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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即使狩猎归来一无所获,一看到鲁尼的笑脸,他阴沉的脸也会变得和颜悦色了。
达玛拉也喜欢鲁尼,她干活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他放在桦皮摇车里,可她不,她把鲁尼背在肩头。
这时达玛拉的鹿骨簪子就戴不得了,鲁尼老是伸手去抓,抓下来就放到嘴里啃,簪子尖尖的,达玛拉怕扎了鲁尼的嘴,所以就不戴它了。
而我喜欢母亲戴着簪子的样子。
我和列娜也喜欢鲁尼,我们抢着抱他,他胖乎乎的,像只可爱的小熊,咿呀叫着,口水流进我们的脖子,就好像钻进了毛毛虫,痒得慌。
冬天时我们喜欢用灰鼠皮的尾巴去扫鲁尼的脸,每扫一下他都要咯咯笑个不止。
夏天时我们常背他到河边,捉岸边草丛中的蜻蜓给他看。
有一次母亲给驯鹿喂盐,我和列娜把鲁尼藏在希楞柱外装粮食的大桦皮桶里。
母亲回来发现鲁尼不见了,慌张了,她四处寻找,没有见鲁尼的踪影,问我和列娜,我们都摇头说不知,她哭了起来。
看来鲁尼和母亲是连心的,先前他还安静地呆在桦皮桶里晒太阳,母亲一哭,他也哭了。
鲁尼的哭声对母亲来说就是笑声,她循声而去,抱起他,斥责我和列娜。
那是她第次跟我们发脾气。
鲁尼的出现,使我和列娜改变了对父母的称呼。
原来我们规规矩矩地像其他孩子一样,称母亲为“额尼”,称父亲为“阿玛”,因为鲁尼太得宠了,我和列娜起了嫉妒心,私下里就管母亲叫达玛拉,叫父亲为林克。
所以现在提到他们的时候,我还有些改不过来。
请神饶恕我。
乌力楞的成年男人身边都有女人,比如林克有达玛拉,哈谢有玛利亚,坤得有依芙琳,伊万有蓝眼睛、黄头发的娜杰什卡,可尼都萨满却是孤身一人。
我想那狍皮口袋供的神一定是女神,不然他怎么会不要女人呢我觉得尼都萨满跟女神在一起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们生不出小孩子来,有点让人遗憾。
一个营地里,如果少了小孩子,就像树木缺了雨水,看上去总是不那么精神的。
比如伊万与娜杰什卡,他们常常逗自己的那双儿女吉兰特和娜拉,并发出哈哈的笑声;坤得与依芙琳的孩子金得,虽然不那么活泼,但他也像盛夏时飘来的一片云彩一样,给坤得与依芙琳带来阴凉,让他们心境平和。
相反,哈谢与玛利亚因为没有孩子,脸上就总是弥漫着阴云。
一旦罗林斯基来我们的营地了,他带到哈谢的希楞柱里的,就不仅仅是烟酒糖茶了,还有药。
可玛利亚吃了那些治疗不孕症的药后,肚子还是老样子,急得哈谢像遭到围猎的驼鹿一样,脸上总是现出茫然的神情,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玛利亚常用头巾遮住脸,低着头去尼都萨满的希楞柱。
她去拜见的不是人,而是神。
她希望神能赐予她孩子。
依芙琳是我的姑姑,她很爱讲故事。
关于我们这个民族的传说、以及父亲与尼都萨满之间的恩怨,都是她告诉我的。
当然,有关民族的传说故事,是在我年幼时就听到的;而大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是在父亲去世后,母亲和尼都萨满先后变得癫狂后告诉我的,那时我已快做维克特的母亲了。
我这一生见过的河流太多太多了。
它们有的狭长,有的宽阔;有的弯曲,有的平直;有的水流急促,有的则风平浪静。
它们的名字,基本是我们命名的,比如得尔布尔河,敖鲁古雅河,比斯吹雅河,贝尔茨河以及伊敏河、塔里亚河等。
而这些河流,大都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中的支流。
我对额尔古纳河的最早记忆,与冬天有关。
那一年,北部的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驯鹿找不到吃的,我们不得不向南迁移。
途中,由于连续两天没有打到猎物,骑在驯鹿身上的瘸腿达西咒骂那些长着腿的男人都是没用的东西,声称他已经掉进一个黑暗的世界,要被活活地饿死了。
我们不得不靠近额尔古纳河,用冰钎凿开冰面捕鱼来吃。
额尔古纳河是那么地宽阔,冰封的它看上去像是谁开辟出来的雪场。
善于捕鱼的哈谢凿了三口冰眼,手持一杆鱼叉守候在旁边。
那些久避冰层下的大鱼以为春天又回来了,就摇头摆尾地冲着透出天光的冰眼游来。
哈谢一看见冰眼旋起了水涡,就眼疾手快地抛出鱼叉,很快就戳上来一条又一条的鱼。
有附着黑斑点的狗鱼,还有带着细花纹的蛰罗。
哈谢每捕上来一条鱼,我都要跳起来欢呼。
列娜不敢看冰眼,吉兰特和金得也不敢看,冒着水汽的冰眼在他们眼里一定跟陷阱一样,他们远远地避开了。
我喜欢娜拉,她虽然比我还小几岁,但跟我一样胆大,她弯着腰,将头探向冰眼,哈谢让她离远点,说是万一她失足跌进去,就会喂了鱼了。
娜拉将头上的狍皮帽子摘下来,甩了甩头,赌咒发誓地跺着脚说,快把我扔进去吧,我天天游在里面,你们想要鱼了,就敲一敲冰面,叫一声娜拉,我就顶破冰层,把鱼给你们送上!我要是做不到的话,你们就让鱼把我吃了算了!她的话没吓着哈谢,倒把她的母亲娜杰什卡吓着了,她奔向娜拉,在胸口不住地划着十字。
娜杰什卡是个俄国人,她跟伊万在一起,不仅生出了黄头发白皮肤的孩子,还把天主教的教义也带来了。
所以在乌力楞中,娜杰什卡既跟着我们信奉玛鲁神,又朝拜圣母。
依芙琳姑姑为此很看不起娜杰什卡。
我并不反感娜杰什卡多信几样神,那时神在我眼里是看不见的东西。
不过我不喜欢娜杰什卡在胸前划十字,那姿态很像是手执一把尖刀,要剖出自己的心脏。
黄昏时,我们在额尔古纳河上燃起篝火,吃烤鱼。
我们把狗鱼喂给猎犬,将大个的蛰罗鱼切成段,撒上盐,用桦树枝穿上,放到篝火中旋转着。
很快,烤鱼的香味就飘散出来了。
大人们边吃鱼边喝酒,我和娜拉在河岸上赛跑。
我们像两只兔子,给雪地留下一串串密集的脚印。
我还记得当我和娜拉跑到河对岸的时候,被依芙琳给喊了回来。
她对我说,对岸是不能随便去的,那已不是我们的领地了。
她指着娜拉说,她去可以,那是她的老家,早晚有一天,娜杰什卡会把吉兰特和娜拉带回左岸的。
在我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
你就看河面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把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
我和娜拉不在意依芙琳的话,仍然在左岸与右岸之间跑来跑去。
娜拉还特意在左岸解了个手,然后她跑回右岸,大声对依芙琳说,我把我的尿留在老家了! 依芙琳白了娜拉一眼,就像她看着驯鹿产下畸形仔时的表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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