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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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3/3)

等赶回市里,找到医院,已经深夜了。

得知父亲安然脱离危险时,吉泽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脱下的衣服,坐在医院的长凳上动弹不得。

用最后一点力气绻起食指,被绷紧的线在皮肤上绕出饱胀的不适。

满天的星星像是被打翻盐瓶。

投在眼里都是细碎的光屑。

吉泽缓缓转过头去,看不见新堂。

想起身找他,又懒得动,模模糊糊要睡去时,额头覆上什么东西,吉泽睁开眼睛。

“你去配药?”看清楚新堂手里的纸袋后,吉泽很疑惑。

“好象有点发烧。

” “……对不起。

”吉泽想起新堂在夜班火车上坐在挡风口。

因此而感冒,自己却没料到。

“你不回家休息么。

”新堂看表,“护士说明天来探望就行了吧。

” “嗯。

就走。

”吉泽站起来,走出两步才想起什么,“……没带钥匙呵。

” “我也没带自家的。

”新堂耸肩,随后又垂下眼帘,吉泽知道那是他在想为难的事,“……不过。

” “什么?” “我有咖啡店的钥匙。

你过来住一晚,总比在医院过夜好多了。

”眼神拘紧而温柔。

吉泽说不出话来。

织田猫被开门声惊动了一下,等察觉两位来者都是熟人后又睡了回去。

新堂叮嘱吉泽站在门边别乱动。

“你手侧说不定有十多只易碎的杯子”。

吉泽听得绷直了身体。

等他摸去开了灯。

这店堂亮起了几只昏黄柔软的眼睛。

原本絮状空洞的惶然被迅速压平了,留下一整个结实而温暖的铺垫。

莫名就安心了。

新堂引吉泽到后边,员工区的最后一间给人值班用的小房间。

“现在也没有值班制度了。

就一直空着。

” 吉泽朝里张望两眼。

整洁的床,被单,一侧的架子上是满满的纸箱。

倒也干净。

地方不算小,井井有条的。

她的脸突然烧红,无法遏止。

“你就睡这儿。

”新堂弯腰在床下翻出两双纸拖鞋,“给。

” “那你呢?” “我睡外头,拿凳子拼一拼就好了。

”新堂说得轻描淡写,吉泽也不敢再问,他的视线又看低去,“手上的线……该解开了吧。

” “啊。

嗯,忘了。

”吉泽赶紧用左手去解,难度很大。

新堂看一会,走近握过她的手指,一番动作。

眼前的人,散发着一团模糊而真切的暖热。

“我说。

”吉泽喊住他。

“嗯。

”应着声。

“你睡过来吧。

”新堂猛地抬眼盯住吉泽。

吉泽反而沉下心,一旦出口,话就收不回头了,“你还发着烧,睡在外面会加重的。

” 这回轮到新堂说不出话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

渐渐察觉到彼此的呼吸。

开始他吸气,她也吸气,随后她的节奏更快,他呼气时,她吸气。

吸着他呼出的气。

空气游走在两个紧张却无限柔软的身体里。

“你睡相不会很差吧?” “……” [六] 新堂是被胸口一个东西硌得疼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后,看见一双柔软微阖的眼睛,盯着打量了半天,醒透了,突地吓出一身汗。

没来得及控制,脸一直红到眼皮。

昨天不是两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睡下去的么,怎么又变成了同一个方向? 等他支坐起身,才明白把自己硌疼的是什么。

吉泽握起的手掌,正半嵌在床单上面。

新堂赶紧从床侧站起来。

看自己皱成一团的T恤和长裤,想去找找这里有没有自己留下的多余衣服。

胸口又泛过一阵空落落的疼。

好家伙。

像是心脏被偷走了似的。

他回头看吉泽两眼,推门出去了。

等从医院返回到店里时,新堂看吉泽明显精神恢复,知道多半无大碍了,对老板打声招呼,和她一同离开——还得赶去外县听成绩、取行李。

一路上吉泽不仅拉着新堂的手东奔西跑,还说自己昨天梦见参加花火大会。

顿一会,补充道“是我和你”。

新堂看着她泛红的脸,揣摩着花火大会里有什么会使人睡得颠倒呢。

吉泽不知道这些,继续数细节。

“还真是穿着浴衣呢。

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走。

”吉泽举起手,“又抓到一只特别漂亮的金龟子。

没有线,只能先握在手心里。

” 呵。

难怪把我硌得不轻。

“啊,我还在梦里想起了佐藤亚纪子那首歌的歌词。

”吉泽停了下来,“厉害吧。

” 哪首?新堂想,她常哼哼的那个么? 吉泽挽住新堂的胳膊,沉吟一下,唱起来:“你能不能醒一醒。

夏天的花还没有谢。

你能和我跳舞吗?请你和我跳舞吧。

你能不能醒一醒我。

夏天的河流带我来。

你能和我跳舞吗?请你和我跳舞吧……嗯,后面的就想不起来了。

” 等着听新堂反应,然而隔了很长很长时间,新堂开口:“走调。

” 立马吃了个胳膊肘攻击。

他扭头向外,吉泽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感觉恼羞成怒:“难道你就会唱?!”新堂还是不出声。

吉泽气鼓鼓的不想理他。

过一会,听见新堂说: “吉泽。

你很喜欢夏天么?” “……对。

”偏又忍不住回答,“虽然今年为参加集训连花火大会也没参加。

可是不喜欢也没用。

我不想父亲病倒,但我对无能为力。

就像我也不喜欢夏天终结,可入秋是迟早的事。

” 新堂停住脚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瓶。

吉泽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我家那个。

” “嗯。

”你探病时,我去找来的,“给。

” 被啃得不留半点的西瓜皮,和一只攀着瓶壁的金龟子,鼓动着背上烁烁的光泽。

“它还活着。

”新堂看着吉泽,停一秒,接着说,“我没有用声音去暗示你相信,给你制造幻觉。

它确实还活着。

” 手里的声源依然微弱渺小,吉泽将视线移回新堂脸上。

她的视网膜里撒满温柔的影像,阳光里漂浮夏天干燥的芳香。

“吉泽。

如果大部分金龟子都离开的话,就找那只动作慢的金龟子吧。

”新堂伸手揉过吉泽的头发,“夏天不会那么容易完结的——” [七] 你能不能醒一醒。

夏天的花还没有谢。

你能和我跳舞吗? 请你和我跳舞吧。

你能不能醒一醒。

夏天的河流带我来。

你能和我跳舞吗? 请你和我跳舞吧。

你的声音像鲜花一样美丽。

你的声音延长了这个夏天。

——佐藤亚纪子《夏之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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