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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才一张口就觉得喉间微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我无碍,下午睡得有些沉了,现在也睡不着。
你已经去过食堂吃东西了吗?” “是的。
”衡玉应了一声。
又沉默下来。
天地间只有风雪在喧嚣。
陆钦正准备出声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就听到衡玉在问:“老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这句问话有些没头没尾,但衡玉知道陆钦能听懂。
书房里没人说话,片刻后,陆钦披着斗篷撑着伞,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走出来。
他打开院门,将伞倾斜到她头上,“我没有生气。
” 灯笼的光倒影在他眼里,陆钦温声说:“孩子,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这一生多被辜负,只有这个孩子处处想着成全他,他怎么会,又怎么舍得生这个孩子的气。
“你只是个少年,如果做错了什么事情,那都是我这个做老师的没有教好你啊。
” 衡玉轻轻攥紧手指,“老师不会生我的气,那就是在气自己没有教好我了。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老师出声骂我一顿,与我好好争辩,让我说服老师,或者老师来说服我更改主意。
” 头顶的伞又往衡玉这边倾斜了几分,风雪喧嚣,比刚刚大了一些。
陆钦说:“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沟通。
白云书院这么好,它不仅是我的心血,也是你的心血,更是书院每个夫子每个学子的心血。
是靠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才成就了它。
它作为书院,本来只承担着教书育人的职责,本来就不应该掺杂上政治,我知道你是想成全我,可让一所书院掺杂上政治理念,会为书院日后的发展埋下祸端。
” “我还年轻。
”衡玉自有她的坚持和解释,“书院有任何祸端,我都可以一力摆平。
这朝堂这天下不过是一局棋,只要支持新政的人在棋局中赢了,白云书院就能继续走下去。
” “再者,白云书院的学子还年轻,但他们有朝一日都会踏入朝堂之中,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政治理念,我现在只是想先让他们了解新政,并没有硬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去接纳新政。
” 陆钦轻声叹息,他看向她,“从我身上,你应该能看到改革困难重重。
若坚持下去,兴许满朝皆敌。
” “在收你为徒,在收下书院学子们时,我就已经告诉过自己,不会让你们再重蹈我的覆辙。
” 那些受尽诘难的日子,他百般煎熬。
这些少年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舍得让他们重蹈覆辙。
他已经老了,心肠变软。
……不,他由始至终都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只要想想这些孩子支持新政,日后会遭遇到的苦难就只觉得心中悲怆。
衡玉不想让陆钦直面这些残忍,但她必须说服他。
她吸了口气,说道:“我大概从未和老师说过,我创办白云书院的用意。
” 白云书院是她为日后改革所磨的刀。
她可以保证自己不会磨损这把刀,但这把刀必须为她所用——即使这样的选择会与陆钦当前的想法背道而驰。
因为她知晓陆钦这一生踽踽独行,新政耗尽他半生光阴。
他反对她的做法,仅仅是不想她不想书院学子遭遇到他曾经的痛苦,而绝非他已经自心底放弃新政。
“我曾问过老师,事到如今老师还有什么遗憾吗?您说没有。
可我知晓您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 “您说教导我们是一个补撼的过程,把您曾经遇到过的遗憾一点点弥补起来,让我们不会遭逢到和您一样的变故。
我能为老师做些什么呢?师徒一场,我不希望您的人生留有那么大的缺憾,更不希望您半生所求尽是虚无。
” “史书是最残酷的,它对每个人都吝惜笔墨,只对胜者留有几分宽容。
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逆败为胜。
您看,我努力了半年时间,就连旧制的领头人山夫子和神威侯都越发理解新政,对新政软和了态度。
所以凡事都是有可能的,您说对吧。
皇帝舅舅支持新政,我可以保证下一任帝王也会支持新政。
您看,未来几十年的路也都可以铺好了。
” “白云书院教导出来的学子,必定优于常人。
他们会出仕,会占据朝堂,会逐渐让朝堂充满他们的声音。
前路困难重重,可是到那时少年已经成长起来,他们会变得强大无匹,已经可以支撑起朝堂的风风雨雨和尔虞我诈。
那时的他们,会有文臣,会有武将。
文臣对薄朝堂,武将戍边万里。
如若他们连朝堂艰险和诘难都不能承受、不敢面对,凭什么称自己是白云人,凭什么说自己可以为往圣继绝学?白云人该是骄傲肆意的,该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该对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十个字。
” 衡玉越说越激动,声调越说越激昂,但到了最后,又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把将手中拎着的灯笼抛到地上,灯笼里的烛火舔舌而上,将灯笼燃烧成一团火焰,化掉那一方的雪。
衡玉后退两步,退出油纸伞的笼罩范围内。
她站在风雪之中,任由风雪加身。
然后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双臂交叠俯下身子,向陆钦行礼。
“请老师,成全弟子布局。
” “请院长,成全白云书院。
” “……”陆钦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半晌,他轻声叹息,“你这话说得,若我再继续反对,是不是就是辜负了白云书院那几句训言?” 衡玉抿唇,“一切皆是老师的揣测,弟子并未说过这句话。
” 并没说过?那那句“请院长成全白云书院”又该作何解? 陆钦摇头失笑,他将手中的伞和灯笼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上前,动作坚定地扶起衡玉,随后温柔地帮她戴上斗篷后面的帽子。
他说:“不可做得太过。
不可强加自己的思想到那些孩子身上。
其他都由你。
” 终究,他还是软了口风。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都兜着。
这一副残躯多坚持坚持,还是能护着她和那些孩子顺遂步入朝堂的。
在他话音落下时,天地间风雪越发喧嚣。
那黯淡的天际逐渐被一抹光亮划破。
天边已是拂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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