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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3/3)

识的动作就是想立即吐掉,可他仍然微笑着,如同品尝着最甘美的佳肴,将菜细细咀嚼后吞了进去,不但吞了,他还又夹了一口菜,又经历着一轮痛苦,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心也在苦不堪言中慢慢地沉了下去。

云歌用了天下最苦的几味药草熬煮虾肉和猪肉,如果是恨,那么一定是汇集了天下最苦的恨。

“觉得如何?” 她的眉眼中似是盈盈的笑意,起先太过开心,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看清楚,那笑容下深藏的恨。

也许因为绝望,他麻木地笑着:“很好。

” 她提过了瓦罐,盛了一碗汤,还很温柔地吹了吹,等凉一些了,才端给他:“这是最后一道菜,用了很特殊的材料熬制的汤,你尝尝。

” 他接过,轻轻地抿了下,舌尖刚碰到汤,一股异样的辛苦就直冲脑门,钩吻!原来如此!老天竟然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她终是知道了,到这一步,他和她之间,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抬头看向云歌,云歌抿着唇,盈盈地笑着。

两人之间,眼波交会,似是缠绵不舍,也似是不死不休。

他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大漠,一轮酷日炙烤着天地,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黄沙,而他已经在这片荒漠中跋涉了一生,却看不到任何能走出荒漠的希望,浓重的疲惫厌倦袭来。

他看着她笑了,一面笑着,一面大大地喝了一口汤。

云歌看到他吞下汤的同时,脸色刷地惨白。

她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化,仍然强撑着,坐得好似姿态惬意,微笑地凝视着他。

他也微笑着凝视着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当喝完最后一口,他轻声唤道:“云歌,你坐过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 云歌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失魂的人一般,坐在了他的身边。

“云歌,我待会儿就要去睡觉了。

你带着于安离开长安,回家去。

霍光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刘询会替你报仇,你只需等着看就行了,他出手一定狠过你千百倍。

至于刘询……”他细看着云歌的神情,看她没什么反应,心里舒了口气,“如果有一天……反正你只要记住,刘询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会有人去‘惩罚’他所做的一切。

一时间,我给你解释不清楚,但是,我向你保证,刘询让你承受的一切,日后他也会点滴不落地承受。

” 云歌的眼睛里有蒙蒙的水汽,孟珏笑看着案上的菜肴,说道:“这几句话,我想说了很久,却一直不敢说。

云歌,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故事虽然感人,但伯牙为子期裂琴绝弦并不值得称道。

琴音是心音,我想伯牙第一次弹琴时,只是为自己的心而奏,子期若真是伯牙的知音,肯定希望他的心能继续在高山流水间,而非终身不再弹琴。

在刘弗陵心中,你的菜绝不仅仅只是用来愉悦他的口腹!你应该继续去做好吃的菜,不要忘记了你做菜的本心!” 云歌的一串眼泪掉落,孟珏想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手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笑着起身,挣扎着向室内走去:“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刘……”他的步子一软,就要栽向地上,他忙靠到了墙上。

他扶着墙,大喘着气,慢慢地向前走着:“刘弗陵即使知道今日的一切,他也不会希望你去为他报仇。

他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杀人……能让他活过来吗?能让你快乐一点吗?每害一个人,你的痛苦就会越重!云歌,你不是个会恨人的人,刘弗陵也不是,所以离开,带着他一块儿离开!仇恨是个沼泽,越用力只是越沉沦,不要……不要……”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说完,“……再纠缠!” 屋子外面,几声惊雷,将痴痴呆呆的云歌炸醒。

她猛地跳了起来,眼中含着恐惧地望着孟珏。

孟珏手抓着珠帘,想要掀开帘子进里屋,却身子摇晃,他尽力去稳住身子,但没有成功,咔嚓几声,他拽着的珠帘全部断裂。

在叮叮咚咚的玉珠坠地声音中,他跌在了地上,再爬不起来。

脸色越来越青紫,胸膛急剧地起伏,四肢开始向一块儿抽搐痉挛,云歌跑到他面前,对着他吼:“是我下的毒,是我下的毒!” 孟珏想笑,却笑不出来,肌肉已经都不听他的命令,他哆嗦着说:“我……我知道。

” “你该恨我,我也要恨你!听到没有,你要恨我,我也要恨你!” 孟珏的眼中全是悲伤,还有无尽的自嘲。

云歌,如果恨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么你就恨吧! 胸痛欲裂,好似下一瞬,他就会在疼痛中炸裂。

耳朵开始轰鸣,眼前开始发黑,就在意识昏迷的一刹那,他仍想努力地再看她一眼。

“云歌,离开!” 伴随着最后的叹息,他的眼睛终于无力地闭上。

云歌的身子软软地跪向地上。

于安在竹轩里越等越怕,为什么云歌还没有回来?万一孟珏发现云歌想杀他呢?他会不会反向云歌下毒手?最后实在再等不下去,不顾云歌吩咐,赶了过来,听到云歌的吼叫声,立即推开了门,发现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孟珏和满脸悲伤绝望跪在地上的云歌。

他冲上前去,抱起云歌,想带她走,却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抖,她双眼的瞳光涣散,整个人已在崩溃边缘,嘴里喃喃地说:“他死了,他死了,他也死了……” 在这一刻,于安清晰无比地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杀戮,而云歌就恰好是这样的人。

如果说刘弗陵的死是她心灵上最沉重的负荷,那么杀死害死了刘弗陵的人并不能让云歌的负荷减轻,反而会让负荷越来越重。

如果孟珏现在死了,云歌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她会永远背负着这个噩梦般的枷锁,直到她背负不动,无力地倒下。

于安伸手去探查了一下孟珏的脉搏,抓住云歌喝问:“解药!给我解药!” 云歌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于安用了几分内力,用力摇着云歌:“孟珏还没死!解药,快点给我解药!” 云歌的瞳孔猛然间有了焦点,紧紧地盯着于安。

于安大声地吼着:“他还没死!” 云歌的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想喂给孟珏,可在手碰到孟珏身体的一刹那,她又突然收回了手。

他害死了陵哥哥呀!我是个懦夫!我竟然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她将那株药草扔到孟珏身上,却又完全不能原谅自己,一步步地后退着,蓦地长长悲鸣了一声,就向外跑去。

闪电中,几声雷怒,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而下,云歌在大雨中歪歪斜斜地跑远了。

于安想追她,却又不得不先照顾孟珏。

他扶起孟珏,先用内力帮他把毒压住,看着白色的小花,十分不解,这不是他摘回来的钩吻上攀附的一株植物吗?当时没多想,就顺手一块儿带回来了。

突然间,灵光一现,明白过来,世间万物莫不相生相克,此物既然长在钩吻的旁边,那么应该就是钩吻的解药。

忙把孟珏的嘴掐开,将草药挤烂,把药汁滴到了孟珏的嘴里。

随着药汁入腹,孟珏的呼吸渐渐正常,神识也恢复过来。

于安把整株药草塞进他嘴里,立即扔开了他,无比憎厌地说:“吃下去。

”说完就跑进了大雨里。

在轰轰的雷鸣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如同金色的剑,质问着世间的不公。

大雨无情地鞭笞着大地,似在拷问着世间的丑陋。

云歌在大雨中奔跑,奔出了孟府,奔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奔出了长安城。

天地再大,大不过心。

她的心已无宁土,苍茫天地间,她已经无处可去。

宏伟的平陵伫立在黑暗中,无论风雨再大,它回应的都是沉默。

“站住!” 守护帝王陵墓的侍卫出声呵斥。

云歌却听而不闻,依旧向陵墓闯去。

侍卫们忙拔出刀,上前拦人,云歌身法迅疾,出手又重,将几个侍卫重伤在地后,人已经接近陵墓主体。

大雨中,众人的警戒都有些松懈,不想竟有人夜闯帝陵,侍卫们又是怒又是怕,忙叫人回长安城通传,请调兵力。

其余侍卫都奋力拦截云歌,云歌渐渐情势危急。

一个侍卫将她手中夺来的刀劈飞,另两个侍卫左右合逼向她,云歌向后退,后面却还有一把刀,正无声无息地刺向她。

云歌感觉到后背的刀锋时,一瞬间,竟然有如释重负的安静宁和,她凝望着不远处的帝陵,心里轻声说:“我好累,我走不动了!”刀锋刺入了云歌的后背。

云歌本可以挡开前面的刀,她却停了手,任由前面的刀也砍了过来。

在闪电扭动过天空的一刹那光亮间,于安看到的就是云歌即将被兵刃解体的一幕。

可是他还在远处,根本来不及救云歌,魂飞魄散中,他泪流满面,满腔愤怒地悲叫:“皇——上——” 叫声中,于安发了疯地往前冲去,只想用手中的剑,杀掉一切的人,问清楚苍天,为何要对好人如此?! 几个侍卫猛地听到一声“皇上”,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神一颤,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虽然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了下意识的反应,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

云歌却在悲叫声中惊醒,她还没见到他呢!现在不能死!力由心生,身形拔起,借着侍卫失神的瞬间,从刀锋中逃开,几个侍卫还欲再攻,于安已经赶至,一阵暴雨般密集的剑花,打得他们只能频频后退。

云歌避开刀锋后,就立即向前跑去,大部分侍卫都被于安拦住,零散的几个守陵侍卫也不是云歌的对手,云歌很快就跑到了陵墓前。

可突然间,她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台阶上方的墓碑,似乎想转身离开,好一会儿后,她才一步步慢慢地上着台阶。

当她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谥号中的三个大字:刘弗陵。

她身子软软地顺着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泪也开始倾泻而下。

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一切,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骊山上他和她相拥赏雪的一幕。

当时,他正和她说话,还要听她唱歌,然后她睡着了,等醒来时,她就在古怪的驴车上了。

她从来没觉得他死了。

在她的记忆中,他只是暂时离开,所以她从不肯听任何人在她面前说他已经……死去。

可是,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不管她哭她笑,不管她有多痛苦,他都不会再回应她,因为她的陵哥哥就躺在这个大大的土包下面,而让他躺在里面的凶手是孟珏,还有……她,若不是她给了孟珏可乘之机,陵哥哥就不会中毒。

而现在,她连替他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她杀不了孟珏,她杀不了孟珏! “陵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歌的脸贴着冰冷的墓碑,却若倚在情人温暖的怀抱,小声地低喃着。

“陵哥哥,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继续爬山,你说山顶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见得是我本来想要的,可也会很美丽,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你!我不想看别的日出! “陵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爬山了?我真的爬不动了,我想闭上眼睛睡觉,梦里会有你,即使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就想一直睡觉,我不想再醒来…… “陵哥哥,你若知道我这么辛苦,会不会心疼?你肯定也舍不得让我去爬山了,对吧?你一定会同意我休息的……” 不小心惊扰了帝陵的安静都是大罪,何况来者还夜闯帝陵、杀伤侍卫。

装备精良的援兵已到,领兵的军官看到于安一人站在台阶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挡着众人。

一个人竟然就闹得他半夜从榻上爬起来,冒着大雨出兵?大怒下命令,若不能生擒,就当即格杀。

于安虽然武功高强,可一个人怎么都打不过上百的精兵。

他边打边后退,渐渐地,已经退到了刘弗陵的墓前。

他手握长剑,一人站在台阶上,将云歌护在身后,阻挡住士兵们再上前。

因为周围不是玉石栏杆就是雕像,全都是陪伴帝王安息的物品,类似未央宫宣室殿内的龙榻、龙案,侍卫怕刀剑挥砍中伤了帝陵的这些物品,别到时候功劳没赏,反而先降罪,所以出刀都有顾忌。

虽然于安还能苦苦支撑,尽力挡住侍卫不靠近云歌,但时间一长,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士兵刀下。

领兵的军官看到自己的部下被一个于安阻挡到现在,肝火旺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操起自己的两柄斧头,一面向前冲,一面叫:“兄弟们,撂倒了他,回去烤火吃肉!” 士兵们一看头儿亲自冲锋,也都开始玩命地往上攻,于安再难抵挡,回头叫云歌,想带着她逃跑。

可云歌闭目靠在墓碑上,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他匆匆后退,抓住云歌的胳膊,想带她走,可云歌死死地抱住墓碑,喃喃说:“陵哥哥,我就在这里,我累了,我不想爬山了……” 于安一时间根本拽不动,悲伤无奈下,只得放弃了逃走的打算。

看到台阶下密布的人头,正一个个挤着向前,他喟然长叹,没想到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以为他要遵守在皇上面前发的誓言,护卫云歌一辈子!他想着只要他大叫出云歌是孟珏的夫人,或者霍光的义女,那么即使是闯帝陵这样的重罪,这些官兵也不敢当场杀害云歌,可是…… 他回头看到云歌的样子,想到刘弗陵的离去,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剑!今日,即使死,也绝不再和孟珏、霍光有任何瓜葛! 无数士兵的刀像倾巢之蜂一样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尖刃,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一丝缝隙都没有,连雨水都逃不开。

“轰隆!轰隆!” 雷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哗啦!哗啦!” 大雨越下越急,砸得大地都似在轻颤。

平陵的玉石台阶上,两道鲜红的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流下。

从远处看,如同帝陵的两道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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