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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席思永的详细介绍,程松坡另选了栋临江别墅。
席思永为人颇周道,透露不少门道与他们听,晚间程松坡便请席思永成冰天妇吃饭。
回家的路上程松坡还向陆茗眉称赞席思永,觉得他为人颇实诚,虽是行商之人,却未沾染那些浮夸近利的习气。
陆茗眉跟着他附和几句,心里却颇踌躇,成冰今天分明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的,终究欲言又止。
也许真如时经纬所说,她只是八卦心重?陆茗眉暗村有空该找成冰好好解释清楚,毕竟成冰是很看重朋友义气的人,若让她误会自己一脚踏两船就不好了。
不过在和成冰解释之前,另一件事大约也是坦白为好。
进家门后陆茗眉拉程松坡在沙发上坐下,很郑重地说:"其实&hellip&hellip他们是时经纬的朋友。
""哦?"程松坡并末特别惊讶,点点头笑道,"这样倒正常了,刚刚我&hellip&hellip要不是看他们结婚了,我还以为&hellip&hellip""以为什么?"陆茗眉凑上来。
一脸自恋,"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特可爱、特招人疼,什么人都该喜欢我啊?"程松坡神思复杂,凝视陆茗眉良久,尔后伸手捏捏她面颊,摇头淡淡道:"长城还是这么厚,一点没被风吹雨淋。
"陆茗眉气得柳眉倒竖,老半天才闷闷道:"你看见没,那个席思永,对成冰可体贴呢,你得学着点!我听说他们原来在学校恋爱,毕业的时候准备分手,席思永追火车追到上海来的呢!学着点,学着点!"程松坡哦了一声,"我不也回来了吗?""差远了!"陆茗眉撇嘴道,"成冰一说日子过得烦,席思永马上从非洲赶回来陪她!我听成冰说,原来她婆婆不喜欢她,席思永两头受气,从来都没抱怨过!成冰的妈妈不喜欢席思永, 老变着法挤对他,他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忍下来"她说得兴起,忽然顿住嘴,尴尬笑道,"对不起,我不是&hellip&hellip松坡,我不是&hellip¨"居然就这样容易地,泄露自己的心思。
美貌、智慧、财富,无论哪一样成冰部是佼佼者,足以令这城市里汲汲营营的万千女子艳羡。
于陆茗眉而言,她可以欣赏成冰的笑靥如花,可以感叹她父母留给她少奋斗三十年的家产,然而,她唯一打从心里羡慕而不可得的,却是成冰那眼角眉梢部掩抑不住的神采。
那是一个女人被她所爱的人同时深爱着的幸福光芒。
陆茗眉羡慕成冰在席思永面前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儿,那种颐指气使源于某种自信和骂定,而真正令她悲哀的是,这种自信和骂定,她从来不曾有过。
她看着席思永和成冰十指相扣的双手,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他们执手惜老的垂垂暮年。
五十年后程松坡是否依然爱她,陆茗眉不知道,但五十年后席思永一定还像现在这样爱成冰。
程松坡爱她么?大概是爱的,他们似乎总在尝试着互相靠近,又免不掉猜疑,于是这种爱,便开始互相撕扯,血肉淋漓,不忍触碰,那点凉薄如纸的爱,抵不过媚公河到祟明岛的关山万重。
有那么多的禁忌,她不敢提,他不能忘。
他的父亲,她的母亲,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
干般盼望,万种希冀,在失去他的风险面前,都变得如此卑微,程松坡忽仲出手来,按住她的手,她掌心立时渗出细细的汗来,程松坡轻声道:"阿茶,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
" 陆茗眉抿着嘴,抬首试探地问:"我真的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分得清对错,不会强求你什么。
"程松坡默然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他轻叹一声,缓缓地圈她到怀里。
他抵住她的额,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孔上。
良久后他才轻声道:"阿茶,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陆茗眉一怔,险些从他怀里惊起来,她楞楞地瞪着他,生恐他又说出什么"是我对不起你"然后又要一走了之的话。
程松坡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后瓣她的头到怀里,苦笑说:"阿茶,我们别这么生分。
"陆茗眉仍茫然不解,程松坡轻嘘一声,抿着嘴斟酌许久后道:"阿茶,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的。
""那她也是我妈啊。
""所以你不用总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
"程松坡解释道,"从我回来之后丁你在我身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我的情绪,考虑我的感受。
阿茶,我不希望你这样。
""那你希望我怎样?"程松坡轻轻叹一口气,"我希望你高兴,我希望&hellip&hellip我希望我能让你高兴。
"他拙于言辞,不知如何表达才能让陆茗眉明白他的心意。
的的确确,他恨明爱华无疑,即便现在,他也没有考虑过宽恕她的可能。
然而他更明白,走遍翡冷翠每一座桥,画遍金三角每一朵花,最后在梦里索绕不去的,仍是祟明岛上的波光掠影。
和陆茗眉相伴的三年时光,仿若籍谈人生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亮。
在此之前,由那往后,所谓人生,不过行尸走肉。
他顽固的父亲,用十五年的光阴,终于接受自己儿子并不适合成 为一名将军的现实。
而在此之前,程松坡所感受到的全部父爱,不过是父亲对他画画这唯一的兴趣,所表现出来的愤怒、谩骂和责罚。
程松坡记得,父亲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生于斯,长于斯,将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用你的生命扞卫这块土地。
父亲的书房里总挂着一幅地图,比学校课本上粗糙劣质的地图要精致许多。
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是这块叫"满星叠"的土地,生了他,养了他。
立正稍息,负重长跑,近身搏斗,远程射击&hellip&hellip一次做不好,马鞭就会落下来。
程松坡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一切,厌恶深夜袭击的缅甸政府军,厌恶逃难流亡式的搬家,厌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在学校操场的炸弹,厌恶一心要训练他做将军的父亲。
偶尔也有几个黄昏,父亲独自靠在书房的藤椅上,微眯看眼,用极虏诚的态度,品尝下属从黑市上为他买来的茶叶。
那样的时候,父亲会指着地图上东北方向没有绘出来的土地,告诉他那里是他们的家乡。
家乡的茶园,郁绿葱龙,漫山遍野的油然绿意,从山顶蔓延到天上。
家乡的油菜花田,金黄灿灿,天边的苍茫云霞,都染上澄璧的金边。
家乡是最美的桃花源。
程松坡没见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他只见过灿若云霞茧撼粟花开。
究竟有多美呢?他问父亲,比满星叠的罂粟花还美吗? 比罂粟花还美。
父亲神情陶醉,说,最美的罂粟不在满星叠,不在掸邦。
父亲说,最美的罂粟叫虞美人,开在家乡莽莽苍苍的河谷旁。
父亲说,最香的茶叫整源茗眉,种在家乡层层叠叠的梯田上。
父亲是个很奇怪的人,在离开他之前,程松坡从未读懂过他。
父亲的属下、学校的老师、同学的父母&hellip&hellip人人都说,程将军是世上最宽和的人,程将军一心为公,程将军是掸邦的救星。
程松坡心里,父亲却是个严厉的符号,程松坡尊敬他、畏惧他。
只有那样的落日黄昏里,程松坡才发现,扬着马鞭厉声呵斥他的父亲,居然会醒醉于清淡裳绕的茶香里。
他知道,父亲和他一样,从未到过那油菜花开的家乡。
回不去的家乡,叫故乡。
程松坡相信他父亲至少是个好人,他和满星叠的掸邦人一样住铁皮房子。
房子里找不出几件像样的家具,唯一的奢侈品是书房里的一张书桌,和床一样是竹制的。
父亲总是板着脸,严肃、一丝不苟,定期检查他的功课,尤其是汉语。
学校里新来一位女汉语老师,从云南过来的。
程松坡知道云南不是父亲口中的"家乡",但有时候,它又好像是"家乡"的一部分。
新来的汉语老师很漂亮,和掸邦本地女人不一样。
老师夸他的画画得好,程松坡很高兴,因为父亲很尊敬老师,如果新老师认为他画得好,父亲也许就不会再那么反对。
他画掸邦的铁皮屋、媚公河的渔船,还有漫山遍野的罂粟花。
他间明老师,是否见过那种叫做虞美人的、世上最美丽的罂粟花,老师没有回答,却教他背了一闺词,词的作者是一位亡国之君,"家乡"的亡国 之君。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间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父亲见到他默下的这阂词,良久不语,往后的黄昏里,他似乎曾听见父亲轻诵那阂词: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时父亲的眼里,仿佛有泪。
再后来,漂亮的女老师不见了,同学神色诡秘地间他:你不知道吗?明老师是奸细,程将军派人抓走了她,听说要枪毙! 奸细,是敌人派来偷情报的人,是和叛徒一样罪大恶极的人。
程松坡想,一定是什么人搞错了,他去找父亲,说你们抓错人了,明老师是好人,怎么会是奸细呢? 父亲讶异地问:老师,什么老师? &ldquo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rdquo的那位老师。
父亲听说原委后答应亲自调查。
所有的祸端,由此开始。
后山上有祖父的墓园,父亲从不许外人踏足一步,例外的,向明老师开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松坡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让毛老师被枪毙好了,枪毙她也不冤。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松坡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信舅永不学画,情愿日复一日枯燥乏味地训练。
至少,在缅甸政膏军攻入满星叠的时候,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放下武器,签着投降书。
按照投降协议,父亲和他都要到缅甸首府仰光接受软禁。
受降前的最后一晚,程松坡一直在流泪,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未来,等待父亲的又是怎样的末来。
父亲一反常态地微笑,声音却是硬咽的,他说:&ldquo松坡,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自私的事。
从今往后,张副官才是你的父亲。
&rdquo 然后父亲替他抹掉眼泪,用前所未有的温却口气,笑着说:&ldquo松坡,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呢?&rdquo 张副官用自己的儿子替下他,趁缅甸守军松懈之际,护送他逃出仰光。
张副官死在国境线上,临死前告诉他说,一路向北,一路向北,会有人来接你。
进入父亲终其一生未能踏足的&ldquo故国&rdquo,程松坡却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
媚公河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山河秀丽的国家,只不过在这里它不叫渭公河,它叫澜沧江。
在渭公河的另一岸,陪伴他父亲度过此后囤冒岁月的,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
来接他的,是&ldquo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rdquo的明老师。
当真是&ldquo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rdquo,人还是那个人,却己换了身份,她不是他的老师,她是名动天下的战地玫瑰。
报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明爱华的《潜伏金三角》一书,开启了外界了解金三角的大门;若无此内容翔实的报道,国际禁毒部队与金三角二号毒果程将军的对峙,至少还将延续五年以上。
在上海的那几年,还有后来远赴亚平宁半岛的日子,程松坡一直也末曾弄明白,为什么在满星叠被众人视为救星神抵的父亲,在外面的世界里,被人们称为魔王。
相对这外面的世界,他的父亲,还有他在满星叠的同胞,过的都是最朴素最艰难的日子,为什么外面的人们,却说他们是地狱的使者?在掸邦满星叠的人们,拿起刀枪只为保护家园,放下刀枪便要下田劳作;战死在枯朽的草木之中,侥幸活下来竟也是为天地所不容。
如果这样的人是恶魔,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天使? 那位靠出卖他父亲而功成名就的战地玫瑰? 她以为抚养他的功劳,可以抵消她对满星叠的手足同胞所犯下的罪过? 很多年后,他在意大利收到大使馆的邀请函,观看中国话剧团赴意大利做文化交流的演出,那场演出的剧目叫《赵氏孤儿》。
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下主人的孩子,为主人保存一丝血脉。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有人忠诚,有人背叛,忠诚者死无全尸,背叛者名利双收。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程松坡暗自发誓要让背叛者身败名裂。
命运却总爱和人开玩笑,他遇上一个叫茗眉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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