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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仅二十岁的霍去病,在长安城炙手可热,似乎跟着他,就意味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封候拜将。
霍去病行事越发张狂,锋芒迫人,朝中诸人,羡的,厌的,恨的,妒的,巴结的,疏远的,却不论王侯贵臣,无一人敢当面直逆霍去病的锋芒。
与之相反,卫青处事更加低调谨慎。
卫青在军中十几年,待兵将如手足,和官兵生死沙场中结下的袍泽之情,以及宽厚仁义的威信,依旧如大山一般,沉稳不可撼,皇上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捧着一册竹简,似乎在看,其实心思却全不在上面。
那日被霍去病撞见我在九爷肩头落泪,我以为他肯定会对我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两人进屋后,他只是抱着我坐在黑暗中,不言不动,彷佛化成石雕。
很久很久后,他轻轻把我放在榻上,躺到我的身侧。
我实在害怕他的沉默,刚要开口,他却捂住了我的嘴,“我什么都不想听,好好睡觉。
”语气里竟透着丝丝紧张和害怕。
那日过后,他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待我象以前一样,只是每天晚上,如果他不能来我的园子,就必定要派人接了我去他的府中。
因为他如今上朝后,常被皇上留下,他又总是会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所以我十之八九只能在他府中安歇。
“玉儿……”霍去病叫道。
他何时进的屋子,我完全没有察觉,心中一颤,忙搁下手中的竹简,“什么事情?” 他坐到我身侧,“今日宫中有宴,我……”我问:“又要醉成烂泥?” 他抱歉地看着我,我道:“不可能每次都借着醉了,让皇上说不了话。
”我递给他一轴帛书,他打开看了一眼,面寒如冰,“竟然宣你入宫。
” 天空静爽凉滑,如一幅水洗过的蓝绸,淡淡浮着的几抹微云又添了几分生动。
来参加宴席的女眷三五成伴,盈盈笑语和着金桂的香气,荡在风中。
我靠在树干上,半仰头望着天空。
忽觉得有人视线一直凝在我身上,一低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容貌英俊,锦衣玉带的男子正定定看着我。
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能相信,我望着他,暖暖地笑着,他眼中的惊诧怀疑褪去,喜悦涌出,还有泪光隐隐浮动。
一会后,他的神色恢复平静,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又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李妍不知从何处走出,笑看着我,“金姑娘似乎走到哪里都有倾慕者,一个大汉朝的将军对你一往情深,如今圣眷正隆的新贵、光禄大夫也好似颇对你动心。
金日磾到长安不久,却因为当日是霍将军去接受的匈奴人投降,听闻他和霍将军的关系很不错。
” 我心中一惊,怎么偏偏落到了她眼中?一面笑着,一面拿眼瞅着远处的李敢,“娘娘在宫里住久了吧?心好似渐渐变得只有院墙内的这些男女之事了。
不要总是用己之心测他人之意。
” 李妍瞟了眼李敢,笑意有些冷,“金姑娘看着清减了不少。
” 我淡淡回道:“娘娘看着也略带憔悴之色呢!” 李妍想让李广利娶我,固然有对我的恨惧,但更重要的是她想借着我这件看似风花雪月的事情试探皇上的心意,一次非正面的与卫氏的交锋。
可惜,刘彻毕竟是刘彻,虽对她宠爱冠后宫,却仍旧没有遂了她的心意,没有捧李压霍,只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平衡牵制霍去病的权利。
李妍气笑一声,“事已成定局,你若愿意以后日日给公主磕头请安,仰她人鼻息,就做妾了。
可金玉,何苦来哉?你的性格受得了吗?不如抽身而退。
” 卫皇后走到我们身侧,浅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妍忙行礼请安,卫皇后伸手扶起她,“听闻你最近身子不大好,以后不必总是行这些大礼。
闲暇时翻了翻医书,发现养生之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思虑太多,该放手处就放手。
” 李妍笑道:“姐姐嘱咐的是,妹妹受教了。
相较姐姐而言,妹妹倒真是小心眼了。
”李妍瞅了我一眼,“妹妹还真是佩服姐姐的容人之量,竟似对以往之事毫不介怀。
” 卫皇后淡淡笑着,侧头对云姨吩咐:“金玉对宫中不熟,你照顾着她点。
”说完牵着李妍的手离去,“几位妹妹都很好奇你最近新创的发式,嚷着让我来说个情,教教她们。
” 云姨温柔地替我顺了顺鬓边的碎发,“你和去病都瘦了。
”我低叫了一声“云姨”,满心酸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随着皇后娘娘进宫,这些年见了太多悲喜,年纪大了,心也冷了,很想劝你们不妨退一步,男人总免不了三妻四妾,只要他心中有你也就算难得。
去病的性子就不说了,可没有想到你的性子也是这么刚硬,毕竟皇上又不是不让你嫁给去病,况且正妻是公主,让你做妾也不委屈你。
换成其余女子大概早已经欢欢喜喜地接受了。
本还有些恼你不懂事,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还不知道进退,让大家都为难。
唉!”云姨轻叹一声,“听去病言语间提起你时,感觉很是飞扬的一个人儿,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忽觉得一切都罢了。
也许你们更象我们年少时的女儿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得偿心愿?就是当年传为美谈的一曲《凤求凰》,司马大人还不是终究有了新欢,负了卓文君?” 霍去病一入宫就一直被一众年青武将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与他身份相隔如云泥,根本不可能同席,他看到云姨一直随在我身侧,神色方释然不少。
两人隔着灯火相视,满庭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金彩珠光,都在我们眼眸间淡去。
这一瞬,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近,近得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我都懂,可我们又离得很远,远得我再伸手也似乎握不住他的手。
刘彻笑对霍去病道:“朕早已命人为你建造一个长安城内最好的府邸,不日即将竣工,有了新家,却还独缺一个女主人……” 我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这早已经是预料中的一幕,不可能躲得开,也无数次暗暗给过自己警示,可不知为何手却依旧簌簌而抖,酒珠飞溅而出,落在崭新的裙裾上,点点滴滴,晕湿的痕,仿若离人的泪。
也许明日我就该离开长安了,在这个天皇贵胄云集之处,在这个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内,容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却容不下我的幸福…… 也许确如李妍所说,我是属于西域,属于大漠的,那里虽然没有生于富丽堂皇庭院的牡丹芍药,却长满了可以仰望广阔蓝天的棘棘草…… 脑中想着大漠的千般好处,身上的血液却在变冷,冷得我怎么克制,整个人仍然打着颤,杯中的酒,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只是落个不停。
满席的艳羡嫉妒不屑都凝在霍去病身上,可他却冷意澹澹下透着痛。
刘彻笑看向席间坐着的众位公主,刚要开口,霍去病蓦地起身,上前几步,跪在刘彻面前,重重磕了个头,碎金裂玉的声音,“臣叩谢皇上隆恩,可臣早有心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府邸不敢受!” 霍去病的一番话,竟然是一个终身不娶的誓言。
刹那间,一席寂静,针落可闻。
各人面上神色不一,不明白对一向奢侈的霍去病,一个府邸怎么就如此不能接受?他平常从刘彻那里接受的赏赐,比府邸贵重的多的是。
对自小锦衣玉食的霍去病,打匈奴和一座府邸有什么相关? 我震惊地抬头看向霍去病,心中似有一丝喜,可更多的却是痛,慢慢地那丝喜也变成了哀伤和疼痛。
手中握着的酒杯被捏碎,心太过痛,手上反倒一丝痛楚也无,只觉掌心温热,鲜血一滴滴落在裙上,所幸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衣,暗影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妍又是诧异又是震动,卫皇后眉头微蹙,唇边却是一个淡笑。
唯独刘彻一如起先的平静,依旧笑看着霍去病,“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有家,才好谈立业,你已经大败匈奴,功绩卓著,足以名传千世。
至于说彻底歼灭匈奴,连朕也未曾如此想过,只打算将他们驱逐出漠南,让他们遁去漠北,再无能力侵犯我大汉一草一木。
” 霍去病望着刘彻,身影一如这秋夜,凉意潋潋,暗影沉沉,“臣心意已定。
” 刘彻盯着霍去病,眼神冷凝如刀锋,帝王气魄尽显,在他的眼光下,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霍去病却依旧望着刘彻,面色冷漠淡然。
极度的安静中,四周的空气彷佛胶凝在一起,透着越来越重的压迫,半晌后,刘彻忽地大笑起来,“罢了!如你所愿。
朕把府邸给你留着,待你认为匈奴已灭时,朕再赐给你。
”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刘彻退让了,霍去病赢了,可这算怎么一种胜利?胸口疼痛,眼睛酸涨,有泪,盈于睫。
但怎么能让他们透过我,看破霍去病呢?抬头望向天空,天角一弯昏黄的如钩残月,几颗微光星子,眼泪又一点点涔回眼睛中,心却彷若飞鸿,轻飘飘地飞出,刹那已是关山万重外,飞向那个我们曾经并肩驰骋的大漠,当日即使后有追兵厉箭,我们也是畅快的…… 似乎从极远处传来一声轻叹,云姨幽幽道:“去病真地说到做到,不是你,谁都不会娶。
” 晚宴散后,云姨直送我到宫门口。
霍去病已经等在马车旁,隔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马车,两人凝视着彼此。
我心中滚滚,泪意阑珊,今夕何夕,竟恍若隔世。
云姨一言未发,静悄悄地转身离去。
我收起心中诸般情绪,跳着向他挥挥手,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向他跑去,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直接扑到他怀中,抱着他的腰,悄声嚷道:“宫里的菜不好吃,我没有吃饱。
赶紧回家,再让厨子做点好吃的给我。
” 霍去病紧紧地搂住我,也笑起来,原本神情凝如黑夜,刹那又变回了往日的那个朝阳男儿,“我们这就回家。
” 身侧经过的官员,怕惹事的都不敢多看,撇过头匆匆离去,一众平日敢于议事的文官都露了不屑之色,有人用似乎极低,却又偏偏让众人能听到的声音哼道:“大庭广众下,成何体统?”只有金日磾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全是笑意和温暖。
霍去病脸色一冷,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立即畏惧地缩了缩身子,继而又一副绝对不会怕你的样子。
我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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