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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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二十二章(2/3)

t出事?你没有看到上面写着-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再加一个抗旨的罪名,明慧、弘旺会怎么样?我不想见你们,不要让我轰你们出去。

" 我还未张口,他已经叫人进来赶我们走,十三忙护在我身前,我一怒之下拿起桌上酒瓶尽数将酒泼到允禩脸上,正在喧扰的声音刹那寂静,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吼道:"你是傻子,还是呆子?福晋跟你多年夫妻,她对你的情意,你究竟心里明白几分?"允禩一下站起,满脸的酒珠在月色下泛着莹光,他握拳双手不停颤抖,惨笑道:"险死还生时,只有她昼夜守在榻旁,众人皆弃时,只有她悉心宽慰,我争时,她全力支持,我弃时,她也一意赞成。

身边已有明珠,却还到处寻找。

不错!我是傻子!是呆子!人人都说十弟傻憨,可连他都早早就明白了的道理,我却要到潦倒时才明白。

天下有谁能比我更蠢呢?我当年费了心机得到她,可却一直没有真正珍惜过她。

我只看到她外表的权谋算计,却不懂她内里的千般柔情。

" 允禩闭眼长叹了口气,沉痛地道:"我想着我虽明白晚了,但终究不算太迟,我尽余生之力待她,可上天为何就那么残忍?我一再退让,可皇上却一再逼迫,我以为谨小慎微也许可以换一方安生之地,可如今才明白,根本不可能!我的结局早已注定!" 我哭道:"你既然明白,可怎么还不懂她的心呢?你以为让她离开,是最好的安排,不愿意让她跟着你遭受不堪的结局。

可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怕幽禁,不怕死亡,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怕你会不要她!你于她而言就是一切,可你怎么能自己硬生生地夺走她的一切呢?" 允禩脸色骤青,猛然踢翻几案,推开我,向外狂冲出去。

我和十三紧跟在他身后。

他冲到门口,看到门口马车,随手从侍卫身上拔出佩刀斩断缰绳,上马疾驰而去。

十三依样画葫芦,也斩断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又把我拽上马,飞追在允禩身后。

我靠在十三怀里眼泪纷纷而落。

他以为这样是为她好,让她不跟着他受罪;她虽百般不愿,却不能明说,因为那是让他抗旨,她不愿意再让他为自己承担罪名。

老天为何对他们如此残忍? 人还未奔到阿附府,就看着天边隐隐透着异样的红,十三身子猛地一颤,我惊问道:"那是什么?"十三未答,只是匆匆勒住马,抱我下马。

八阿哥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阿附府里乱成一团,人人赶着打水救火,没有人理会我们。

八阿哥早就不见身影,我心中寒意透骨,腿直打颤,十三扶着我,两人向火光处奔去。

"明――慧――!"如痛失爱侣的孤狼,苍凉悲愤的喊声,伴着熊熊大火,直上九霄,质问着天地不仁。

允禩身子被三个人架住,仍旧挣扎不休,双手绝望地伸向不远处火光中单薄的身影。

那个悬在半空的俏丽身影在火光吞吐中如烈焰凤凰,炫目之极,刺得人眼疼痛。

风声呼啸如裂帛,火焰夹带着风声欢腾跳跃,讥笑着世人痴嗔。

那个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溶入炎炎红光中,眼前只剩下一汪炽热的鲜血在舞动。

允禩停止了挣扎,身子如冰柱,纹丝不动,火光映得他脸霎白中透着妖异的红,黑漆漆的双眸中也是一片血红。

只有猎猎随风摆动着的袍子带出一丝生气。

拦着他的三人都畏惧地退开几步。

泪珠顺着他眼角滚落,火光映照下,颗颗泛着红光,彷似心头滴落的血珠。

我惊骇地盯着允禩,他一步步向火焰走去,旁边的人震慑于他的神色,无一人敢动。

他离火焰越来越近,身上袍子被热浪冲推,-啪啪-作响。

我猛然回过神来,几步冲到他身前挡住他。

霎时如跌入岩浆中,内里却是冰透。

允禩眼睛未动,直直盯着前方的火光,随意地一把推开我,我踉跄一下跌在恰好赶来的十三怀中。

周围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惊叫着上前抱着允禩,把他向后拖去。

允禩恨恨盯着我吼问:"她不过与你说了一次话,并没有实际伤害到你,如今你可满意了?"我身子直抖,十三拥着我对允禩吼道:"没有伤害?你知不知道就因为福晋的一通话,若曦没有了孩子。

而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在夹缝中的痛苦,你们又体谅过吗?" 允禩仰天悲吼了一声,大喝道:"放开我!"几人正在挣扎,十三怒道:"放开他!让他去,留下生死未卜的弘旺,看他如何向八嫂交待。

"允禩身形顿住,痴痴看着大火,拦着他的人犹豫了下都退开几步。

火光渐小,允禩侧身对明慧的哥哥吩咐道:"这里就拜托你了!"明慧哥哥用力点点头。

允禩转身一步步蹒跚向外行去。

我和十三刚出阿附府,高无庸已经领着人在外面候着。

十三扶我上了马车,我呆坐半晌问:"我究竟做了什么?"十三按着我肩膀道:"不关你的事。

"我道:"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十三呆了一会,脸色哀痛,点点头道:"皇兄怕你受不了,此事只有太医和我们知道。

"他还欲再安慰我,我淡淡道:"没什么好难受的,我本来就不想再要孩子。

让她在这个紫禁城里受罪吗?" 宫门渐近,我道:"这次拖累你了!"十三神色怔愣,好一会方道:"我从未料到八哥和八嫂竟是这样的。

"我木然地说:"以前以为活着是艰难,求死总该容易,却不料连死都那么艰难。

同生不可求,共死亦无缘,福晋点燃罗帐,悬梁自尽的刹那究竟有多少恨怨?" 十三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轻叹口气道:"若曦,你是个很古怪的人,别的女人若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时,只怕深受刺激,可你却无动于衷。

但你不能因为自己无所谓,就忽视皇兄的心情。

你当时昏迷着,未看到皇兄听到太医这句话时的神色。

那是怎样一种刻骨的伤心悲痛绝望。

我虽然希望皇兄能放过八嫂,可我完全能理解他这样做。

皇兄和八哥、九哥、十哥之间的矛盾是朝堂上的矛盾,是男人之间的战争,皇兄尽力把你隔绝在这一切之外,可他们却一再把你拖入,皇兄这次发怒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皇兄只是命八哥休妻,皇兄也绝对未料到是这么一个结局。

" 呆呆的倚着车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过来,空空的,没一丝生气,"我们都没错,那究竟是谁错了?"十三静默很久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马车缓缓停下,高无庸扶我下车。

十三和我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胤禛正独自用膳,旁边伺候的太监看我们进来,都赶忙躬身悄悄退出。

十三向胤禛请安,胤禛淡淡道:"你们东跑西颠地,只怕没有时间用膳,一块用一些吧!"十三轻应了声"喳!"在下首坐好,看我依旧站立不动,皱眉紧盯了我一眼。

我走到桌边坐下,高无庸摆好碗筷,我拿起筷子看着满桌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无,犹疑了会,搁下筷子道:"我吃不下。

"胤禛没有理会我,只对十三道:"朕已派人传旨:著革去敦郡王允礻我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 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

我静坐不动,脑子里纷纷乱乱,我的历史知识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我一直以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雍正四年落难,可现在不才是雍正二年吗?乱哄哄中越发想不起任何关于十阿哥的事情,他的身影淡淡隐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身后。

我低头苦笑了会对高无庸吩咐道:"去拿一壶酒来。

"高无庸瞟了眼胤禛,低头快速退出。

我笑斟了两杯酒,对十三道:"不知道今后你是否愿意再和我饮酒,今日能陪我再饮一杯吗?"十三目光惊诧,我把酒放在他面前道:"还记得第一次饮酒吗?我们也算结缘于酒。

"说完自己一干而尽。

十三嘴角噙着丝笑点头道:"记得!从未见过酒量这么好的女子,能把我喝得七分醉。

"说完自己也喝尽了杯中酒,我道:"今日缘分似乎也要灭于酒。

" 说完不再理他,凝视着一直静静看着我们的胤禛,"你一直以为是八福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其实不是的。

是我自己。

"我侧头笑想了会,摇头道:"从何说起呢?这是多久远的事情?康熙四十八年吧?有一天我和八贝勒爷,当年还是我姐夫,说了几句话,告诉他务必要多多提防四王爷,还有隆科多、年庚尧等人。

" 十三脸色刷地一下煞白呵斥道:"若曦,求情是求情,不是自己兜揽事情。

这样于事无补。

四十八年你怎么可能就知道这些?"我咬唇看着面无表情、静坐不动的胤禛道:"这事是真的,九阿哥、十四阿哥都知道,派人一问便知。

" 我转向十三道:"对不起!害你被囚禁十年的人,竟然是你坦诚以待的知己。

若非我对八爷的提醒警告,八爷不会设计对付四爷,也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说着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滚落,我侧头抹掉,低头静立了会,对胤禛道:"十三爷吃的苦受的罪是我一手造成,我自己的身体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孩子也是我自己害没了的。

你这么多年根本就恨错了人……" "闭嘴!"胤禛一声怒喝,搁在桌上的拳头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你!"十三叫道:"皇兄!"胤禛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扫落在地,闷声喝道:"滚出去!"我向他微一行礼,转身快步而出。

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难以成步,彷似一把尖刀贯穿胸口,摊手查视却没有血。

我疑惑了会,嘿嘿一笑,原来心被掏走了,难怪觉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样东西。

黑沉沉夜色中,我茫然立着,我究竟该去哪里?我的家在哪?每个人都有家的,我的家呢?爸爸,妈妈,姐姐,姐姐!我嘴里一面喃喃叫着,一面恍恍荡荡地四处寻着。

寻来寻去,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心下恐惧急躁,姐姐,你在哪里?"小姐!"巧慧扑上来,轻抱住我柔声道:"我们回去。

"我看了她半天,忽道:"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姐呢?我要去寻她。

"巧慧道:"主子在屋子里等你呢!乖乖和我回去,就能见着。

"说着搀扶着我往回行去。

我心中大喜,彷似在漆黑深夜中忽然见到了一点灯光。

我看着前面打灯笼的梅香道:"冬云呢?怎么换丫头了?"巧慧说:"冬云嫁人了,这是新来的。

"我刚随巧慧踏进门口,明亮的烛光一照,仿若闪电划过,心头忽似明白过来,原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姐姐,没有玉檀,没有孩子,没有朋友,没有胤禛,我已一无所有!心头的那点火刹那熄灭,全身力气也随之尽去,身子一软,晕倒在巧慧怀中。

身子轻若羽毛,在一条黑暗的河流中漂浮,无痛无喜无悲。

就要随波远去,可总有个声音固执地叫我,一遍遍地喊-若曦-,一遍遍地说-我们还是朋友.朦胧中觉得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确认一下。

"若曦!"我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

十三紧握着我手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一朝相知,终身知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对你没有半丝怨怪,若真有恨,也只恨造化弄人!" 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十三拿绢子不停地替我擦泪,"答应我,你不会放弃,不会放弃!若曦!我也承受不起太多失去。

"我嘴唇翕合,一丝声音未发出,已是一头冷汗。

十三忙道:"别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你烧了好几天,嗓子只怕要缓几日。

" 我伸手颤颤巍巍地比划了两下,十三忙伸过手掌,轻扶着我的手,我食指在他掌心写道:"好开心!"十三点头道:"我也一直很开心能与相知相交。

"我扯了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动,继续写道:"十四,愿意。

"几个字,力气已用尽。

十三愣了一下,凑在耳边低声问:"转告十四弟,你愿意?"我微点了下头。

十三静静瞅了我好久,忽然好似下定决心,低声问:"如果我照办,你就答应我绝不会放弃自己?"我又点了下头,手做了个鸟儿飞翔的动作。

十三眼中含泪点点头,"我会尽快告诉十四弟的。

"我用眼表示谢意,他道:"你休息吧!"我眼睛在室内扫了一圈,只有静立在帘子旁的巧慧。

我缓缓闭上眼睛,陷入半睡半醒间。

晕沉沉不分日夜,有时醒来屋内通亮,有时醒来一片漆黑。

总是强撑着,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有时巧慧、有时梅香、有时菊韵,从无他。

一瞬间的清明后,又再度睡去,再醒时依旧。

不知道过了几多个日日夜夜,终于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菊韵打开窗户,菊韵劝道:"姑姑身子不好,只怕禁不住风吹。

"我定定盯着窗户,巧慧忙去打开,看着窗外一方碧蓝天空和悠悠白云,那才是我的归处,再无一人的紫禁城不是我的家。

巧慧、菊韵躬身请安道:"十三爷吉祥!"十三从珠帘外冲进来,边挥手让巧慧和菊韵退下,边急道:"十四弟手中居然有皇阿玛的圣旨!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皇阿玛当年已经留旨赐婚十四弟和你。

只要十四弟愿意,可以随时公布圣旨娶你。

皇兄只怕马上就来,你赶紧想想如何应对。

" 难怪十四敢说能带我出宫的话,我呆了一下问:"圣祖皇帝什么时候给十四爷的旨意?"十三道:"康熙六十年十一月。

"我猛然想着十四当年在浣衣局所说的话-皇阿玛说我立下大功,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就又向皇阿玛求婚,求他赐婚就是给我的赏赐,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谅你,即使有错,这么多年吃的苦也足够-,微微笑了下道:"这是圣祖皇帝给十四爷西北战功的一件赏赐。

" 十三急道:"你怎么一点不怕呢?你知道不知道皇兄在朝堂上接到圣旨时,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无,可嘴角还要带着丝笑听底下百官评议此事。

" 他话音未落,我向他指了下外面,十三忙回头请安。

珠帘外的胤禛静立不动,隔着一颗颗翠绿的琉璃珠,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冰冷的视线锁定着我。

半晌后他缓缓伸手拨开珠帘,眼中掠过恨,怨,不敢相信,我心中剧痛,不敢再看他,看向窗外,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相爱容易,相守难,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 只听几声-喀嚓-声后,清脆悦耳地珠子砸地声音,轻重不一,嘈嘈急雨,切切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一粒粒,一串串纷纷而落。

半晌后方寂静无声,只余一地翠珠。

胤禛站在残破的珠帘旁,手中仍握着几截珠帘。

刚才的欢快响声越发衬得此时死一般的压抑。

胤禛把手中的珠帘随手扔到地上,又是几声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满地溜溜滚着的珠子。

他忽地大笑起来,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方止住,依旧带着笑问:"你这么多年究竟做得是什么功夫?既然要嫁老十四,当年又何必抗旨?既省了我的心,自个也不必遭那么多罪。

" 低头静立一旁的十三低声惊呼道:"抗旨?"胤禛笑指着我,对十三道:"我一直未对你说,她被皇阿玛罚到浣衣局就是因为不肯嫁给老十四。

"十三凝视着我,眼中敬佩哀悯错杂重叠。

我垂目靠在榻上一动不动,胤禛紧走了几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脸道:"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晋,也就能让老十四娶不到你。

"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遗诏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里立即增了口实,你既能不把这道遗诏放在眼里,那其它遗诏也可以……"十三阻止道:"若曦!"我在舌尖的话忙吞了下去,可胤禛唇边的那丝笑已经消失。

我轻叹口气道:"自古皇帝最怕自己旨意得不到尊重,如果你如今公然不遵照圣祖皇帝的诏书,那将来子孙就有例可循,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就是眼前还有满朝文武悠悠众口。

" 胤禛盯着我笑叹道:"你的聪明和辩才都是拿来伤我的吗?"两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在心上,疼痛难忍,我弯着身子道:"我们如今一直在彼此伤害。

当年在浣衣局时,虽隔着重重宫墙,我心里却满是对你的恋慕心疼思念,如今虽日日相对,我却渐渐在怕你,甚至当我想起……想起……我会恨你。

你如今对我也是恨意重重。

我不想有一天最后只余彼此憎恨厌恶,我不能想象那天来时我该如何面对,所以才想离开。

胤禛,放我出宫吧!" 胤禛默了半晌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以前。

"我摇头道:"没有人能回到以前。

玉檀死了,孩子没了,十三爷囚禁十年,你从五十一年后过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日子,这些都横在我们之间,我们不可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且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对八爷他们不闻不问的,我搁不下!" 胤禛静坐了会起身向外行去,他身子直挺挺地从残破的珠帘中穿过,又是一阵-叮咚-之声,声未绝,人已消失在帘外。

十三和我对视半晌,我道:"你去陪陪他吧!"十三轻叹口气,瘫坐在椅上道:"皇兄现在肯定不愿意见我。

这次能替你和十四弟通传消息的人除了我再无可能有别人。

皇兄虽未追究,可心里肯定对我有气。

" 我道:"对不起!"十三苦笑了下道:"我若知道十四弟手中是一道赐婚圣旨,只怕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的。

"我道:"我自个也未料到,我以为他有可能有准我出宫的旨意,现在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 十三猛地坐直身子,喜道:"你不愿意嫁十四弟?只要你不愿意,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我默了一瞬道:"我是不愿意嫁他,可如果这样能让我出宫,我愿意选择这个法子。

何况,这只是个名义上的事情而已。

"十三叹口气,跌回椅中,喃喃自语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呀!" ――――――――――――― 几天后,胤禛仍旧无动静。

十三来看我时,我问他:"皇上究竟想怎样?"十三叹道:"我也不知道。

毕竟这是让他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皇兄怎么受得了?"说完复叹着气离去。

何太医每日都会来依例诊脉。

今日他诊完后,笑道:"好多了,再服两贴药,就可以停药了。

"说完就欲起身告退。

我示意一旁的巧慧出去,对何太医道:"我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何太医道:"就要好了。

然后就是日常调理保养。

" 我道:"我不是问这次的病,我是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何太医沉吟未语,我又道:"请告诉我实话!病人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大夫也有责任如实告知病人。

" 何太医轻叹口气道:"这一年多的相处,也知道姑姑不是一般红尘中人,只怕生死早已看淡。

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诊脉时说过的话,若一切遵照嘱咐,可保十年无虞。

"我微一颔首,何太医接着道:"如今已过去一年多,本应还剩八年多。

可今日我只能说如果一切都好的话,也只能有三四年的了。

"说完后低垂着头。

我笑道:"何太医不必如此。

我实在不是个好病人。

此事皇上可知道?"何太医道:"皇上未问起过这事,我也……我也没有敢说。

" 我笑了下道:"这一年来多谢何太医细心治疗,若非太医,我只怕……"何太医起身行礼道:"为医者本份,只恨自己医术低微,不足以解姑姑之疾。

"我摇摇头,何太医又行了个礼后,转身退走。

梅香和菊韵众人看我的眼光都带着怪异,巧慧噘嘴嘀咕道:"他们这是做什么?"我喝尽手中的药道:"你不问问怎么回事吗?"巧慧递了茶盅给我漱口,"这有什么好问的?若非小姐,这宫里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

小姐和主子一样爱的都是个自在,自然还是出宫好。

那天夜里我寻到小姐时,险些被小姐吓死,脸惨白,双眼直直,嘴里不停地叫-姐姐-,走来走去却只是在地上绕圈子。

后来,何太医来看小姐,只叹道-病能不能好,在她自个心里。

她若不想好,就是华佗遍鹊再生,也无能为力-我当时哭了又哭,小姐却只是睡,后来幸亏十三爷来,小姐这才一天天好起来。

"巧慧说着,声音已带了哭腔,她指了指窗户外的蓝天道:"小姐不想再隔着紫禁城的宫墙看这些了。

" 我搂着巧慧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跟着我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从小到大只怕还没这么受罪过。

"巧慧摇头道:"小姐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将近二十年,巧慧进来了,才真正明白小姐这些年受的罪。

只要小姐觉得好,我怎么样都是开心的。

"我点点头。

话音还未落,胤禛从帘外快步而进,巧慧刚要请安,胤禛脸色平静无波,嘴里却喝道:"滚出去!"巧慧大惊,满脸惊惧地看向我,我向她微一颔首,示意她赶紧出去。

胤禛凝视着我,太阳穴突突跳动,半晌后一字一顿地道:"朕终于明白你为何如此放不下老八了!明白你为何让他提防我;明白为何他在太庙前罚跪,你就在佛堂相陪;明白朕一伤他,你就要来伤朕。

" 我盯着胤禛深黑冰冷的双眸,终究让他知道了,"九爷说的吗?"胤禛道:"朕多么希望这次是老九做的,可不是!是老八亲口告诉朕的。

他一字字告诉朕的。

他教你骑马,他送你茉莉花,你自打进宫时就戴在腕上的镯子也是他送的,你们在草原上牵手一同看过星星,一起赏过月亮,他抱过你,吻过你,你们有过盟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胤禛俯下身子,紧盯着我道:"不要说了?老八给我细细讲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在怒吼的就是这句话,可我却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听着,我是什么感觉?我是什么感觉?" 他抬起我的头,"看着我!若曦,你瞒得我好苦!为什么要让他对我做这件事情?让老八一刀刀刺到我心口,而我只能微笑着静坐着由他一刀又一刀的捅。

为什么你当年非但不告诉我,还故意默认我对你和老十四的误会?为什么?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老八!-定不负相思意-?"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痛吗?你让老八如此伤我,你怎么忍心?" 我泪珠涟涟,心一点点碎裂成粉末,欲要抱他,他推开我,走离几步道:"不许你碰朕!从今日起,朕永远不想再见你!他们休想再让朕难过!"说完,一步一晃地蹒跚而去。

我跳下榻,赤脚紧跑了几步,手刚触及他衣袖,却又犹疑顿住,他的衣袖从我指间滑过,我扶着门框,目送他一步步远去,身子如抽去了骨架般,瘫软在地上。

我既然决定要离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从此后他不再惦记,心上再无我,无爱则无痛! 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 一遍又一遍,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追上去,才能让自己不在这巨大的痛楚下立即灰飞烟灭。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 "小姐,东西都整理好了。

您还要再查查吗?"我微微摇了下头,我真欲带走的东西都在身旁的小包中,别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有或没有无差别。

巧慧道:"那我就吩咐太监们把东西都搬上车了。

"我点点头。

两个太监进来搬东西,发现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都是一愣,年长的一个陪笑问:"福晋就这么些东西要拿走吗?"巧慧道:"就这些了!"两人遂搬起东西向外行去,一面对外面候着的太监道:"都散了吧!就这些东西。

" 承欢指了指周围的东西道:"这些全都给我了吗?"我笑说:"你若愿意要,就留下。

若不愿意,怎么方便怎么处理。

" 十三进来,默默打量了一圈屋子,眼光又落回我身上。

我起身道:"可以走了!"十三微一颔首,向外走去。

周围太监打着灯笼,我牵着承欢,巧慧抱着包裹,跟在十三身后默默而行。

行到马车旁,承欢几个快步就要跳上马车,十三拦着她道:"阿玛和姑姑还有话说,你先和巧慧坐一辆马车,回头再让你过来。

"承欢扭着身子看了我一眼,估摸我不会帮她,遂一点头,快步跑向另一辆马车。

我回身凝视一圈还在黑夜中的紫禁城,整整十九年,我在古代的生命一直被它占据着。

本以为离开的那天,我应该是快乐的,可现在才知道,竟然无一丝快乐。

目光投向养心殿,心紧紧揪着,一波一波的疼痛,猛一扭头上了马车。

十三吩咐道:"走吧!"车轮滚滚,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按耐半晌终究没有忍住,掀起帘子向外望去,内心求道,让我再见你一面,就一面。

只有冰冷的红宫墙,琉璃瓦,汉白玉栏,还有沉寂的黑夜。

紫禁城逐渐隐入夜色中,我犹身子探在外面,十三轻拽了一把我道:"外面风大,吹久了不好。

"我再深深盯了一眼那已看不清楚的紫禁城,缓缓缩回了身子,十三默默瞅了我半晌,叹道:"你忘不了皇兄的!"我回视着他未说话。

十三出了会子神道:"我以为你们能相守到老。

而不是如我和绿芜一样相忘于江湖。

"我道:"我们之间也有太多的鲜血人命,如果不离开,也许还会不停地有,我没有办法面对。

" 十三侧身取了一壶酒两个小杯子,向我晃了晃,我问:"怎么不备多点?不是最不耐烦拿着小杯子唧唧歪歪吗?"十三笑道:"年纪不饶人!如今还是浅啄慢饮的好。

你以后喝酒也控制着点,一两杯活血,多了你身子可受不住。

" 我点点头,接过酒杯与十三轻碰一下,一仰脖子,一干而尽。

十三笑骂道:"才说完,就又这么喝!"我把玩着酒盅未语,心中很想大醉一场,却只能强忍住。

十三一点点饮着杯中酒,我道:"你自个留心身子。

"十三轻-嗯-了一声。

从贝勒府中第一次相见到如今分别在即,间中已是悠悠二十年时光,一幕幕迅速从脑中闪过,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无话可说,最后只慢慢说了句:"被你强带出十爷府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事。

"十三温柔地看着我道:"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

" 马车忽地停了下来,侍卫叫道:"十三爷!"十三诧异地掀起帘子,探身出去,一面问道:"怎么……"声音噎在口中,只是定定看着外面。

我纳闷地挑起窗帘,霎时呆住。

一身竹青长袍的八阿哥牵马立在路侧,静静看着我。

晨曦的微光,给飞扬舞动的衣袂渡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直到十三跳下马车,请安道:"八哥怎么在这里?"我方反应过来。

允禩水波不兴地道:"我来给若曦送行。

"十三淡淡道:"不敢劳八哥大驾!我们还要赶时间,八哥请回吧!" 我跳下车对十三微笑了下,径直向八阿哥走去。

背后十三轻叹口气,吩咐众人避开。

两人默默相视了一会,我向他裣衽一礼道:"多谢!"他一直面无表情的容颜上忽地绽出一丝笑,"我有自个的私心。

"我道:"若不是为了成全我想离开的心思,你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 他道:"遵化温泉极好,对你的腿疾有益,风光也很是秀丽,十四弟肯定会对你至好,只望你善待自己。

既然决定离开,就该斩断一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静默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十四爷吗?"八阿哥淡淡笑道:"此生已尽,没什么好说的。

"我道:"你照顾好自己。

"他微眯着眼睛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我的心思你大概都已明白,既然明白,就能理解,那也无谓伤感。

" 他凝视着我,伸手轻拍了下我头道:"去吧!"我直直盯着他,一动不动,心中明白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了。

当年那个身穿月白长袍,面若冠玉的男子从屋外翩翩而进时,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们以后的故事。

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强忍着泪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身快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眼泪终究滚滚而落。

他僵了一下,缓缓伸手环着我,默默拥了会我,轻拍着我背道:"把紫禁城忘了,把我们都忘了!"说完推起我,抽下我身上的绢子替我擦眼泪,一面笑说:"做新娘子就要有做新娘子的样子,怎么哭哭啼啼的?赶紧过去吧,十三弟快要忍不住了,他如今是只-笑面虎-,真激怒了他颇为麻烦。

" 我点点头,两人默默凝视着彼此,十三在身后叫道:"若曦!"我向八阿哥一笑,他向我微一颔首,我转身快跑着而回,匆匆跳上马车,嚷道:"走吧!" 蜷缩着身子抱头静坐了半晌,突然身子一抖惊觉过来,赶忙挑起窗帘,探出身子向后看去,一人一马立在空茫茫的路旁,身影已经模糊,只有巨大的悲凉孤寂隔着这么远,依旧压得人心口痛。

他送走的是我,也送别的是曾经的自己。

他用淡然疲惫的目光,将曾经因他沸沸扬扬,以后无他依旧沸沸扬扬的尘世关在了门外。

世人再如何评论,他已完全不关心。

终于消失隐没,我仍旧呆望了半晌方才慢慢缩回身子。

十三脸色很是不好看,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跟个泥人一样,一点气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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