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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昭卷·乔郡君(3/3)

&rdquo &ldquo你可识得乔三娘，大名唤作乔植的女子？&rdquo &ldquo老奴主家的三姑娘，自是知道。

&rdquo &ldquo那你可知，她葬在何方，为何从死去至今，一直未归阴司？&rdquo &ldquo她便&hellip&hellip葬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倚着荷池的那株。

三姑娘夭折是一件颇为私隐的事，她当年的尸首是太子敏言抱回，太尉大人接连丧了一子一女，哀恸之下病倒，公主嘱咐我等把三姑娘下葬，并命阖府不许再提此人。

之后老天子驾崩，太子变成天子，直到迁都太平之前，每年都会来府中拜祭三娘。

&rdquo &ldquo你可还记得是哪处？&rdquo &ldquo自是记得。

&rdquo &ldquo前方带路。

&rdquo 夜浓黑，海棠睡得正沉，这一帮莽鬼惊扰了花魂。

挨着一池碧水的海棠树粗壮茂密。

&ldquo挖。

&rdquo晏二掷了一支令，众鬼捧下，忙活许久，竟真挖出了一具硕大的红木棺，掺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ldquo开棺！&rdquo 府中老人谢由愈看愈惊疑，思前想后慌了神，连连摆手，&ldquo判官公子，不可不可啊！这处埋的另有他人，莫要妄动！&rdquo &ldquo老人家，此事已扰阴司多年。

今日若不了结，来人必生祸事。

&rdquo覆着鬼面的黑衣公子温言宽慰谢由，可神态坚决，却似不由劝的。

众夜叉一起使力，那棺椁便掘开了，却瞬间霞光漫天，直直冲向云霄，刺得众鬼倒退了几步。

晏二冷笑，&ldquo乔庞生，你过来辨一辨尸，这里葬的可是乔三娘。

&rdquo 那老鬼言之凿凿：&ldquo正是三娘。

&rdquo 晏二厉声责道：&ldquo还敢嘴硬！你当本官如此好蒙混！开棺时但有异象，生前皆是功名录上的王侯将相。

这霞光漫天，令鬼祟皆退步三尺，定为不世出的君王。

白骨髋骨狭窄，颅骨粗大，分明是个男儿，且手指骨节略蜷，胸腹骨隙脆疏明晰，是年迈之象，此处葬的是位年老逝去的天子，绝非乔氏三娘！&rdquo 那老鬼俯首猛磕头，却一言不发。

谢由情知瞒不住，叹了口气道：&ldquo只有历代天子才知晓，太宗便是葬在此处。

那泰陵中是个空穴。

我谢家三百余年不败，与此亦有大大关联。

守墓守了三百年，安安稳稳，料想今年真是劫数到了。

&rdquo 众鬼一惊，赫赫有名的敏言大帝竟是眼前白骨，未依山水，未陪葬器物，只孤孤独独一身白骨，倒是太过匪夷所思。

&ldquo三百余载，尔于磔狱受尽凌迟之苦，竟还不肯从实招来吗？&rdquo晏二目光移向乔庞生鬼魂，勃然大怒。

生前掘人坟墓者，方才会入十五层磔狱。

乔庞生身躯乌焦，抬起眼，愤怒辩解道：&ldquo我只是遵从太尉大人意愿，将他爱女从此坟中移走，又何错之有？至于之后，什么天子葬在此处，占了三娘的位置，老奴又岂知晓？&rdquo &ldquo太尉何时叮嘱你，又为何移走三娘尸骨，所为何事？&rdquo &ldquo太尉自三姑娘死后，似乎中了邪，每日关在书房内演算，终有一日，却推开门，哈哈大笑起来，须发皆白了，人却瞧着解了之前苦闷。

他骑马入了宫，讨了老天子一张旨意，道是天子欠他的，天子竟未怪罪太尉，只摆摆手，放他出宫。

他回到家中，至于夜半，便命我等素日不起眼的忠诚乔姓老奴掘出三姑娘尸首，按他指示，用马车推出了徽城。

那一夜，大雾漫天，我们行走却丝毫不费力，呼啦啦似乎行了千里，连绵漆黑中到了一处，按照太尉之前言明，一个哑巴刻碑，我则背着三娘尸首重新安葬。

这诸多事情做完，我等已困乏无力，再睁开眼，竟已又回到乔府。

若非同伴互通消息，皆有记忆，我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rdquo &ldquo你可说出全部实情？&rdquo &ldquo然！&rdquo 老鬼掷地有声，晏二心如寒铁，却火灼器打，冥冥中有些真相需要他去解开，那似乎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不动如山，阴森地看着乔庞生，吩咐夜叉说：&ldquo再提华国长公主！&rdquo 老鬼面上掩不住一惊，但很快收得妥妥帖帖。

阴风阵阵，众人还未回神，便听到极为清脆的铃铛声，一步步近了，却不见人影。

&ldquo成氏何在？&rdquo晏二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ldquo本殿在。

&rdquo铃铛声停，殿中传来柔婉沧桑的女音。

&ldquo何不现形？&rdquo晏二轻问。

&ldquo吾乃一缕散魂，游走阴阳，本体早已投胎人世。

&rdquo女道。

&ldquo你因何留下？&rdquo &ldquo本殿&hellip&hellip在寻吾儿葬身之地，至今未果。

&rdquo女叹息。

奚山君身形一晃。

扶苏眼珠益发阗黑。

&ldquo乔郡君不是已经化为血水？&rdquo &ldquo并非吾儿，不过障眼之法。

&rdquo &ldquo你从何而知？&rdquo &ldquo家将谢季扶柩回来，曾密告于我。

&rdquo 晏二忽觉头痛难忍，许多画面一闪而过，神力供着灵识，仿似许多东西就要回来了。

&ldquo你可知乔植移葬之事？&rdquo他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打转。

&ldquo知晓。

&rdquo女子回答得很平静，可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快意，&ldquo乔伍想瞒我，又如何瞒得住？他当年本预备救大妫氏那贱人，却不曾成功，后来姓妫的小贱人趁敏言那贱种得势，竟暗中勾搭成奸，趁夜脱离我府。

我只恨当年未杀尽妫氏满门，留下这个孽障，害得吾儿为她造反，尸骨无存。

乔伍后来又想用阴法继续救活妫氏的女儿，我岂能如他的愿？&rdquo &ldquo你做了什么？&rdquo晏二觉得额头有些滚烫，他十分难过，却不知自己的难过从何而来。

女子笑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十分空洞，没有人觉得她是真的开心。

她说：&ldquo我命花奴将她再葬时，划花她的脸，让她不能与我儿相认；我命他拔去她的舌头，在她口中塞以糠麸，让她不能向我儿诉说她的冤情！这世上真心对我儿好的，除了我，只有她一个。

我儿死的时候，她坐在树下，流了三天三夜的眼泪，后来眼泪便变成了血，全滴在了我儿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上。

玉佩是他出生时，父皇赐予他的暖玉，为天石所凿，秉持神器之意，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送给了他的小妹妹，或许心内早有打算，待他那小妹妹嫁入敏言府中时，他便放弃江山，臣服于敏言。

可是那贱种依旧不肯放过我儿！&rdquo她咬牙切齿，声嘶力竭。

乔庞生浑身一激灵，吓坏了，跪着死命磕起头来，&ldquo判爷爷饶命！老奴也只是听从公主命令，一时糊涂酿成大错&hellip&hellip&rdquo 晏二总觉喘不过气来，他许久未言语，众鬼皆望向他，不知是何缘故。

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揭开了鬼面。

那一张久病的容颜布满汗珠，在月光中显得益发苍白。

他轻轻问道：&ldquo长公主，乔植究竟有何冤情？&rdquo 他问着空气中的鬼魂，那鬼魂却似乎抱定主意，缄默不语。

晏二笑了，苍白的脸上带了丝异样的潮红。

他说：&ldquo公主可想知道，乔郡君究竟死在了何处？&rdquo 奚山君猛地抬起头，望向晏二。

公主也只是冷笑，&ldquo我儿天纵之才，岂会死在敏言那小人手中？可当时众人口径一致，我竟是查也查不出了。

&rdquo 晏二苦笑，阴冷的眼睛望向月光，目光却带了丝隐忍，&ldquo我是五世的相爷，第一世便是太宗时右相祁恒。

方才我五内如被淘洗，前世记忆悉数拾回。

&rdquo &ldquo那又如何，祁恒是吾儿死后才崭露头角，你断然不知吾儿前事。

&rdquo 晏二声音略带沙哑，他怔怔望着奚山君，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却又似乎难过得不得了。

他说：&ldquo那我便说上一说，也请公主断个真伪，看我可曾哄骗于人。

&ldquo北部诸侯联盟突厥，与大昭成南北对抗之势。

郡君自徽城出发，从南一直打到北突厥，三十三诸侯尽数降服，捷报连连，彼时，其在军中威信之高，以往来者难有比拟。

军中上下一心，气势如虹，不过三个月，便大败北突厥，一度打至其首都忽而颉，匈奴可汗耶支写降书求和，愿岁岁朝贡，送大昭半壁江山，只求自保。

乔荷处理战后残局，安置百姓，谢侯先祖谢季是乔荷亲信，带兵回京报讯。

敏言许世袭罔替侯爵之位买通了谢季，将降书换成了乔荷通敌叛国的证据。

敏言与耶支互通往来，最后达成协议，敏言登基后，把乔荷打下的那半壁江山再还北突厥一半，只要耶支伪造与乔荷往来的信函，悉数送到太祖手中。

举国愤慨，乔荷遗臭万年，永不翻身，敏言再借东风除去乔荷，一切显得再顺理成章不过。

&ldquo敏言与乔郡君的未婚妻妫氏早已暗通款曲，请旨退婚娶妫氏。

天子起初不允，但他对乔郡君已生出了戒心，犹豫了一番，就同意了，却怕扰乱前方战事，秘而不发。

后来因郡君通敌叛国之缘故，天子暴怒，连发两道圣旨，其一即立敏言为太子，其二赐婚敏言与妫氏。

天下皆知。

他此时已全失慈心，把郡君当作抢夺其天下的敌人。

&ldquo敏言料到此事，本意是逼得郡君真造反，他再带兵平叛，郡君的冤屈此生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便命谢季誊写圣旨报与郡君。

哪知造化弄人，那时天极冷，众将士本来尽开颜，已经开拔，正待返朝。

郡君寒疾又犯了，好一日歹一日，谢季拿来了催命符，郡君瞧见诏书，当夜便高热不退，不过短短两日，便丧了命。

谢家世代昌盛，圣宠不息，皆因谢季手中握着揭露太宗私密的把柄，而这把柄正是乔荷胜仗之后，盖有可汗印的北突厥签订的降书，另附了十六个城池的交接书。

太宗之后的天子都知道真相，人人自危，就怕这秘密泄露出去，一直对谢府十分优待，也十分忌惮。

&ldquo这些事皆是我后来在朝中根基愈稳，朝堂四处安插暗探，寻到敏言与谢季当年来往书信，推测出的。

&rdquo 晏二转头问谢由：&ldquo老人家，我方才所说可是谢门多年以来的秘密？敏言在郡君死后，找了那降书许久，却遍寻不获。

两书如今想必还在谢府高阁之中吧？&rdquo 谢由经历诸多，已波澜不惊，点头道：&ldquo判官大人所言不差。

今日即使大人不说，我也势必要把真相说出。

侯爷临死之前曾说，此生对先祖不齿至极。

谢府家财有一半是三十三城的地契，皆是乔郡君私产，先祖谢季当年侵吞，后来谢家便是靠这些发的财。

我已耄耋之年，并无半分隐瞒之意，说出这些，只为慰藉侯爷英灵。

公主但可相信。

&rdquo 那公主的魂魄竟渐渐显现，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全无当年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仰天笑了起来，满面泪水，&ldquo好！好！好！我便知我儿不曾背叛大昭，他临终时说出那样的话来，又岂是乱臣贼子？乔伍那老儿好啊，为我教出这样一双忠孝节义的儿女！我对不起我那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三娘！&rdquo 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在殿中大声呼唤道：&ldquo三娘吾儿，你可听见了，你哥哥不曾造反啊，也不曾做过什么乱臣贼子！他不该被世人鞭挞，你也不该被世人唾弃！三娘，我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逼死了你！&rdquo 奚山君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泪水却流得汀泞一片。

&ldquo三娘究竟是如何死的？&rdquo晏二静静地看着奚山君，她曾问他，是否会喜欢一个姑娘。

他那么斩钉截铁说他不曾也不会，可是他有一世当相爷的时候，画过那个姑娘。

他爱极那个姑娘，宁可向道。

因为他无法告诉旁人，他不能娶一个痴情的公主的缘故。

不是公主不好，只是他太可怜自己，可怜自己的那一点心。

青城殿下也许只是七十年，可他，已整整三百余年。

&ldquo谢季带回了我儿的两句遗言。

其中一句是给三娘的。

我当时一直恨着大妫氏，怜惜我儿死得可怜，只想叫三娘也死了以发泄我心中痛苦，所以，把我儿的其中一句遗言改了改，告诉了三娘。

&rdquo &ldquo改了的话是什么？&rdquo &ldquo三娘，死何益，生何益？&rdquo 三娘，你死了固然没什么好处，可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ldquo而后，三娘她&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三娘死在了鹦鹉桥上。

&rdquo 三百零七年前，塞外风寒，狼烟滚滚。

打着王军旗帜的这一支十万大军已然走了三日三夜，他们沿着库尔河，面色肃穆，行军之时，除了整齐的脚步之声，竟无旁的声音。

终于，落日也歇，这长长的蜿蜒的行伍吹了长长的号角，歇息在渐渐黯淡的余晖之中。

一顶深紫色的绣着青凤的军帐中，盘坐着一个未及冠的白裘少年。

他嘴唇发白，鬓发发灰，似已病入膏肓，白净修长的手中摩挲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少年的脚下，跪着一个蜂腰猿臂，满身铠甲的少年将军。

&ldquo谢季。

&rdquo少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那双眼却没什么笑意。

&ldquo末将在。

&rdquo少年将军垂下头。

&ldquo太医正如何说？&rdquo &ldquo末将&hellip&hellip末将还未细问。

&rdquo &ldquo是未细问还是不敢说？&rdquo少年淡哂，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居于强弩之末，再难焕发。

他问道：&ldquo什么时候？今日还是明日？&rdquo 谢季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主公问的不是什么今日明日之期，而是自个儿的死期。

他问自己，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谢季将头埋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ldquo太医正说，说殿下最迟熬不过&hellip&hellip熬不过夜半。

&rdquo 少年听闻，无喜无怒，眼眸渐渐散了生机，他微笑道：&ldquo那会儿，星辰都出来了吧？我归于此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至落那孽障的埋怨，说我讲的故事全是哄骗她的。

&rdquo少年从银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在唇畔咳了咳，血渍已包裹不住，顺着手心淌在了干净的衣衫上。

他随手将帕子一扔，似不在意，事实上，自他接到京中传来的两道谕旨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本来应能撑上个把月，回到京中，踏踏实实为自己办一场丧事，可如今，仓促如此，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说：&ldquo谢季，你听好，我有两桩事、两句话嘱咐于你。

&rdquo 谢季哽咽着点头，竟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ldquo第一桩，我从徽城一路打到北突厥，降伏三十三诸侯，途经三十三都城，每至一处，购置的土地、店铺、珠宝、妆奁，你悉数交予该交之人，带她远离是非之地；第二桩，本君生不返朝，死不葬昭地，不必设碑，不用留文，不需拜祭，这身皮囊埋了无主地，做了无主魂便是。

&rdquo &ldquo殿下！&rdquo 少年淡笑，仿若没听到，继续道：&ldquo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rdquo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的太平国星子太过绚烂。

一身白裘的少年望着天际，带着薄荷一般的清爽笑意，因为寒毒折磨而变了形的双目此时亦有了些光彩。

他摩挲着小小黑色棋子，带着末路的孤寂微笑道：&ldquo尔为孤山玉，萃成天地质。

斯年多纵横，成败终难定。

本君今日魂魄就要打散，时命所致。

小小棋子啊，若你有灵，愿穷尽我毕生所学，化为尔身，令你为相五世，全吾收复上百华国，稳固江山，报国爱民之愿。

&rdquo他又道，&ldquo谢季，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rdquo &ldquo殿下请讲。

&rdquo &ldquo一者告诉天子，荷此生，未曾一日负外祖，外祖负我；二者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mdash三娘，生何益，死何益？&rdquo 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一日从容赴死？ 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

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其实，我们都曾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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