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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擦也不擦,连同泥土一起塞进嘴里,整个脸颊上的皮肉都随着嘴巴香甜的咀嚼而欢快地运动起来,嘴角淤结着泥土和羊奶奶白色的液汁。
鹿子霖抬头盯了白嘉轩一眼,又急忙低下去,用左胳膊圈盖了一片羊奶奶的茎蔓,而且吐哝着:“你想吃你自个找去,这是我寻见的,我全占下咧!”白嘉轩往前凑了凑问:“子霖。
你真个不认不得我咧?”鹿子霖头也不抬,只忙于挖刨:“认得认得,我在原上就没有生人喀!你快放你的牛,我忙着哩!”白嘉轩判断出这人确实已以丧失了全部生活记忆时,就不再开口。
鹿子霖被民兵押到台下去陪斗,瞧见发即将被处死的岳维山、田福贤和鹿黑娃,觉得那枪膛的快枪子弹将擦着自己的耳梢射进那三人的脑袋。
耳梢和脑袋可就只差着半寸。
他瞅见主持这场镇压反革命集会的白孝文,就在心里喊着:“天爷爷,鹿家还是弄不过白家!”当他与另外九个保长一排溜面对拥挤的乡民低头端立在台子前头时,就听着一个又一个人跳上台子控诉岳、田和黑娃的罪恶,台下一阵高过一阵要求处死这三个人的口号声浪。
鹿子霖感到不堪负载,双腿打软几次差点跌跪下去。
突然脑子里嘣嘣一响,似乎肩上负压的重物被推卸去,浑身轻若纸灰。
拥挤在鹿子霖近前的人嗅到一股臭气,有人惊奇地嘻笑着叫起来:“鹿子霖吓得屙到裤裆了!”许多人捂鼻掩口,却争着瞧鹿子霖。
屎屎顺着棉裤裤筒流下来,灌进鞋袜,流溢到脚下的地上,恶臭迅速扩散到会场。
民兵发现后,请示过白孝文,得到允许就把鹿子霖推着搡着弄出会场去了。
冷先生的中药和针灸对鹿子霖全部无能为力,他被家人捆在树上灌进一碗又一碗汤药,仍然在裤裆里尿尿屙屎。
他的有灵性的生命已经宣告结束,没有一丝灵性的生命继续延缓下来。
女人鹿贺氏也不再给他换衣换裤裤,只在吃饭时塞给他一碗饭或一个馍,就把他推出后门,他身上的新屎陈尿足以使一切人窒息。
夜晚他和那条黄狗蜷卧在一起,常常从狗食盆里抓起剩饭塞进嘴里。
白嘉轩看着鹿子霖挖出一大片湿土,被割断的羊奶奶蔓子扔了一堆,忽然想起以卖地形式作掩饰巧取鹿子霖慢坡地做坟园的事来,儿子孝文是县长,也许正是这块风水宝地荫育的结果。
他俯下身去,双手拄着拐杖,盯着鹿子霖的眼睛说:“子霖,我对不住你。
我一辈子就做下这一件见不人的事,我来生再世给你还债补心。
”鹿子霖却把一颗鲜灵灵的羊奶奶递到他眼前:“给你吃,你吃吧,咱俩好!”白嘉轩轻轻摇摇头,转过身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农历四月以后,气温骤升,鹿子霖常常脱得一丝不挂满村乱跑。
鹿贺氏把他锁在柴禾房里,整整锁了半年之久。
他每到晚上,便嚎着叫着哭着唱着,村里人已经习以为常。
入冬后第一次寒潮侵袭白鹿原的那天夜时,前半夜还听见鹿子霖的嚎叫声,后半夜却屏声静气了。
天明时,他的女人鹿贺氏才发现他已经僵硬,刚穿上身的棉裤里屎尿结成黄蜡蜡的冰块…… 1988.4.1989.1.草拟 1989.4.1992.3.成稿 1997.11.修订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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