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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径到柳遇春寓中,又把夜来之情与遇春说了;将褥拆开看时,絮中都裹着零碎银子,取出兑时,果是一百五十两。
遇春大惊道:“此妇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负。
吾当代为足下谋之。
”公子道:“倘得玉成,决不有负。
”当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自出头各处去借贷,两日之内,凑足一百五十两,交付公子道:“吾代为足下谋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
” 李甲拿了三百两银子,喜从天降,笑逐颜开,欣欣然来见十娘,刚是第九日,还不足十日。
十娘问道:“前日分毫难借,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两?”公子将柳监生事情又述了一遍。
十娘以手加额道:“使吾二人得遂其愿者,柳君之力也!” 两个欢天喜地,又在院中过了一晚。
次日,十娘早起,对李甲道:“此银一交,便当随君去矣。
舟车之类,合当预备。
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银二十两,郎君可收下为行资也。
”公子正愁路费无出,但不敢开口,得银甚喜。
说犹未了,鸨儿恰来敲门,叫道:“娘儿,今日是第十日了。
”公子闻叫,启户相延道:“承妈妈厚意,正欲相请。
”便将银三百两放在桌上。
鸨儿不料公子有银,嘿然变色,似有悔意。
十娘道:“儿在妈妈家中多年,所致金帛,不下数千金矣。
今日从良美事。
又妈妈亲口所计。
三百金不欠分毫,又不曾过期。
倘若妈妈失信不计。
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
” 鸨儿无词以对,腹内筹划了半晌,只得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事已如此,料留你不住了,只是你要去时,即今就去。
平时穿戴衣饰之类,毫厘休想。
”说罢将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门,讨锁来就落了锁。
此时九月天气,十娘才下床,尚未梳洗,随身旧衣,他拜了妈妈两拜,李公子也作了一揖,一夫一妇,离了虔婆大门。
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时:“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柳遇春寓所去,再作道理。
”十娘道:“院中诸姊妹平昔相厚,理宜话别;况前日又承他借贷路费,不可不一谢也。
”乃同公子到各姊妹处谢别。
姊妹中惟谢月朗、徐素素与杜家相近,尤与十娘亲厚。
十娘先到谢月朗家。
月朗见十娘秃髻旧衫,惊问其故。
十娘备述来因,又引李甲相见。
十娘指月朗道:“前日路费,是此位姐姐所贷,郎君可致谢。
”李甲连连作揖。
月朗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请徐素素来家相会。
十娘梳洗已毕,谢徐二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袄花裙,鸾带绣履,把杜十娘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作庆贺筵席。
月朗让卧房与李甲杜娘二人过宿。
次日,又大排筵席,遍请院中姊妹。
凡十娘相厚者,无不毕集,都与他夫妇把盏称喜,吹弹歌舞,各逞其强,务要尽欢。
直饮至夜分,十娘向众姊妹一一称谢。
众姊妹道:“十娘为风流领袖,今从郎君去,我等相见无日。
何日长行,姊妹们尚当奉送。
”月朗道:“候有定期,小妹当来相报。
但阿姊千里间关,同郎君远去,囊箧萧条,曾无约束,此乃吾等之事,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
”众姊妹各唯唯而散。
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
至五鼓,十娘对公子道: “吾等此去,何处安身?郎君亦会计议有定着否?”公子道: “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
辗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
”十娘道:“父子天性,岂能终绝。
既然仓猝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
郎君先回,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彼此安妥。
”公子道:“此言甚当。
” 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月朗,暂往柳监生寓中,整顿行装。
杜十娘见了柳遇春,倒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
”遇春慌忙答礼道:“十娘锺情所欢,不以贫窭易心,此乃女中豪杰。
仆因风吹火,谅区区何足挂齿!” 三人又饮了一日酒。
次早,择了出行吉日,雇倩轿马停当,十娘又遣童儿寄信别谢月朗。
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来送行。
月朗道:“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今合具薄赆,十姊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
”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封锁甚固,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
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但殷勤作谢而已。
须臾,舆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
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美人送出崇文门外,各各垂泪而别。
正是: 他日重逢难预必,此时分手最堪怜。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路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州差使船转回之便,讲定船钱,包了口舱。
比及下船时,李公子囊中,并无分文余剩。
你道杜十娘把二十两银子与公子,如何就没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褴褛,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件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来只够轿马之费。
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郎君勿忧。
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
”乃取钥开箱。
公子在傍,自觉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
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道:“郎君可开口看之。
”公子提在手中,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
十娘乃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列有何物,但对公子道:“承众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费矣。
”公子且惊且喜道: “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自此每谈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抚慰。
一路无话。
不一日,行至瓜州,差船停泊岸口。
公子另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约明日侵晨剪江而渡。
其时仲冬中旬,月明如水。
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
公子道:“自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回顾有人,未得畅语。
今日独据一舟,更无避忌。
且已离塞北,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之气,恩卿以为何如?” 十娘道:“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
郎君言及,足见同志。
” 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十娘铺毡拜坐,传杯交盏。
饮至半酣,公子执卮对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
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之飞动。
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奏,久矣不闻。
今清江明月,深夜无人,肯为我一歌否?”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名《小桃红》。
真个: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邻舟一个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赍,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富,积祖扬州种盐,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
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倒是个轻薄的头儿。
事有偶然,其夜亦泊瓜州渡口,独酌无聊,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
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
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来历。
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见?”辗转寻思,通宵不寐。
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乱飞。
怎见得?有诗为证: 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绝。
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孙富命艄公移舟泊于李家舟之旁。
孙富貂帽孤裘,推窗假作看雪。
恰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
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
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伸头出舱,看是何人。
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
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姓何讳?”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
孙富也叙过了,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热。
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之幸也。
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
”公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即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然后请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岸。
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
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靠窗而坐。
酒保列上酒肴。
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
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
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行,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
”孙富道:“即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
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便问道:“即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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