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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和留,对于她都是艰难的选择。
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彭陵野回来了,迅速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在胸前,才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请她起床吃饭。
她慌忙掀开被子,抓过衣服往身上穿。
推门出去时,有两个穿民族服装的妇女等在门口,一个妇女手中端着一盆水,另一个妇女手中拿着毛巾。
她往门边让了一下,两个妇女跨进来,将水盆放在房间里。
按照土家族风俗,新姑娘出嫁的前三天要哭嫁,新姑娘见着谁就要哭谁,见到少女时的朋友要抱头痛哭,表明难分难舍。
见到过去的仇人也要哭,表明自己成为新人了,过去的仇消失了。
见到媒人,就不是一般的哭,而是一边哭一边骂,自然是骂媒人狠心,将自己牵线牵离了娘家,断了自己的母女亲情。
最后一晚,是哭嫁的重头戏,这一家的所有女人全都围在新姑娘的闺房里,最权威的是奶奶,其次是妈妈,她们身边围着姑姑姨妈姐姐嫂子等。
待嫁的姑娘坐在床上,陪哭的围在床前。
这种哭也不是真哭,只是哭出一种姿态,以一种特有的哭腔唱着一首又一首绵绵不绝的感恩歌。
哭嫁时,新姑娘会一个一个地哭唱,谁对自己有什么好,谁的恩情自己无法忘记。
长辈则会哭诉养她之不易。
也有方子衿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娘家可哭的,便由婆家安排一间房子,再请一些人陪哭。
两个女人告诉她,洗完脸,接着梳头开脸,就要哭嫁了。
方子衿根本没有听那个妇女啰唆,而是看着那盆水发呆。
那仅仅是一盆清水,没有牙膏牙刷。
中国农村贫穷落后,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别说是刷牙,很多人连洗脸也都免了,像猫一样,用手往脸上抹上几把,算是完成了一道手续。
彭陵野也不刷牙吗?想到昨晚自己被一张没有刷牙的嘴亲了又亲,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继而一想,彭陵野在医学院读了两年书,这个卫生习惯应该是有的。
她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有一只喝水的搪瓷杯缸子,拿过来舀了一杯水放在旁边,洗过脸,再用那杯水漱口,没有牙膏牙刷,只好以手指代替。
她很想洗一洗下身。
昨晚那样折腾,还不知留下了多少污物。
可她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宽衣解带,只好作罢。
另一个女人已经端来了一碗粥,还有一块黑乎乎的肉,摆在里面一张小木桌上。
洗过脸,女人叫她吃早餐。
她想,这或许是仪式的一部分?坐下来,先看看那块肉,像是火烧烟熏的,黑黑的,上面有一层油。
再看那碗粥,大大的一只青瓷碗,装着奶白奶白的一碗。
奇怪的是没有筷子。
她实在是饿坏了,端起那碗粥猛喝了一口,前所未有的畅快。
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钳起肉,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的膻味。
她想吐出来,继而一想,在这个灾荒的年代,能有这样的肉吃,已经不容易。
于是忍着恶心往肚子里吞。
饭后随女人出门,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下,到了楼底,抬头往上一看,暗吃了一惊。
昨天被抢来时没有细看,这幢吊楼好高,比平常的三层楼还高吧,全是方方正正的石块垒成,看上去像是电影里鬼子的碉堡。
想到昨天差点从这里跳下来,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跳了,恐怕死不了,只会落下残肢断腿吧?再回头看一眼,发现这楼是依山势而建的。
前面的支柱差不多有两层楼高,后面却很矮,而她和他试图跳的那扇窗,恰好是对着后面的。
难道说,彭陵野明知跳下去不会死,甚至受伤都不可能,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被她迅速按下了。
当时,彭陵野是真诚的,这种真诚透过他的目光传递给了她。
人生或许总会有些遗憾吧。
至少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成为完整女人的男人,就该庆幸。
这样一想,她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
这是县郊的一小片民族居住区,杂居着土家族、汉族和苗族。
她昨晚住的房子不知是不是彭陵野家的,反正是这里最好的一幢。
女人带着她向山后走,绕过那道山梁,后面还有几间吊楼,她们走进了最好的一间。
屋子里早已等着一帮女人,戴着青色的头饰,穿着鲜红的服装。
她们起初唧唧喳喳不知说着什么,见方子衿等进来,立即缄了口,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她。
方子衿从她们的目光中读到一些特别的信息,似乎是一种惊艳的感觉,也是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带她来的那个妇女向她们交代了几句,其他人立即散开,各自干活去了。
有人拿出来一堆土家族妇女的衣服,放在方子衿面前。
有人端来一盆水,拿来一盒粉。
她很想说我不用这些东西,继而一想,算了,任由她们摆布。
女人让她坐在一张凳子上,拿过粉盒,往她脸上敷了一些粉,再拿起粉盒旁边的一根红线,在手指上不知怎么绕了一下,将线绕成一种剪形。
方子衿很小时看大姑娘出嫁,见识过开脸,知道是用这种红线在脸上滚动,将脸上尤其是额上的汗毛拔掉。
看看那只粉盒,再看看那根线。
粉盒里的粉只有一半,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白了,带点暗黑色,不知用过多少年了。
那线应该是白线染红的,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油腻,已经成了黑色,也不知是在多少女人脸上滚过的。
见到这东西,她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伸手拦住女人。
女人说,女人出嫁一定要开脸的,这是上辈留下的老规矩,要开走脸上的霉气,变成一个新人,带着运气进入夫家。
如果不开脸,被夫家发现了,会被赶出门的。
开过脸,别的女人过来给她换衣服。
那衣服红红绿绿的,看上去有点怪,也还算漂亮。
可她毕竟不是土家族,穿上这衣服觉得别扭。
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不再坚持,一切由着她们摆布。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又有人往她头上蒙了红盖头。
所有人出去了,刚才的乱,也就静了下来,只留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
她想,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却也算令人欣喜,总算是正正规规风风光光把自己嫁了一次。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跨进来。
她见人家年纪大,主动打招呼,岂知那女人根本不理她,手里提着只小凳,进门后将凳子往屁股下面一塞,坐在她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哭起来。
方子衿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哭,一下子傻了。
这里哭声刚起,又有一个高龄女人搬着一张凳子进来。
前一只脚刚跨进门,后一只尚没有完全进来,哭声便起。
她一边哭一边将凳子摆下,坐下时,已经是泪眼婆娑。
方子衿明白了,这是哭嫁。
小时候陪着父母回家,曾见人家哭过。
最初,她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觉得好玩好笑。
可随着屋子里挤满了老老少少的女人,哭声此起彼伏,她想到父母的死,想到自己的爱情以及婚姻,不禁悲从中来,顿时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人家哭是假哭,将此当成是一次少有的娱乐。
她哭是真哭,哭得昏天黑地,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
哭声持续着,后来又掺进了锣鼓家伙的声音,唢呐声呜里哇啦,鞭炮声噼噼啪啪。
接着就有人上楼来了,闹闹哄哄的,说话的几乎全是女人,暧昧的笑声,像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般张扬,轻佻的语气,如同一只只翩飞的花蝴蝶。
她们说的是土语,方子衿听不懂,却能感觉到那种狎昵的挑逗。
一丝阴云从她的心头闪过,刚刚还明媚着的心空,有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彭陵野就在这种压迫之中走进来,将她背在肩上。
她被红盖头蒙着,看不见他,却能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浓浓的,是她所熟悉的男人的气味,是久违的父亲的气味。
方子衿坐在床上的时候是没有穿鞋的,那些人替她换衣服,将她的鞋子脱掉之后根本没有给她。
彭陵野背起她,甚至没有注意过她穿鞋没有。
她想提醒他,想一想还是忍了。
土家的吊楼楼梯很陡,她也想叫彭陵野别背了,自己走下去算了。
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土家结婚的规矩,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楼下,彭陵野没有将她放下,而是背着继续走。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土家族的风俗,新郎要背着新娘向全村人告别,并且得到全村人的祝福。
他们每走到一户门前,那家的主人便迎过来,给他们递上一碗甜米酒,说一番祝福的话,然后跟在他们后面。
这里的人少,只有几家。
如果是一个大村子,新郎可就辛苦了。
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有人大喊一声,同样是土语,方子衿不懂。
她猜可能是一种仪式。
有人将她从彭陵野的背上接下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四只手同时用力,他们抬着她,安放在什么地方坐下。
因为头被红布盖着,看不见,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坐上了花轿。
有人用土语喊了一声,她被人抬了起来。
锣鼓唢呐声就像是在云中飘着,而她觉得自己如同在云中坐着。
云一路地飘逸,一路地荡漾,如她的心情,说不清是凄迷还是灿烂。
她记得到彭陵野家的那段路并不远,可抬轿子的队伍走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仿佛那路长得无法走完。
在出嫁之路尽头迎接她的是一挂长长的鞭炮,热烈的响声令她的血流加快。
轿队停了,锣鼓唢呐没有停,继续热情地敲着欢快地吹着。
坐在轿内的方子衿感觉轿帘被人掀开了。
她有点慌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恰在此时,有一双手伸向她,一只手臂挽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臂托住了她的双腿。
她被人抱了起来,并且向前走了几米远。
她再一次闻到了那熟悉的男人味。
彭陵野将她放下来,她正准备叫不行我还没穿鞋呢,话没出口,双脚已经触到了鞋子,她顺着盖头往下看,是一双新鞋,红色的绒面,带袢的。
她弯下腰,将袢系好。
他伸出手挽着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段路得你自己走,当然,会有伴娘扶着你,一切按伴娘的吩咐行事。
彭陵野离开之后,有一个土家姑娘走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对她说,待会儿要先跨过一个竹篮,表示新娘从此在这里提篮当家,然后又跨过一碗米,表示度过了米粮荒,再跨过一盆火,表示越过了所有灾难。
接着,新郎会站在楼顶,将一些稻谷撒在她的头上,表示福从天降。
等了一会儿,新郎大概到达楼顶了,伴娘示意方子衿前行。
完成这些手续后,伴娘牵着她上楼,进入楼上的主厅。
彭陵野已经在这里等着她。
她能感觉到房间里有很多人,从盖头的下面可以看到许多双脚。
她被推到两双脚前。
一个沙哑的男人喊仪式开始,一拜天地。
方子衿虽然觉得好笑,也还是拜了下去。
如今在城市已经没有这样的仪式了,时兴的是新式婚礼。
刚刚拜完天地,司仪再次喊,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两人拜过之后,司仪大声宣布礼毕,夫妻双双入洞房。
洞房还是昨晚的房间,心情已经是完全不同。
跨进这里,方子衿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奇迹般发生变化,自己再次为人妻了。
彭陵野掀起盖头,盯着她看,却没有揭开。
她看到他双眸流露着强烈的渴望。
她以为他会拥抱自己或者吻自己,但他没有。
他拉着她的手走向房间的一角,那里是神龛,神龛上摆着先人的牌位。
他拉着她在前面的蒲团上跪下来,拿过两炷香,点燃,摆在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将香插到神龛上。
面对祖宗牌位,彭陵野用土语说了一番话。
拜祭完毕,两人站起来,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抱住她,深深地吻她。
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自己一点点地融化,身体轻得如羽毛一般,被一股强劲的风吹着,慢慢地升腾飘扬。
她以为他会留下来好好陪自己,可他没有。
他要出去招待客人。
彭陵野是被人搀进洞房的,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倒在床上立即睡着了。
按照风俗,原本是该闹洞房的,因为彭陵野醉了,这道程序也就免了。
所有人离去之后,方子衿独自披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发呆,知道没有人替她揭下盖头了,只好自己揭开,和衣躺了下来。
她无法睡着,身边的他鼾声如雷,酒气冲天。
她讨厌这种味道,熏得她头发昏。
躺在他的身边,她有些茫然,自己就这样嫁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太不真实。
至少,婚姻该有一种法律上的认同吧,他们甚至还没有拿结婚证。
明天起床后,应该和他一起去民政部门登记。
迷迷糊糊间正要睡着,彭陵野突然吐了,一大堆污物从他的口里倾泻而出,一半倾到了地上,一半留在床上,还有些零零星星的,溅到了方子衿的脸上。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差点也跟着吐出来。
虽然恶心,毕竟是丈夫了,又遇到这种喜昏头的日子,偶尔放纵一次,她也不好太强求。
她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恶心和困意,下楼去弄水给他洗,又翻箱倒柜,找出被子换了。
他大吐了一通,人事不知地睡过去。
这次再没有那么大的鼾声,显然因为把酒吐出来,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她可是难受了,老是觉得身上充满了酒臭味。
她再一次走进厨房,将水缸里的水舀进盆里,端到卧室,脱了衣服,一点一点地擦。
她是很想好好地洗个澡,可这里根本就没有条件。
将所有感觉脏的地方全都洗过了,还是满屋子弥漫着酒臭味。
她将窗子全都打开,希望风把这气味带走,可这气味异常固执地在她周围徘徊,熏得她难以入眠。
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似乎才刚刚入梦,彭陵野醒了过来。
他将她的衣服脱了,用自己的嘴在她的胸前乱拱,把她拱醒了。
她睁开眼,看看窗口,窗口有微弱的亮光射进来,她说,我困死了,明天再说吧。
他说不行,今天可是新婚大喜的日子。
她心里好烦,暗想,你还知道是新婚大喜的日子?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让自己醉得像头猪似的?他根本不顾她,继续动作。
她不好和他闹,只好忍他。
偏偏喝了酒之后,他特别雄,一直做到天大亮了,她的睡意也全被赶跑了,他才由一只猛虎变成一只笨熊,嗥叫一声离开了她的身子,倒在一旁睡了过去。
她不甘心,将他摇醒。
他说,做么事?你刚才不是要睡吗?她说她想起有一件重要事情得办,今天一起去民政局拿结婚证。
他说结婚证已经拿了。
昨天,他去找了李淑芬,一方面算是向女方求婚,另一方面也让她出了个证明,他拿到县民政局办了结婚证。
听了这话,她气得半死。
虽然她答应和他结婚,可拿结婚证这样的事,毕竟应该她到场,他竟然自作主张,是对她明显的不尊重。
转而一想,婚已经结了,总不成新婚的第一天就闹别扭吧。
按照汉族的规矩,新郎新娘第二天早晨要早早起来见公婆以及兄弟,土家族是一个被汉族包围着的民族,国民党政府根本不承认这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解放后,人民政府虽然承认土家族的存在,却也波波折折。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这个民族才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之一被确定下来。
自然,这是后话。
方子衿想,自己是汉人,就算不懂规矩,去见一见公婆总没错。
外面堂屋里坐了满满的一屋子人,她傻眼了,本能地往后退。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说话了,她说媳妇别怕,都是一家人,来见见。
她旁边的男人庄严地坐在那里,应该是彭陵野的父亲。
他说怎么你一个人?陵野呢?方子衿说,昨晚他喝多了,半夜吐得厉害,刚刚才睡一会儿。
婆婆圆场说,算了,他是遇到喜事高兴的。
公公猛瞪了婆婆一眼,对方子衿说,去,你去叫他起来。
像么事话,新婚第一天,家里长辈都来了,他还睡觉?一点规矩都没有。
婆婆岔开了公公的话说,算了,孩子新婚呢,第一天在媳妇面前这样闹像么子话?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站起来,为方子衿介绍家里的所有人。
这是你的公公这是你的婆婆这是你的大伯大伯母这是你的叔叔婶婶这是你的大哥大嫂这是二哥二嫂这是大姐大姐夫这是二姐二姐夫这是四弟五弟这是小妹。
介绍到长辈,方子衿就上去倒一杯茶,叫一声。
介绍平辈,方子衿点个头,叫一声。
彭陵野不在身边,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合规矩。
这套繁复的程序刚刚结束,大哥大嫂先就已经离去,虽然他们客气地说还有点事先走,方子衿觉得,明显是对彭陵野不满。
她注意观察公公的表情,他只是坐在那里猛劲地抽烟,再没有说一句话,反倒是婆婆很喜欢这个媳妇,问长问短。
方子衿说,她是来巡回医疗的,医疗队的事很多人员却很少。
特别是现在,浮肿病人非常多,医疗队忙不过来。
闲话过一回,方子衿返回了医院。
医疗队的所有人听说她回来,都跑来向她祝贺,连李淑芬听说后也跑来了。
那时,方子衿正在院子里熬药。
这些药全是她去山上挖的补药,适当加点调理肠胃、通络顺气的药。
李淑芬来了,人还在老远,笑声就已经过来。
她说哎哟子衿,昨天才结婚今天怎么就上班了?按规定二婚可以有一周婚假的。
她将二婚这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令方子衿突然间明白,自己的身份,随着这次婚姻已经降了一等。
这不仅仅是在人们的目光中,甚至还存在于有关的规定里。
她冷冷地应了一声,说闲在家里没事,医院病人多,所以来了。
李淑芬异常热情地说,昨天我们都去参加你的婚礼了,哇,你穿那套新娘装真是漂亮呀。
我一开始竟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他们搞错了,娶了个土家族女人呢。
方子衿开始警惕起来。
李淑芬显然不会那么好心,更不会真诚地祝福自己。
她淡淡地笑了笑。
李淑芬一副异常关心的样子,蹲在她身边,好心地帮她往灶里塞柴。
李淑芬说,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为你着急呢。
你现在有啥打算?是调过来还是想把他调到宁昌去?调到宁昌恐怕不容易。
方子衿恍然大悟,她心里藏的,原来是这条虫子。
这个女人,以前并不觉得她怎样恶毒,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人真是太难以理解了。
方子衿在心中冷冷一笑,暗想,如果自己不离开宁昌呢?她是不是会非常失望?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聊天,院门口突然一阵嘈杂。
方子衿转头望去,见两个男人抬着个病人往里闯,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男女女。
看情形,他们是一路跑来的,在这样一个仲秋里,那些人竟然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而且浑身冒着汗气。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大声地喊医生医生,快抢救病人。
方子衿立即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病人,心中暗吃一惊,这人怎么这样面熟?方子衿说,快,抬到急诊去。
李淑芬随后也过来了,她一眼就认出了躺在那里的女人是余珊瑶。
她拦住那几个男人说,等等,你们从哪里来的?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们是黑河农场的。
黑河农场是军垦农场,正县级编制,离灵远县城有三十多公里。
全国解放后尤其是抗美援朝结束后,国家不可能养着大量军队,又不能轻易将这些军队遣散,因此采取了军垦的办法,在全国各地设置大量农场林场牧场安置这些人,有些地方是整团整师地安置,有些地方则是打乱原有的建制,分别安排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化整为零。
这些农场牧场除了安置军人之外,还有一大效用即安置犯人,将犯了各种法律或者错误的人安排在这种准军事力量的监督之下。
李淑芬说,你们农场不是有卫生院吗?旁边一个女人站出来说我是农场卫生院的院长,我们那里医疗条件太差,处理不了。
李淑芬看了一眼自称院长的女人,说,病人什么成分?她的话说出来,竟然没有人答应。
她又大声问了一句,才有人小声地说是右派。
李淑芬顿时恼怒了,说右派你们也这样紧张,你们还有阶级立场吗?院长说,可是她的病情很重,如果不立即抢救可能活不过今晚。
李淑芬以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女院长,过了好几秒才说,你这是啥阶级感情?死一个右派就少一个阶级敌人,我们的无产阶级政权,就少一分危险。
我们不杀这些敌人,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是我们党讲人道主义。
如果天看不过眼,要收她走,那就是天意,说明她做的事,连天都不容。
李淑芬慷慨激昂,方子衿却心惊肉跳。
她第一次那么深入地贴近了李淑芬的内心,竟然是如此冷漠如此残忍。
方子衿听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一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应该是一个医务工作者说的话吗?作为医务人员,别说是人,就算是其他的生命,只要能救的,她都会竭尽全力。
她正心慌慌地想着这些时,听到李淑芬用那仿佛冰冻过的声音问病人叫什么名字。
“余珊瑶!”女院长说。
这个名字让方子衿猛地跳了一下。
她仔细去看躺在担架上的女病人。
不错,确实是余珊瑶,只是由于过度的饥饿和营养缺乏,她已经严重水肿,那张原本漂亮的脸已经大出了一圈,以至于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整张脸像个大圆球,鼻子凹了进去,极不真实地贴在面上,嘴巴和脸完全不成比例。
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熟悉的余珊瑶。
余珊瑶的嘴唇十分性感,线条分明流畅,有着樱桃一般的鲜红圆润。
可面前的这张唇,乌青乌青的,微微向外翻着,嘴唇皴裂,像松树那粗糙翻卷的树皮。
余珊瑶的皮肤非常好,如牛奶一般细腻洁白,并且有一种淡淡的红晕从皮肤的最深处向外濡染。
面前这个女人,脸色蜡黄,充满了晒斑。
尤其是手,余珊瑶的手纤细修长,仿佛透明的一般,似可看到血液在里面流动。
而面前这个女人的一双手又粗又大,满手都是老趼,十指处布满了裂痕,有的裂痕上沾着血迹,有的沾着污黑的脏物,指甲缝里,更是塞着黑色的甲垢。
颜青山在此时赶来了。
他应该听到了院长说此人是余珊瑶,却故意装着不知。
扒开众人说快快,别排队了,送进来。
李淑芬突然挡在他的面前,挥起手臂大声地叫停,然后转向颜青山说,颜医生,你要知道她是右派。
颜青山说可她也是病人。
李淑芬又强调了一句,她可是极右。
颜青山愣了一下,随即说,我要抢救的就是极右,我要让那些阶级敌人看看,我们共产党是讲人道主义的,我们不仅不怕他们反党反社会主义而且还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算他们不改,我们也不怕,我们要留着这样的反面教材。
让所有的人看看,是他们反对的共产党救活了他们。
方子衿的印象中,颜青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此时的一番话,令她很想大声喝彩。
李淑芬无话可说,只得缄口。
颜青山对那几个人说,你们还愣着做么事?快抬进去。
有颜青山在那里处理,方子衿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李淑芬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干脆离开门口,回到院子里继续熬药。
药熬好了,她和一名护士往那些排队的患者碗里舀。
颜青山在这时踱了过来,老远向她使眼色。
她放下手里的勺,迎着他走过去。
“她的情况么样?” “严重营养不良,主要是饿的。
”颜青山说,“现在正在输液。
这种病人应该住院,可我估计李淑芬不会同意。
” 方子衿认真地看了看他,问:“那么办?” 颜青山说:“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找个地方住下来,我想办法弄些药,在外面治。
” 方子衿的心脏一阵猛跳。
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被李淑芬知道了,肯定闹成一次政治事件。
颜青山这样做,冒着相当大的政治风险。
她说,如果被别个晓得了,你会很麻烦。
而且,你们都住在一起,你怎么去看她?颜青山说是啊,这正是我担心的。
而且,我如果搞药,也可能会引起李淑芬的注意。
方子衿突然觉得这是自己报答余珊瑶的时候,说要不这样,我不住在医疗队,行动会方便些。
你把药弄到后,悄悄交给我,我下班后去看她。
颜青山说算了,要是有事,让我一个人扛吧。
方子衿说,你是党员,是医疗队的副队长,如果我出了事,你可以帮我说话。
如果你来做这件事,一旦被发现了,谁都帮不上你。
就这样定了,你对他们说,只留一个人在这里,其余的人都让他们回去。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方子衿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彭陵野,再看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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