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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士……我真的跟我姐姐罗西塔强调过了,您是怎么想的?我的房间太乱,我现在状态也不好。
您得理解,女士,这就是我没邀请您进来坐坐的原因。
” 她踱了几步,朝我走来。
屋内光线昏暗,我只能依稀辨认出她的身形——她个子不高,双肩宽大,神态非常坚定。
阳光透过云朵照进屋内,我看清了她的长相——她的鼻子高挺,青眉如黛,下巴像罗马人一样细长。
青春洋溢和严肃老成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面对这位一直撵我走的小姑娘,我努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好了,小姐,我都明白了。
你姐姐犯的唯一错误就是以为我会对你有所帮助,但现在来看,她大错特错了……罗西塔小姐,要不就按平时的安排,我下周一再来拿打好的稿子。
” 我穿过光线不足的小客厅,在屋子的一端找到了被门帘挡住的大门,这对姐妹没有注意到我的轻车熟路。
我出门下楼时,罗西塔赶了上来。
“女士,女士,您不会生气了吧?” “不,一点儿也没有,没什么可气的。
你的妹妹长得很漂亮,顺便问一下,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黛尔。
但她更喜欢大家叫她迪莉娅,她丈夫的姓氏是埃森迪尔,所以她婚后大家都叫她埃森迪尔太太。
她很难过,想再见见你。
” “当然可以。
周一她就能见到我。
”我认真地回答。
我一走到街上,就摆脱了同病相怜的陷阱的诱惑,我气冲冲地走在殉道者大街上,扫视着街边风景,逐渐忘记了那个从早到晚蜷缩在卧室的女人。
陡坡上有脖子吊着的鸡,挂在店外的羊腿肉、肥肠,印着风景画的搪瓷杯,像古代火炮部队的炮弹那样堆积如山的橙子、烂苹果、青香蕉,蔫了的菊苣,一捆捆黏糊糊的海藻,水仙花,粉色女式短裤,仿黑色蕾丝的灯笼裤,自制配方配制的胃药药包,丝光棉袜。
大街上,小贩卖着各种山寨货,兜售三双一打的袜子。
大街上穿梭着身材走样的家庭主妇,头上戴着卷发夹的棕发女子,蹬着后跟磨损的鞋子的金发女子。
肉铺的小伙子体态肥硕,满脸堆肉,大街上飘荡着珍珠蚌的腥味。
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琳琅满目,我逐渐恢复食欲,精神明朗起来,思绪回归现实。
忘掉这对巴伯雷姐妹!一个不懂礼数的丫头咿咿呀呀哭个不停。
这个懒婆娘准是把她老公气得没了耐心。
跟一个死板、多管闲事的老处女和一个爱吃醋的老婆生活在一起,这个男人的生活肯定是“惊心动魄”! 我四处闲逛,浏览一家又一家商铺,心里咒骂着迪莉娅·埃森迪尔太太,那个原名叫阿黛尔的女人。
我站在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前,嘴里哼起了那首老掉牙的愚蠢的歌:“阿黛尔……你真漂亮……”我走过价格暴跌的大米、冷萃咖啡、红苹果、剥好的豌豆等货架,仔细观察着架子上的橙子。
有的人想要买下尼斯的一整个花市,而我只想买下这整个摊位的食材,比如,人工培养的莴苣,蓝色包装的粗麦粉。
我轻轻哼着“阿黛尔……你真漂亮……” 一个当地的小姑娘,眉目中透着傲气,个子还不到我的鼻子,叫嚷道:“在我看来,《风流寡妇》也比这首老歌要时髦一点儿。
” 我没有理睬。
这个金发女孩留着一周都不变的卷发,坚定地站在那儿,脸上涂了劣质粉末,毕竟,她代表着即将取代我们的那一代年轻人。
尽管我年纪并不大,但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
独居生活总是阴晴不定,郁郁寡欢,从来没有安定过。
一个人生活久了,脸上的生气和光彩也被抹去了。
很早的时候,无数个男人曾向我投来爱慕的目光(具体时期在此不做赘述)。
后来,他们极其温柔,对我百般讨好,受着强烈的欲望驱使,他们往往一边亲吻你的手,一边轻轻地摸你的屁股。
接下来的周一,那是一个三月闷热的早晨,天空湛蓝,巴黎的街道尘土飞扬,海葵和风雨兰以惊人的速度沿街疯长,我无精打采地走在蒙马特的斜坡上。
公寓入口钻出来的空气已经开始比外面的凉爽,带着一股炉子的煤炭味。
站在罗西塔的公寓前,我摁了摁门铃,她却没有来应门。
一想到她可能已经出门买炸牛排或者现成的德国泡菜,我心里一阵激动。
为了让良心过得去,我又摁了一次门铃,这次,门后有什么东西轻轻掠过,地板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是尤金吗?”屋内传来巴伯雷小姐的声音。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从钥匙孔里能听到她的呼吸。
我好像在为自己辩解一样,高声说道:“罗西塔小姐,是我!我今天带了手稿来……” 罗西塔小姐轻叹了一声“啊”,但她却没有立刻开门。
她语气变了,有些闪烁其词,“哦,女士,瞧我都在想什么。
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
” 门闩拉开了,门却半掩着。
“女士,您小心点儿,别摔着了,我妹妹倒在地板上了。
” 她要是说“我妹妹去邮局了”,说话的语气肯定会更加礼貌、冷静。
不料,我还是被躺在地上的人绊倒了,这个人双脚朝上,双手和脸上是白色的斑点。
看到地上这一幕,我吓破了胆,我真讨厌自己懦弱的样子。
我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身上爬起来,装作很热心的样子,问道:“她怎么了?要我叫人来帮忙吗?” 我注意到,一向敏感的罗西塔小姐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心情低落。
“她只是突然晕倒了,没那么严重。
我去拿点儿嗅盐和湿毛巾。
” 她赶紧走开了。
可我发现她忘记了开灯,而开关就在前门的右首边一个很显眼的地方。
屋顶的灯像一个多层褶皱花边的圆盘,大厅的灯光微弱。
我弯下腰,凑近这个伤心的小姑娘。
她躺着的姿势十分得体,裙子盖到脚踝那儿,两只手臂弯曲,其中一只手的手掌向上,靠在耳边,似乎在呼唤人们注意。
她的头微微倾向肩膀。
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竟然为了寻求安慰而生闷气晕倒。
卧室那边,我听到罗西塔拉开抽屉又关上,然后“啪”的一声合上橱柜。
时间一分一秒走得很漫长,我环顾四周,看看管状的伞架、藤制的桌子,一个阿尔及利亚风格的门帘尤其让我懊悔,因为之前那里挂着一张非常漂亮的叶状挂毯。
我盯着地上这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她眼睛缝露出的微光让我感觉到她也正悄悄地打量着我。
不知为何,我很气恼,感觉被人捉弄了。
于是,我弯下腰,给这个假装晕倒的女人来了一套专治头晕的秘诀——狠狠发疼的一巴掌。
她闷哼一声,气愤地猛然站了起来。
“你好点儿了吗?”罗西塔叫道,她正拿着一条湿毛巾和一升沙拉醋赶来。
“你看到了,这位女士打了我,”迪莉娅冷冷地说,“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帮忙扶我起来。
” 我没法拒绝她向我伸过来的手。
我扶着她走进之前她禁止我进入的卧室。
卧室的窗户正开着,街上的喧闹声在屋内回响。
这欢快的喧闹声和忧郁的灯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对此我印象十分深刻。
我把这个假装晕倒的年轻女孩扶到床上。
“罗西塔,你要是还有点儿同情心的话,拿杯水给我行吗?” 我注意到,这对姐妹每次一开口,语气就变得尖酸刻薄,相互嘲讽。
罗西塔走远了,我正打算从她妹妹的床边起身离开,突然,迪莉娅抓住我的手,两只手臂紧紧抱着我的腿,她的头用力顶着我的膝盖。
你们应该知道,当时我还没有孩子,而且和那对姐妹之间,于我而言,只是彼此假装客气,相互敷衍,冷淡的同胞之情。
你们还应该知道,数月以来,我都没有体会过和人肌肤接触带来的兴奋和刺激。
我很久没有亲吻过小孩或者年轻人,也没有给过他们温暖的怀抱,这些快乐的瞬间都成了遥远的事情,逐渐被我遗忘。
所以,这名陌生的年轻女孩在我面前放声大哭、泪流满面的样子,以及她突然给我的拥抱,让我十分触动。
“我忘关水龙头了,水一直流了两分钟,”姐姐解释道,“女士,真的对不起……” 我突然非常讨厌巴伯雷小姐应付自如的客套做派。
她两边的长卷发垂在肩膀上,气喘吁吁。
“明天早上,”我打断她,“我正好去皮埃尔市场买些布头,顺便来拿打好的复件,还有,记得告诉我这个年轻人的情况。
你不用送我了,我认识路。
” 灌木丛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躁动呢?一定不会是兔子,不会是青草蛇,更不会是突然加速飞行的小鸟,应该是只蜥蜴。
蜥蜴行动灵活却鲁莽,只有它能在短时间内快速移动那么长的距离。
远处的蝴蝶是凤蝶吗?(我的视力很差。
)不,那是一只大蛱蝶。
为什么呢?因为只有大蛱蝶才会那种华丽的滑行,燕尾蝶则只会振翅而飞。
我的一个朋友常告诉我:“我丈夫性格很温和……”但她没有注意到她丈夫整天都在咬舌头,她以为她丈夫只是在嚼口香糖,至于她丈夫什么时候是在嚼口香糖,什么时候是在紧张地咬舌头,她根本就分不清。
我认为那个男人要么心有忧虑,要么是因为他妻子让他绝望。
自从我认识迪莉娅·埃森迪尔以来,我发现我在总结从各种地方学来的体会——我自己的直觉,动物、儿童、自然以及身边焦虑的人群。
我发现我比以往更迫切地想了解,那个路过的左脚的鞋子挤脚的女人,那个假装很陶醉地听我说话、实则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的人,那个自欺欺人的女人——她以为自己不爱那个男人,却控制不了自己像磁铁一样黏着他,无论他去哪儿她都跟着,但又总是背对着那个男人,还有怀着不轨念头的小狗,由于情绪紧张,偶尔走路会一瘸一拐。
孩童,或者仍有孩童般天真的大人几乎是读不懂的。
然而,一旦孩子偷偷做了坏事,他们的鼻子、眼睛、上唇之间的面部肌肉就会发生明显的变化,他们的秘密也一下子露出了破绽。
他们的这种表情变化像闪电一样一闪而过,给人带来的影响却十分严重。
无论小孩年龄多大,若在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罪恶感,那么他们成年后都会极具破坏性。
我见过一个小女孩,因为撒了很过分的谎,她的鼻孔和上唇之间的面部肌肉扭曲成了兔唇的样子。
“告诉我,迪莉娅……” 但是,迪莉娅丝毫没有打算对我坦诚相待。
为了寻求躲避,她对我报以微笑,对她姐姐却非常恼火,她有时陷入抑郁,好像站在一个瞭望台的窗口等待着什么。
她半躺在铺着绿底蓝金莲花布的床上(绿底蓝金莲花布是利伯缇碎花面料最后的一次流行),双手抱紧抱枕,下巴抵在抱枕上,一动不动。
也许,她觉得自己爱发牢骚的态度和她的美丽十分相衬。
“迪莉娅,你告诉我,结婚时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 她就那样半支着身子,裙子拉到脚踝处。
她似乎并没有等待什么,而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人们沉思时不太善于表达,所以即便是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起眼来看我,而是盯着那扇半开的窗户、储气缸、蓝绿色窗帘阴影下的绿色鱼缸,以及发出各种声响的地方。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上那双拖鞋。
我之前也买过这种鞋面有小绒球的仿真丝无跟拖鞋,那个时候这款拖鞋售价是十三法郎七十五苏,但料子不好,鞋面很快就失去了光泽。
我面前这位主动选择隐居生活的小姑娘却没有因为她乌黑的拖鞋而烦心。
她的生活算不上完全与世隔绝,她早上会去买点儿食物,比如像新鲜的面包这样的干粮、晒干的坚果、鸡蛋、苹果以及足够她们姐妹吃的肉。
“迪莉娅,你不打算告诉我……” 她什么也没说,扫了我一眼,似乎在指责我健忘,多管闲事。
待在一个我本不该来的地方,陪在一个已婚的小姑娘身边,我都在这儿做了什么?这个小姑娘还很稚嫩,没有为人妻那样举止端正、言行得体的高尚品质,也不如活泼温驯的小动物那样机敏,我想,当时,我的母爱和对快乐的热爱还不能容纳下这些琐碎的日常小事。
大家可能会责怪我择友不善,常和一些不受欢迎的人交往。
我的一些朋友在博伊斯大道上看到我和一个穿着邋遢的马夫同行散步,那个马夫牵着一匹从骑术学校租来后占为己用的马,他们感到很吃惊。
马夫之前是个骑手,不幸后来家道中落,穿着打扮就像旧手套一样破破烂烂。
对于马、狗、疾病、药方,以及既能治病又能让人中毒的烈饮,他都了如指掌。
他还教我如何“打扮”动物来卖个好价钱,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听他幽默风趣的谈话。
比如说,他会告诉我,如果法国牛头犬的耳朵耷拉着,就往它的耳朵里灌封口蜡。
他还懂其他一些有趣的专业知识。
而玛丽·马利尔虽然不那么富裕,却十分有魅力。
玛丽·马利尔曾经进行过一次“小歌剧巡演”,我的朋友如果对她进行挑剔责难,我是不会认同的。
玛丽被迫过着凑合的日子,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喜欢从针线活儿和熨衣服这些小事上找乐子。
与那些为了生活需要而违背良心的罪行相比,沉浸在单纯的事情中也许更加有意思。
“打补丁可以让衣角不起褶皱,而且也会让不搭配的花边显得很好看,”玛丽经常说,“这让我的口水流个不停,就像在切柠檬一样!”我们的罪恶并不是抵挡不住诱惑,而是对某些事过分沉迷。
热心肠地去帮助一个陌生女孩,虽然真挚的朋友都会劝告不要对她抱有希望;昏头昏脑地接纳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铁了心地为大家都讨厌的男人飞蛾扑火……这就是我们内心上演着的时而公正时而变态的较量。
我和迪莉娅·埃森迪尔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又变得很脆弱,就像一个虚荣的小女孩,为了送礼物给喜欢的男同学,卖书换钱,买念珠、丝带和小戒指,害羞地把这些小玩意儿和一张纸条悄悄地塞进他的课桌。
然而,我并不喜欢迪莉娅,也不爱那个心爱的男同学,她只不过是过去的我,就像夹在书页间的花瓣,把悲伤掩盖在疮痍的慰藉之中。
“迪莉娅,这里有你丈夫的照片吗?” 从那天她抓住我的膝盖恳求我以来,每次我起身离开时,她也只不过是伸手抓住我。
这个局促的小姑娘还没有学会大方地抓住或伸出手掌,她只是拉住我的手指,又立马松开,生闷气似的背过身子,转向一直开着的窗户。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注视着来往的行人,盯着他们的帽顶,当时男人们都戴帽子。
有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寓,我估算那位访客急匆匆地穿过大厅,爬上楼按门铃这一连串动作的时长,一秒接一秒地数着。
但是没有人来摁门铃,我松了口气。
“迪莉娅,你丈夫给你写过信吗?” 这次,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女孩不屑地扫了我一眼。
不管她会不会回答,我又接着问了一些没有分寸的问题。
我早就习惯了不理睬她对我的鄙视,我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就是在问你,你丈夫有没有给你写过信。
” 我的问题引起了罗西塔的注意,她穿过卧室而来,随即停下,好像在等她妹妹的回答。
后来迪莉娅说:“没有,他没给我写过信。
他不给我写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俩没什么可说的。
” 听到这话,罗西塔嘴巴微张,眼神中满是震惊。
她快速地走开,离开前,我察觉到她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那么惊讶,过了一会儿,这股好奇劲儿就又不见了。
老实说,回到这个有着我既痛苦又精彩的历史的地方,我很惊讶地看到迪莉娅躺在床上(是迪莉娅而不是我),她一会儿穿拖鞋,一会儿脱掉拖鞋,而我坐着很不舒服,于是起身走走,把一张桌子往窗户边挪了挪,就像我碰到了他那样,来测量以前那个黑黢黢的橱柜所在的空间。
“迪莉娅,是你选的这个墙纸吗?” “当然不是我选的。
我更喜欢印花的墙纸,像起居室的墙纸那样。
” “哪个起居室?” “就是那间大屋子。
” “哦,是这样的,那算不上起居室,你又没有住在那儿。
我更喜欢叫它工作间,因为你姐姐在那儿办公。
” 白天的时间变长了,光线也十分充足,我看清了迪莉娅眼睛的颜色——大大的瞳孔外有一圈深灰绿色,她皮肤白皙,像个南方女人一样从头到脚都很白。
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有深深的怀疑。
“我姐姐要是选择在起居室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我反诘道:“重点是她有工作要做,不是吗?” 她猛地一踢,拖鞋飞出去老远,激动地辩解道: “我也在工作,只是没有人看到我在忙什么,我也很累,啊,我也很累,这里,这里……” 她用手抚着前额,摁着太阳穴。
我轻蔑地瞧了眼这个懒女人的手——一双纤纤玉手,手指细长,手掌肉嘟嘟的。
我耸了耸肩: “还真是好工作,守着自己的念头!你应该为你自己感到羞愧,迪莉娅。
” 她一下子恼羞成怒,瞬间成了没有自控力和教养的野丫头。
她大嚷道:“我并不只是在空想,我有我工作的方式,所有的工作都在我的大脑里。
” “你在写小说吗?” 迪莉娅却没有意识到我在嘲讽她,她有点儿沾沾自喜,冷静了下来: “啊,对,怎么说呢……它有点儿像小说,但是比小说更精彩。
” “孩子,你说的比小说更精彩的东西,是什么?” 我叫她孩子,因为她受了刺激后就像孩子那样怒不可遏,一发而不可收。
她听了我的话败下阵来,向我投来愤怒的一瞥,气冲冲地耸了耸肩。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她傲慢地说道。
她走回去,从圆锥形报纸包装纸中拿了些樱桃,用手指夹住樱桃核,扔向开着的窗户。
罗西塔经过她的卧室,叱责了她一句,她手头忙着事情因而没有停下来。
“迪莉娅,你不该把樱桃核丢到大街上。
” 我究竟在那片荒漠中干什么?一天,我带了些好吃的樱桃去。
又有一天,我带了满是修改痕迹的手稿去找罗西塔,我说:“等一下,我可以借用桌子的一角来改一下这页文字吗?我在哪儿改文章都行。
就在那边吧。
好的,我坐在那儿可以看得很清楚。
对,我自己带了钢笔。
” 我靠在摇摇晃晃只有一条腿的桌子上,光线从左边的独窗照进来,迪莉娅则站在右边观察着我。
令我吃惊的是,她正拿着针忙活着为包包和花边镶上时下最流行的珠宝。
“迪莉娅,你真有天赋。
” “算不上什么天赋,这是职业。
”迪莉娅用一种让人恶心的语气说。
我想,她并没有因为在我眼皮底下做消磨时间的活儿而感到不满。
她像盲人一样熟练地操作手中的工具——针、镊子、五彩珠子、帆布网,但她仍半躺在床上的一个角落,隔壁房间传来打字机断断续续的嗒嗒声,换行时托架上的字车滑动的声音以及水晶铃的声音。
我究竟在那片荒漠中做什么呢?这不是一片荒漠。
我放弃了我那三间温暖舒适的小屋、我的书、我喷洒的香水,以及我的台灯。
单靠这些台灯、香水、一读再读的文章,生活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有了许多朋友和伴侣,安妮·德·佩恩就抵得上那一切。
但正如精美筵席并不能阻止你想要吃干腊肠,彼此信赖的美好友谊并不能阻止你去认识不靠谱的新朋友。
和罗西塔、迪莉娅姐妹相处时,我没有随便交心的危险。
那段尘封的往事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它和我一起爬上熟悉的楼梯,悄悄地坐在迪莉娅的身边,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摆放家具,复原“雨月”的颜色,把我曾经用来自残的武器磨得雪亮。
“迪莉娅,是你自己选的这份工作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
今年一月我重新开始干这个活儿,这意味着我可以在家工作。
” 她拿走套在剪刀上的护套。
“那些锋利的东西我都用得很好。
”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很像一个疯女孩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要是向她投去质疑的目光,她肯定会变本加厉。
她又重复一遍,“锋利的东西,剪刀、针、别针……都很熟练。
” “你要我把你介绍给会吞剑的人、会扔飞刀的人或者豪猪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却因她清脆的笑声而感到惭愧,她很少那么开怀大笑。
楼下街道上响起一个卖水果的女人洪亮的吆喝声。
“哇,卖樱桃的手推车来了。
”迪莉娅呢喃道。
我等不及戴上毡帽,光着脑袋就跑下楼去买了两斤白心樱桃,为了躲避汽车,不小心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一个人。
“等一下,女士,你的樱桃……” 我对他笑了笑。
这个路人是个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看起来很精神,黑发里有几绺白丝,他双眼闪烁却略显疲惫,我猜他是个雕刻师或者印刷工人。
他点了一支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楼的窗户,直到点燃的火柴棒烫到了他的手,他才扔掉了火柴棒,转身离开。
我一进门,迪莉娅就高兴地大叫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欢呼声),这个年轻的女孩拉过我的手背,贴在她的脸颊上。
看着她一边吃樱桃,一边把樱桃梗和核放在别针盒的盒盖上,我感到心满意足,她贪婪和自私的神态也是那么可爱,那种可爱让我们对即使乖戾地沉浸在自我的激情里的任性孩子也会变得温柔。
“迪莉娅,你猜,刚刚在楼下的大街上……” 她往嘴里塞了一个大樱桃,却没有咬下去,脸颊看起来鼓囊囊的。
“在楼下的大街上,然后呢?” “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的窗户,这个男人很有魅力。
” 她一口吞下了樱桃,急忙吐出了核。
“他长什么样?” “他皮肤黝黑,长相呢,还不错,黑头发上有几绺白发,指尖上有红棕色的斑点,从他的手指来看,他是个爱抽烟的人。
” 她没有穿鞋的双脚突然缩到身下。
迪莉娅把所有精巧的针线工具都扔在了地板上。
“今天是周几?周五,对吗?” “他该不会是你的周五情人吧?莫非你一周七天有七个情人?”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就像青少年发现他们被当作小孩那样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她站起来收拾她的针线工具,手中挥舞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复古钱包,这只钱包是她在阳光下一针一线仿制的。
我发现她的双手在颤抖。
她转过身,故意跟我开玩笑: “我的周五情人,不错吧?你没觉得他很性感吗?” “他确实很性感,但身体不怎么健康。
你该好好照顾他。
” “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 她开始癫狂地大笑,笑得太用力,不禁咳嗽起来。
她止住笑声和咳嗽,靠在一件家具上休息,好像有点儿头晕,趔趄了几步,坐了下来。
“太累了。
”她轻声说道。
她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刚到肩膀。
她把头发梳到两边太阳穴处,露出两只耳朵,看起来很凌乱的,倒把她的五官衬托得很端正,她透着一股孩子气和桀骜不驯的性情。
“太累了。
”是什么让她这么劳累?因为不健康的生活吗?巴黎的女人和女孩的身体都很健康,只有我的健康是最糟糕的。
几天前,迪莉娅抚着前额,摁着太阳穴,喊道,“我也很累,这里……”固执的念头、缺席的男人、不忠的埃森迪尔,这一切都在磨损她的心力。
我仔细观察过那张完美的脸——即使你仔细扫描,也看不出一丝瑕疵——我在迪莉娅的脸上怎么也找不到痛苦——或者说爱——的痕迹。
她坐在那儿,有点儿喘不过气,黑色的裙子上挂着一条金属链,上面系着一把细长的剪刀。
我的目光并没有让她觉得尴尬,但一会儿之后,她站了起来,像又恢复了自由行动一样,她责备自己磨蹭了太久。
光线的变化以及街上的吵闹声提醒我下午已经过去了,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开。
在我身后,身材纤细得无可挑剔的罗西塔小姐就站在那里,她有一种柔和的美。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认真看她了,使我震惊的是,她似乎变老了。
同样使我震惊的是,她有可能透过那扇敞开的门,听到了我们关于周五情人的玩笑。
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在我毫无理由的频繁拜访巴伯雷姐妹的时间里,我有些冷落她。
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简单的工作对话、一些礼貌的问候、关于天气的看法、生活消费的巨额开支以及电影院。
因为罗西塔小姐绝不会问一些跟我的私生活有关的问题,作为一个独居的女人,我显然在这方面很自由。
我对罗西塔失去兴趣到底有多久了?我因此觉得羞愧,于是趁着迪莉娅往浴室里走,我考虑着要对罗西塔“好”一点儿。
她在工作上值得效仿,天生具有纯正的美德,甚至自然而然就很优秀。
她打了范德海姆[2]的手稿和亚瑟·贝尔奈德[3]的中篇小说,还有我那需要斟酌的满是圈圈画画的稿子。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两束细长的卷发搭在右肩上,她正耐心地等着我离开。
我走向她,发现她完全没有注意我。
她盯着迪莉娅的后背,看着她走出房间。
她那双常见的蓝眼睛盯着她妹妹瘦小的西班牙玩偶似的身体和随手梳起的黑色头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妹妹。
我神圣地对待着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颤动,走下那座小山,山下的房子有着红色的屋顶。
我想:“虽然罗西塔古板且无趣,但只有在她内心深处才能找出答案,弄明白沙发床和卧室孤零零的窗户之间孕育的秘密,为什么一个年轻的女人要出于纯粹的执着和嫉妒而假装,以便让我释怀。
这个固执的年轻女人很可能知道一些线索。
当然,她可能不会告诉我内情。
她的神秘感,或是她外表的那种神秘感,简直就是一份天赐的礼物。
她的黑发中可能藏有一缕金丝,或者脸上可能有颗幸福痣。
” 我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现在是六月份,所以公寓管理员都把椅子搬到外面坐着,孩子们在玩游戏。
飞来飞去的球让人左躲右避,像在跳乡村舞蹈一样……水槽堵住了的那种气味弥漫在六月精致的粉色的黄昏。
相比而言,我非常喜欢我的西区,那儿有着空荡荡的、走廊似的那种回声。
一封电报给我带来一个惊喜:我的母亲茜多第二天就要到巴黎来,她会在这儿待上三天。
这是她生平的倒数第二次旅行。
在此期间,她并没有问巴伯雷家的年轻小姐们的事。
我并不想在这里提及她的短暂逗留,但正是她的存在重新唤醒了我生命中的自尊与热忱。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跟上她各种冲动的决定,我不得不假装心态和她一样年轻。
她那瘦小的身躯饱含狂热的快乐,仿佛有人追着她一样,而我看到她这样却很害怕。
但我还是非常难以接受她将会去世的想法。
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她坚持去买三色堇的种子,听喜歌剧[4],看捐给卢浮宫的藏品;她带来三罐树莓和醋栗酱,还把第一朵开出蓓蕾的玫瑰用湿手帕包着;她把预报天气的小颚花缝在一张方形硬纸板上,给我做了个晴雨表。
她像往常一样,控制自己不问我那些最私密的问题。
我情感方面的事情总是会让她爆发一种强烈的、母性的反感。
但我还是得注意我的言辞,时刻提防她那可以看破我的一切的眼神。
她喜欢听我说我的男性或女性朋友的事情,还有我结识的新朋友。
但我没有告诉她巴伯雷一家的故事。
她坐在桌子对面,推开了她的餐盘,盘子里剩下一些食物。
她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关于我想写的东西,却没怎么问我正在写什么。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对我吹毛求疵,在刚刚确信我的职业将是一名作家的时候,她就对我的人生表示了怀疑。
“别忘了你只有这一个天赋,”她曾说,“但一个天赋有什么用?只有一个天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够啊。
” 就像一个从外省来到这儿的年轻女孩一样,巴黎的空气使她陶醉。
她离开时,我送她登上了那辆缓慢的火车。
我很担心她独自上路,但我高兴地知道,几小时后,她就能回到那小小的、庇护所一样的家中。
那里虽然并不舒适,但是绝对安全。
她离开后,一切对我来说似乎又失去了意义。
那重重的忧虑感、自尊,还有她教授给我的其他良好品质都成了过眼云烟。
她已经显得那么遥远。
她走后,我又回到我的座位,坐在深深的斜窗前,重新打开了那盏投下绿色光影的日光灯。
但推动我写出好作品的是生活的必需,而不是因为爱。
我一直写,直到我觉得是时候再坐地铁到那座小山,踏上那个我喜欢步行下去的斜坡。
我到门口的时候,罗西塔小姐恰巧打开了门。
一看见我,她就惊呼了一声,我也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
在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这个瘦削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位瘦削的老女仆。
她不再用蝴蝶结将长卷发绑成两束,而是在脑后盘起了圆圆的发髻,腰上还系了一条围裙。
她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磕磕巴巴地解释说:“我没来得及好好打扮,我最近特别忙。
” 我握住了她有些干燥的手,柔若无骨,好像要融化在我手中似的。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混杂着热过油的煎锅的味道,这唤起了我对这间小公寓和她的妹妹的记忆。
“你最近好吗?还有你妹妹。
” 不知为何,她猛然莫名地抖了一下肩膀。
于是我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得意:“你知道,我的母亲在我这里住了几天。
迪莉娅过得怎么样?还在努力工作吗?我能去向她问好吗?” 罗西塔小姐低下了头,像鼓足勇气准备战斗的山羊一样。
“不,不能。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必要去问候一个凶手。
” “你说什么?” “一个凶手。
我没有办法,只能待在这里。
但是你,你跟一个凶手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的态度变了,她用意味深长的冷漠口吻说出那些简直骇人听闻的话,但罗西塔小姐依然彬彬有礼,甚至她的衣领也不一样了:从我熟悉的小小的白色衣领换成了做工粗糙的天蓝色的机绣品。
“但是小姐,我不明白,我是来给你送……” “很好,”她飞快地说,“你要进来吗?” 我踏进这个大房间,一切就像回到了罗西塔小姐曾敏捷地阻止旁人进入迪莉娅的房间时那样。
窗帘没有拉上,我在刺眼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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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是游戏, 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SAO刀剑神域」设计者-茅场晶彦 飘浮在无限苍穹当中的巨大岩石与钢铁城堡。 这便是这个世界所能见到的全部景象。 在一好奇心旺盛的高手花了整整一个月测量后,发现最底层区域的直径大约有十公里,足以轻松容纳下整个世田谷区。再加上堆积在上面百层左右的楼层,其宽广的程度可说超乎想像。整体的档案量大到根本无法测量。 这样的空间内部有好几个都市、为数众多的小型街/
十八线女星秦郁绝接下一个恋爱综艺,经纪人替她挑选了位素人扮演假男友。 签合同那天,她来到办公室,推门看见位男人慵懒地靠桌而立,指尖一点猩红映亮漆黑的眼底。 气质放浪不羁,眼梢带着些散漫与恣意。 看样子,应该是自己那位假男友。 秦郁绝放下合同:综艺结束之后就分手,没意见的话就签吧。 男人稍顿,接着掐灭指尖的烟,慢条斯理地捏起那份恋爱合同,扫了一眼后突地低笑着道:好。 名字刚签下,经纪人带着真/
道途千万里,前任遍仙界。莫恋风月事,长生缘自结。 *正式文案* 问:穿越成不可描述才能升级的女修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答:谢邀,常言道,穿越就是第二次投胎,穿不好就输在了起跑线。题中的设定很多姑娘不喜欢,所以我打算现身说法: 第一,修真界男俊女靓,容颜不老,绝对是颜狗福音;第二,修真人士体质洁净,不会得病,也不会意外怀孕,尽管放心;第三,只有实力够强的人才能享受到以上两点,否则,考虑砍号重/
六十多年前,十万中国远征军溃败怒江,穿越胡康河谷原始丛林的撤退过程中,非战斗减员将近五万将士。自此,这片土著口中的魔鬼居住地,再无人敢接近。然而不久后,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明明是没有生灵的丛林,英国驻印空军的飞机盘亘不去,屡屡轰炸,他们想消灭什么东西?丛林里存在着什么?几乎在同一时间,新三十八师,派出一支十人特别分队,潜入野人山执行不知终点的任务。但在应当绝密的任务,却随着深入丛林之后,一变/
老板是个年轻的高冷精英,有钱有颜才华横溢,但就是一直单身,顾尚辰暗搓搓怀疑他有那方面的病,直到意外看到老板的手机屏保竟然是自己。 顾尚辰:黑人问号脸.jpg 然后老板找他表白了。 震惊过后顾尚辰:我就是辞职,单身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你! 经历n个世界后的顾尚辰:真香! 【阅读指南】 1、本文涉及小说皆为作者瞎编,莫对号入座。 2、本文一对一,受都是一个人。 /
主角是一个热爱啪啪啪,一路开无双,车翻所有敌人的纯真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