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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束面,像喂小孩一样,把面卷在筷子上,喂到滕夫人嘴边。
滕夫人张开嘴,把面吃进嘴里。
陈霭有点吃惊,当真要喂呀?她接着喂了几口,滕夫人都张嘴吃了,她干脆一直往下喂,直到一碗面全都喂完,才拿着空碗到楼下厨房去洗。
那天晚上,陈霭就留在滕家过夜,跟滕夫人睡一个大床,滕夫人把白天的闹剧向陈霭描述了一遍,讲得义愤填膺,悲从中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在陈霭这个外人听来,整个事件用一段话就可以概总: 今天早上滕姐拿出烹调大师的功夫,为自己和弟弟各做一碗面,被滕妻发现,大动肝火,在厨房与滕姐吵闹起来,滕妻指控滕姐跟弟弟关系不正常,骂滕姐“下贱”。
滕姐则嘲笑滕妻没人要,守活寡。
两个女人双双开骂,还厮打起来,最后滕妻赶滕姐滚,滕姐负气去住旅馆,滕教授也离家出走,滕妻则躲进卧室绝食。
陈霭不敢说滕姐的坏话,怕滕夫人到滕姐面前去引用:“人家陈大夫都说是你的不对。
” 陈霭也不敢说滕夫人的不是,怕火上加油,把好不容易平息的战况又引发了。
陈霭也不想说滕教授的不是,你别看滕夫人自己总在骂丈夫,那只是因为滕夫人嫌丈夫爱得不够,同时也是一种炫耀,表示自己有骂的资格。
但如果别的女人也来骂滕教授,滕夫人肯定要跳起来骂那女人了,敝帚还自珍呢,更何况是敝丈夫。
所以陈霭就一路哼哼哈哈不表态,抽空子也讲个把高干病房听来的男人寻花问柳的故事,让滕夫人认识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女人戴着绿帽子,而且是真正的绿帽子,不是想象出来的。
两人讲到半夜,陈霭已经控制不住浅睡过去好几次,每次都是在朦胧中胡听胡说,而滕夫人终于想起今天已经耽误了一天工,明天无论如何要去上班,才停止对天下乌鸦的控诉,倦极而眠。
但陈霭耳朵边没了滕夫人的呱噪,反而睡不着了,起来上了几趟洗手间,又到楼下去找水喝。
她来到厨房,发现滕教授也在那里,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半长的花短裤,正在冰箱里找东西。
她最怕看见滕教授打赤膊穿花短裤了,说不清的感觉,如果穿多一点,不露肉,她会把他当教授看待;如果露肉但不穿花短裤,哪怕穿条小三角裤,她会把他当杂志上的裸模看待。
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象是刚从床上爬出来,而且马上又会爬上床去的样子,让她十分尴尬,眼睛没处放。
她刚想跑掉,滕教授已经转身看见了她,小声叫道:“嗨,跑什么?你还没睡?” “睡了,口有点干,想找点水喝—” 滕教授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冰冻的可以吧?” “可以。
你—怎么还没睡?” “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 “有炸酱面,吃不吃?吃的话我就帮你热一下,炸酱里有猪油,冷的吃不得—” 滕教授不客套,马上贪婪地说吃。
陈霭帮他盛了碗炸酱面,放到微波炉里去热。
滕教授说:“今天这事—太感谢你了。
” 陈霭小声说:“我觉得—今天这事—你姐姐—”她见滕教授两道眉毛一扬,吓得把话吞了回去,“也许我不该管这些闲事—我—上楼睡觉去了—” “别走别走,把话说完啊!真的,我为这事头疼了多少年了,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霭见他说得真诚,又走回来,把热好的炸酱面从微波炉里端出来,放到餐桌上,让滕教授吃,自己也在餐桌边坐下:“我觉得你—应该注意一点,不要跟你姐姐—走太近—不说别的—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如果王老师有个过继的哥哥住这里—而王老师跟他比跟你还—亲近—你会怎么想?” 滕教授皱着眉头,仿佛真在设身处地一样,但皱了一阵,又放开了,像个缺乏想象力的傻瓜一样说:“我跟我姐姐有什么—亲近的?” “可能我没把话说清楚,应该是你姐姐跟你走太近了,你可能没感觉到。
就像今天吧,她只做你们两个人的早餐,连你妈妈都—不太高兴,你想你—夫人怎么会高兴呢?”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Nancy是女主人,她早上起来不给客人做早餐,客人自己做了早餐,她还不高兴?就算她不高兴,也不用扯到—男女关系上去—” “我觉得—主要是你—跟王老师—分居引起的。
女人到了中年,如果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很容易—生理心理失调—” 她说这番话,完全是一个医生职业性的顺口溜,没怎么从脑子过的。
但滕教授显然很当回事,紧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话里的深层次意义,又仿佛是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她也没有往“下”想。
她说“生理心理失调”,其实只是“心理失调”,用了个“生理”,只是造词的需要,就像“动静”这个词一样,虽然用了一个“静”,但说话人并不关心“静”,只关心“动”。
她解释说:“我觉得王老师这么爱—吃醋,不是没原因的,如果你们夫妻关系很好,她就不会把什么事都往—男女关系上想。
这样吧,你现在就送我回去,然后你—回到大睡房去住—别住书房了—” “是她把我赶出来的—” “我知道是她把你赶你出来的,但她肯定只是气头上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并不是真的要跟你分居,如果你回去求个和,她肯定会让你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求和?就是她没赶我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她睡她的,我睡我的—” “这就是你们闹矛盾的原因!你不跟她—-她当然要怀疑你跟别人了—。
你们这样分居,对双方的健康都没好处—” 滕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这是不是你的经验之谈?你跟赵老师吵架,有没有把他赶出卧室去过?他被赶出去了,是不是马上爬回去求你?按你的说法,夫妻分居对双方的生理心理健康都没好处,那你现在跟赵老师这样—两地分居的—你生理心理是不是都不健康呢?” 陈霭没想到滕教授会把战火烧到她身上,不免尴尬之极,站起身说:“我上楼睡觉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霭想到滕教授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做花瓶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太会说了,我说不过你—” 好像愁怕她不相信滕教授的自我吹嘘似的,过了两天她老板就跟她谈起滕教授,谈的都是滕教授在中国文化、诗歌、音乐、美术等方面的造诣,从内容到词汇,很多都是陈霭闻所未闻的,即便有陈霭知道的东西,比如唐诗,她也没办法用英语跟老板交谈,感到非常惭愧,恨不得马上就跑图书馆去找些有关书籍来补课。
最后老板总算说了几句陈霭听得懂的话,大意是自从两年前丈夫去世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了一个跟她有chemistry(化学;爱情;缘分)的男人。
陈霭虽然不知道老板或者滕教授跟“化学”有什么关系,但她从老板那仰慕的语调、沉醉的表情可以看出老板在说什么,她好心提醒说,滕教授已经marriage(结婚,陈霭此处把名词用成了动词)了。
老板并不震惊,反过来告诉陈霭,滕教授已经separation(分居)了。
陈霭大吃一惊,滕教授跟滕夫人分居了?他连这种事都告诉她老板了?这怎么说得出口?她结结巴巴地说,即使滕教授跟夫人separation了,也仍然是一个marriage了的人。
老板解释说,根据他们那个州的法律,夫妻separation之后,就可以各自约会其他人。
陈霭更吃惊了,美国怎么可以这样?只要夫妻分居了,就可以约会其他人了?那不是谁都可以寻花问柳,红杏出墙了? 跟老板的谈话一结束,陈霭就迫不及待地给滕教授打电话,把自己跟老板的谈话全都向滕教授汇报了。
滕教授笑着说:“你可能把‘分房’和‘分居’搞混了,separation可以指一种法律程序,夫妻感情不和,在办divorce(离婚)之前,可以先申请separation。
有的州要求夫妻申请离婚前先办separation。
有的州认为separation到了一定时间,就成为事实离婚。
不管怎么说,办了separation的夫妻,的确是可以约会其他人。
” “你跟王老师—办了separation了?” “没有。
” “那你—干嘛骗我老板?” “我没骗她,我说的separation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separation,只是—分房的意思—” “你跟王老师—分—分房了?” “早就分了。
” “为什么?” “你去问她,是她把我赶出来的—。
算了,别说我的事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 “我的事?” “如果你老板给你job(工作),你就可以申请J-1的waiver(免除J-1服务期)。
不然的话,你半年的期限到了,就得回国去,要在国内服务两年才能再出国—” “能申请到waiver吗?” “如果你这边的老板给了你工作,如果你国内的领导不刁难你,就一定能申请到。
等你申请了waiver,你就可以让C大为你办H1-B签证;有了H1-B身份,你就可以开始申请绿卡了—” 听滕教授的意思,这绿卡也太容易办了,连她陈霭都能办到绿卡。
但她不怎么相信,如果绿卡这么好办,那怎么还有偷渡的?怎么还有为了绿卡跟人假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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