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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烈焰热浪熏天,但当真正投身其中,长明感受到的却是彻骨冰冷。
红莲业火将眼睛灼得发疼,但寒冷却将皮肉乃至骨头悉数包裹,甚至还在不停往里渗透。
矛盾古怪的两重极端,却同时出现。
长明一开始还能运起心法,以灵力抵挡些许,到后面他发现抵抗越厉害,反噬也就越厉害,人在无尽虚空里不停下坠,永无止境,手脚却已经结起冰霜,无法动弹,脑子也逐渐昏沉,哪怕下意识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睡,最终也抵挡不住眼皮沉重,浸入更为深沉的睡眠之中。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长明觉得越睡越累,四肢软绵不想挪动,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但他被人摇醒了。
对方动作粗暴猛烈,还真一下子就将长明从混沌梦乡里摇醒过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长明扶着额头坐起,一面想这个称呼的由来,一面嘴里不自觉蹦出一句。
“小声些,你吵得朕脑壳疼!” 内宦上前,满脸慌张,勉强压低嗓音,却还是禁不住颤抖。
“那逆贼,那逆贼已经拿下元州,逼近京城了!大臣们都在外头等着您老人家发话呢!” 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帝? 长明心头涌上些许滑稽,抬头打量,低头端详。
头顶是龙帐,身下是龙榻,床边是面白无须的近侍,重重纱帐后面,空旷的寝宫隐隐可见,长明甚至能看见守在门口的两名近侍身影,还有寝宫外头,跪着的数个人头。
他是这个王朝的第十二位皇帝,王朝位于南方,又被称为南朝,与北方的北朝划江而治。
南朝经历过开国的百废待兴,盛极而衰,再到力挽狂澜的中兴,到他这里,已经是走向下坡的穷途末路。
真实与幻境交错,长明有种明知身在梦中,却还是不由自主沿着轨道走下去的荒谬感。
是身在局中,还是一分为二,旁观这出戏演完? “将他们叫进来吧。
”他听见自己如是道。
内宦如获大赦,撞撞跌跌退出,很快一批大臣鱼贯而入,重新跪倒在他床上,如丧考妣,就像皇帝行将驾崩。
其实也差不多了。
长明夙兴夜寐,日夜勤政,每天批改的奏折比前任皇帝一年加起来还要多,但仍旧改变不了王朝的痼疾和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命运。
他费尽心思,整顿吏治,换来的却是朝廷更加腐败,贪官更加横行。
他减免赋税,到头来朝廷的税收减少了,老百姓却也没有因此减轻负担,反倒是那些地主官僚中饱私囊,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个王朝就像一辆巨大腐朽,正驶向绝路的马车,他用尽全力,反倒让马更加疯狂,往绝路上奔跑的速度更快。
与此相反的是北朝,它生机勃勃,君臣同心,如初升旭日,年初刚刚在一场战争中大胜的他们,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朝南方京都而来。
在此之前,闻听此讯的长明,已经三天三夜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长明很累,累到批改奏折的时候支额睡去,被近侍扶上床榻也毫无知觉,直到刚刚被叫醒。
他自忖不是蠢人,可集思广益,仍旧想不出一个除了迁都之外更好的法子。
要么迁都,要么投降。
投降是不可能的。
就算迁都,顶多也是缓兵之计,对方兵强马壮,己方人马俱疲,军队里冗员成灾,粮草不足,将士离心,已经毫无战意可言,也许皇帝前脚离京,那些人后脚就会将他交给敌军将领。
这些都是前朝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却要登基方才两年的长明来承担。
长明看着床下暮气沉沉的臣子们,任凭他们提出各种徒劳无功的办法,有的想为这个王朝尽最后一点忠诚,有的想要在人群里蒙混过关,记下旧朝皇帝最后日子里的每一句话,好去向新朝皇帝邀功。
形形色色,人性百态。
在一阵畅所欲言之后,众人终于说累了,他们希望皇帝也开口说句话。
场面自然而然安静下来,所有眼睛都落在长明身上。
长明只说了一句:“想走的可以走,朕不走。
” 众人相顾失色,知道皇帝的话意味着什么。
长明挥挥手,看着众人四散离去,也未再发一言。
城破之日来得很快。
敌方将领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官员竞相逃难。
北朝大将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来到皇宫议政殿。
长明高坐皇位,看着逆光背景下大步进来的人。
对方走近些,再走近些。
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果然是与云未思一模一样的眉眼。
但他又不像云未思,因为对方嘴角带笑,神色轻佻。
这是云海。
长明心里清清楚楚印出这两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自己究竟应该在哪儿,此刻应该在做什么事? 朦朦胧胧的记忆一闪而逝,身体,情绪,却仍不由自主被代入末代皇帝的处境。
是的,王朝行将末路,树倒猢狲散,他就是那个努力想要挽救却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末代皇帝。
来者漫不经心行礼,带着胜利者特有的傲慢。
“末将云海,奉我国国君之命,来请陛下前去当个安乐侯,至于这江山社稷,反正你也治理不好,倒不如直接并入我北朝版图之内,也给南北百姓一个太平。
” 长明抬手,掌心露出一个袖珍瓷瓶。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恭喜云将军大获全胜,横扫千军,但朕生性不爱寄人篱下,只怕要让云将军失望了。
” 云海:“陛下可别死,我们国君说了,你要是敢死,就让我屠城,听闻你勤政爱民,想必不愿看着他们成为刀下亡魂吧?” 长明:“你家国君是要统一天下的人,既然他都不怕自己在史书留下恶名遗臭万年,我又害怕什么?” 云海:“就算你不管百姓,你后宫那些高堂儿女,也会为你陪葬。
” 长明:“我高堂早就死了,这两年也没空生儿育女,连嫔妃也都快忘了她们长什么样了。
” 云海:…… 他二话不说冲了过来,企图夺下长明手中的瓷瓶。
但长明却比他更快一步,黑血直接从嘴角流淌下来。
云海色变,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压,却发现对方满口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
长明笑了。
云海面色有些狰狞,根本没想到他决绝至此,竟然会在自己进来之前就已经吞下毒药。
蝼蚁尚有苟且偷生之心,一个亡国之君,在有生的机会时,却选择死亡。
长明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扯近。
吞下毒药的瞬间,长明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过许多画面,他预见到自己去了北朝之后,受尽羞辱抑郁而终的下半生,也瞬间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南朝第十二位皇帝,他本应该是九方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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