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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驴儿上解下包袱,依然罩上那块青纱包头,穿上那件佛青布衫儿,重新带上弹弓,骑上驴儿,趁着那斜月残星,护送着一行人,逍遥自在的竟自投东去了。
走了一程,到了岔道口,那天才东方闪亮,就从那里上了大道,一直的向荏平县的北门关厢,从城外一起,绕向东门关厢而来。
出了东关厢,十三妹见人烟渐渐稀少,向安公子道:“护送你们的那个人,我和他约在前面二十里外柳树丛林里相候。
我先走一步,招呼他去,你们随后赶来。
”说着,一个牲口如飞而去。
安公子同张老随后带着牲口赶来,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早巳远远望着一带柳树林子,赶向前去,只见十三妹的那匹黑驴儿,拴在一棵树上。
大家到了跟前,安公子下了牲口,张家母女也从车上下来,转进树林,十三妹早从里边迎了出来。
安公子一见,就先问道:“姐姐说的护送我们那位在那里?请来相见。
”十三妹说:“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你不用忙,大家且在这树底下坐了,歇歇儿再说。
”因对众人说道:“咱们大家自然都要见见这位护送你们去的人,是怎样一个英雄。
如今我实对你们说罢,你们此去,经过芒牛山、痴象岭、雄鸡渡、野猪林,都是歹人出没的去处;要讲到那个护送,就有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人,也不过没事儿的时候,仗个胆子儿罢;果然到有了事,依然无用。
要得千妥万当,还只有我亲身送了你们去。
无奈我家有老母,不能远离,如今我看这妹子面上,把我这张弹弓儿,借给你妹夫。
”说到这里,安公子道:“姐姐,只是我那里会打这弹弓,况且姐姐这张弹弓,我又如何拉得开,使得动!”十三妹道:“不用你使,你只把它一路背在身上,虽然抵不得万马千军,大约也算得一个开路的先锋,保镖的壮士。
”大家听了,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十三妹道:“我这话大家乍听,自然不予见信。
你们试想,我岂有拿着你两家若干条的性命当儿戏?你们今日走一站,明日就过芒牛山,那山上的头领,个个武艺了得,手下还集着百十个喽罗,这第一处就不好过。
你们明日,倒要趁着后半夜的月色,早走到了芒牛山跟前,这班人一定下山拦路,要借盘缠,你们千万不可和他动手;张老太爷你也不必搭话,只把车拢住,这算让他一步。
他一看就知是个走路的行家,便不动手了;这可就用着你妹夫了;你只管仗着胆子,不必害怕,天下的强盗,只有打算劫财的,断没无故杀人的。
那时无论他是骑牲口,是步行,你先下了牲口,只管上前和他搭话,切记不可说车上没银子。
他们的本领,大凡有了客人经过,有无金钱,并那金银的数目多少,都料估得出来。
你就道车上却带着三五千金,只是带给老人家如何如何料理官司大事用的,不能匀出来奉送;其余随身行李,所值无多,只有这张弹弓,还值得几两银子,就把弓奉送。
等他接过这弹弓去看了,不用你开口,他必先问我,那时他不但不敢收这弹弓,只怕还要备酒备饭,帮助盘缠,也不可知。
只是你们都不必领他的,也不必到他山上去,说我的话,和他们借两个牲口,添上帮套拉这辆车,再拨两个老作人,一直送你们到淮安界上;我日后见面,定自面谢。
那时人也够用了,牲口也够使了,你们路上也可以快走了,你们太爷的公事也可以早完了。
不但这样,再有那两个人,便沿路护送,他们都是一气,不怕有一万个强盗,你们只管大摇大摆的走罢。
这是我给你们打算的、万无一失的一条出路。
大家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犹疑。
”说着,便从膀子上褪下那张弹弓来,双手递给安公子。
又对着张金凤等说道:“妹妹,妹夫,当着二位老人家在此,你我今日这番相逢,并我今日这番相救,是我天生的好事惯了,你们倒都不必在意。
只有这张弹弓,是我的家传至宝,我从幼儿用到今日,刻不可离;如今因我这妹妹面上,借给妹夫,你千万不可损坏失落。
你一到淮安,完了你老人家的公事之后,第一件是我妹妹的终身大事;第二件就是我这张弹弓儿了,务必专差一个妥当人送来还我,这就是你以德报德了,要紧要紧!”安公子听一句,应一句。
这时间,张姑娘心细,听了这话,便问十三妹道:“姐姐你方才苦苦的不肯说个实在姓名住处,将来给你送这弹弓来便算人人知道有个十三妹姑娘,到底向那里寻你,交代这件东西?”十三妹听了,低头想了想说:“有了。
方才妹夫他不是说褚一官和他奶公姓华的是至亲吗?将来等你家华奶公赶到任上,就找他把这弓送交褚一官,转交一位邓九公。
这邓九公便是我说的二十八棵红柳树住的这位老英雄,他还算我的师傅。
褚一官正是他的亲戚,你家华奶公又是褚一官的亲戚;这样一交代,断不会错。
我话说尽于此。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也不往下送了。
你老少四位夫妻,前途保重,我们就此作别。
”大家热喇喇的听了“作别”二字,想到受恩深处,都不觉滴下泪来。
那张金凤更哭得硬咽难言,忍泪向十三妹说道:“姐姐,你我此一别,不知几时再得见面!”十三妹道:“若论我,你今生见得着我也不定,见不着我也不定。
但是万事都有个定数,事由天定,岂在人为?”说着,撒手说声:“你们请罢!”走到树跟前,解下那头驴儿,就待骑上要走,忽见安公子啊哟了一声,双手把两腿一拍,直跳起来说:“了不得了,这事可不好了!”大家吓了一跳。
连十三妹也拉着驴儿问道:“这是为何?”安公子急得紫胀了脸说道:“姐姐且不要走,也不必细问,我们此时且急急的赶回黑风岗那座能仁寺去再讲。
”十三妹说:“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落了烟袋了?”安公子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
”张老夫妻也帮着问他,他才指手画脚的向大家说道:“方才这十三妹姐姐,不是在庙里墙上题那两行《北新水令》的词几吗?我因见那词儿的声调雄壮,更兼书法飞舞,又推敲‘云中相见’这句话,不觉出了神,正在那里细看,不防姐姐催着快走,我一时大意,就随着大家出来,不想把那块砚台遗落在那庙里。
这便如何是好?”十三妹道:“我只道什么大不了事,原来就为这块砚台,能值几何?也值得这等大惊小怪!”安公子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块砚台,非寻常砚台可比,这是祖父留下的一块宝砚;我祖父临终交付父亲,我父亲半世苦功,都在这砚台上面,临起身珍珍重重的赏给我说:‘你要好好用功,对了这砚台,就是同对着老人家一般,不可违背平日教训。
’日后到任上,还要交还老人家。
如今失落在这庙里,叫我拿什么回老人家的话。
况且那砚台上的铭跋,镌着老人家的名号,现在庙里又弄了这个未完,万一被人勘破,追究起来,我当如何?走,走,走,我们快快回去。
” 大家听了,也道:“这桩东西失落不得。
”都没作理会处。
十三妹沉吟了半晌,说:“这桩东西,诚然不可失落;但是眼下我们这一群人,断断没个回去的理,这件事你也交给我。
我此番回家得了空儿,本也要探听探听那庙里和地方上的动静;如今我就立刻绕道先到那庙里,从庙里进去,把你这块砚台取了,拿到我家,给你好好的收着,断不至于失损。
等你将来专人给我送弹弓来,就把那弹弓算个凭据,取这砚台;我这里见了弹弓,交还砚台。
那时两件东西,各归本主,岂不是一桩大好事么?”安公子还在那里犹豫。
张金凤听了这句话,正好在心坎儿下,连忙说道:“姐姐说的有理,就是这等一言为定,不可再改。
”说着,倒催着十三妹快走。
十三妹便一手带过那头驴儿,踏镫扳鞍,飞身上去,助上一鞭,回头向大家说声:“请了!”霎时间电掣星驰,不见踪迹。
这正是: 神龙破壁腾空去,妖娆云中没处寻。
至于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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