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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地没有出头,因此也没有时时留意他。
殷长阑见李盈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安抚对方。
他也没有急于责怪李盈,只是道:“你叫他进来。
” 李盈应了句诺,就干脆地退了出去。
侍卫正在花园子里一尊等人高的香炉边上呆呆地站着。
那香炉是尊白鹤衔烟的形状,尖尖的鹤喙正对着殷长阑书房的窗子,里头点起香来的时候,烟气会袅袅地盘旋在窗下,宛如瑶宫之境。
于存就站在香炉旁边。
这原本不是龙禁卫需要值守的地方,但大约是因为前头太乱了,他在这里站着,十分安静的样子,也没有人来驱逐他。
李盈看着他在那里望着天,脸上有些愣愣的,倒显出几分憨来,想起据说他原是出身乡野寒门,一时心里对他那些芥蒂倒淡了些许,压低了声音叫他:“于侍卫。
” 于存被他叫了一声,仿佛是惊醒似的,脸上先是露出些惊吓来,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李盈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他怪怪的,板着脸道:“陛下宣你觐见。
你跟咱家来吧。
” 于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李盈已经转身走了,他咬了咬牙,拇指捏着袖底,扭头又将那香炉看了一眼,拔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他虽然每天都要在九宸宫中值守,但真正和这位年轻的君王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心中总有种升斗小民的惶惑,并不能像同僚一样在天威面前也不甚拘束,每当面对殷长阑的时候,常有些本能的惶恐。
尤其是今日/他同同僚伴驾,却使皇帝受了伤。
他进了门,就伏在了地上,口称“陛下”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殷长阑却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含怒,甚至语气还称得上温和,叫他:“于卿。
” 于存抖了一抖,慢慢地道:“卑职在。
” 殷长阑听得出这名侍卫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之前在围场的时候,倒很有几分悍勇,也曾经奋力护驾——虽然本事并不足够大,但却是个称得上忠诚武勇的臣子。
对方还伏在地上,这种对皇权由衷的膜拜和敬畏触动了他。
他温声道:“于卿今日护驾有功,朕当有赏赐。
” 于存有些恍惚。
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又声音极低,即使是耳聪目明如殷长阑,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也难以听清他的话。
李盈不由得悄悄踢了他一脚,道:“于侍卫,还不谢恩?” 那声音也并不凶恶。
于存下意识地道:“卑职叩谢吾皇圣恩。
” 说完了这句话,才意识到方才原来不是幻听,是皇帝真的没有准备责备、处罚他。
皇帝说的真的是“有赏赐”。
他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忽然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就要张开口来说什么话。
门口却忽然有个人影子一晃而过。
李盈总揽着九宸宫里里外外的事务,眼角一瞥,就知道是有人有事不能决,要找他来拿主意了。
他犹豫了一下。
殷长阑因着受伤的缘故,裸/着上身坐在罗汉床/上,肩头披着件衣裳,他皮肤本来就白,这样失了血,就更显得苍白,在忠心耿耿的大太监眼里,实在是有些孱弱。
他不放心于存这个前头“护驾不利”的侍卫同陛下单独相处,到底拉着他一并起了身,同殷长阑告了退。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李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对着身边的侍卫叹了口气,道:“眼见得近午了,陛下昨儿同贵妃娘娘传了话,说午间要去凤池宫用膳的。
” 这一上午兵荒马乱的,殷长阑又受了伤,他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存在屋里想说的话被打断了,再想同李盈说的时候,那先前在门口的小太监又凑了上来,两个内侍就嘀嘀咕咕地走到一旁去了。
有意无意的,九宸宫在这个时候,竟然从宫门口到内殿,一路上都畅然没有一个人影了。
※ 凤池宫里,阿敏按照容晚初先前的叮嘱,给尚宫局的人准备的这座偏殿十分的豁亮。
桌椅和茶水都备得齐全,四个一组的宫人从司计司的库房里搬来成摞的簿册,按着顺序齐齐整整地码在墙边上,厅中的典簿女史排排坐在桌前,伏案专心致志地对着面前的册子,算盘珠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像满地的真珠来回倾洒。
宫中一整年的账册不是个小数目,连崔掌事都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劝着容贵妃:“何至于此。
” 容晚初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道:“稽核得清清楚楚的,将来哪里出了事也好找上头绪,免得日后撕捋。
” 抽调了这样多的籍册,尚宫局的司计何氏也被惊动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守着。
一屋子的人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上午的算盘,临近中午的时候,廉姑姑带着银子走了一趟尚膳监。
午饭时分,膳食就流水似地送进了凤池宫里。
偏殿里是阿敏替主子坐镇,容晚初在自己的书房里,独自拿着一摞总账核算。
除了体己服侍的人,少有人知道她熟谙于数算。
阿讷进门的时候,绕过摆在大案左边的一摞账本遮挡,才看见了她的身影。
那一摞簿册比起早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矮了些许,消下去的部分都转移到了右侧,容晚初眼睛盯在册子上,单手划着算珠,时不时翻过一页,速度比起偏殿那些专精司计的典簿还快上许多。
阿讷知道她心算过一页才会总上算盘,并不敢打扰她,看她手中这一本剩得并不很多,索性就静静地等在那里,俟她合上了册子,才刻意放重了脚步,道:“娘娘,该用膳了,您歇一歇罢。
” 容晚初有些恍然。
她从方才的紧绷和专注里脱离出来,就有种疲惫从心底席卷上了发梢。
许久许久都没有这样熬过,纵然是青春年少,眼睛也难免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眉心和鼻梁,问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声音也有些模模糊糊的。
阿讷心疼极了。
她轻声道:“用了午膳,您可要睡一会养养精神。
哪里就急成这样的。
” 倒也不是急,她自己也是喜欢的。
这话容晚初没有说出来,说出了口,这侍女难免就又要规劝。
她从桌边站起了身,就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陛下可过来了?” 阿讷也正要向她说起今日尚膳监将九宸宫的午膳送到了凤池宫的事,听她问了,便道:“不曾来过。
” 容晚初想起昨日阿敏同她说,皇帝今日要来凤池宫用午膳的事。
她微微笑了笑,觉得自己竟然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未免有些可笑——对比起说着要来而至今没有露面的皇帝,就更显得她愚不可及。
阿讷不知道她的笑容中何以忽然有种讥诮的意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下一刻忽然扶着桌沿弯下了腰,闭着眼,面上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痛处之意。
容晚初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面上的痛楚也消弭了,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忽而有一种强烈而无名的征兆攫住了她。
她握着阿讷的手,忽然开口。
※ 殷长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是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他还栖身代王麾下,虽然已经有了薄薄的声名,但其实谁都知道,他不过是王驾前的一枚过河卒子,只能向王师的旌旗所指一往无前,直到在这乱世漩涡中粉身碎骨。
但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小姑娘。
那女孩儿沉静又聪慧,但又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信任他、依赖他。
他奉代王的军令,带着一小支军伍沿虢水南下的时候,那小姑娘如常地扮作一个小小子,跟在他的营帐里。
因为事极密,不能泄/出半点,他们不得不昼伏夜行,披星戴月,那小姑娘吃了很多苦,眼睛却还是明亮的,在天光初露的时候,抱着一本用馕饼从乡中换来的古传奇话本,笑盈盈地回头看他,叫他“七哥”。
他循声凑过去,就看见她点着书上那一行,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高祖醉而前,拔剑击斩蛇。
*” 她跟在军中,平常会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涂着许多锅底灰,但这时因为刚刚洗漱过的缘故,手指细细白白的,点在枯黄色的纸张上,有种鲜明的对比之感,越发显得那指尖肉粉可爱,软若无骨。
他心中也有些骄傲。
她跟着他一路跋涉,在能够保护她、娇养她的方面上,他从来都是不吝惜的。
他在她身后俯着身,一手搭在桌面上,因为去看她身前的书,头就在她肩侧,她身上总有一股淡而不腻的清香,在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他鼻端爆出极为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极力克制也难以忽视。
那小姑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还笑着扭头看他,道:“斩白蛇,安社稷,天子之为也。
”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一面觉得自己已经自暴自弃地俯下/身去,鼻尖在少女滑腻而微凉的肌肤上轻柔/滑动,而身前的少女柔顺地扬起了脖颈……一面又觉得他从来都克制而守礼,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失态地贸然亲近她,使她惊吓…… 然而那一股柔香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柔/腻,渐渐盈满了整个房间,昏昏的营帐里,少女已经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贴在了他的身上,呼唤着他的声音婉转而亲昵:“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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