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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不屈不挠的持续。
“我跟你説了多少年啊,”大妈非常抒情地叹气,“东霓她是你的女儿,是我们俩的孩子,没错,为了从清平县调回来,我是和那个人睡觉了,其实他也不是个坏人,至少他没有骗我,他得到他要的东西,也真的帮了我的忙——要知道那个时候,想要骗我这个什么都没有,但是还想求人的女人,多容易呵。
我知道——”她柔情似水地微笑,“你们男人最怕的就是丢面子,但是现在你不能上来打我了。
所以我得告诉你,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一点都不恨他。
誰愿意呆在清平县那个穷地方过一辈子呵,我不甘心。
可是呵——”她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肥大的脸,“东霓不是他的孩子。
东霓的脾气多像你呀,死犟死犟的,什么道理也说不通,她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呢?” 我慢慢的退到了病房门外的走廊上,深夜里悠长的走廊里,总会刮着一股长驱直入的穿堂风,穿透了我的身体,医院的走廊尤其不同吧,我坚信,总是会有几个刚刚辞世的灵魂和我相安无事的擦肩而过。
虽然看不见他们,但是我能感觉得到,那种被世人称作“鬼”的,温柔的呼吸。
这个时候我看到小叔从远处的灯光深处走出来,因为明暗的关系,有种风尘仆仆的错觉,他羞赧的对我説:“我来接替你。
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晚上了,你回去睡吧。
” 我点点头,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我主动地説:“小叔,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就不是错,你不用想太多,至少我往后,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对你推心置腹,我没有什么话好和你讲了。
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
” 然后我一个人来到医院的大门口。
深夜的龙城就这样和我撞了个满怀。
医院门口的这条街,夜夜灯火不熄。
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店静静地呆在各自盘踞的地方,等待着那些照顾病人的人进来吃夜宵,庸常生活总是会在心力交瘁的时候给人一个恰到好处的拥抱,提醒你,活着这件事,并不总是那么艰辛。
我的电话接着响了。
里面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西决,是我,我回来了。
” 他们都説一个女孩子出国以后会长胖的,尤其是去北美的女孩子,还好,郑东霓没有。
我像个博物馆讲解员那样,带着她穿越人民医院那些复杂的走廊。
她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她素面朝天的多少年前的事情。
似乎只要醒着,她的脸上就带着妆。
看到我的时候,她对我笑笑,説:“嘲笑我吧,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黄脸婆。
” 其实她不施脂粉的样子更年轻。
大半年的小城生活似乎让她朴素了下来。
她穿了一件很简单的格子外套和一双平底的靴子,衬得她的脸更干净。
我们终于停在了大伯的病房门口。
她説:“你先别进来。
”我了解,她想要和她的父母单独待一会儿。
但是两秒钟以后她就跑了出来,一副惊疑的表情:“西决你开什么玩笑,我要去看我爸爸。
” 我比她更惊讶。
她照我肩膀上打了一下:“里面床上的那个是个什么东西?根本就是条巨型蜥蜴。
我爸爸到哪儿去了?”她突然间住了嘴,顷刻间面如土色。
我用力地捏捏她的肩膀,鼓励她:“我陪着你进去。
” 大伯还在酣睡。
被子上面露出他色泽奇怪、看上去肿胀的脸,大妈这个时候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空脸盆。
大妈看到郑东霓,点点头,説:“他还要睡几个小时才醒。
你跟着西决回三叔家,过一会儿再来。
”似乎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女儿刚刚经过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路程。
“我等他醒来。
”郑东霓冷冷地説。
他们家的人就算这样,从来不称呼对方。
“先回去吧。
”大妈笑了笑,“你在这里也没有用,一会儿你三婶会来,多你一个人,我们都碍手碍脚的。
”她自如的説。
“其实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还是没有脑子,你三叔三婶这几天都挺辛苦,你跑回来人家还得照顾你。
” 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郑东霓很尴尬地站在那里,然后,我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一瞬间被仇恨点燃的东西。
她挺直了脊背,仰起脸,慢慢地説:“他情况严不严重?” 大妈漠然地説:“他现在不会讲话了,面瘫,也不大能走路。
不过医生説,恢复的好的话,还是可以拄着拐杖走走的——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跟你要钱,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能想办法应付。
” “是吗?”郑东霓像她少女时那样,粲然一笑,“他怎么还不死啊。
” 大妈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可以当他死了,反正我会照顾他,没有人会拖累你的。
你走吧,你不用再回来。
” “我说过,”大妈嘴角边深刻的纹路紧张地若隐若现,“我活一天,你别想。
你这辈子就是他的女儿,你不甘心也没用,想做鉴定除非我死。
” “我不会罢休的,”郑东霓恶狠狠的説,“总有一天我要证明,我和这个人没关系。
” “那你想做誰的女人?”大妈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个当初和我有过一腿的男人如今是大钢铁公司的副总,你想去当人家的女儿?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人家儿女双全,凭什么认你。
就凭你,十几岁就到新加坡去卖色相,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要这样的女儿?” “彼此彼此。
”郑东霓扬起脸,“你又不是没卖过。
我从小就看着这个男的因为你去卖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一点廉耻都不要,到头来还满嘴都是替嫖客说话。
贱。
就凭你也好意思让我叫你妈?” 大妈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水杯:“当初我要是不去卖,你今天就只能在清平县的发廊里给人洗头。
一百块钱就能跟你睡一次。
哪儿还又今天,能卖到美国赚美钞去?你凭什么不叫我妈?饮水总得懂得思源吧。
” 又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庆幸自己父母双亡。
“你妈了个B。
”郑东霓娇媚地眯了一下眼睛。
“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妈是你姥姥。
” 我再也受不了了,一把从后面把郑东霓紧紧箍住,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倔强地挣扎。
我在她的耳朵边説:“走吧,走吧。
算我求你了。
这样又什么意思?这儿是医院。
” 我忘记了,他们家的人早就可以无视公共场合和私密场合的区别。
我把她一路拖出去的时候,也只好跟着学习无视整个病房的人投射在我们身上的眼光。
我似乎一直都能听到她肩膀的关节轻微的声响。
我们终于来到了医院的花园里面,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花坛的边缘,然后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闷闷地问我:“给我烟,行吗?” 我点上一支,塞进她嘴里。
她像个吸毒者那样,迫不及待地吸进一大口,然后她抬起惨败的脸,满眼无助的悲凉。
“你在笑话我吧,笑话我丢人出丑,你瞧不起我了吧?”她深深的凝视着我,突然微笑了一下,“可是我们家这么多年,大家就算这么讲话的,一点都不奇怪,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爸就跟我説,我根本就不该姓郑,我是野孩子,我是我自己的妈和她的嫖客生下的——这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
”她满脸都是凄楚的甜美,“你没见识过吧西决?当然了,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工程师,都是有文化有教养的人,西决你知道么。
小的时候我有多羡慕你,我羡慕你有一对那么相爱的爸爸妈妈,我真的愿意和你换。
就算是做孤儿我也不在乎的,因为做你爸爸妈妈的孤儿一点都不丢脸——。
” 我蹲下身子,两只手掌覆盖在她的膝盖上,用力地按了按,我说:“都过去了,你现在早就长大了。
你早就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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