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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天宗宗主姬溯月。
法无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目。
在他所修的佛法之中,世间一切皆醉人眼,因此需要消去目力,以此持戒。
他赶紧闭上眼,默念清心咒,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听到了一声剑鸣。
和修罗剑那喑哑仿佛恶鬼呢喃的剑鸣不同,这声剑鸣清越嘹亮,如同一道冷冽曦光击碎邪妄。
是姬溯月的太清渡厄剑。
传闻中能够斩尽邪魔的太清渡厄剑。
法无稍稍心安。
姬溯月和他、和陈微远都不一样。
对方是数百年来,这片天地之间最先到达蜕凡之人,成名已经有两百余载。
一直占据天榜第一的名头,直至如今。
相对于姬溯月,他和陈微远都不过只是后辈而已。
他知道,即使不依靠大阵,姬溯月的实力也已经无限接近踏虚,只有一步之遥。
姬溯月已经拔剑,剑尖直指魔影。
白发和鹤氅在风中飘飞,脚底之下是如同修罗炼狱的景象,可他的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法无猜得没错,他的无情道确实已经近乎大乘,境界无限接近踏虚。
只是临门一脚,却已困了他一百多年。
而在这周天星斗大阵之中,说他为踏虚,其实也不为过。
一道划破苍穹的湛蓝剑光悍然袭去! 站立于黑色龙卷中的魔影抬起眼,修罗剑上绽放出暗红的剑芒,夹杂着无数怨魂戾气迎着剑光而去。
一声轰然巨响,两道剑光碰撞,而后又在同时消散。
姬溯月唇边溢出了血迹。
魔影在黑气中愈发扭曲的身形变得虚幻些许。
姬溯月面无表情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而后忽然开口:“你怎会我天宗的剑法,是他教你的?” 魔尊没有回答,只是扬起修罗剑的血红剑尖,指向姬溯月。
剑光纵横。
无数虚空裂缝蔓延。
法无发觉自己竟然没有插手的余地,他害怕干扰到姬溯月的剑意,又怕沾染上魔尊修罗剑的血气,致使周天星斗大阵受到创伤。
周天星斗大阵形成,最起码需要三位蜕凡、三十渡劫、三千化神、还有三万元婴期修士的支撑。
若没有了大阵的保护,地面上被魔气袭杀的人,就是天上修士们的下场。
他想起之前魔尊的话语——很期待用他们的死,成就他的无上魔道,感到不寒而栗。
此次过来围剿的无数修士在对方看来,只是对方的食物! 交战之中,血红剑光划过了姬溯月剑柄。
一枚东西掉落下来。
那枚东西到了魔尊的手心。
是一枚造型古朴的令牌。
魔影忽道:“是心魔的味道。
” 姬溯月:“你说什么?” “本尊感觉到了,”魔影森然笑了起来,道,“这上面,有你的心魔。
” 之后法无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待他反应过来时,姬溯月不知因为什么走神,竟直直坠入虚空裂缝中,消失了踪影。
周天星斗大阵少了一个蜕凡期支撑,开始摇摇欲坠。
“既然麻烦解决了,”魔影扬起手,“那么,是时候让本尊……饱食一顿了吧?” 一道血河忽然从自高天降落,流淌而来,连接天空和大地。
血河中沉浮着无数的尸骸,尸骸所穿的衣物有古有新。
还有无数狰狞的人脸在河面浮现,发出不甘咆哮。
血河流淌到浮屠塔下,将大地上的人冲刷,无数人坠入河中,挣扎尖叫,又被河水中的怨魂拉住了双手和脚腕,拖进河底之中。
法无惊惧地看着,口中诵念佛号:“阿弥陀佛。
” 他以前围剿魔尊时候,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血河——不知沉积了多少怨灵亡魂的邪恶之物。
这般作为,即便这一次无法彻底将魔尊诛杀,魔尊之后也必将遭到天谴。
不,天罚早已经来到了。
天劫的电光闪烁。
可血河流淌在天上天下,贯穿了整个周天星斗大阵,纵然雷劫,劈上去也会被无边怨魂消弭于无形,而那条漫长无尽的血河却仿佛完全没有消减。
“你究竟吞吃了多少怨念残魂——”魔影饶有兴致地看着修士们在血河中垂死挣扎,嘶哑笑道:“很惊讶吗?” “让本尊想一想,当年,魔渊之下,本尊究竟吞吃了多少恶念残魂——”“十万?百万?还是千万?” 那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魔物漂浮在夜色虚空之中,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形貌衣着,只能看见眼睛处两点猩红血光,像是黑暗里不断摇曳燃烧的烈焰,又像是流淌蜿蜒着的血。
它伸出手指。
那手指笼罩在黑暗中,延伸出黑色极长的指甲,看起来既阴森又可怖。
它指尖弯曲,似乎在数数。
半晌,它歪了歪头,道。
“本尊……记不清了。
” 眼见周天星斗大阵崩塌,法无遭受反噬重创,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阵破灭,没有人能够再阻挡住那个魔物。
他绝望地想。
血河横跨天际,魔物在黑气笼罩中踏空离开浮屠塔,血河跟随他在西洲大地上蔓延。
法无捏着手中佛珠,正想冲上去阻拦,却听身后一道声音。
“不必追了。
” 陈微远语声淡淡,他拿着星盘,低头看着。
此刻,星盘中心只剩下一颗白子。
“放心,我们并没有输。
” 他将棋子拿起来,道。
半空之中的魔物仿佛觉察到什么,猩红双目朝他们所在方位刺来,其中恶念狂涌,尤其是陈微远。
翻腾的血河眼见着就要往他两人倾覆而下,只是下一瞬间,陈微远捏碎了手中棋子,身形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余法无绝望睁眼,看着血河接近——淹没头顶。
——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吸食过力量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血河流淌入它身体之中,与此同时进入的,是无数怨魂死去之后的不甘、怨气、执念。
那些东西在它脑海里尖叫哀鸣,唯有继续杀戮,才能够令那些东西稍稍平复。
不过,它似乎忘了什么。
……是什么? 第三次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它有些烦躁起来。
比不能继续杀戮,还要令它感到烦躁。
它停止脚步,打算弄明白它所遗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抬起手,魔气在血河上构造出一只黑色的小舟,它缓缓降临到舟上。
血河里是怨魂们发出的尖叫嘶嚎。
它并不觉得那些声音动听,也并不觉得难听。
就像听风声,听雨声,听世间嘈杂人声。
都是十分平常、已经习惯的东西。
它想在小舟上坐下,却被阻挡了一下。
它有些惊讶发觉,自己的背上,似乎背着东西。
那东西被它用魔气卷了又卷,和它紧紧贴着,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它之前才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背有东西。
体内无数怨念在嘶吼,叫嚣着杀戮,它更烦躁,低低道了一身:“闭嘴。
” 然而怨念没有意识,并不会因为害怕它而闭嘴。
它只好忍住满腔戾气,一圈又一圈将背上的魔气解开。
究竟是什么东西——它把那东西拎在怀里端详。
是个人。
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怪物。
但确实是个人。
很枯瘦。
看起来并不好吃。
它评判。
虽然人并不是它的食物,人的戾气、怨念才是。
按理而言,它该把这人丢进血河里,让这人也变成怨魂,化为力量进入它的身体中。
可是……好香。
它凑到这人的脖颈间嗅了嗅。
辨不出是怎样的香气。
只知,这是一种令它感觉到眷恋的味道。
还是不要丢到血河里吧。
它想。
反正,它并不缺人魂。
它将几缕魔气注入到这人身体之中,试图将之唤醒。
试了很多次,人终于醒了。
却仿佛有些意识不清。
它看着怀里人空洞眼眶里倒映着它,并不如那些人类见到它般恐惧惊惶,很空无。
明明并没有被拖入死境,却比血河里那些怨灵更为死寂。
它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你要取走我的魂魄吗?”对方静静道。
它有些好笑地想,这人难不成是将他当成了地府的勾魂使者? 还没有回话,人便又晕了过去。
它开始越来越迷恋上对方身上的香气。
可对方的生机越来越微弱。
这人似乎已不愿醒来。
为什么? 它不明白。
它想,人的事情,或许只有人才会明白。
血河被它收了起来。
它抱着这人,行走在凡人的街道上。
天上在下着大雨。
市镇中的人见了它们,仿佛看见了怪物,远远尖叫着四散而逃。
……为什么? 它还是不明白。
明明这次,它并没有想要把这些人丢到血河里。
雨一直在下。
它抱着人湿漉漉走在雨中,雷声不断在耳边轰鸣,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虽然无法穿过它所设魔气结界,但威力却越来越大。
一开始它并未在意。
后来想,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日,天雷的力量会穿透防护,彻底将它击碎,连同它怀中之人。
可是如果要它放开这人,恐怕不必天雷,这人很快便会在无声中逝去。
它开始思索。
而后从无数冤魂庞杂的记忆中寻出解决之法。
“魔血……封禁……” 天劫是因为它身上的恶孽和魔气所引发。
那么,那只要将这些东西封禁起来,便能够暂时骗过天劫的眼睛。
虽然,只是暂时。
魔从来都恣意而为。
它很快寻了一间空的木屋,把人安置妥当。
而后,割开躯体,用漆黑的魔血,一笔一划在自己胸膛上绘出纹路。
黑色的魔纹很快覆盖住它的躯体覆盖,尤其是心口的位置。
无数符文汇聚,下意识构成了荆棘花枝的纹路。
咒印完成那一刻,他的意识终于回归。
他坐在墙角,忍着头脑中怨魂哀嚎,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咒印。
想的是。
……这与那人背脊上的刺青,倒也相配。
——“给,这药你拿回去吧,都是些补身的良药,记得需得熬煮三个时辰。
” 药堂大夫抚了抚胡须,嘱咐道。
雨已经开始渐渐变小了如雾一般打在身上。
拿着药包回到住处的时候,他看到一朵小花。
小小的,幽蓝色,开在路边风雨里,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
那人应当会喜欢。
他将花摘下。
回到居住的小院时候,他推开大门,便见到里面静静躺在床上之人的身影。
他走过去,把花放在床边。
而后俯身轻轻吻了吻床上人额头。
熬药的时候,他侧过头,望向窗外。
雨已经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天色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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