉`体碰撞的啪啪声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膜上。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在涌出体液这次的梦遗比以往来得更加突然而汹涌,他感受到那些液体一股一股地喷射出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快感,仿佛坠入云端,绵软而宁静。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的高`潮缓慢褪去,意识清晰地想,他已经跌入了黑暗里走不出去了,对于杨煊的肖想不过会让他在黑暗里跌得更深一些而已。
或许没那么可怕,毕竟他已经习惯了黑暗。
第二天中午,趁着汤小年回房睡午觉的时间,汤君赫又一次抓着内裤,想偷偷溜到卫生间洗干净。
他走得很快,路过书房的时候,杨煊正从里面走出来。
他险些撞到杨煊,脚步顿住,抬头看了一眼。
杨煊朝他露出了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他一瞬间有些耳热,不自觉地把手里抓着的那团内裤往身后藏了藏,闪身绕过杨煊走到了卫生间。
他把内裤展开来放到水流下冲洗,琢磨着杨煊刚刚的那个笑容好像跟他以往所有的笑法都不一样,像是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让他联想到班里那些男生回头看着他的表情。
那个笑容搞得他有些莫名奇妙,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毫无疑问,杨煊刚刚在书房用电脑。
可是昨晚自己明明把桌面上的文件都删掉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汤君赫心不在焉地洗着内裤,一边回想自己昨晚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可是他对于计算机的了解实在匮乏,一切使用仅限于顺藤摸瓜式的摸索,根本谈不上什么了如指掌。
汤君赫匆匆把洗干净的内裤晾好,又一次走进书房开了电脑。
如果不检查一遍的话,他会隐隐觉得心里不安。
电脑还在运行开机程序,他猛地反应过来了下载软件上的下载记录没删!杨煊看到了吗?汤君赫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等着电脑开机,他在心里祈祷杨煊刚刚没有用过下载软件。
电脑桌面显示出来了,他忐忑地握着鼠标,打开下载软件,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点开了完成列表。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切断了那几部片名不堪的成人视频正泰然自若地待在列表里,而杨煊几分钟前下载的那部电影正好显示在那部gv的上面。
天啊……汤君赫的内心发出一声哀鸣,他那张一向冷漠的漂亮脸蛋上,头一遭出现了能用“复杂”形容的神情。
第十八章也许是精神太过紧张,汤君赫频繁做梦,而且是带着点潮湿,有些旖旎的春`梦。
他愈发不敢直视杨煊,害怕眼神出卖自己无法示人的扭曲心思。
杨煊知道自己下载了一部gv这个事实一开始让汤君赫惴惴不安,后来反倒让他生出了一丝畸形的期待,他莫名希望杨煊因为这件事情给予他更多关注,鄙视也好,歧视也罢,可杨煊除了那天朝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之外,彻彻底底地无视了他。
进入六月份,夏天来了。
蝉鸣聒噪地响在耳边,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教科书上的内容讲完了,学生们投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老师们三句不离高考,弥漫在教室里的粉笔粉尘率先燃起了无声的硝烟。
周林出现的频率愈发频繁。
汤君赫的烦躁伴随着蝉鸣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等不及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只想立刻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掉。
也许考上大学也没什么用,周林可以从润城的市郊跟到市中心,自然也可以跟他去到别的城市。
对于丢掉工作的周林来说,或许换个城市反而会让他生活得更体面一些。
汤君赫合上那天记下的笔记,躺在床上想。
这件事情需要在一个荒凉而僻静的地方进行,汤君赫记起小时候杨煊带他去河边的那条路以前那是一条水泥铺就的小路,少有人经过,也许那里会是一个好地方。
周二晚上,周林又跟着汤君赫上了公交车。
汤君赫坐在右侧的单排座椅上,周林犹豫再三,坐在了离他一个过道、跟他座位平行的左边双排座椅上。
汤君赫扭头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树影,无视了周林粘附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
他想起了自己跳级的那一年,功课做得有些吃力,周林时常把他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那个时候,他曾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数学老师抱有巨大的感激。
开学两个周后的一次随堂小测,汤君赫的试卷做得惨不忍睹,四年级的知识他完全凭借自学,对于简单的题目还可以应付过来,一旦涉及到延伸的知识点就捉襟见肘。
就是在那一次,周林跟汤小年提出要给汤君赫免费做课后辅导,他把理由想得十分周全,说是从汤君赫身上看到了极其罕见的数学天赋,一旦错过激发时间,这种浪费的天赋将无可挽回。
“我一个人住学校宿舍,晚上回去除了备课也没什么事情做,君赫放了学可以到我那里把数学作业做完,我先帮他把四年级的内容补上,以后再教他一点小学奥数的内容。
”周林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看上去老实无害,低眉顺眼说话的时候,没人能看出他揣着任何恶意的心思,何况汤君赫在家里的确提起过班上的数学老师对他的额外照顾。
汤小年对周林的好心感激涕零,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住地哈着腰给周林道谢:“真是谢谢您了,这怎么好意思,实在是太感谢您……要不,您看一晚上我给您多少钱合适……”“不用不用,”周林看上去有些局促,头垂得更低,“我平时下了班也没什么事情。
”“真是太感谢您了,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汤小年揉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汤君赫的头发,“快谢谢周老师。
”“谢谢周老师。
”汤君赫认真地看着周林说。
也许是因为出生时早产,汤君赫一直比同龄人长得显小,生高中之前他的个子从来都是班上最矮的,又因为被汤小年娇惯得白白嫩嫩,已经10岁了,出门在外他还经常被误认为是刚入学的小孩子。
开始那几天,周林还只是单纯地帮他补习功课,再后来,周林开始有意无意地触碰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时候是讲题的时候握着他细嫩的胳膊,有时候是表扬他的时候摸着他白净的脸蛋。
汤君赫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他只是长得显小,心眼却没落下同龄人。
他开始有意躲避着周林的肢体接触,并且对放学后的补习有一些打心眼的抗拒。
他想法设法地逃开跟周林单独接触的时间,有时候借口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想早些回家,有时候撒谎说今天的作业做完了不需要补习。
周林拿出老师的身份好言好语地劝他,跟他说要体谅他妈妈,不能做任性的小孩子。
汤君赫想起汤小年那天朝着周林点头哈腰的样子,一阵难过,便又跟着周林走了。
某天晚上,周林给汤君赫讲完当天的课堂小测,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再做课后作业。
汤君赫趴在桌子上,拿着圆规在本子上画圆,画了一个又一个,周林突然把头朝他低过来,刻意学着孩子的语调说:“你在玩什么呀?”汤君赫笔下不停,说:“画圆。
”“好玩吗?”周林又问。
“好玩。
”汤君赫说,他觉得周林离自己太近了,他讨厌周林身上的味道。
可他又无法分辨自己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因为讨厌周林而曲解了他靠近自己的意思,还是因为周林的行为确实有些越轨。
24岁的周林那时身上还没有显出后来那种畏缩的气质,只是看上去总是缩手缩脚,舒展不开似的。
他看了汤君赫一会儿,又轻声问:“老师教你一些更好玩的好不好?”“什么?”汤君赫到底是个孩子,玩心未泯,抬头看着他问。
周林伸手揽他的腰:“你过来老师这里。
”汤君赫低垂着头,注意到周林胯间有明显的凸起,他警觉地摇头,声音高了起来:“我不要。
”也许是因为身处教师宿舍,周林的行为尚有些顾忌,他怕汤君赫突然尖叫惊动隔壁的老师,便松了手,说:“好好好,你小一些声音,不要打扰到别的老师。
”汤君赫把试卷合起来,说:“老师,我想回家。
”“再等等,再等等,”周林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握住了汤君赫的胳膊,还用拇指在他滑腻的皮肤上抚摸了两下。
汤君赫缩回胳膊,周林便收了手,收回去的那只手犹豫着,最终试探着伸向汤君赫的下身:“很好玩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好不好?”在他把手伸过来的那一瞬,汤君赫突然一阵恐惧,他不知道周林要对他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躲开。
他抓着手里的圆规,尖头朝下,狠狠地朝他的手背扎过去,然后趁着周林倒吸凉气缩回手的间隙,跳下椅子跑出了教师宿舍,慌里慌张地跑下了楼。
他的腿是软的,最后几阶楼梯没踩稳,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手心蹭到水泥地面上,蹭破的皮下渗出了血珠。
他惊慌失措地朝楼上看,生怕周林追过来。
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个屋的,他顾不上腿上和手上的疼,撑着地面站起来,一步也不敢停地摸着黑跑回了家,连书包也没顾得上背。
……汤君赫想起了6年前的那个晚上,指甲不住地掐着手心,忍住站起来把周林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戳瞎的欲`望。
他提前两站下了公交车,绕到了那条通往河边的小路。
夜幕初降,昏黑的小路一片沉寂。
周围废弃的矮楼拆迁到一半,打碎的窗户像一只只黑洞洞深不可测的眼睛,更衬得此地寂寥无人荒芜僻静,少有人烟,也许是作案的好地点,汤君赫心里暗自打算。
周林今天没喝酒,他跟在汤君赫身后,尝试着跟他搭话:“怎么来这里了?”汤君赫史无前例地回应他:“这里很好啊,没人,我喜欢没人的地方。
”一向受他冷落的周林收到回答,受宠若惊般地“哦”了两声,又没话找话地说:“我也喜欢没人的地方。
”“是吗?”汤君赫笑了,他很少笑,一笑起来,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脸上的冷漠就无影无踪了,“我想你也会喜欢。
”隔着朦胧的夜色,周林看到汤君赫露出笑意的侧脸,一时间看呆了,忽略了他的话中有话。
连续几天,汤君赫都提前两站下车,然后绕着那条路走。
他大致摸清了这片区域的情况、这里属于政府划出的拆迁区域,白天会有施工人员加紧赶工,烟尘弥漫、噪音不断,再加上重型机械铲车频繁经过,路面早已被碾压得破碎不堪,平日里少有人车经过。
确定了作案地点,他开始计划着让周林放松警惕。
偶尔周林凑上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会爱搭不理地回个一句半句。
有一次他还主动问起周林的工作,并且表达了自己的同情“还挺可惜的,我还记得你教数学课的样子。
”周林果然欣喜若狂地又靠近他两步:“真的吗?”汤君赫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是周林最令人作呕的样子,那是一只狗伪装成人的样子,站在受人尊敬的三尺讲台上,内心却装着最肮脏龌龊的想法,何其可悲,何其可恶。
***润城一中的学生都换上了夏天的校服,校园里充斥着清一色的纯白短袖衬衫除了汤君赫,他仍然穿着秋冬那套宝蓝色的校服,细瘦的胳膊罩在宽宽大大的校服下面,没人能看出他那只能遮住手背的袖子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他在校服上的不合群又招致了一片议论,有人开始偷偷在背后议论他有见不得人的皮肤病。
某天上午大课间,冯博倚着走廊的墙壁,汤君赫从教室出来去卫生间,正好经过他。
“哎煊哥,他真有病假有病啊?”冯博的目光追着汤君赫的背影,问杨煊。
第18节 “不知道。
”杨煊后背靠着窗台说。
“你没见过他脱衣服?”冯博追问。
杨煊瞥了他一眼,没应声。
“不是,我说小时候啊,你不是说他都暑假过来?”“小时候没病。
”杨煊皱了皱眉,像是对这个话题颇感不耐烦。
“哦”冯博总算制止了自己的好奇心,补上一句,“后来又得了也不一定。
”一定要在暑假之前解决这件事,汤君赫打算着,他还想暑假期间找一份兼职挣钱买一辆自行车。
那天是周五,天气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像是裹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边。
汤君赫内心感到隐隐不安,也许就是今天了,他想,这样的天气尤其容易发生意外事件。
十年前的那次意外,就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
一直到傍晚放学,雨还迟迟未下,天气闷热得像一口蒸锅,室外的人单是喘气都会感觉憋闷。
晦暗的天色里,夜幕比以往降临得更早一些。
周林等在门口,穿着洗得发黄的白t恤,和起了皱的西装裤。
他一凑上来,汤君赫就闻到了那股浓重的酒精味。
就是今天了,汤君赫不动声色地把手插到裤兜里,把那把尖利的水果刀转移到了校服袖口。
周林跟着他上了公交车,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没躲,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任凭周林得寸进尺地利用几次急刹车跟自己发生肢体接触。
他余光瞥见周林下身的凸起,又想起10岁那晚的情景,抓着袖口的手收紧了一些。
提前两站下车,他的精神紧绷到极致,以至于忘了看路,差点被一旁冲过来的摩托车撞倒。
那人骂骂咧咧地回头吼了他一句,他没理,径自朝那条小路上走。
周林急急地从拥挤地人群中挤出来,跟着他。
那种酒精味更加浓重了,汤君赫知道那是周林兴奋起来的征兆,酒精味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喷出来,弥漫在昏暗的空气中。
杨煊经过那个站点的时候,有意识捏住刹车,给公交车上下来的人让路。
“找死啊!”前面有人大声吼。
他抬头看了一眼,竟看到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公交车上下来,被吼了也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人跟在他身后,眼睛一直跟随着前面的汤君赫,让他想起冯博在短信里说的那句“想要把他生吞了似的”。
不是还有两站地?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杨煊朝他们走过去的方向看一眼,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
公交车开走了,人群散开,把路让了出来,他没想太多,骑着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或者说“不安”更确切一些这种情况着实罕见,自从他妈妈走了之后,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不安。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闷了,低沉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杨煊脚下加快了蹬车的速度,渐起的风把他的白衬衫吹起了一个鼓鼓的包。
第十九章红灯。
杨煊捏着刹车停在路边,脑子里忍不住显现出那条路通往的区域。
那是一片荒无人迹的拆迁区,往东不通,往西通往这条宽阔马路,往南通往一条河边,往北倒是可以绕回家里,只是瓦砾水泥等各种建筑材料堆积成山,平日里没人会想不开去走那条小路。
怎么会拐去那里,和那个人?他想起几个月前在酒吧侧墙下,那两人靠在一起的怪异姿势会是在谈恋爱吗?下载软件上那个露骨的视频名称在他脑子里闪现,他下意识把手里的刹车捏得更紧了。
也许两个男人谈起恋爱来就是那个样子的?绿灯,杨煊松开刹车,紧蹙着眉头,蹬着车骑过了马路。
可如果是恋爱的话,那次在电梯里提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杨煊想起那个攥紧的拳头,毋庸置疑,如果当时他再多说点什么,它一定会朝自己狠力地挥过来。
不会是男朋友。
那人刚刚流露出的眼神,更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丧心病狂的痴恋。
杨煊的脑细胞彻底地活跃起来,一个又一个猜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又被他一一否认。
还有那个搜索框上的搜索记录,排列在“av下载”“gv下载”下面的那个“正当防卫”,当时被其他两个关键词抢了风头,他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却别有深意似的。
那个男人想伤害他?他企图反抗?可是,反抗之前为什么要搜索这样的关键词……是怕自己防卫过当吗?杨煊感觉一个隐约的想法正在自己脑中成形,可是他对汤君赫的过往了解得实在太少,一时抓不住头绪,只能感觉头脑中的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
也许该去看看,他脚下蹬车的速度不自觉减慢了。
去吗?如果像上次一样白跑一趟的话……那就白跑一趟好了。
他下定了主意。
杨煊握着车头朝左一转,扫了一眼路况,快速地骑过了马路,然后掉转车头,朝着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方向骑过去。
虽然已经在朝那个方向走了,但他心里的那股不安感却丝毫没有减弱下来,反而变本加厉般地沸腾着,带着他的右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正当防卫……既然知道那人会伤害自己,为什么还要朝着荒无人迹的地方走?怎样才算正当防卫?如果只是把那人单纯地打一顿的话,需要专门去搜索“正当防卫”的关键词吗?难道是故意的?故意创造正当防卫的机会?故意伪造正当防卫现场?!大脑里那些混乱的思绪像是突然被有序地串了起来,杨煊突然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那种不安感从何而来,他加快了脚下蹬车的速度,逆着风,越骑越快。
***“我们谈谈吧。
”走到那片杂乱的拆迁区,汤君赫顿住脚步,停在了那座灰秃秃的四层矮楼旁边,转身看着周林。
在他停下的那个瞬间,周林猛地把他扑到了身后的墙上,那只由于酒精作用而有些颤抖的手臂牢牢地钳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周林急切地摸索着,想要去握他的手,但那只手却缩到宽大的校服袖子里不肯露头。
“从我10岁那年到现在,已经六年了,”汤君赫微微侧过头,想要躲避从周林呼吸里带出来的酒精味,“周老师,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是想做什么?”“我,我想要你,”周林见汤君赫没有抗拒,把脸凑得更近,去嗅他身上的味道,“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对你好,比谁都对你好,你只要跟我在一起……”“你撒谎,”汤君赫冷笑一声,“在我之前,你还被其他家长投诉过,你不止想对我好吧?那些小学生们,他们的年纪正和你胃口,你能忍住自己的欲`望吗?”“我没有,我没有,”周林急急地辩解,那只握着汤君赫手腕的那只手捏得更紧了,“那是以前,后来遇到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只有你,真的,我发誓,你相信我……”“你说的在一起,”汤君赫忍住让周林滚开的欲`望,任凭那股混合着酸臭酒精味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仰头看着昏黑的天色,“是怎么在一起呢?”离汤君赫的距离如此之近,这一点极大的刺激了周林体内的酒精因子,他几乎兴奋到无法支配大脑正常思考,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是和你上床吗?”汤君赫压抑着自己的紧张情绪,按照事前计划好的步骤,用言语刺激周林,引导他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的兽欲上来。
周林的呼吸果然粗重起来,他的嘴唇贴到了汤君赫的脸侧,身下彻底兴奋起来的东西硬硬地抵着汤君赫的腿侧,还无法忍受似的在他身上蹭了两下。
汤君赫插在校服上衣口袋的右手悄悄捏紧了刀柄,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准备着接下来一刀刺入周林的心脏。
他惯用左手,但为了将那把刀抬手捅进正对面周林的心脏里,他必须要用自己那只没那么灵活的右手那只手紧张到僵硬,他开始怀疑自己一会儿会不会脱手。
“如果我说不呢?”这句不在事先准备好的计划里,汤君赫的大脑紧张到一片空白,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有条不紊地控制周林。
捅进去的刀会被肋骨挡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先捅到更柔软的胃部或者腹部会不会更有把握些?可是那还会致命吗?那就力气大一点,必须一刀捅进去……刀会不会不够锋利?刀片会不会直接折断?汤君赫意识到自己几分钟后即将杀掉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是那么草率,而如今真的到了眼前这一步,他脑子里突然层出不穷地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每一个问题似乎都在阻碍着他将周林杀死。
“我想好了,”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汤君赫的抗拒,周林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他的嘴唇贴着汤君赫的耳朵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堵你妈妈,我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和你现在真是像……她叫汤小年是不是?上次我在你们小区门口看到她走出来,虽然她变老了,可是还是跟你有些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汤君赫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听到周林下流而无耻的语气,听着他意淫着自己和他妈妈汤小年,心底仅存的迟疑荡然无存。
他感受到周林贴着自己面颊的那两片湿漉漉的嘴唇,摒住呼吸,调整好那把水果刀的角度,然后竭力平静地将那只插在校服口袋的手抽了出来***伪造正当防卫现场!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杨煊就再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事情,他骑着车冲过红灯,把响成一片的鸣笛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沉闷而昏黄的天色伴随着渐次亮起的车灯重重地压着他,压着他弓起了脊背,拼尽全力地将车子骑得飞快。
他紧紧地握着车把手,转弯拐入那条通往拆迁区的小路。
骑到头,到了拆迁区,水泥路面破碎凌乱,他一路颠簸地碾过去,绕开成堆的建筑材料,不住转头搜寻着那两人的身影。
路太颠簸,他不耐烦地从车上下来,把自行车扔在一边。
车子倒在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发出“砰砰”两声重响。
杨煊眉头紧锁,大步朝前走着这个鬼地方到底有没有人?那两人到底在不在这里?还是已经走了?操,如果是走了的话,那他今晚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房间里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杨煊捏紧了拳头想。
他的愤怒在体内腾腾地烧着,几乎要把眼睛烧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股来势汹汹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用力踢开了挡在脚下的半块墙体,正准备继续朝前走,却扫到十米开外,地上的两个交叠在一起的黑影。
在那座矮楼的墙根!杨煊沉着脸朝那两个暧昧的影子走过去,灰蒙蒙的天色一片混沌,可是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看清那两个人的动作。
他看到那人压着他弟弟贴在墙上,头像是伏在他的肩膀上,不难从那微微摆动的幅度猜出他在做什么。
他看不清汤君赫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动,任凭那人对他做出这些恶心的动作。
妈的,跑到这个像坟地一样的荒郊野岭上床吗?杨煊身体内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打算走近那两个人,先把周林抡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再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揍一顿,然后把他拽到他那个小三妈妈面前,看看他生出了一个什么儿子!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杨煊离那两个黑影更近了一些。
不对,不是在上床。
杨煊看到那个抖着胳膊下面,缓慢地伸出了一个尖锐的物体,在远处昏暗的工地灯的映照下,拉长的影子显得触目惊心。
操,他妈的伪造正当防卫现场!杨煊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当他出现在那面墙的墙角的时候,那个尖锐的物体只往下伸出了不到一厘米。
精虫上脑的周林完全沉浸在即将得手的兴奋之中,对于靠过来的杨煊浑然不觉。
在他露出发黄的牙齿,想对着汤君赫的脖颈咬下去的时候,他的喉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扼住了。
周林发出一声闷哼,惊惶地回头看过去。
可那只手臂牢牢地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你在做什么?”他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刻意压着怒火,被寂静的周遭衬托地格外阴沉。
周林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可那只勒在他脖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他的面部痛苦地狰狞着,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得发红,四肢无力地挣动着。
差一口气就要昏过去的时候,杨煊松开了胳膊,揪着他的前胸领口,用力把他的两脚提离地面,然后狠狠地朝后推了一把,把周林推到了两三米外的地面上。
周林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后背着地,一边大口地呼吸着咳嗽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煊朝他走过去,抬脚朝他的腰上踹了一下,把即将爬起来的周林踹得又在地上滚了两圈。
周林侧躺在地上,看清了杨煊的样子是那个少年!他看到杨煊沉着脸,看起来狠厉决绝,阴鸷的眼神被昏黑的天色衬得十分可怖。
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杨煊说:“你不是……”杨煊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是什么?”不是他哥哥,周林还没说出这句话,就痛呼出声杨煊踩着他的肩膀,半蹲下来看着他:“为什么来这里?” 第19节 周林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不远处靠墙而立的汤君赫:“跟、跟着他来的……”“为什么跟着他?”杨煊接着问。
“我、我……”周林支吾着,胆小懦弱的天性在力量差距面前显露无疑,“他、他让我跟来的……”他把责任推到汤君赫身上,伸手扳着自己肩膀,企图从杨煊的脚下挣脱出来。
汤君赫侧过头看着这一幕,表情几乎是有些麻木的,听到周林这样说,他丝毫没想争辩一句,整个人还沉浸在几分钟前的紧张情绪里。
杨煊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揪着周林的领口,把他按到墙上,然后一手扼着他的喉咙,狠命地抬腿顶了几下他的肚子。
周林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在杨煊放开他的那一刻,疼得蹲在了墙角。
杨煊又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身侧:“滚远点。
”周林被他踹倒,一手撑着地面,如蒙大赦似的,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拆迁区。
没等周林走远,杨煊又转过身,朝汤君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汤君赫觉得他从没真正认识过杨煊。
他见过他深情款款弹着吉他的样子,见过他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样子,见过他玩味地笑着的模样,也见过他冷着脸威胁自己的模样。
可他没见过这样的杨煊,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间距很近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狠厉的影子。
汤君赫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把小时候的那个汤君赫完全毁掉了,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杨煊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了。
可他却无从辩驳下载gv的那个人是自己,想着杨煊梦遗的那个人是自己,试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人也是自己。
他无路可退了。
他不知道跟周林谈恋爱和企图杀死周林这两件事哪一件说出来更光彩一些,前者令人作呕,后者令人惊惧,可他别无他选。
他握着那把已经缩回袖口的刀,微微仰着下颌,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杨煊。
杨煊把他抵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汤君赫避无可避地躲开自己的眼神,他认输了,他无法克制自己对杨煊的欲`望他没把周林杀死,也没把自己对杨煊的欲`望杀死,他觉得自己肮脏极了,他自暴自弃般地偏过头,轻声说:“带到这里,还能做什么?”杨煊看着他,看着他额角亮晶晶的冷汗,接着沉声问:“那人是谁?”汤君赫垂下眼神,说:“你觉得呢?”杨煊的心底蹿上来一阵暴躁,他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怒火全都变为了暴躁因子,在他的胸口上窜下跳,让他恨不能使出一切手段,逼迫着眼前的汤君赫说出实话。
他捏着汤君赫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汤君赫转过脸来,却不看他,固执地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轻颤着,微微上翘着,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煊一下子心软了,他的暴躁瞬间被这两片颤动的睫毛抚平了。
他偏过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们叠在地上的影子,思考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汤君赫的胳膊,袖口处露出的刀尖已经收了回去,可是那只胳膊还是在微微颤抖。
他伸手握住汤君赫的右手手腕,然后缓缓挪向下面,手从那个宽宽大大的袖口伸进去。
避开锋利的刀尖,他温热的掌心碰到汤君赫那只紧攥着刀柄的拳头。
六月闷热的天气里,那个拳头僵硬着、冰冷着,像极了一团坚硬的冰块。
他继而感觉面前的身体绷紧着,像是不知道如何放松下来似的。
他伸手握住了那个拳头,用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它,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松手。
”那只拳头执拗地握着,在他的手心里不住地颤抖,跟那两片漆黑的睫毛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落下来,温热的手心把那只冰块般的拳头捂暖了,也捂化了,杨煊又开了口,几乎是有些温柔地说:“没事了,把它给我。
”远处传来一声急厉的刹车声响,汤君赫前一秒还攥紧的拳头突然颓然地松开了,那把刀倏然掉了下来,刀柄落到杨煊手里。
绷紧的身体一瞬间脱了力,他整个人贴着墙往下滑,然后被杨煊握着胳膊,托住了。
第二十章汤君赫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被杨煊拽着胳膊走。
他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
刚刚企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举动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他完全不敢回想,自己险些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涔涔地流下来,把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它们结成绺,软趴趴地搭在他泛着水光的额头上。
他的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走一步都趔趄着要跪到地上,杨煊只能站定了,伸出胳膊把他揽住了,扶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又觉得速度实在太慢,便松开汤君赫,身体背对着他半蹲下来,回过头说:“上来吧。
”他背着汤君赫站起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浑身都是冷冰冰的。
他们胸前的肋骨和后背的脊柱抵在一起,少年硬邦邦的骨头随着走路的步幅互相磨蹭,硌得有些疼,但谁也没吭声。
杨煊听到他弟弟哭了,那声音低低地,仿佛刻意压抑着,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委屈,他的衬衫被眼泪打湿了,隔着薄薄的布料,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后背上。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宁肯杀了那人也不肯向自己求助?他没有告诉过他妈妈,也没有告诉过杨成川吗?他不是一直被他妈妈当成小公主来养的吗?无数个问题涌到杨煊的喉咙里,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说话欲`望,可是他又把那些问题咽了回去,沉默地听着他弟弟趴在他背上呜呜地小声哭,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那样。
走到那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旁,杨煊把汤君赫从后背上放下来,先是扶起车子,又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汤君赫扶到自己的车座上坐好。
他从衣兜里翻出一包只剩下两三张的面巾纸,塞到汤君赫手里,然后骑上车,一只脚踩着车蹬,一只脚踩在地面。
怕汤君赫抓不住自己,他又回头抓过那只罩在校服下面的胳膊按在自己腰上,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单手扶着车头骑回了家。
骑到楼道门口,哭了一路的汤君赫已经缓过来了,他自己从车座上跳下来,站在旁边等着杨煊锁车。
杨煊锁好了车,瞥了他一眼,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没多说什么,绕过他走在前面。
走了两步,身后的汤君赫突然出了声,带着还未完全褪下去的潮气,低声说:“我不想回去。
”杨煊站定了,转过身看着还待在原地的汤君赫,没有出声。
“我,我不能回去,”杨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凶,汤君赫自知自己有些多事,便小声地解释,“我妈妈会看出我不对劲,她会不停地问我,我不能……”杨煊出声打断他:“你没跟她说过?”汤君赫做了错事般的站在原地,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上一句:“或者你先回去,我等等……”他那双漂亮的、猫一样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湿漉漉的,鼻头也哭得红红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可怜,就那样不知所措地杵在楼道里,让杨煊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天那时候他哭得比这次要凶多了。
“那去哪儿?”杨煊盯着他,又开口了。
“我不知道,”汤君赫揪扯着自己的校服袖口,犹豫着说,“我想洗澡。
”他想把周林留在他脖子上和脸上那些恶心的口水洗掉,那股酒精味就算被风吹了一路,好像还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周围似的。
杨煊烦躁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看了他片刻,简短地撂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转身上了楼。
汤君赫站在楼道里,听着杨煊踩过楼梯发出的“噔噔噔”的声响,他不知道杨煊要去楼上干什么,但杨煊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就一动不动地等着。
杨煊以前就总让他站在原地等着,没多一会儿他就会自己跑回来找自己,这次一定也是一样的。
***杨煊推开家里的门,汤小年首先听到声响,立刻回头看过来,还作出了要起身的姿势,见到是杨煊,她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小煊今天回这么早啊?”杨成川回头看了杨煊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地说:“回来了?”杨煊“嗯”了一声,鞋也没换,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他从抽屉里翻出身份证,揣到裤兜里,拉开门走出去。
“刚回来又出门?”杨成川脸色沉下来,看着他斥道,“不吃饭了?”“班里有活动。
”杨煊甩出这句话,不顾杨成川面色不佳,没多解释就走到了门边,握着门把手开了锁,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俩都晚点回。
”说这话时他没回头,等他出了门,汤小年才反应过来,这句“我们俩”里也包括了自己的儿子汤君赫。
杨煊从楼梯间走下来,看到汤君赫站在楼道门口,手里拿着用过的面巾纸。
天色仍是阴沉着,或许今夜根本无雨。
他看到汤君赫背对着黑暗,面朝着楼道明亮的灯光,眼睛紧盯着他,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想躲开。
“走吧。
”杨煊说完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果不其然,汤君赫很快跟了上来,走在落他半步的身侧,转头看着他问:“我们去哪儿?”杨煊没说话,只是抄着兜,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大也很快,丝毫没有慢下来等汤君赫的意思。
汤君赫也跟得紧,不管杨煊走得多快都只落他半步,走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句:“远吗?”杨煊还是没说话,仿若未闻地朝前走着。
汤君赫便不问了,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走了得有十几分钟,到了那地方的门口,汤君赫才知道杨煊要带他去哪里嘉尼斯酒店。
杨煊要带他开`房。
汤君赫从没住过酒店,他跟着杨煊走到前台,有些好奇地看着杨煊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递给服务生说:“一间小时房。
”服务生的眼神在杨煊的脸上扫过,又在汤君赫的脸上扫过两个相貌出众的少年站在一起着实引人注目。
他们一个面容冷峻而锐利,微蹙的眉宇间透出些微烦躁的情绪,一个看上去形色狼狈却惊人的漂亮。
打眼一看,他们着实有些相像,可是仔细端量,又叫人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相像。
杨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房卡,看也不看汤君赫,就朝左侧的电梯走了过去。
进了电梯之后,他仍是不看他,只是一手抄着兜,一手拿着房卡,倚着电梯侧壁低头看房卡上的字,正面看完了又看反面。
汤君赫很想问他是不是经常来开`房,因为他看上去轻车熟路,可是他又觉得杨煊不会理自己这个无聊的问题,便没有问出口。
他吸了下鼻子,跟在杨煊身后出了电梯,看着他拿房卡开了门。
“去洗吧。
”杨煊把房卡插到取电口,自己走进去坐到床上,拿出手机低头摆弄,没有要搭理汤君赫的意思。
“我想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汤君赫走到他身边说。
“她知道你晚些回去。
”杨煊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汤君赫敏锐地察觉出那个“她”指的是他妈妈汤小年,他们之间的很多话都无需说得太过明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到浴室,关上门,脱掉衣服,在哗哗的喷头下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他挤了很多沐浴露,反复揉搓着周林碰触过的地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块皮肉彻底剜掉。
汤君赫洗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走出来。
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杨煊正坐在靠窗的那个沙发上,不带什么表情地端量着那把刀,锋利的刀刃在白炽灯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再看到这把刀时,汤君赫隐隐觉得后怕。
他想起傍晚的那副场景,手臂忍不住又绷紧了。
他想他可能再也没办法拿起那把刀把周林杀死了,他的勇气和决绝在那一瞬间已经耗尽了,可他还能怎么办呢?他看着杨煊,杨煊显然知道他走出来了,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走过去,在杨煊对面的那张床上坐下来,看了他片刻,然后出声问:“你在想什么?”他做好了杨煊不理他准备,可是过了几秒,杨煊却开口了,他看着那把刀说:“我在想,这把刀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汤君赫心中一悸,他不知道杨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之前的温柔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了,杨煊又成了那个他不认识的杨煊。
他会后悔拦下自己吗?汤君赫抿着嘴唇,不安地看着他。
杨煊把目光从那把刀的刀刃上,移到了汤君赫的身上。
汤君赫的眼框仍是泛着红,哭过的痕迹经过热气熏蒸反而更明显了一些,那双被泪水浸湿过的湿漉漉的眼睛,跟小时候那两颗黑玛瑙像极了。
他的左边脸比右边脸更红像是被刻意搓红的,白皙的脖颈上也泛着一大片同样的红色,手腕上一片青紫,在灯光的映衬下尤其触目惊心。
他把那把刀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上身朝汤君赫前倾过去,手肘撑着大腿,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想把他杀了?”第二十一章面对杨煊近乎逼视的眼神,汤君赫垂着眼皮,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跟踪我。
”杨煊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汤君赫忐忑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见他没反应,吸了下鼻子,又说:“他试图侵犯过我,性侵,或者是猥亵……我不知道,那次我逃了。
”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从不敢和别人说起,面对着杨煊,他一开口,反而有些自暴自弃般的坦然。
“你可以揍他。
”杨煊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才10岁,那时候长得很小,他又是我的数学老师,我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害怕,”汤君赫像个接受审讯的犯人,垂着头,坦白交代着自己的过往,“回家之后跟我妈妈讲了,第二天她带着我去找了校长,我才知道是很严重的事情。
”“校长没管?”“嗯。
”汤君赫说。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汤小年拿着那把单薄的水果刀对着周林,然后被保安粗暴地赶了出去,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校长才过来安抚说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汤小年不依不饶,校长便扬言要叫警察过来处理这件事。
第20节 “你叫啊,”汤小年毫不畏惧地斜睨着校长,“看看警察是要抓我还是要抓那个变态老师。
”警察真的来了,他们把汤小年带走了,从她身上搜出了那把被称作是“凶器”的水果刀,还要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拘留她。
后来自然是没拘留成,汤小年不得已给杨成川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就被放了出来。
彼时的杨成川正面临副局长升局长的升迁压力,前有上级监督,后有岳父审视,自然不敢惹上什么情`妇风波,接到汤小年的这通电话,他表面上信誓旦旦,挂了电话后仓促地安排下属把汤小年接了出来,就再没了后续。
汤君赫永远忘不了汤小年被警察带走的场景,他以为他妈妈汤小年再也回不来了,他哭得昏天暗地,扒着那警察的裤脚求他们把他妈妈放了,回答他的只是一记重踹,把他踹到了墙角。
自打那次之后,汤君赫就明白了眼泪是无用的,他再也没哭过,放学后被周林跟踪没哭,在众目睽睽的课堂上被周林冤枉偷东西时没哭,遭遇校园冷暴力时也没哭。
他学会了用冷漠对抗这个对他并不太友好的世界。
……“从10岁开始,”杨煊站起来,走到窗边停住了,“那就是跟踪了六年。
”“算是吧,”汤君赫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在一个学校,他不常跟踪我,后来上了中学,他才开始每周五过来跟踪我。
再后来我来了这里,他没了工作,就开始天天跟踪我。
”“只是跟踪?”“一开始只是跟踪,后来就凑上来跟我说话,试着接触我,但如果喝酒了的话,”汤君赫顿了顿,咽了一下喉咙说,“就会尝试着做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你看到过,在酒吧那次。
”杨煊看着窗外,过了几分钟才说:“十岁的时候打不过,后来总可以打过吧。
”“我打过,他不怎么还手,但是打也没用,他还是会继续跟踪我。
”“那是因为揍得不够狠。
”杨煊说这话时,语速并不快,但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戾气。
“也许。
”汤君赫说完这两个字就沉默了。
他不想在杨煊面前说他打不过周林,也不想承认周林的力气远胜于自己。
他不能让杨煊觉得自己是在示弱,在求着他要他帮忙。
一个小时前他在杨煊面前哭得无措而狼狈,现在却撑着可笑的自尊心。
“没有报警?”过了几分钟,杨煊又问。
“报过,”汤君赫说,“他对我不构成实质性的伤害,警察管不了。
”“也没告诉你妈?”“我怕他会伤害她,我,”汤君赫仍是低着头,“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室内的空调开得很低,屋子里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将窗外一刻不停的蝉鸣衬得格外聒噪。
“我是说”“也没告诉”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你问吧。
”汤君赫说。
杨煊没推脱,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问:“也没告诉杨成川?”“没有,”汤君赫捏着自己的手指说,“没什么必要告诉他。
”见杨煊不说话,他犹豫着补充,“我是说,他是你爸爸……”他还没说完,就被杨煊打断了:“他也是你爸。
”“他不是,”汤君赫低着头,说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那句话,“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她叫汤小年。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后面几个字,几乎要被空调制冷的声音和外面的蝉鸣盖住。
“别幼稚了,”杨煊嗤笑一声,“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或许吧。
”汤君赫的声音仍旧低低的,“但我不想抢你的东西,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抢你的东西。
”“所以你宁愿做个杀人犯?”杨煊转过身倚着窗台,看着他。
他的眉头又蹙起来了,目光跟他打架的时候一样冒着狠厉。
“我没有,是他该死,”汤君赫小声地辩驳,像是在说给杨煊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不止试图侵犯我,还试图侵犯过好多人,他那种人,不死才会是麻烦……而且,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去那里看了很多次,没人从那经过,我杀了他,然后再往我自己身上捅一刀,没人知道是谁先捅了谁,他还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你看,”他把自己左手腕的淤青转朝杨煊,“别人只会觉得我在正当防卫,而且我是未成年,就算是防卫过当,也会轻判的……”他把那些关于正当防卫的法条背得滚瓜烂熟,此刻着急忙慌地跟杨煊解释。
“即使你成功了,”杨煊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你也是个没被发现的杀人犯。
”汤君赫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泄了气一般地轻声说:“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而且,你说不会有人发现,”杨煊仍是盯着他,“我不是发现了吗?如果我把你杀他的那一幕用手机录下来,交给警察,你精心编造的这套正当防卫说辞,就用不上了。
”“你不会的。
”汤君赫突然抬头看着他。
杨煊把脸偏过去,躲过那束灼热的目光,嗤笑道:“能让你妈妈疯掉的事情,没什么我不会做的。
”“你不会的。
”汤君赫固执地重复。
杨煊觉得那股勉强平息下去的烦躁感又忽地蹿了上来。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小时前差点沦为一个小杀人犯,此刻却一脸天真和信任地看着他说“你不会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可笑?知不知道他们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知不知道他有多讨厌他们母子俩?知不知道他多少次在脑子里想过把他毁掉,让他妈妈也尝尝精神失常的滋味?见杨煊不说话,汤君赫咬了咬嘴唇,又问:“你后悔吗?”“后悔什么?”杨煊看他一眼。
“后悔拦下我。
”“为什么这么问?”“我觉得你可能会后悔,”汤君赫神经质般地揉`捏着手腕青紫的地方,似乎一点痛感都察觉不到,顿了顿他又说,“但是后悔也没用,你还是把我拦下了,人是无法控制自己在特定情况下出于本能的反应的。
”杨煊听着他像背台词一样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走吧。
”杨煊说完,弯腰拿起桌上那把刀,折起来揣到兜里,朝门口走过去,把取电口的房卡拔出来拿在手里。
他走得干脆,全无要跟汤君赫商量的意思。
汤君赫拿起床上的校服,抱在怀里,跟上走在前面的杨煊。
他想他以后应该不再需要穿这套不透气的秋冬季校服了,他不怕热,也不怕不合群,但脱下它还是让他感觉到如释重负。
也许可以争取一点别的,汤君赫想,他不能等着杨煊主动过来跟他缓和关系,杨煊不会的,或许他应该主动一点,那些可笑的自尊心算什么呢?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现在不争取点什么,杨煊就不会再管他了。
“那把刀可以还我吗?”进了电梯,汤君赫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开口问。
杨煊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怎么,还打算继续?”“只是想防身用,”汤君赫镇定地解释,“他可能还会来。
”杨煊没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地说:“跟杨成川说,让他找司机接你。
”“我说过了,那些都是你的东西。
”汤君赫的手抓着怀里的校服,努力地找借口。
“那你想怎么办?”杨煊转着手里的房卡,若不经意地问。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回家,”汤君赫说,“他看上去很怕你。
”“不想用我的东西……”杨煊刻意顿了片刻,饶有兴致似的看着他,“但是不害怕麻烦我?”汤君赫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但他努力表现得不那么露怯,竭力坦然地回视他:“那不一样的。
”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几绺额发翘起来,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他光洁的额角那上面有一小块淡淡的疤。
小指甲盖大小,浅淡的颜色昭示着它年代已久。
那是小时候磕的那块疤,杨煊认出来。
总是有这些痕迹提醒着他,他们曾经有多亲密。
“看我心情吧。
”电梯降到一楼,门开了,杨煊把视线从那块疤上移开,走出电梯。
汤君赫知道自己得逞了,他跟着杨煊走出去,看着他在前台退房卡。
他的嘴唇微动,没人察觉他在杨煊的背后,也在自己的心里,无声地叫了声“哥哥”。
第二十二章风刮得猛烈,但雨依旧迟迟未下。
枝繁叶茂的树干被劲风刮得不住摇摆,路灯下的树影看上去张牙舞爪。
树上的蝉齐齐噤了声,瑟缩着等这场风停歇下来。
白天的燥热荡然无存,夏夜的风刮过裸露的皮肤,甚至有些许凉意。
他们逆着风朝家的方向走,一路默然无语,汤君赫的胳膊上抱着长袖的校服,但却并没有穿在身上。
刚一踏入楼道,暴雨像是有感应般地倾盆而至,噼里啪啦的雨声裹挟着潮气传到楼道里,然后被关在了电梯外。
刚一推门,汤小年就迎了上来,接过汤君赫的书包问:“怎么才回来?”汤君赫“嗯”了一声,眼神朝杨煊的背影瞥过去,看到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汤小年低声抱怨,“不都给你买了手机?”“没带,”汤君赫把校服搭到一旁的沙发上,“学校不让带。
”“怎么别人都能带?”汤小年扭头朝杨煊房间的方向瞟了一眼,转过头的时候视线扫过了汤君赫的胳膊,拉过他的手腕一惊一乍道:“哎呀,这是怎么了?”“上体育课的时候手腕扭到了,没什么事。
”汤君赫试图抽回手腕,没成功,汤小年不肯撒手,拉着他到灯光下细细地看。
“真是扭到了?”汤小年看着那片淤青,狐疑地嘀咕,“也没肿,只是青了,怎么看上去是被捏的,没人欺负你?”“没有,”汤君赫用了点力气把手腕抽回来,他脑子里闪过那次汤小年给他涂面霜时杨煊的表情,有些烦闷道,“妈,我都这么大了,受点伤也没什么吧。
”他用另一只手捂着那片淤青,不想让汤小年继续说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我有点饿了,还有饭吗?”“你才多大,”汤小年不满地瞪他一眼,又问,“还没吃饭?不是跟同学出去了?”“没吃饱。
”“哦,还有点剩饭,再热都不好吃了,我给你下点面去。
”汤小年说完,急慌慌地朝厨房走。
“妈”汤君赫欲言又止,见汤小年回头看着他,吞吞吐吐道,“多下一点吧……我,我们俩都饿。
”“你……”汤小年刚想说什么,杨成川这时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副刚从鼻梁上摘下来的银边眼镜,招呼汤君赫道,“君赫回来了,饿了吧?”“我去下点面条,”汤小年替他答,“小煊估计也饿了,我多下一点,你还一起吃点么?”“我不吃,都快睡了,”杨成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给两个孩子做点吧。
”杨成川说完,朝杨煊那扇紧闭的房门走过去,敲了两下,见没反应,握着门把手扭开门门没锁,他推开走了进去。
“你过来。
”汤小年的目光从那扇重新合上的门上收回来,转头对汤君赫说。
汤君赫跟着她走到厨房,站到一边问:“我洗哪个?”“不是让你洗菜,你站过来点,我有事情问你。
”汤小年拿起平底锅,接了半锅水,把锅坐回燃气灶,打着了火,又伸手开了抽油烟机,这才就着嗡嗡的机器启动声响,一边洗菜一边问汤君赫,“你们今天一起回来的?”“嗯。
”汤小年又问:“他跟你说什么没?”“说什么?”汤君赫疑惑道。
“一句话没说?”汤小年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他特意跟你回来炫耀呢。
”“什么?”汤君赫还是不明白。
“哎呀,也没什么的,就是杨成川今天跟我说啊,杨煊被省里的篮球队看上啦,要招他过去打比赛,说是只要去了就能保送大学,嗨呀,一个体育生而已,”汤小年的语气充满不屑,“体力劳动,没什么好羡慕的,真不知道杨成川高兴个什么劲儿……”她还没说完,就被汤君赫打断了:“打篮球不是体力劳动。
”“你还替他说上话了,”汤小年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又抓了一把面条,下到锅里翻滚着的沸水中,“你羡慕啊?到时候咱们靠成绩保送上去,比他光荣多了。
”“哪光荣多了。
”汤君赫小声嘀咕。
第21节 “怎么不光荣了?你出去问问,是靠打篮球上大学光荣,还是靠成绩好上大学光荣?”汤小年对于汤君赫的顶撞十分不满。
“靠成绩保送的一抓一大把,靠篮球保送的可不多。
”汤君赫说完,不想跟汤小年继续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便转身想走出厨房。
走到门口的冰箱,他想起什么,拉开冰箱门拿出两个鸡蛋,放到菜板旁边说,“我想吃打散的,不想吃荷包的。
”“挑三拣四,”汤小年瞪着他说,“吃里扒外!”“本来就是。
”汤君赫撇撇嘴。
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听到杨煊的房间里传出杨成川的声音,他悄悄地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电视的声音,竖着耳朵想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离得太远,只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杨煊要去省篮球队了?汤君赫握着遥控器想,什么时候?会很快就走吗?那以后就不能继续跟他一个班了吗?省篮球队在哪儿,会很远吧?明明刚说好以后一起回家的……白高兴了一场。
他有点沮丧地捏着手里的遥控器,然后听到杨成川的声音忽地高了起来,隔着门传过来,怒气冲冲的:“有本事你现在就滚,我不会求着你回来!”杨成川说完这句,拉开门走了出来,又铁青着脸进了书房。
他们又起了冲突,汤君赫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推断,杨煊应该会很快离开这里吧,毕竟他跟自己一样不喜欢这个家,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迫不得已。
汤小年拉开厨房的门,探出身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幸灾乐祸,压低了声音问:“又吵起来了?”见汤君赫没应声,她把声音抬到正常的音量说:“面下好了,过来端吧。
”汤君赫走进厨房,刚要把两碗面端起来,又被汤小年拦住:“我端吧,你去叫他。
”“哦。
”汤君赫收回手,忐忑地走到杨煊的房间门口。
他想杨煊刚刚跟杨成川起了冲突,想来现在脸色不会太好,也许会直截了当地无视自己。
“咚咚咚。
”他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敲响了杨煊的门。
没有反应。
“咚咚咚。
”他又敲了一次。
依然没有反应。
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像杨成川一样直接推开门进去,还没下定决心,杨煊就自己把门拉开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怎么?”汤君赫忍住自己对屋子里的好奇,故作自然地说:“吃晚饭。
”“我不饿。
”杨煊说完朝后退了一步,随手关上门。
汤君赫一心想拦住他的动作,赶在那扇门完全关上前,他情急之下伸出胳膊来挡。
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汤君赫发出一声闷哼,猛地抽回胳膊门不轻不重地碾过去,一片青紫上又多了一道红通通的印子,火辣辣的疼。
汤君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杨煊没料到这出意外,但好在他及时拉住了门把手,才不至于酿成骨折事故。
“对不起啊,”杨煊微微皱起眉,低头看着他的手腕,“没注意。
”“疼……”汤君赫捂着自己命途多舛的手腕,可怜巴巴地低头看看红印子,又抬头看看杨煊。
“我去拿喷雾。
”杨煊转身回房,却被汤君赫拉住胳膊:“先吃饭吧,一会儿再喷。
”杨煊被汤君赫拉着胳膊朝饭桌走,他本可以轻轻松松地甩开那只手,但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不人道的举动,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然后用另一只手带上了门。
端着一碗面走出来的汤小年撞见这一幕,一个愣神,手上抖了一下,面汤撒了一些出来,她随即“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她赶紧把那碗面端到饭桌上,又去卫生间拿了拖把出来,把溅到地上的面汤拖干净。
坐到饭桌上,汤君赫小心地把被挤伤的地方藏起来,然后趁着汤小年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把鸡蛋多的那碗面推到了杨煊面前,拿着筷子吃起另一碗来。
等到汤小年把拖把放回原位再走过来,看到此情此景,对着自己“吃里扒外”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当着杨煊的面发作,只能憋着一股气回自己房间了。
等汤小年回了房间,汤君赫才小声问:“你会去吗?”杨煊低着头吃面:“嗯?”“省篮球队,他们不是要招你进去吗?”杨煊言简意赅地敷衍:“不知道。
”“我觉得你会去的,”汤君赫没介意他不走心的回答,兀自说着话,“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去的,待在这里有什么好的,是吧?只要能走远一点,去哪儿都很好。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等着杨煊否定自己,但杨煊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杨煊先吃完面,回房间拿了一瓶跌打损伤喷雾剂,一言不发地放到汤君赫面前,然后把碗放到了厨房的洗碗机里。
晚上,汤君赫坐在自己的床上,摇了摇那瓶只剩下一半的喷雾剂,朝自己的手腕喷了几下,然后握着那瓶喷雾剂,对着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的雨点出神。
半晌,他从床上下到地面,穿上拖鞋,拿着那瓶喷雾剂,又去敲了杨煊的门。
这次只敲了一次,他就听到屋里椅子挪动的声响,随即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又开始在心里默默打起了草稿。
杨煊把门拉开的那个瞬间,汤君赫感觉到一股烟味儿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以及略显吵闹的音乐声,外语的歌词,唱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愤懑。
“你在抽烟吗?”他想到就问出了口,然后朝杨煊递出了那瓶喷雾剂。
杨煊“嗯”了一声,用那只没拿烟的手接过喷雾剂,汤君赫又说:“喷过了,但还是很疼。
”“再喷点吧,”杨煊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竭力忍住朝他脸上喷烟的欲`望,他把那瓶喷雾剂朝汤君赫那边推了推,“送你了。
”“真的?”汤君赫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得逞,又自作主张地增加了任务难度,“但我不知道喷得对不对……”他作出为难的表情,朝杨煊伸出手腕,那道红印子已经开始转成淤青了。
杨煊看了眼他的手腕,没什么动作,又看着他,半晌,似笑非笑地说:“好学生连这也不会?”然后就关上了门。
还没反应过来,汤君赫就被挡在了门外,他无比后悔自己刚刚失神,没有再伸出手腕挡一下这扇门。
再挡一下,也许就可以进去了。
汤君赫懊恼地抓着那瓶喷雾剂,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十三章窗外雨势渐弱,雨水丰沛的寂静夏夜里,远处的蛙鸣遥遥地传过来,伴随着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汤君赫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眠。
一觉睡到天亮,没梦到周林,也没梦到杨煊。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汤君赫拉开窗帘,在明亮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心情明媚得像初升的太阳。
他想他终于可以摆脱周林了,也许只是暂时的,但只要杨煊待在这里一天,他就可以毫无阴翳地度过一天,就像润城一中里其他所有的同龄人一样。
就像应茴一样。
他也可以摆脱对于杨煊的不正常的欲`望那是周林带来的,阴暗的,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欲`望,如果能一直待在阳光下的话,它们也会一并无处遁形,在日晒下蒸发掉吧。
汤君赫轻松而愉悦地想,他会跟杨煊恢复以前的关系的,就像小时候那样,他会把那抹亮色找回来的,毕竟它们从未褪色过。
吃过早饭,汤君赫回房间拿书包,正在检查作业有没有忘带时,听到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杨煊出门了。
他赶紧拉上书包拉链,拎起来跑出去,正手忙脚乱地换鞋时,汤小年从卫生间走出来:“慌什么,又不晚,没落下东西吧?”“没有,”汤君赫抓着书包就往外跑,“妈,我走了。
”“你慢点,”汤小年跟到门口,探头出来看着他,叮嘱道,“路上小心点,看着车啊。
”“知道了。
”汤君赫应一声,头也不回地拐到了电梯口。
电梯门一秒之前堪堪关上,此刻正不急不缓地朝下降着楼层。
汤君赫单肩背着书包,拔腿就朝楼下跑,一秒也不敢多耽搁,生怕杨煊不等自己先走了。
楼梯间顿时充斥着一阵忙乱的“噔噔噔”脚步声。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时,杨煊已经把自行车锁打开了,正直起腰,单手扶着车把往楼道口走。
润城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体育生在周二到周五有不穿校服的特权,因为需要每天训练超乎寻常的运动量之下,每天换洗校服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但今天是周一,校园升旗日,所有学生都必须穿校服戴校徽,这是无一例外的硬性规定。
润城一中的夏季校服并不难看,但也算不得多好看,纯白的短袖棉质衬衫和藏青色的直筒长裤,穿到身上,好看的人更好看,平庸的人更平庸。
作为校篮球队的前锋兼门面,杨煊毫无疑问地属于好看的那一拨人里面,此刻他穿着润城一中的校服,修长而挺拔的少年骨骼将这身松松垮垮的校服撑得格外妥帖,就算扎进人堆里,也会是首先被视线捕捉的那一个。
那是我哥哥。
汤君赫的脑子里又一次冒出这种想法。
他发现自己不再害怕接近杨煊了杨煊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好,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好一点。
他想接近他。
汤君赫快步跟上去,语调轻快,带着以往不常有的软糯少年音:“走吧。
”杨煊跨上车,一只脚撑着地面,回头瞥他一眼:“早上也会被跟踪?”汤君赫一时语塞,转了转眼珠,点头道:“嗯。
”“上来吧。
”杨煊把头转过去,神色淡漠地说。
汤君赫坐上车后座,犹豫了一下,抬手抓着杨煊腰间的白衬衫。
杨煊没说什么,蹬着车骑出了小区。
晨间空气清新,燥热的暑气还未弥漫开来,树叶在阳光的照拂下,翠绿得泛着光。
两人一路无话,前面的人沉默地骑着车,后面的人轻声地哼着歌。
杨煊不知道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明明上个周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躲闪而阴郁的,现在却变得快乐而活泼,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那张乍一看人畜无害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不点。
这个联想让他产生了微微烦躁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他车座后面坐着的、正欢快地哼着歌的那个小麻烦也许是大麻烦也说不准。
周一早上要集体升旗,体育生不需要到操场训练。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教室,刚迈进去,就听见冯博扯着嗓子喊:“煊哥牛逼!”“煊哥求带!”陈皓的嗓门也不落下风。
杨煊看他们一眼,面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放到桌子上。
“哎,煊哥,省队啊!”冯博起身蹿到杨煊旁边,“请吃饭请吃饭!”前桌的男生陈煜也转过身凑热闹:“要请就请全班啊!”“请全班?那得带上校篮球队吧?”“何止带上校篮球队,煊哥带上省队的过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应茴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等其他人起哄完了,才看着杨煊问:“什么时候去报道呀?”“哎哟”有男生怪声怪气地叫唤,“舍不得啊?”“七月初。
”杨煊倚着后排的空桌子,语气平淡地说。
“那岂不是不用参加期末考试?”王兴淳抓住重点。
冯博高高举起手:“我申请护送煊哥去省队!”“我也去,你左护法,我右护法。
”王兴淳笑道。
“……”“去楼下升旗了,大家!”班长走到讲台前面,用板擦敲了敲桌子。
围在杨煊周围的人很快散开,冯博和王兴淳几个人还跟着他问东问西。
第22节 七月初,汤君赫下着楼梯想,那就是还有半个月,时间不多了。
傍晚放学,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汤君赫照例留到最后,他做了一会儿试卷,便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他合上试卷,走到窗台边,看了一会儿篮球场上正挥洒着汗水的杨煊,想了想,回到自己课桌边,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
他背着书包下了楼,径直从教学楼后门出去,走到了学校的后山。
夏季的夜幕降临得缓慢,暮色正深,夕阳将天边晕染得一片血红。
后山林木茂密,浓荫蔽日,平日里除了高三的学生会在大课间集体围着跑圈,以及学校雇佣的环卫工人会定期打扫,这里一向鲜有人至。
汤君赫从后门走出去,抬头看了看理科三班教室的位置,根据自己抛出那颗篮球的力度,在脑子里划出了一条抛物线,然后没多犹豫,快步朝着推测的位置跑了过去。
偌大的后山树木繁多,他穿梭在树干当中,低头搜寻着那颗孤零零的篮球。
夕阳的光芒被树影剪成细碎的光点,投射到他的头发和肩头上面,微微摇晃。
会在哪呢……他低声嘀咕着,几乎把可能的区域转遍了,也没找到那颗篮球。
或许被捡走了,汤君赫有些丧气地想,如果那真的是nba全明星签名的篮球,他们肯定会很快就捡走的,哪里等得到他几个月以后再过来找?更何况,就算他们没过来找,环卫工人肯定也会捡走的……汤君赫觉得自己的智商下降得厉害。
他低着头走下山,叹了口气。
鞋底沾上了一些淤泥,一会儿回家,汤小年准得问,他从书包里翻出面巾纸,蹲着擦鞋。
他捏着用脏的面巾纸,绕到一旁的垃圾桶丢进去,刚想绕原路返回,眼睛朝斜前方扫了一眼,然后突然一亮那颗篮球!汤君赫冲着那个墙角跑过去,那里堆着环卫工人的裁剪工具,想来是他们捡起来放到那里,等着学生去找的。
他抱起那颗脏兮兮的篮球经历了几个月的风吹雨淋,它已经瘪了气,褪了色,看上去半旧不新。
汤君赫宝贝似的抱着它放到地上,蹲下来用面巾纸把篮球表面的污泥擦干净,然后抱起它跑到操场。
那场练习赛还没结束,杨煊被两个人挡着,正在找寻机会突围。
汤君赫抱着那个篮球,隔着篮球场边的铁丝网,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正蹲在铁丝网边上观战的替补队员。
那人转过头,抬起脸,看清楚戳自己的人是几个月前刚转校过来、颇受女生们欢迎的那个小白脸,一脸疑惑:“叫我?”“嗯,”汤君赫不善交际,很少主动跟人攀谈,这时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你知道哪里可以给篮球充气吗?”那人看清他怀里抱着的破篮球,伸出胳膊朝一个方向一指:“那边的器材室就能。
”“谢谢。
”汤君赫得到答案,抱着那个篮球走了。
他没给篮球充过气,也没见过给篮球充气的打气筒,他蹲在器材室里,翻出了一个跟自行车打气筒差不多的东西,对着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将气针对准篮球的气孔,尝试着给篮球打气。
成功了!汤君赫一鼓作气,给那颗瘪瘪的篮球充到了硬邦邦的状态,放在地上按了按,然后拔出气针。
抱着那颗充足气的篮球,在器材室的地面上拍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篮球抱起来。
操场上,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还有三分钟!”杨煊瞅准了空隙,在两个人的防守前起跳,虚晃,做了个假动作,然后一矮身,伸手将手中的篮球送到了篮筐又进一球!汤君赫抱着篮球跑到教学楼一层的卫生间,对着水龙头,把篮球放到水流下一通冲洗,连搓带揉,然后关了水龙头,用纸巾把篮球表面的水擦干净。
焕然一新。
他有些开心地抱起那个篮球。
杨煊一场练习赛结束,汗湿着头发朝铁丝网的方向走过来,弯腰拎起一瓶矿泉水。
“可以啊!”那个蹲着的高三学生站起身,懒洋洋地走过来,“怪不得市联赛去了那么多人,省队就看上你一个,我说,不会是招你去撑门面的吧。
”杨煊只顾着往嗓子里灌水,没来得及理他。
“老孙头这下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那人继续说。
灌得太急,水流顺着下巴滴下来,杨煊抬起胳膊蹭了一下,说:“他哪不舍得了。
”“你忘了你高一的时候,你爸专程过来要你退篮球队,老孙头慌的哎。
”杨煊补足了水分,开始捏着瓶子,倚着铁丝网,隔一会儿喝一口。
“对了,刚刚你们年级那个小白脸,抱着个脏不啦叽的篮球,过来问我在哪打气,”那人说笑话一般地提起刚刚的事情,“笑死我,就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打篮球?”“谁?”杨煊随口问道。
“前一阵转学过来那个,”那人拿手指勾着铁丝网说,“你说,那群女生喜欢他什么啊?真是不理解这些人的审美。
”那人说完,惋惜地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突出的肱二头肌。
“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两人都转过头,但汤君赫只面朝着杨煊,他额头上显出亮晶晶的汗水,白皙的脸上跑得泛了红,怀里抱着那颗经过了一通折腾而勉强恢复原状的篮球。
“呃……”那人被抓了包,摸了摸脑袋,结巴道,“充、充好了?”“你能出来吗?”汤君赫看着杨煊说,“或者我进去。
”“进来吧。
”杨煊看着他,想了想说。
汤君赫抱着那颗篮球,绕到篮球场的正门,走进去。
如果不是他如获至宝地抱着那个半旧不新的篮球,杨煊已经不记得那篮球是自己的了他已经记不清那个篮球的来历了,可能是哪个人送他的生日礼物,自从它出现之后,就一直摆在教室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经过拍打,就被汤君赫扔出了窗外。
现在他又给捡了回来。
汤君赫走到他面前,把篮球双手递给他,眼神里的真诚近乎天真:“我打好了气,应该还能用。
”在场的第三个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示好的篮球。
汤君赫微仰着下巴看向杨煊,目光中藏着一丝期待。
如果不接过来的话,那种期待会熄灭吧。
杨煊想。
他弯腰拿起自己的书包,甩到肩上,径自朝篮球场的正门走,留给汤君赫一个后脑勺:“我用不着,你留着吧。
”第二十四章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杨煊骑着车,后面坐着闷不吭声的汤君赫垂着头,抱着篮球,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篮球表面。
身后没了早上那种轻快的低哼声,杨煊觉得如释重负。
通往小区门口的那条绿茵小路空旷无人周林没来,又或许是躲了起来。
汤君赫不知为什么反倒有种莫名的失落,明明他以前最担心的就是拐进来看到周林那道贪馋的目光。
几天前的那个黄昏天色太过晦暗,他当时又处于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杨煊狠揍周林的场景在他脑子像是笼在迷蒙的雾中,朦朦胧胧,如真似幻,以至于他分不清哪些场景是真实存在的,哪些又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想再看一遍,想确认那天傍晚的杨煊是真实存在的。
汤君赫被双重失落笼罩着,兴致不高地抱着篮球,跟在杨煊身后回了家。
见到杨煊,汤小年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但注意力很快被汤君赫怀里的篮球吸引过去:“怎么抱了个篮球回来?”“捡的。
”汤君赫把篮球放到鞋柜上,换着拖鞋说。
“哎哟,多脏啊,你还放鞋柜上,”汤小年把篮球拿起来,转头环视家里,似乎在思考要把这东西放到哪里,“捡个篮球回来干什么,你想打篮球?哪捡的?”汤君赫从汤小年手里拿过那篮球,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抱着篮球,朝自己的房间走。
“你别放你房间啊,”汤小年追上去,“多脏啊。
”“一点都不脏,”汤君赫被汤小年念叨得烦不胜烦,忍不住顶嘴道,“我不但要放到房间里,还要抱着它睡觉。
”他说完,把篮球放到了床上。
“脏死了!”汤小年弯腰想把篮球拍到地上,没想到汤君赫直接转身趴到了篮球上,用身体护着篮球,脸埋进被子里,闷着声音说,“妈,你别管我了。
”“你这发的哪门子神经!”汤小年气急,一个巴掌挥起来,抬到半空又泄了气,气冲冲地瞪了汤君赫好一会儿,这才无可奈何地垂下来,转头走出了房间,砰的甩上了门。
汤君赫抱着那个篮球在床上趴了半响才坐起来,低头看着它,它不新了,但是一点也不脏,他挤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过它的。
可是杨煊不要它,可能也是嫌它脏吧。
他抱着那个篮球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把它放到了小时候杨煊送他的那两个变形金刚的旁边他一直留着,然后打量着它们。
它们都褪色了,连同他额角上那个浅淡的疤。
时间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件东西的。
临睡觉前,汤君赫洗漱完走回自己的房间,发现自己的床单和被罩换了新的汤小年趁着他洗漱的时候换的,换完又回了自己房间,没跟他说一句话。
汤君赫有些内疚,他觉得自己把篮球放到床上的举动的确过分了一些。
可他又不希望总是被汤小年密不透风的关心裹挟着,他快透不过气了。
连着三天,周林都没出现。
汤君赫有些不安杨煊不会以为自己是骗他的吧?可是前一阵子,他的确每天都会出现的啊,不是在校门口,就是在小区门口的那条小路上。
难道一看到杨煊就躲了起来?那如果杨煊有一天不耐烦跟自己一起上下学了,周林会不会又突然出现?汤君赫不确定杨煊的耐心会持续多久他看上去对自己总是不耐烦似的,搞得他开始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杨煊的逆鳞,彻底宣布不再管他。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讨人厌,或许以前经受的那些校园冷暴力不止是周林的缘故,还有自己的缘故?他又开始检讨自己这几天的示好是否有些唐突了,毕竟作为汤小年的儿子,他的确是造成杨煊家庭破裂的一份子,无论是否出于有意,他都是那年“东窗事发”的源头,这是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帮你把书包拿去教室吧?”到了学校门口,汤君赫从车后座跳下来,跟在杨煊旁边说。
“不用。
”杨煊漠然地拒绝,然后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去了篮球场。
就好像他把汤君赫载到学校里已经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跟他产生任何交集似的。
汤君赫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模样,抬腿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类似的场景在这几天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他根本做不到愈挫愈勇。
“昨天的数学试卷你需要吗?我写了步骤。
”“好学生还需要写步骤?”杨煊语带嘲讽。
“要不我骑车带你吧?”过了一个上坡,汤君赫好心提议。
“你?”一个字里不屑毕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汤君赫总觉得自从自己捧上了那颗示好的篮球之后,杨煊对自己的态度就开始急转直下,变得愈发冷漠,仿佛身体力行地传递着三个字“别招我”。
汤君赫觉得他有必要再努力一把,这次不是通过示好的方式,是直截了当地摊牌他打算问杨煊是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虽然答案很可能是一句令人心灰意冷的“你知道还问”汤君赫简直能在脑中脑补出他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而又残忍的语气,但他还是决定试一下。
或许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呢?那就说明还有再努力一把的空间。
但这句话终究没在当天问出口。
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汤君赫的计划。
那天下午第二节课是数学课,最后二十分钟用来做当堂小测,试卷发下来还不到十分钟,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没顾上跟数学老师打招呼,就直接对着教室后面喊:“杨煊汤君赫出来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杨煊的名字出现在一起,汤君赫握着手里的笔,有些惊诧地抬头朝门口看看,然后又回头向杨煊看过去。
杨煊正趴在桌上睡觉,这时被旁边人叫起来,不明所以地朝门口看过去。
“出来,先别写了。
”班主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慌张,朝他俩快速地招了招手。
她急促的语调吸引了班里大部分人的目光,很多人抬头看看班主任,又回头看看杨煊和汤君赫。
汤君赫把笔放下,起身朝门口走过去。
杨煊也从座位上起身,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第23节 “怎么了?”数学老师走到门口问。
“出了点事,”班主任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没事,你接着考吧。
”两个人走出去,这才看见窗边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
“这是于警官,过来找你们了解点情况,”班主任压低声音介绍,然后又抬头对那个男人说,“这是杨煊,这是汤君赫。
”那个穿着便衣的警官朝他们笑笑,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认识周林吗?”“不认识。
”“认识。
”两个声音撞到一起。
汤君赫的心头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但他面上没表露出来。
而杨煊则是皱了皱眉,他是真的不知道周林是哪根葱,他压根没把这个名字跟那个总是跟着汤君赫的人联系到一起。
“嗯?”那警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俩。
汤君赫咽了咽喉咙,竭力平静地说:“我认识,他不认识。
”“好吧,”警察没多追问,“但你俩都得跟我走一趟,录个口供。
”“周林是谁?”杨煊看着那个警察问,他比警察还要高一些。
警察看着汤君赫,他以为这个说“认识”的男孩会替自己解释的,但汤君赫什么都没说他很谨慎地联想到周林最近的消失。
“一个老师,”那警察对汤君赫说,“是你以前的老师吧?”汤君赫说:“嗯。
”杨煊反应过来,是那个一直跟踪汤君赫的变态老师,几天前他揍过的那个人。
“他死了。
”那警察语气平静地说,“被车撞死的。
”汤君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杨煊则几不可见地又皱了皱眉。
"死者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那警察观察着他们的神色,继续说:“所以,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
”第二十五章“你是说,周林是你打的。
”警察看着面前的汤君赫问。
“嗯,他试图对我进行人身伤害,”汤君赫的十根手指交叠在一起,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所以,我是正当防卫。
”一旁做笔录的女警察摇摇头,从鼻子里哼出气,笑了一声,另一个负责提问的警察也笑了:“你哥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兄弟俩都说人是自己打的,感情可够好的。
那你交待一下打人的经过吧。
”“我先是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朝他肚子上踢了几脚,”汤君赫语速很慢,边思考边说出口,生怕露出什么破绽,但他已经记不清那天黄昏的场景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被我踹到地上……”“他没还手?”听出他在说谎,用笔记录的女警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个试图对你进行人身伤害的人,在你进行反抗的时候,不会还手吗?小朋友,做笔录的时候说谎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哥刚刚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你想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没那么容易的,这不是谁说自己打人了就打人了,要看证据的。
”另一个警察看着他说,“他脖子上的痕迹,明显不是掐痕。
”“可是,是他自己跑走的时候被撞死的,”汤君赫抬头看着警察说,“跟谁打了他有关系吗?”说完这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慢吞吞地继续说,“恶人自有天收,不是吗?”他天真的神情中透出一种报复的快意,那个做笔录的女警察一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有些错愕。
打架的明显是哥哥,反而弟弟的反应更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但那种眼神在汤君赫的眼中一闪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打完之后,你们有对他进行威胁或者恐吓的行为吗?”另一个警察继续问。
“没有。
”“那有没有追赶行为?”“没有。
”“也就是说,是他自己吓得跑了?”“嗯,他那种人,只要见到自己打不过的人,会很快逃跑的,”汤君赫说,“所以,才会只找小学生下手。
”“找小学生下手是指?”“他是恋童癖,利用职务之便,试图侵犯过很多小学生,这你们都没查出来吗?”汤君赫的语气中掠过一丝嘲讽。
“你不是小学生,那怎么解释他跟踪你的事情?”“六年前我是啊……”汤君赫说。
两名做笔录的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听到他这样说,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周林的租处藏着那么多汤君赫的照片,从稚嫩的儿童期到青葱的少年期,全都是模糊的偷拍。
“那当时为什么会去那片工地?主路的监控显示,周林是跟在你后面拐进那条小路的,那条路现在已经不用于交通了,你带着他到那里有什么目的?”“不用于交通,但也可以走那条路回家,那里很安静,我喜欢安静的地方,没想到他跟着我过去了。
”汤君赫平静地说,“不是我带着他过去的。
”“在明知道他可能会伤害你的情况下,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知道他可能伤害我,我就一定要躲到家里哪都不去吗?”汤君赫不动声色地反驳。
……做完笔录,汤君赫依据警察的要求,按了手印,做了指纹,然后又照了照片,这才被带着走出去。
他的手心上全是冷汗,走出来之后才感觉到后怕。
他跟在那个女警察的后面,在脑子里措辞了一番,才出声问:“姐姐,这件事情我们会承担责任吗?”一个漂亮的男孩放软了语气跟自己讲话,任谁听到都会不自觉心软,但女警察开口的瞬间,脑中掠过他做笔录时的那个眼神,便将语气放冷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暂时只有你哥承担打架斗殴的责任。
”“可是他该打。
”走了两步,汤君赫又说。
女警察回头看他一眼:“小朋友,治安社会,有事找警察。
”汤君赫默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哥会怎么样?”“考虑到你们是未成年人,死者身上的能辨认出的伤也够不成轻伤,拘留三天。
”汤君赫有些慌神,他想起汤小年险些被拘留的那天。
他不知道看守所里是什么环境,但想来也不会多好过杨煊是为他打人的,要坐牢,也是他去才对。
“我可以替他去吗?”汤君赫问。
“坐牢可以替人坐吗?”女警察回头看他一眼,“不可以,所以拘留也不能替。
”也许杨成川可以解决这件事,汤君赫想起汤小年当时被放出来,就是给杨成川打了电话。
对于自己的儿子,杨成川不会坐视不理的,想到这里,汤君赫稍稍放下心来,默不吭声了。
杨煊不是第一次因为打架斗殴进派出所了,那个做笔录的女警察对他的底细摸得已经一清二楚,这时走过去,用半开玩笑半正经的语气和他说:“杨公子,都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怎么样,这次拘留三天体验一下?”杨煊满不在乎地说:“好啊。
”“对不起,”汤君赫坐到杨煊旁边,小声说,“你给你爸打电话吧。
”杨煊转头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戏谑。
“或者我打,我来说,”汤君赫低垂着眼睛说,“我会说清楚的。
”杨煊是为了他才打架的,他会在杨成川面前为杨煊洗脱责任的。
“不用。
”杨煊还是那句话,然后摸出手机给杨成川的司机打电话这种事情,杨成川一般都会直接派司机过来,他是断然不会亲自过来接杨煊的,因为嫌丢人。
“陈叔,你现在有时间吗?”杨煊对着电话,低头说,“我在派出所,遇到一点事儿,你能过来接我么?”“又进去了?”司机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什么情况啊,跟你爸说了没?”杨煊便把情况大致交待了几句,他说得无波无澜,那边听得一惊一乍。
“死了?你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吧?”“打架斗殴的责任。
”杨煊说。
“暂时。
”站在一边的女警察替他补充。
杨煊全程没提他救下的那个人是他弟弟汤君赫,司机便松了一口气说:“哦,那你这属于见义勇为啊。
”杨成川的司机没什么实权,听完这事便给杨成川的秘书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跟副市长汇报一下,毕竟虽然父子俩面上不太对付,但杨成川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秘书敲门进来说这件事情时,杨成川正准备晚上要在会上做的报告,作为润城的副市长,这个周他几乎每天都要在会上做报告,忙得焦头烂额。
一听秘书说什么杨煊打架斗殴的事情,杨成川立刻一股火气冒了上来,没好气地斥道:“你别管他,让他在里面待着,能关几天是几天。
”从润城离开的前一晚,他特意找杨煊谈了进省队的事情,大意是虽然爸爸不支持你搞体育,但你要是真喜欢打篮球的话,那就去吧,省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您是觉得我终于有上大学的机会了,不会给您丢脸了吧?”杨煊眼皮也没抬一下。
杨成川被他顶了这一句,火气蹿上来,又勉强压了下去,好言好语地劝:“不管怎么说,上大学都对你的人生有好处。
”“也对你的面子有好处。
”杨煊继续冷言冷语地嘲讽。
“杨煊,你是我儿子,对你老子不用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杨成川扬起声音,肃着脸教训他,“我做什么事情不是为了你好?”“你把我妈气死也是为了我好?”杨煊铁了心一句话也不让他舒心。
“你爱去不去,为了跟我置气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再过二十年你看看后悔的是谁。
”杨成川被他气得脸色铁青,站起来说。
“我会考虑去的,”杨煊半倚在床上,闭着眼说,“毕竟能离这儿远一点。
”“有本事你现在就滚,”杨成川摔门之前撂下一句,“我不会求着你回来!”想起几天前的这番谈话,杨成川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到什么打架斗殴的事情,他更是巴不得派出所把杨煊关进去几天,从里到外捋顺了,捋成三年前那个品学兼优让人省心的杨煊,再给送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杨成川话虽那么说,但秘书却不能按照他的字面意思办。
秘书思忖了一下,给司机回了个电话,让他先把杨煊先接出来,后续的事情等杨成川回润城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个周一。
那天杨成川还在回润城的路上,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正闭目养神,冷不防接到了一个坏消息杨煊被省队取消录取资格了。
杨成川如同遭遇当头棒喝,再加上这几天开会劳心费神,当下血压飙升,感觉到一阵眩晕,趁着神志清醒,他赶紧让司机掉头将自己送往医院。
好在医院不远,杨成川又被送得及时,没过半小时就恢复了正常。
秘书也赶紧趁着这段时间把事情打听清楚了,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讲给杨成川听原来那件事情根本没有杨煊当时说得那么简单。
他“见义勇为”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弟弟汤君赫。
死了的那个人,正是汤小年控诉过的那个变态老师周林。
周林死前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他母亲便认定自己的儿子并非死于普通车祸,而是死于蓄意谋杀,便去派出所报了案。
警察去周林的租处搜出了上百张汤君赫的照片,又查了主路的监控,发现周林当时正是跟在汤君赫身后,走进了那条通往拆迁区的僻静小路。
监控上显示,不出十分钟,杨煊便骑着车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周林神色惊惶地从那条小路上跑出来,正赶上红灯最后几秒,他没顾上抬头看一眼,便急三火四地朝路对面跑过去,正赶上一辆因为抢灯而急速冲过来的车,人车相撞,周林被撞飞了近十米远,当场没了气。
不过,虽说周林死于车祸,而兄弟俩和那个撞死周林的司机并不相识,但这件事因为疑点太多,还是被警方列到了调查范围当中,其中一个最大的疑点便是,被跟踪六年的汤君赫为什么要提前两站下车,拐进那片荒无人烟的拆迁区?明明他知道周林对自己心怀叵测。
所以,虽然那天杨煊和汤君赫被司机送回了家,但身上的嫌疑却没消除,接下来的几天里,警察又到各处了解了一些情况。
但案件却迟迟没什么进展汤君赫身上虽然背负着强烈的作案动机,但对周林动手的却不是他;杨煊虽然把周林揍了一顿,但他身上却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他看起来对周林知之甚少。
第一次做笔录时,当警察把其中一张周林偷拍汤君赫的照片推到他面前时,他皱着眉,说了句:“操。
”那张照片的确有些过分,十岁的汤君赫坐在凳子上,悬空的两条小腿离地面还有不短的距离,他的衣服和裤子间露出腰间一小片白嫩嫩的皮肤周林的镜头正是对着腰间这片区域拍的,不难推测当时他揣的是什么龌龊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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