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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满枝想让居民养猪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被人传了出去。
好多街坊主动来街道办了解情况。
二姐的婆婆刘春花,更是带着二姐和小孙女,直接跑来了叶满枝家里。
“妞妞她小姨,咱街上是不是真的要组织大家一起养猪了?”“大娘,街道会动员养猪,但不会组织大家一起养,你们要是想养,买了猪崽养在家里就是了。
”叶满枝想在找到可靠的饲料来源以后,再正式动员大家养猪。
城里的粮食本就是限量供应的,人的口粮都紧巴巴,用粮食喂猪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只是没想到街上这些婶子大娘,对养猪的事一个比一个积极,刚听到点风声就坐不住了。
刘春花啧了一声说:“妞妞小姨,听说街道要组织养猪以后,我们家那一片有好几户想报名呢!”“现在有多少人想养啊?”叶满枝找出糕点盒子,拿了两块蛋黄片给妞妞磨牙,又把过年买的水果和瓜子,推给二姐婆媳俩。
“两个居民小组大概有七八户吧,要是让居委会认真统计一下肯定更多。
”刘春花咔咔嗑着瓜子,“大家想让街道出面组织,统一买猪崽,肯定能便宜一些。
”眼见妹妹露出犹豫神色,二姐轻声提醒:“来芽,买猪崽这事,你可千万别沾手!那猪崽毕竟是活物,万一生病了或是不长膘,容易落人埋怨。
这种事费力不讨好!”刘春花不满地瞟了儿媳妇一眼。
带她一起来串门,是想让她帮着敲敲边鼓的,结果她非但不敲边鼓,还给人家拆台!“妞妞小姨已经是街道副主任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比咱们清楚?”刘春花用眼神在屋里丈量了一下,有意奉承道,“妞妞小姨,你如今不但当了街道副主任,还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比你两个姐姐都有出息!买猪崽这事,你可得帮帮忙!”叶满枝剥了一个橘子,分给二姐一半,呵呵笑道:“大娘,这房子是厂里分给吴团长的,跟我可没关系。
我姐嫁进您家,住的是您家的房子,若想让我姐在这方面有出息,那您和我姐夫得努力奋斗呀!”闻言,二姐抿着嘴低头笑。
刘春花呸了一口瓜子皮,“……” 这丫头当了副主任,嘴巴咋还是那么讨人厌呢!“买猪崽这事,街道确实不适合插手,到时候买回来的猪崽有大有小,有公有母,未必符合每个人的要求。
”叶满枝笑道,“街道尽量在饲料和处理猪粪这方面帮大家做做工作。
”听她提起饲料这事,刘春花又来了精神,“城里不如农村养猪方便,我家附近那两户养猪的,每天要去市场捡烂菜叶喂猪,在啤酒厂有门路的,还能从啤酒厂拉酒糟回来。
叶主任,街道能不能跟啤酒厂联系联系,让我们这些养猪户去酒厂拉酒糟啊?”叶满枝问:“他们拉酒糟不要钱吧?”“当然不要钱了,不过,”刘春花再次强调,“得在人家厂里有门路才行!像我们这样没有门路的,连人家酒厂的门都进不去!”叶满枝若有所思地颔首,听了刘春花同志的建言献策,次日上午就在单位里打听谁有啤酒厂的门路,让居民们去酒厂拉点酒糟。
啤酒厂的关系没有,但高晓光说他有个姨夫在白酒厂上班。
叶满枝正想详细打听的时候,张勤简从市里开会回来了。
听了他俩的谈话,抹着汗打断道:“快别提你那养猪的事了!大家都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主任,市里又有什么重要通知需要传达啊?”郎庆红乐呵呵地问。
“这回真是大事!”张勤简从他的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高声宣布,“市里要求全市人民在今年要有一个大的跃进!农村的农业,城市的工业,都要迈上一个新台阶!这是市委发出的《关于积极组织妇女参加社会劳动,争取实现全市基本‘无闲人’的通知》。
”《通知》很快就在干部间传阅了一遍。
张勤简继续说:“咱街道的家庭手工业在最近一年有了很大进步,但是还不够!光明街仍有大量闲散妇女没有工作!市领导已经在会上说了,若想实现大的跃进,必须要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刘金宝嗤笑:“主任,这事根本就不现实呀!咱街上的工厂和手工社早就饱和了,去哪里给大家搞这么多工作岗位?让人家上班,是要发工资的!街道总不能倒贴钱吧?”“我的话还没讲完,以后领导说话的时候,某些同志不要随意插话!”某些同志刘金宝:“……”张勤简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街道的干部,要做好动员和宣传工作,让大家意识到建设社会主义人人有责!做到家家无闲人!充分发挥群众的力量,调动大家搞街道民办工业!”叶满枝听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问:“主任,这个民办工业算是什么性质啊?”“算街道集体性质的!以前主要由街道办牵头搞工业,但咱精力有限,发展的力度还不够!这次要以居委会为单位,动员每个居委会主动开办工厂,吸纳闲散人员参加劳动,为全市工业大进步贡献力量!”张勤简点名:“叶主任,你准备一下,明天市里要组织一个誓师大会,咱俩作为光明街的代表参加一下。
”叶满枝点点头,又听他补充说:“这次的工作,区里和市里都要进行大比武,咱们光明街的工作向来走在别人前面,这次也不能例外!高晓光,你立即通知各居委会的主任副主任,今晚来开基干大会,布置一下民办工厂的任务!”市里突然发布的跃进工作通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尽管去年底就有了相关文件,叶满枝还借此让服务站在省领导跟前露了脸,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喊口号,未必会有什么大动作。
没想到今年刚开春,就要大搞街道办工业了!叶满枝在年前当选了人民代表,这两天要去参加正阳区第三届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
预备会和正式会议,为期十天。
等她与其他代表一起选出了新一任的区长、副区长,重新返回街道办的时候,各居委会筹办的工厂,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去各居委会查看了一下情况,光是纸壳厂就开了18家!平均每个居委会3家!叶满枝问:“主任,咱这工厂办的是不是太分散了呀?搞那么多纸壳厂,到时候把纸壳卖给谁啊?”“既然能开得起来,那就一定有出路!”张勤简老神在在道,“这次是居委会主导的,咱们放手让居委会的同志去做,街道不要插手!他们指望不上街道,自然会自己找门路!”叶满枝:“……” 听起来不太靠谱,但老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智慧的。
基层群众里有不少能人,街道不插手的话,兴许还真能自力更生。
叶满枝决定向张主任学习,大胆放手,让群众自己去组织民办工业。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两个甩手掌柜很快就被现实打脸了!轰轰烈烈建起来的民办工厂,开业时的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可惜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有七家倒闭了!四家纸壳厂,三家五金厂。
突闻噩耗的张勤简和叶满枝:“::::::”赵二贺站在两人面前,眼巴巴地问:“主任,倒闭的工厂怎么办啊?群众情绪都挺大的,火速上岗,火速失业,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他们自己把工厂干倒闭的,街道能有啥办法?”张勤简将他心爱的派克钢笔扔到桌子上,不满道,“当时一个个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将工厂办好,这才几天就倒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叶满枝对这种情况也挺无语的,但还是出言提醒:“市里要求全市‘无闲人’,而且咱们光明街是民办工厂办得比较早的街道,倒闭和失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影响不太好……”市领导刚开了誓师大会,他们光明街就干倒了七家工厂,这不是给领导上眼药么!这个工作最初是由张勤简亲自主抓的,闹成这个样子,让他有点没面子。
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后,皱眉说:“叶主任,我看这几个工厂,该救还是要救一下的。
纸壳厂和五金厂咱俩分头负责吧,你看你想负责哪个?”“那我负责纸壳厂吧。
”叶满枝觉得街道上的纸壳厂实在太多了,倒闭的那四家工厂完全没有挽救的必要。
不如将职工分配到其他纸壳厂工作。
听说还要把自己分配去其他纸壳厂,常月娥简直如遭雷击。
“这个纸壳就非糊不可吗?”街道不让家里有闲人,自认不是闲人的常月娥也被居委会要求上班了。
她出门上了几天班,好不容易盼来了纸壳厂倒闭的消息,欢天喜地回家包了一顿饺子。
没想到闺女居然还想让她去其他纸壳厂上班!“这是市里的政策,妈,你要是不想去纸壳厂上班,也可以选择其他工厂,反正都在咱们街上。
”叶满枝撺掇道,“现在街道支持民办工业,你要是能牵头组织一家工厂,比如灌肠厂啥的,也完全没问题!”常月娥吐槽道:“搞什么灌肠厂!猪肉供应那么紧张,没有猪肉,我用空气灌肠啊!”被亲妈这样提醒,叶满枝又想起了动员大家养猪的事。
下午刚回单位,她就把高晓光喊来了。
“晓光,我记得你说过有个亲戚在白酒厂工作?他在白酒厂是干啥的?能帮咱街上的居民搞点酒糟不?”“我大姨夫在灌装车间当生产组长,我回去问过他了,白酒厂的职工可以随便拿酒糟回家喂鸡喂鸭,帮亲戚捎带一些酒糟喂猪也没问题,但是像咱街道这样需要大量酒糟喂猪的,那就不能随便拿了。
”叶满枝对此有心理准备,颔首问:“外人去白酒厂拉酒糟,他们厂里总会有个章程吧?”“白酒厂领导制定的要求是,一斤干玉米换20斤酒糟。
”“才给20斤啊?”“虽然酒糟有水分,但20斤也不算少了吧,总比给猪喂粮食划算。
”叶满枝摇头,“我问了那些养猪的人家,除了小乳猪,每头猪每天吃4-7斤的猪食都是正常的。
20斤酒糟,即使还要搭配其他东西一起喂,三五天也就吃完了。
一个月要消耗6-10斤粗粮,粮食都有定额,谁家舍得这样养猪啊?”高晓光面露难色,“白酒厂对外人拉酒糟的要求都是统一的,白酒厂离咱们这里不远,我之前还特意去跟他们厂的门卫打听了情况,门卫也是这套说辞,一斤粮食换20斤酒糟。
”叶满枝盯着窗台上的仙人掌沉吟许久,起身说:“晓光,你陪我往白酒厂跑一趟,咱们去见见酒厂领导。
”烟酒糖厂属于热门单位,哪怕叶满枝是个街道副主任,那酒厂厂长也不是她说见就能见到的。
好在他们在酒厂有熟人,高晓光提前给大姨夫打了电话,请姨夫帮忙引荐一下物资供应科长。
“我帮你们引荐物资科长倒是没问题,但这事能否办成我可不打包票啊!”将人带到物资科门口,大姨夫打起了预防针。
叶满枝笑眯眯道:“刘组长,您能看在晓光的面子上帮我们引荐,已经帮了大忙了,之后的工作由我们自己来做。
”刘组长点点头,心说别看这街道副主任年轻,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
若不是为了帮书呆外甥的忙,他真不想沾手这样的闲事。
这个叶副主任能记着晓光的人情就好。
刘组长是白酒厂的老职工,在厂里还是有些面子的,物资科长对他带来的两人很客气。
寒暄过后,叶满枝没耽搁太多工夫,笑着问:“魏科长,我们今天上门叨扰,是想跟您谈谈为白酒厂供应包装纸壳的业务。
”高晓光和刘组长:“::::::” 不是要免费酒糟的吗?怎么就扯到包装纸壳上了?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魏科长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是说着套话,“叶主任,我们厂有固定合作的纸壳厂供应纸壳,暂时还不打算更换厂家。
”每天来厂里拉业务的小干部,他见得多了。
要不是老刘将人带进来,他连这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叶满枝问:“跟你们合作的纸壳厂,做一百个包装纸壳要收两毛五吧?”魏科长端起茶杯,含混道:“差不多吧。
”“您要是把这项做纸壳的工作,交给我们光明街的纸壳厂来做,”叶满枝语出惊人道,“我们一分钱也不收!”“噗”魏科长被茶水呛了一口,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要做白工啊?”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物资供销工作,还头一次遇到送上门的白工!今天真是开眼界了!“也不算是做白工,我们纸壳厂可以不要现金,但得用酒糟抵消货款。
”叶满枝笑着说,“厂里不少职工家里都养了猪,大家想要点酒糟回去喂猪。
”“这,这……”魏科长“这”了半晌,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刘组长趁机帮着敲边鼓说:“老魏,这事可以谈谈呀,反正咱厂里那些酒糟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用酒糟换些包装纸壳回来!”虽说厂里对外明码标价,1斤玉米换20斤酒糟,但基本没人会用粮食换酒糟。
这只是把外人拦在厂外的借口而已。
其实很多酒糟都白白浪费了,他们看着也心疼。
魏科长皱眉想了想,不用花钱的包装纸壳当然好,但能给白酒厂供货的纸壳厂必然不是普通的纸壳厂,那都是走了门路拉了关系的。
这会儿说换厂家就换厂家,领导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叶满枝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又瞅瞅刘组长送来的眼色,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于是试探着说:“魏科长,现在全市的工厂都响应号召,增加了生产任务,想必白酒厂的生产指标也不会低。
以前的纸壳供应量必然满足不了当下的生产需求,我看不如这样,原来的纸壳厂你们继续合作,多出来的这部分纸壳需求,交给我们光明街来做,按照咱们之前说的用酒糟抵货款。
”闻言,魏科长眉心微动,将后背抵到了沙发靠背上。
又吸溜了一口茶水,询问起光明街纸壳厂的情况。
光明街现有14家纸壳厂,每家纸壳厂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叶满枝神色自若地胡扯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纸壳厂,把之前家庭手工合作社做过的业务,按到了这家纸壳厂头上。
“魏科长,我说句不好听的,做包装盒这种工作,实在没啥难度,您给我们一个样品,我们一天就能做出几千个包装盒。
只要够细心,将废品率压到最低,这种工作给哪个工厂做不一样?”魏科长嗯了一声说:“这事我得再问问厂领导!”“哎呦,上级号召咱们工业大跃近,凡事都要争分夺秒,拖拖拉拉怎么干好工作?”叶满枝起身说,“魏科长,这事由哪位厂领导负责?我跟您一起去汇报情况,争取尽快解决问题投入生产!”魏科长:“……”*叶满枝当天没能面见其他厂领导,她是在第三天见到白酒厂李副厂长的。
代表街道工厂与对方签署了供销协议以后,拿着新出炉的合同匆匆返回了光明街。
与张勤简报备了一声,叶满枝便立即组织第一至第四居委会的居民,召开群众大会。
“今天召集大家开会,主要是回答一个大家很关心的问题!最近不少居民来街道办打听家庭养猪的事情,但是碍于喂猪要消耗大量粮食,让很多同志望而却步了。
”叶满枝站在台上,高声说:“我先介绍一下街道最近的工作成绩,大家根据自家的情况,决定是否要在家里养猪!”“第一,光明街已与滨江白酒厂达成合作,我街为其提供白酒包装纸盒,酒厂为咱们供应酒糟。
具体置换条件是,每制作40只包装纸盒,可以换取20斤酒糟。
”“光明街马上会成立一家光明纸壳厂,专门为酒厂生产包装纸壳。
想要养猪的同志,可以来这家工厂制作包装纸壳,换取喂猪的酒糟。
”台下立马有人问:“叶主任,我已经在第三居委会的第二纸壳厂上班了,能调去光明纸壳厂上班不?”很多人跟常月娥一样,不愿意去纸壳厂劳动。
这家光明纸壳厂的劳动量似乎不太大,大家只要赚够自家养猪要用的酒糟即可,不用一直在那里干活。
按照一头猪每天吃5斤猪食计算,20斤酒糟,够两头猪吃两天的。
那她每天去厂里做20个纸壳,赚够自家猪的口粮就行了。
叶满枝颔首说:“其他纸壳厂的同志可以调来光明纸壳厂工作。
”空出的位置,正好能安排那四家倒闭工厂的失业职工。
台下嗡嗡议论声一片,不少居民都动了调岗的心思。
叶满枝抬手压了压,继续扯着嗓子喊道:“除了滨江白酒厂,街道还联系了距离咱们不远的五星榨油坊,榨完油剩下的豆渣可以提供给咱们喂猪。
1斤大豆换10斤干豆渣!想养猪的同志,可以酌情考虑给猪饲料增加点花样。
”油坊的豆渣和豆饼,能用来喂猪喂马喂牛,甚至连人都能吃。
1斤换10斤的条件,在大家的可接受范围内。
叶满枝站在台上接着说:“除了以上两点,我再跟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
城市居民养猪是要喂粮食的,所以服务局统一收猪的时候,会有一定的补偿。
可以将等价的现金换成至多10斤粗粮粮票或3斤肉票。
”“叶主任,这是什么意思啊?”“举个例子,比如一头猪的收购价是100块,粗粮的市价如果是1毛钱一斤,那大家就可以换成99块的现金,外加10斤粗粮粮票,换肉票也是这个道理。
”“叶主任,真能换3斤的肉票啊?”“对啊,能换,大家养猪是为了吃肉的。
把肉卖给服务局以后,总要换点猪肉尝尝吧?没有肉票咱咋吃肉啊?”“这个办法好,要是能换肉票,那我也养两头大肥猪。
年底的时候换六斤的肉票,正好过个肥年!”“嗯,猪饲料基本不用花钱,往酒糟和豆渣里面混点菜叶子,就够猪吃的了。
关键是卖猪的时候,咱还能赚钱!”居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叶满枝让想养猪的居民去居委会做登记。
最终报上来68户居民。
这个数量不算少了,每家养两头猪的话,他们街上有将近140头猪呢。
叶满枝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高高兴兴地回了街道办。
然而,张勤简听了她带回的好消息后,面上却没什么笑模样,拉着脸将一份通知递给了她。
叶满枝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市委发出的《关于贯彻中央、省委、省人委关于干部参加体力劳动的决定》。
决定中要求机关和企业的工作人员,每人每年至少要有3个月的时间参加体力劳动。
“主任,这决定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张勤简叹气说:“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咱们必须尽快联系一个农业社,去人家社里参加劳动呗!”街道最近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居然还要求他们下乡参加劳动!即使张勤简一贯拥护上级决定,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嘟嘟囔囔,说些大不敬之语了。
“咱们街道所有人都得去啊?”“不但街道办的干部得去,派出所、工商所……反正凡是干部都跑不了!”“那劳动成果算谁的呀?”叶满枝问。
“肯定算人家农业社的呗,你还指望人家收了粮食给咱们分点啊?”张勤简面色不善。
显然对做白工这事很有意见。
叶满枝又把那份《决定》看了一遍,沉思许久后,自言自语道:“这上面没说体力劳动必须在农村进行啊,其实在咱们街上完成也行吧?与其给人家农业社做白工,还不如自己搞个副业,开办个农场呢!”她将自己正在整理的资料递过去,“你看这么多居民都想养猪,要不咱们街道也找片空地,开个农场养猪种菜吧?到时候咱这一片的所有干部都能轮班去农场干活,连农场的人工钱都省了。
” 第90章吴峥嵘:这个俄文老师不太正经 去农村参加体力劳动,有人觉得是做白工,有人却视其为放风机会。
光明街上的几个单位开会讨论劳动地点时,有半数人选择了去农村劳动。
这让张勤简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就近在街道农场参加劳动多方便!不比去农村做白工好嘛?”他难得与叶满枝同频一次,赞成了开农场的提议,却在动员其他干部时遇到了阻力。
“去农村有新鲜感呗。
”叶满枝觉得这事挺好理解的,很多年轻干部连农村都没去过,更别提干农活了。
对大家来说,去农村劳动就跟野游似的。
“人家想去农村就让他们去吧,咱们统计一下想在农场干活的人数,按照每人一头猪,或两人一头猪的比例买猪崽。
”开农场就是找个地方让干部们就近劳动,农场规模不用太大,养上十来头猪,种上一亩半亩菜,就够大家忙活了。
张勤简指挥不动其他单位的干部,但街道办的八个干部,除了凤姨,全都要去街道办的农场劳动。
“叶主任,我出去找地皮,你在家劝一劝凤朝阳同志,尽量让她跟上大部队一起搞生产!”叶满枝婉拒:“要不还是我去找地皮吧,你跟凤姨是同龄人,你劝劝她。
”凤姨连加班都不乐意,更遑论去农场劳动呢。
她以前对凤姨的私事不太了解,上次给军属烈属颁发光荣牌的时候才得知,凤姨目前是独居状态,丈夫和儿子都不在了,唯一的女儿也嫁了人。
冬天的时候,居委会的同志会一对一照顾独居老人,主要是一早一晚去家里查看煤炉子,以防老人一氧化碳中毒。
凤姨虽然年龄不够,但居委会也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姑娘。
结果人家小姑娘刚去了一天,就哭哭啼啼地被凤姨撵了出来。
叶满枝因此去了凤姨家里一趟。
人家那个院子,尽管面积不大,但布置摆设精巧讲究,一看就是很有家底的。
凤姨有烈属身份,也有钱,日常无欲无求,上班只是打发时间。
要是因为不参加体力劳动就将人辞退了,兴许还正中人家下怀呢。
叶满枝小声说:“凤姨家里有菜地,而且规模还不小,要不就让她在家里劳动吧?”人家是区书法绘画比赛的冠军,光明街这两年颁发的结婚证在全区都很有名气,叶满枝可不舍得让这样的大拿归园田居。
张勤简望向正在给居民写介绍信的凤朝阳,心烦地说:“那就先这样吧,等农场建起来以后,再动员她参加劳动。
”这个凤朝阳就像掉进灰堆里的豆腐似的,吹不得打不得。
他喊了刘金宝和赵二贺,一起商量买猪崽的事。
叶满枝正想说,可以找“魏监进”魏大爷帮忙买猪崽,人家以前是经纪人,在生猪交易服务所当过业务员,可是,话还没出口,便听门口有人大喊了一声“叶满枝”。
“青梅,你怎么来啦?”叶满枝见到林青梅,笑嘻嘻地招手让她进来坐。
“我不进去了,我有事找你,你先出来!”见她一副焦急模样,叶满枝连忙跑出去问:“怎么了?”林青梅拉着她的手臂说:“调干生的免试推荐名单已经贴出来了!”“名单上有咱俩的名字吗?”叶满枝的小心脏忽悠一下就被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呢!我没敢看!”林青梅拍拍胸口说,“我听到消息就跑来找你了!”“文化局距离区人委那么近,有来找我的时间,你都可以往人委跑十趟八趟了!”叶满枝返回办公室拿了汽车月票,拉上林青梅就往汽车站跑。
两人提心吊胆地登记进入区人委,紧张兮兮地走到布告栏的红榜前。
见到名单第二行有个“叶”字,叶满枝正想激动欢呼,再定睛一看,发现人家全名叫叶逢春。
“……”她将那份名单反复看了三遍,除了一个叶逢春,再没见到第二个姓叶的。
确定自己榜上无名以后,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啪叽就摔到了地上。
叶满枝失望地叹口气,腿软地坐到了花坛边。
同样落榜的林青梅,不死心地又将名单检查了一遍,而后垂头丧气地紧挨着她坐下。
两人同时长叹一口气,叶满枝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就照常上班啊,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是第一年被选入初选名单,没选上也算正常,毕竟工龄在那摆着。
像咱俩这样资历浅的,被选中的概率本来就低。
”林青梅仔细看过那份名单了,最年轻的也有四年工龄呢。
叶满枝问:“你不打算参加今年的高考啊?咱们以调干生的身份参加考试,才考四门功课。
”“不考,”林青梅摇头说,“我挺喜欢文化局的工作,要是由单位推荐免试上大学,毕业以后八成还能回原单位上班。
但自己考的话,学校未必在本省,专业也不一定对口,毕业后不知会被分配去哪里。
要是分去哪个小工厂,还不如在我们文化局呢。
”她和叶满枝都属于爱凑热闹的。
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娱积极分子。
文化局经常组织相关活动,偶尔能接触到电影演员和话剧演员,之前还接待过朝鲜艺术团。
她在文化局混得如鱼得水,不想因为考大学放弃与自己这么契合的工作。
而且这年头的高中生已经算是高学历了,否则她也进不了文化局。
林青梅偏头瞄她一眼,疑惑道:“你要参加高考啊?你咋突然就这么上进了?”原本她俩在学业上都是得过且过那一伙的,她俩的特长不在学习上,能混个毕业证就行。
可是小姐妹就像那花果山的猴子,莫名其妙就开启了灵智,让她这样的普通小猴很不适应。
叶满枝唏嘘道:“我现在算是被架在梯子上下不来了,这两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周围的人一个两个都去上大学了,连周牧那样的都能考上大学。
关键是吴峥嵘也要继续进修,我要是还保持高中学历,那我俩的差距不是越拉越大嘛。
”而且她跟青梅的情况不一样,文化局的发展空间还挺大的,再往上可以去市局,甚至是省厅。
但街道办是个小单位,上升空间有限,顶天就是当个街道主任。
像穆区长那样直接从街道主任升到副区长的机会,少之又少。
成绩和运气缺一不可。
叶满枝要是按部就班地工作,未来6至10年恐怕都要留在街道办上班。
虽然她挺喜欢做基层工作,但她这两年开了些眼界,心里蠢蠢欲动,有点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两个落榜选手交换了各自的心得体会,相互安慰一番后,很快就振作精神,去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肉菜,每人喝了两壶高粱酒。
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晕晕乎乎返回大院时,已经到了吹熄灯号的时间。
吴峥嵘站在大院东门,正在跟执勤小战士说着什么,见她背着挎包,扭扭哒哒走过来,立即停止交谈迎了上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嘿嘿,我跟青梅吃饭去了!”叶满枝旁若无人地挎上他的臂弯,“本来想去看一场《女篮五号》的,可惜没买到晚上的电影票。
”两个执勤小战士快速收回视线,目视正前方,眼神坚定面容严肃,好似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吴峥嵘疾走几步将人带进大院,见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拧眉问:“喝酒了?”“喝了点高粱酒。
哎,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末车了,我俩一路走回来的。
”叶满枝拉着他要求,“我有点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吴峥嵘还穿着军装,院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二人,断然拒绝道:“几步路而已,自己走。
”“几步路我也不想走了!”叶满枝吐息间全是未散的酒气,“人家青梅的大哥就把她背回去了!”“我是你大哥么?”“你不是大哥,但你是峥嵘哥哥啊!”闻言,吴峥嵘顿住脚步,神情微妙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
叶满枝酒劲上头,也没什么羞耻心,贴着他问:“你到底背不背啊?我今天可倒霉了,你赶紧安慰安慰我!”熄灯号吹响了第一遍,楼房里的暖黄灯光相继熄灭大半。
吴峥嵘脱下军装外套披到她肩上,一边蹲到她面前,一边交代:“一会儿安静点,不许说话。
”叶满枝嗯嗯嗯,熟练地在他背上趴好。
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得到解放,让她舒坦地喟叹出声。
“趴好,别出声。
”吴峥嵘再次提醒。
“我没出声啊。
”叶满枝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噘着嘴在他颈侧啾啾了两下。
暖融融的气息让身下的腰背肌肉瞬间紧绷,吴峥嵘反手拍上她的屁股,示意她老实点。
走到15号院时,正巧遇到苏工夫妻带着孩子从公厕回来。
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两人身上,苏工露出讶然神色,问:“小叶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嗯,”吴峥嵘与邻居夫妻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她不太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了。
”“诶诶,快回去吧,最近早晚温差大,最容易感冒发烧了,我家小宇的感冒刚好。
”苏工不疑有他,打着手电筒,热心地将邻居送回隔壁院子,才重新返回自家小院。
常海棠抱臂在门口等着,讥诮道:“你可真是多管闲事!”“邻里邻居的,相互帮忙嘛。
”常海棠轻哼:“你蹲下!”“干嘛啊?”“我也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苏工脚步不停,径直往屋里走:“人家小叶生病了,你又没生病,别胡闹!”“小叶下午还生龙活虎的呢,怎么可能生病,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常海棠气哼哼地摔门进屋了。
叶满枝还不知自己的酒后失态,让苏工遭受无妄之灾,在儿子屋里睡了一宿。
她被吴峥嵘安慰了半晚上,上午醒来时,落榜的失落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了。
吴峥嵘靠在床头看书,见她醒了就问:“心情怎么样?要去工人俱乐部的西餐厅吃午饭么?”叶满枝内心挣扎片刻,摇头说:“算了,我还是在家复习吧。
”她其实挺想去吃西餐的,但吴峥嵘的招待票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俩是两口子,用厂里发的招待票去大吃大喝,影响不太好。
她裹着被子蛄蛹到吴峥嵘身边,往他正在看的书上瞅了一眼。
全是外国字。
“这就是你导师给你的书啊?你能看懂么?”叶满枝问。
吴峥嵘已经正式接到录取通知,在滨江军事学院攻读副博士了。
据说,与他一同被选上的还有一个空军上校。
不过那两个苏联顾问,只给这俩学生扔了两本书,让他们自行解读学习,就撒手不管了。
一本英文的,一本俄文的。
叶满枝往那俄文书的封皮上瞟了一眼,每个字母都认识,但她愣是没看懂书名是什么意思。
吴峥嵘捏了捏鼻梁说:“配合着辞典,连蒙带猜能看个大概吧。
”他突击学习的是哑巴俄文,俄文语法和词汇量已经快速积累了不少,配合辞典能看懂一部分文献,但与教授交流基本没戏,还需要军事学院的翻译从中帮忙。
他将俄文书扔到旁边,躺在枕头上长舒一口气。
叶满枝很想给他帮帮忙,可惜她的俄文水平只能用于日常交流,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书,她也看不懂。
“以后咱俩在家说话,用俄文交流吧,我帮你练练口语。
”叶满枝洗漱过后,兴致勃勃道,“免得你在苏联老师面前像个小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
”“嗯,我跟小叶老师多学几手。
”叶满枝教他说了几句日常问候,但俄文有大舌音,吴峥嵘的舌头硬到她怀疑人生,教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进展。
“你的舌头是咋回事?”叶满枝半跪到床上,伸手去扒人家的嘴唇,“我看看你怎么嘴硬成这样,这么简单的发音都学不会……”她在幼儿园就会讲俄文了,印象里并没有这种练习发音的阶段。
搞不懂明明很简单的发音,到了这男人嘴里咋就这么难!她盯着人家的嘴巴观察了一会儿,唇红齿白,目光再往上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密密长长的睫毛。
叶满枝满心嫉妒地想,这么长的睫毛,凭啥长在男人脸上啊?要是能长在她的眼睛上就好了。
到时候她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肯定特别迷人!叶满枝色迷心窍,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将刚才的句子又念了一遍。
“你认真跟我学,舌头放软一点。
”吴峥嵘觉得这个俄文老师不太正经,未必能教出什么正经俄文。
但他没有任何挣扎,顺着叶老师的意思与她唇舌交缠。
“再跟我念一遍,Доброеутро!”吴峥嵘单手按着她的后脑,嘴唇还贴着她的嘴唇,随口跟读了一遍。
话音落下,夫妻俩同时愣住。
叶满枝睁大眼睛,结巴道:“你,你真的学会啦?”这不是胡扯嘛!怎么可能接个吻就突然学会了?“你之前是不是装的?”吴峥嵘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转换口风说:“知识也许真的能通过唾液传播,以后可以多亲。
”叶满枝撑起手臂,不给他亲了,酸溜溜道:“凭啥是我单方面传播给你啊!你怎么不给我也传点呢?”人家学不会的时候,她心里着急,等到对方突然掌握了技巧,叶满枝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接个吻就能攻克俄文最难发音,她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呢?叶老师一气之下决定罢工,默默拿起地理书,准备自己的高考复习去了。
*免试推荐调干生再次落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后,正式报名参加七月份的高考。
这回没有了免试上大学的退路,她只好把更多心思从工作转移到书本上。
让叶满枝比较意外的是,除了自家人,最支持她考大学的人,居然是刘金宝!因着干部报名参加高考,需要拿到单位的许可证明。
领导签字,单位盖章以后,才有资格报名。
所以,她要参加考试的消息,在单位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自从知道她准备考大学以后,刘金宝对她堪称殷勤到了极点。
上一个让她用殷勤来形容的人,还是吴峥嵘的前通信员,秦祥同志。
“叶主任,虽然咱街道目前的工作非常繁忙,又是大搞街道办工业,又是筹备农场养猪,但这些事你还是别操心了,有什么工作,我来帮你做!你多花点时间在课本上吧,争取考个好大学。
”叶满枝被他突然的殷勤弄得心里毛毛的,刘金宝毕竟是有几分姿色的年轻男同志,他对自己这么殷勤,很容易招惹是非。
但叶满枝还不好明确拒绝人家,毕竟对方只是好心帮她分担了一些工作。
她回家跟吴峥嵘说了这件事,直言刘金宝这殷勤现得莫名其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峥嵘却笑道:“人家可能在等你腾位置吧?”“腾什么位置?”叶满枝反应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刘金宝想接替我当副主任啊?他怎么能当副主任呢?”“他为什么不能当?前面已经有你这个先例在了,年轻干部也可以被提拔为副主任,他比你还大几岁吧?而且人家去年抓特务的时候还立功了。
”“街道主任和副主任之间,一般会有一个女同志,他要是当了副主任,那光明街的两个主任就都是男的了。
”有张勤简在,刘金宝很难当副主任。
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叶满枝才没往这个方向联想,将思维发散到了男女关系上。
吴峥嵘挑眉问:“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他总不会真的昏了头,明目张胆给我媳妇献殷勤吧?”叶满枝心想,管他是因为什么给自己献殷勤呢,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劳动力,她不用白不用!要是她真的能考上大学,大不了就投桃报李向组织推荐刘金宝接替自己。
是否使用他,那是组织决定的。
所以,再次去单位上班的时候,面对热情殷勤的刘金宝,叶满枝这次没客气,笑着问:“金宝,张主任说要给咱那农场买25只猪崽,但这些猪每天至少要消耗100斤猪食,在这方面,你有啥好办法不?”“这个简单呀!”刘金宝眉飞色舞道,“让干部去纸壳厂做包装纸壳不太现实,但白酒厂的酒糟和榨油坊的豆渣,咱还是要拿来喂猪的。
市里不是在号召企业食堂养猪嘛,我打听了一下,白酒厂和榨油坊都没开始养猪呢,我觉得咱们街道农场可以帮他们代养几头大肥猪,代养的条件就是让白酒厂和榨油坊免费为咱们农场提供酒糟和豆渣!”“再加上咱们自己种的那一亩地蔬菜,这些大肥猪的饲料基本可以解决了。
叶主任,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叶满枝笑着说:“挺好挺好,金宝,这事你再跟张主任说说,他要是也同意帮其他单位代养,之后的联络工作就由你负责吧!”“我办事你放心!”刘金宝拍着胸脯保证。
当初他们还在试用期的时候,刘金宝做工作就特别积极主动,甚至还自掏腰包组织曲艺团来街道演出。
但正式入职以后,明显有了松懈,在工作积极性上就不如叶满枝表现得那么突出。
这回叶满枝要参加高考,有一半的可能让出副主任的位置,嗅到肉味的刘金宝再次抖擞起来,工作积极程度堪比试用期那两个月!有了刘金宝心甘情愿分担工作,叶满枝着实拥有了很多复习时间。
上班下班都在抓紧时间拼命背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五月末。
她正准备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市人委突然发出通知,号召全市人民人人献出一点废钢废铁,支援生产建设。
区里要求全区的九个街道进行大比武,组织动员所有居民为工业建设献钢献铁。
对于这种工作,张勤简向来争取积极表现,让光明街走在所有单位的最前面。
所以,接到通知以后,光明街内部的六个居委会也搞起了大比武。
所有居民都要献出废钢废铁。
叶满枝既是街道干部,也是大院居民,居民小组长上门动员她捐铁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到处寻摸。
“咱家哪有废钢废铁啊?”她急得团团转,“早知道我也应该去废品收购站找找的!”他们这一片住的都是干部和干部家属,居民小组长就是刘副厂长的爱人。
因着居委会之间有大比武,小组长已经说了,作为领导家属,他们第三居民小组必须在这次比武中拔得头筹!所有人家都要上交至少20斤废钢废铁!“我看有人把做饭的铁锅、炒勺都捐了,”吴峥嵘摸着下巴提议,“反正咱俩也不怎么做饭,要不把咱家那口大铁锅交上去吧?”“那怎么行!”叶满枝还惦记着自己囤的那些粮食、干海货和腊肉腊肠呢。
没有铁锅,她到时候用什么做饭啊?吴峥嵘在室内环视一圈,啧了一声说:“除了咱家院门上的铁栓,只有你那个洗澡桶能派上用场了,你自己选吧。
”叶满枝:“……” 把洗澡桶交上去以后,她用什么洗澡啊?再说,她怎么跟人家解释这个铁桶的用途?谁家的洗衣盆这么大这么深呀!吴峥嵘像是猜到了她的顾虑,笑着出谋划策:“到时候可以说,你那个洗澡桶是腌咸菜用的……” 第91章马葫芦吃人事件 洗澡桶的家庭地位,与大铁锅一样举足轻重,叶满枝一点也不想把它捐出去。
她满腹狐疑地问:“军代表同志,你一直撺掇我捐掉洗澡桶,是不是想逃避劳动啊?”若说这洗澡桶有什么缺点,除了费煤、费水,就是费人了。
铁皮桶灌水以后极重,她根本搬不动。
所以,吴峥嵘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她去大众浴池洗澡或在家里随便擦一擦,只要吴峥嵘在家,那烧水、倒水、排水全是吴峥嵘的活。
每天搬动那么重的浴桶和洗澡水,他手臂和小腹的肌肉线条都变得清晰了。
吴峥嵘神色正经,嗓音里带着笑意说:“那点劳动量不算什么,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完成捐铁任务么!”不知其他女同志的洗澡频率如何,反正叶来芽自打结婚以后就要求每天烧水洗澡。
原本只是做二那两天洗,渐渐就发展成休一那天也要洗了。
吴峥嵘怀疑是自己伺候得太到位,才给她养成了每天泡澡的习惯。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能每天给他准备现成的洗澡水,他也愿意在桶里泡着。
“洗澡桶和大铁锅我是不会捐的,”叶满枝背着手在家里转了一圈,朝门外偏了偏头说,“我刚才看到苏工带着媳妇孩子出门了,小宇说他们要去马路上找废铁,要不咱们也出去找找吧?”“人家不用上学,也不用参加高考,可以带着孩子到处转,你有这个时间吗?”“那你说怎么办?”叶满枝把手里那盒螺丝和铁钉往前一递,“大家都捐那么多,咱们不能只捐这点吧?”吴峥嵘瞄一眼手表说:“你先去看书复习,天黑以后再说。
”于是叶满枝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天黑。
好容易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门了。
“你带我去什么地方啊?干嘛非得等到天黑才能行动?”“你跟住我就行了,保持安静,小心把巡逻队的人招来。
”他们走的是前往656厂区的小路,躲躲藏藏的行径,让叶满枝怀疑他想去厂里顺东西。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男人身侧,七拐八绕来到一个仓库门前时,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
叶满枝连忙将人拦住说:“这毕竟是厂里的东西,咱还是谨慎点吧。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见她做贼似的四处搜寻巡逻队的踪影,吴峥嵘掏出钥匙开锁,调侃道,“不用点非常手段,就只能把你的洗澡桶交上去了。
”叶满枝拉住他劝阻道:“与其大半夜来挖社会主义墙脚,还不如把洗澡桶交上去呢,至少安心啊!”“胆子还没黄豆粒大。
”吴峥嵘嘀咕了一句,拉开仓库的铁皮门就将人带了进去,“这是厂里划拨给军代室的仓库,我用来放破烂的。
”吴峥嵘将手电筒递给她,从角落那一堆汽车轮胎中,找出一个成色最次,锈迹最多的。
而后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将轮胎上能拆的零件全拆了,最后剩下一个轮毂放在旁边。
“这一个轮毂足够咱家完成捐铁任务了。
”叶满枝小声问:“这东西能拿出厂区吗?”“能啊,这不是厂里的东西,是我从老美的车上拆下来的,早就停产匹配不上了,放在仓库里也是占地方。
”叶满枝蹲在旁边,打着手电筒帮他照亮,控诉道:“那你干嘛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你带我来厂里偷东西呢!”“咱家附近住的都是厂领导,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仓库里这些轮胎一个也保不住。
”“市里号召捐铁,是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反正这些轮胎放着没用,交上去也挺好。
”叶满枝时常觉得她家军代表同志不太进步,总在大家热血上头的时候唱反调。
吴峥嵘将拧下来的螺丝收好,语气平淡道:“一次性把这些废铁全交上去也可以,但你要想清楚,下次又让你捐钢捐铁的时候,你用什么交。
”这次动员居民捐废钢废铁的规模已经很大了,各家各户都不遗余力地支持国家建设。
叶满枝觉得收了这么多废钢铁以后,市里不至于再来一波动员。
不过,她认真想了想,这种事确实不好说。
若是再来第二轮捐铁,她就只能把洗澡桶交上去了。
为了让工业发展跃上新的台阶,她洗澡这点事实在微不足道。
两人虽是走小路来的仓库,但出门时,却大大方方走了厂大门。
吴峥嵘提着那个破轮毂,光明正大从执勤战士眼皮子底下离开。
两人回家的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居民在街上四处寻找废弃钢铁。
子弟校围墙上的铁丝网栅栏,不知被谁偷走了好几截,门卫大爷站在墙根底下骂骂咧咧。
用审视的目光观察途经的所有人。
叶满枝莫名紧张又想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将轮毂运回了大院。
然而,刚走进东门,两人就听到了自家葵花汪汪的吠叫。
葵花如今已经从小不点,变成了大一点的小不点。
也许是受到了哈巴狗自身品种的限制,葵花并不如吴峥嵘期待的那般,成长为军犬那样的战士,看家护院也差了一些意思。
但葵花的领地意识很强,叫声也足够洪亮。
叶满枝和吴峥嵘都把它当成门铃使唤,只要葵花汪汪汪,就是有客上门了。
叶满枝快步跑回家,见到站在门口的四嫂,意外地问:“嫂子,你怎么这时候来啦?”“我出来找你四哥,正好走到这边,就顺路过来问问。
”沈亮妹焦急地问,“来芽,你见到满桂没有?”“没有啊,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叶满枝开了院门,按住还想汪汪的葵花,然后让四嫂进来,“他多长时间没回家了?”“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他说要出门找点废钢废铁,帮家里完成任务,结果我早上四点去服务站和面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我以为他白天总该回来了,但咱妈说满桂今天根本就没在家里露面。
”叶满枝倒了杯水给她,“四哥是不是去哪个工厂倒腾废钢废铁了?咱街上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兴许是去了远一点的地方,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正常。
”四哥那么大一个成年男人,叶满枝对他的安危完全不担心。
沈亮妹踌躇片刻,见到刚提着轮毂进门的吴峥嵘,犹犹豫豫地问:“妹夫,最近厂里没抓赌吧?”“没有吧,我没听到什么风声。
”吴峥嵘摇头,“怎么了?”沈亮妹晚上跑来小姑子家里,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叶满桂是不是被人抓了进去。
他上次连续两天夜不归宿,就是聚众赌博的时候被厂保卫科的人抓住了。
沈亮妹怀疑他又去赌博,不是没有理由的。
叶满桂虽然学了开汽车,但他对柴油味过敏,开半小时的车,就要下车吐两分钟。
以他这种情况,哪个单位敢招他当司机啊!所以,他现在还在家里鼓捣花鸟鱼虫呢。
沈亮妹怕他闲来无事,打着找废铁的幌子,又趁机出去赌博了。
叶满枝问:“他赌博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赌吧?以前跟他玩得好的那几个人,你去家里找过没有?”“找了,胡六、迟东升,还有钱家那两个都在家呢。
”沈亮妹担忧道,“你四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吴峥嵘让两个女同志在家等着,独自出门给派出所和厂保卫科打了电话。
得到的答复都是,这两天忙着收集废钢废铁,暂时没工夫逮人。
“嫂子,你先回去休息吧,只要不是被公安和保卫科逮住,我哥就出不了大事。
”沈亮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跟着松快了不少。
她跟小姑子的想法差不多,叶满桂一个大男人,别被逮进去留下案底就行,人身安全不用担心。
叶满枝将四嫂送出门,并没把四哥夜不归宿的事情放在心上,临睡前还按照学习计划写了一篇作文。
次日一早又照常上班去了。
然而,今天刚到单位,她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凤姨,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办公室啊?”“其他人都去看热闹了,”凤姨语出惊人道,“工商所门口的马葫芦盖,不知被谁偷走了,今早环卫工人扫街时,不小心掉进了马葫芦里,大家正在那边想办法营救呢!”“……”叶满枝惊讶地啊了一声,“人怎么样,救没救出来啊?”“不知道,金宝他们这会儿还没回来,应该是还没救上来。
”叶满枝赶紧说:“凤姨你在办公室里守着吧,我过去看看。
”谁的胆子这么大呀!居然连下水井盖都敢偷!她匆匆跑去了工商所,果然看到马路旁边围着不少人。
火警的两个救援人员正蹲在敞开的马葫芦旁边,赵二贺弯着腰冲里面喊话,大致意思是让那环卫工人将麻绳系牢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大家像拔河似的站成一串,一起将那根粗麻绳向后拉。
在“一二一”和“慢点慢点”的吵闹声中,掉进马葫芦的环卫工人终于被人拉了上来。
当然,下水道里的臭味也一起被带上来了。
围观群众立即一哄而散。
刘所一边疏散群众,一边交代小民警们去各居委会的废钢废铁收购站检查一下。
“这井盖肯定是被哪个瘪犊子偷走,当成废铁任务上交了!既然能偷这个,那肯定也会偷别的。
你们去看看其他马葫芦盖还在不在,当心又有人掉下去!”叶满枝听着刘所的部署,脑子里嗡了一下。
她四哥叶满桂,两天两夜没回家,不会是趁着月黑风高,偷井盖去了吧?这种事四哥还真能干得出来!叶满枝立即跑了一趟三八服务站,将正在里面蒸馒头的四嫂喊了出来。
“嫂子,我哥昨晚回去没有?”“没呢。
”叶满枝将她拉到旁边,低声讲了工商所门前的情况,尚未说出自己的怀疑,就听四嫂突然激动地“嗷”了一声,“我的天呐!满桂不会也掉进马葫芦里了吧?”叶满枝:“……”她觉得四哥是偷马葫芦盖的嫌疑人,而她嫂子觉得四哥是受害者,掉进马葫芦里了。
她接下来的话,就这样被四嫂硬生生堵了回去。
“小妹,这事可不能耽搁!”沈亮妹解下腰上的围裙,着急忙慌道,“光明街上丢了几个马葫芦盖呀?咱们赶紧去看看,万一你四哥也掉进去了呢?”叶满枝觉得四哥不至于这么倒霉,光明街上也不可能这么凑巧,接连发生马葫芦吃人事件。
可是,她心里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有人大喊:“这个马葫芦里也有人!”叶满枝:“……”姑嫂俩赶紧随着一群人跑过去。
沈亮妹窜到下水道旁边,喝道:“叶满桂!下面那个是叶满桂吗?”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从下面传来,“喊啥喊?我不是叶满桂,你们就不救我啦?”沈亮妹拍拍胸口说:“还好还好,下面那个不是你四哥,咱俩赶紧去其他马葫芦里看看。
”虽然不是四哥,但营救工作还是要做的。
叶满枝从旁边的国营饭店里,喊来一个年轻服务员,让对方跑着去一趟工商所。
火警的营救人员先别走,这里还有一个等着营救的。
她蹲在井边,跟里面的大娘说了些安抚的话,等到刘所带人赶来,才去陪四嫂检查其他马葫芦。
拜那个大胆的瘪犊子所赐,光明街上的井盖被偷走了大半。
两人见到没有盖的马葫芦,就要跑过去大喊几声。
但之后的马葫芦里都没再发现失踪人口。
叶满枝松了一口气说:“也许是咱们多虑了,我四哥不会这么倒霉的。
”然而,或许是夫妻间的心灵感应,亦或是其他什么很玄妙的原因,沈亮妹总觉得叶老四掉进了马葫芦,并不放弃搜寻。
快要走到反帝大集的时候,终于从一个马葫芦里听到了熟悉的呼救声。
沈亮妹激动道:“你看吧,我就说你四哥肯定掉进马葫芦里了!咱们来得太及时了!”叶满枝:“……”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听她这笃定的语气,还以为四哥是被她扔下去的。
算了,先救人吧。
一回生二回熟,叶满枝让四嫂在这里安抚四哥,自己则重新折返回去,将刚刚完成第二次营救任务的火警同志,又一次请了过来。
四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下水道里待了十几个小时了。
又渴又饿,还被下水道的臭味熏得头晕眼花。
从时间上来算,他昨天傍晚就掉了进去,是三个受害者中最早掉进马葫芦里的。
但是由于反帝大集这一带比较偏僻,这两天又不是赶集日,他喊破了喉咙也没等到有人营救。
要不是沈亮妹莫名坚信他掉进了马葫芦里,他可能不是饿死就是熏死在马葫芦里了。
即便已经被熏得双耳失聪,双眼流泪,被人拽上来的四哥仍然没什么气势地放着狠话。
“要是被我知道哪个王八犊子偷走了井盖,我非要卸了他一条腿不可!”叶满枝端了两盆清水,将他从头淋到脚,嫌弃道:“哥,你快别嚷嚷了,你身上臭死了!谁让你大半夜不回家,还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闲逛的!”“呸呸呸,”四哥吐出一口水,“我不回家还不是为了帮咱家完成任务!那边有几个废弃平房,房顶的瓦片下面压着不少铁皮,等我把那些破铁皮抽出来,咱家的任务就能完成了!”叶满枝:“……” 行吧,至少四哥是干正事去了。
让四嫂将他带回家洗澡,最好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确定其他马葫芦里没有失足人员以后,叶满枝带着一群人返回了街道办。
“金宝,那些马葫芦盖找到没有啊?没有井盖太危险了,总不能让咱街上的居民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往里面跳吧。
”“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找到了,都在废钢废铁收购站里堆着呢。
”郎庆红蹙眉说:“居委会也太粗心了,那井盖一看就是从街上偷的,这种市政设施怎么能收呢!”刘金宝叹道:“这不是所有居委会大比武么,把井盖埋在其他废铁中间一起上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混过去了。
井盖多重啊,那比武成绩肯定噌噌往上蹿!”“我看这事还是要适当纠正引导一下,”叶满枝说,“市里号召大家捐的是废钢废铁,要是把好东西都捐了,然后再花钱去买新的,这不是浪费么。
尤其现在还出现了偷窃井盖,街道防护栏,学校铁丝网的情况……”高晓光小声嘟哝:“这事还得听听张主任的意见,他还想让光明街得个全区比武第一呢!”现在大家捐钢捐铁挺积极的,要是加了限制条件,肯定会给这种高歌猛进的势头泼冷水,踩刹车。
叶满枝往旁边的座位上瞟了一眼,问:“张主任呢?”“不知道,上午咱们营救居民的时候,就一直没见到他。
”留守在家的凤姨也摇头说:“老张好像还没来上班呢,我一上午都没见到他。
”街道上班从不打卡,张勤简这个主任有时会从家里出发,直接去区里或市里开会。
大家都了解这个情况,对老张的行踪随口关心一下就算了。
可是,午休过后,叶满枝有事想找张勤简签字时,发现老张仍然不在,而且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张勤简都没在办公室里出现过。
这就很不正常了。
什么会议能开这么久啊?而且张勤简提前并没有报备。
叶满枝觉得不对劲,赶紧翻出联络簿,让刘金宝和赵二贺,往张主任家里跑一趟。
看看张主任的情况。
张勤简虽是街道办主任,却并不是光明街居民,他家在正阳区的另一条街上。
叶满枝让他们乘车去张主任家,叮嘱道:“你俩快去快回,有了结果给我们来个电话。
”两人答应得挺好,而且也尽快履行承诺了。
离开不到一个小时,赵二贺就往单位里回了电话。
对面环境嘈杂,赵二贺语气凌乱地汇报道:“叶主任,不好啦!张主任也掉进马葫芦里啦!”闻言,叶满枝大脑宕机了一瞬,握着话筒“啊?”了一声。
“赵二贺,不许开玩笑啊!”“我没开玩笑!张主任真的掉进马葫芦里了!他们这一片的居民都知道!张主任每天步行上下班,今早上班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他们街上没有井盖的马葫芦,失足摔下去了!上午才被人营救上来。
”叶满枝:“……”“喂喂,叶主任?”没听到回应,赵二贺在对面喊了几嗓子。
叶满枝打起精神问:“那张主任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呀,我们没见到张主任,听说磕破了脑袋,当时就被送去人民医院了……”叶满枝愣愣地放下电话。
背过身去调整了半天表情,才对其他同志通报了这个悲伤的消息。
突闻张主任掉进了马葫芦里,大家的反应都是茫然,而后赶紧低头,尽量让自己憋住笑意,再露出惊讶而同情的表情。
叶满枝很理解地不去打量大家的神色,喊上郎庆红一起去医院探病,就让其他人下班了。
人民医院里,张勤简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躺在病床上。
叶满枝将探病的水果和红糖交给家属,关心了一下张主任的伤势,见他脸上颇有些尴尬,便叹气说:“主任,你这次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你今天没去上班,不知道咱街上的情况!咱光明街也丢了五个马葫芦盖,一上午从马葫芦里营救上来三名居民,我亲哥也掉进去了……”听说不止自己丢了人,张勤简连忙问:“你哥也掉进马葫芦里了?”“可不嘛,他昨晚上街找废铁,不小心踏空摔了下去,比你伤得还严重呢。
”叶满枝趁机跟他提了提市政设施大量丢失的问题。
“主任,市里号召市民献的是废钢废铁,但有的人为了完成比武任务,不惜盗窃马葫芦盖和市政围栏,再不加以制止恐怕会愈演愈烈。
”张勤简今天遭了大罪、丢了大脸,闻言就虚弱地点头,“你说得没错,盗窃公共设施的行为绝不能姑息!”叶满枝提议:“要不跟居委会主任说一说吧,保证上交的所有钢铁都是废弃的,像那破铁锅、破铁桶、生锈的铁钉铁栓什么的,咱们收了也就收了,但还能用的铁器尽量就不要收了,以免大家为了冲成绩急功近利,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张勤简靠在床头,拧眉想了想,这样势必会拉低光明街的比武成绩。
不过,他已经因此躺到医院来了,要是光明街上也十步丢一个马葫芦盖,那他上下班的路途也太危险了。
“叶主任,你看着办吧,捐钢捐铁的工作不能停,还是要动员大家多为工业建设做贡献的!”叶满枝心知他这是变相同意了,于是返回光明街就召开基干大会,重新布置了工作。
*尽管张勤简泡了病号,但是单位里还有个热心的刘金宝愿意忙前忙后,叶满枝将工作交代给他,就办起了自己的正事。
她通过政审和体检以后,要开始填报高考志愿了。
除了清华、北大、省大、师专,其他大学的名字叶满枝全都没听过。
具体要报考什么专业,她也是两眼一抹黑。
她想跟吴峥嵘商量着填报志愿,但吴峥嵘向来眼高于顶,除了清华、北大、复旦、南开,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将所有院校介绍看了一遍后,让她报省大。
叶满枝是已婚人士,又不舍得离开爹妈,所以她能选择的范围很小,不但要选本省的大学,还要选滨江本地的大学。
她觉得吴峥嵘给的建议不靠谱,所以,就拿着她的志愿表,颠颠儿地去了老宅,向吴爷爷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教了。
吴院长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叶满枝对高考充满了信心。
“为了配合经济建设的跃进,今年全国新开办了几百所高等院校,数量比照着前几年直接翻了两番。
咱们滨江也有不少新成立的专业学院,你随便报吧,估计报了就能考上。
”叶满枝信心倍增,真诚请教道:“爷爷,那我报这个滨江财经学院怎么样啊?”“财经学院有什么意思?全省最好的经济学专业,就在咱们省大。
”“……”叶满枝默了默,指着另一个学校的名字问,“那滨江青年政治学院咋样?我报政治系行不?”“青年政治学院也没什么意思,老师还是从省大借调过去的。
全省最好的政治系就是咱们省大的,”吴院长不屑道,“其他的学校你还是不要看了,就报省大吧!”叶满枝:“……” 不愧是亲祖孙,说大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呢! 第92章高考 叶满枝对名牌大学没什么执念。
只要能考上大学,无论是重点还是普通学校的毕业生,都由国家分配工作,工资定级也都差不多。
而且时下的中学生之间有两句很流行的话“站出来,任祖国挑选!” “千条志愿,万条志愿,党的需要是第一志愿。
”叶满枝真心觉得,以自己的学习成绩,祖国能选她就不错了,她没什么挑拣的余地。
省大之于她,跟清华北大没啥区别,都是她那点分数高攀不上的。
“你还没考,怎么就确定自己考不上了?”吴院长恨铁不成钢。
事涉自己的前途命运,叶满枝还是要跟指导老师说实话的。
“我高中毕业那年,我们班只有两人考上了大学,一个考了北京政法学院,一个考了滨江师专,他俩的学习成绩都比我好。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吴院长问,“他们是什么家庭成分?亲戚里有没有敏感关系,你清楚吗?”叶满枝摇摇头,她对人家的私事当然无从得知了。
“除了分数,大学录取还要综合考虑你们的成分背景,在这方面你是很有优势的,一些机密专业也可以尝试填报。
”吴院长停顿片刻,又嘀咕一句,“文史类好像也没什么机密专业。
”叶满枝:“……”吴院长饮了一口茶,老怀大慰地感叹:“文史类就不如理工农医的选择多,你看峥嵘……”只提了孙子的名字,他就及时住了嘴。
吴峥嵘投笔从戎参军入伍,一直是吴院长的心结,这两年,每见那混账一次,他就要心梗一次。
不过,最近吴峥嵘去军事学院进修了,虽然学位和专业都是保密的,但吴院长已经猜出了大概。
前阵子有个老朋友说,在滨江二机厂见到了吴峥嵘,似乎是跟着苏联专家潘诺夫一起去的。
潘诺夫是列宁格勒工学院的教授,数学计算仪器与装置方面的专家,吴院长前年与对方接触过一次,后来听说他好像被请去滨江军事学院当了什么顾问。
结合吴峥嵘去军事学院进修的消息,吴院长怀疑孙子可能被部队选去研究计算机了!这个猜测让他暗自高兴了好几天,连小孙子屹峰报名参军入伍的消息,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孙子要是不去参军,未必能接触到这样的机密专业。
吴院长只能默默感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瞅一眼还在眼巴巴等着自己帮忙的孙媳妇,吴院长觉得这个志愿还是要仔细斟酌,科学填报的。
他背着手说:“你是调干生就不要总跟应届生比较了,学校对调干生的录取有其他标准,有过相关专业工作经历的学生,一般会优先录取。
你在街道主要负责什么工作来着?”“街道工作挺杂的,我也听过有工作经历会优先录取的传闻,所以想报政治或经济类的专业。
”今年光明派出所的小民警刘贺也要参加高考。
他报的就全是政法类的院校。
吴院长拿起她的志愿表,指点道:“重点大学的十个志愿,你全报省大的专业,文学、外语、新闻、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你都写上,总有一个能录取你。
”志愿表总共两张。
一张是填报重点大学的,一张是填报普通大学的。
其他人还要在省内省外,教育部和地方院校之间挑挑选选。
但叶满枝只想报本省的大学,而本省只有省大一所重点大学。
所以,她可以把省大的所有文史类专业全报一遍。
听到这里,吴小姑插话说:“小叶,别听你爷爷瞎指挥,他根本就不懂填报志愿的事。
他说的那几个专业,都算是省大的热门专业,每年的录取分数都不低,你要是对自己的成绩没把握就不要报。
”考生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学校也不会对外公布录取分数线。
所以,哪个专业是热门专业,哪个院系的录取分数线很高,考生不得而知。
叶满枝也因此对院校和专业无从下手。
她听吴小姑科普了一肚子的报考经,而后按照爷爷说的,在第一张重点大学的志愿表上,全填了省大的专业。
不过,太热门的文学、历史、外语、哲学,她都避开了。
斟酌着在政治、经济和新闻方面填报了八个志愿,最后还剩两个空项,叶满枝又写了刚成立没多久的“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和“工业经济系”。
这些专业是学什么的,毕业以后能被分去哪里,她一概不知,反正她在单位从事过政治和经济方面的相关工作,报考这些专业,会在录取时占有一定优势。
她的宗旨就是先考进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与那张重点大学的志愿表相比,普通大学的志愿她就填得很放肆了。
吴爷爷总给她一种,随便考,大家都能考上的错觉。
所以,除了省商学院、滨江财经学院、青年政治学院,她还想大胆地报考一个音乐学院。
不过,被吴峥嵘呵呵笑了两声后,她大脑恢复清明,没将这宝贵的志愿名额浪费在音乐学院上。
她不想把爱好当成工作,也没啥时间准备艺术考试,只能遗憾放弃音乐学院啦。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没着没落的,打好草稿以后,还特意给吴峥嵘和吴爷爷看了一眼。
吴爷爷挺满意,以叶满枝平时表现出的“爱学习”特质,他觉得孙媳妇一定能被前五个志愿录取。
但吴峥嵘对自己媳妇的底细还是比较清楚的。
看过重点大学的志愿表以后,建议她把“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这个专业放在最后一个志愿。
“这个专业是文理兼报的,要是真的被录取了,你还得去工厂参加金工实习。
”叶满枝非常听劝,连忙将这个专业放在了志愿表的最后,甚至还动了换个志愿的心思。
她长的是文科脑袋,喜欢带点浪漫色彩的东西,工科专业她真的吃不消。
叶满枝修修改改,把自己的高考志愿表交了上去。
区里跟她一起报考的几个调干生,看过她的志愿后,都感叹她胆子大,居然把志愿报得那么高。
叶满枝在吴爷爷的洗脑下,还隐隐感觉自己报低了呢。
可是她趁机看了别人的志愿表,发现人家几乎都填报了专科院校。
而她那两张志愿表上一个专科也没有,所有志愿都是本科的。
叶满枝将志愿表还回去,不得不承认,她最近可能有点飘了。
*貌似报高的志愿,让她连续好几天辗转反侧,吃饭睡觉都不香了。
吴峥嵘对她的焦虑实在无法共情,在她又一次半夜翻身的时候,将人搂进了怀里。
“你就不能消停点?”叶满枝趴在他胸前嘟哝,“爷爷和小姑都帮我做了参谋,万一我这次落榜了,那可丢死人了。
”“志愿是他们指导你报的,即使真的落榜也是他们的问题。
再说,你考前好好突击复习一下,被录取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吴峥嵘睡眼惺忪,说出的话也有点模糊,“你总共只考四门课,最能拉开差距的其实是作文,语文100分,作文就占了50分,这段时间多写几篇作文吧。
”“我已经准备了好多作文了,还写什么作文啊!”叶满枝睡不着觉就靠在他怀里,用手指在他胸前抠抠抠。
吴峥嵘抓住她作乱的手,带着她往下面按了按,语气含糊地警告:“你要是再乱抠,之前的约定就作废了。
”为了让她养精蓄锐,专心备考,他俩过完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以后,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吴峥嵘被迫陪她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
“距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呢,”叶满枝继续在凸起上抠抠抠,“现在就开始养精蓄锐是不是有点太早啦?要不改成提前半个月吧?”吴峥嵘忍了又忍,将人从怀里推了出去,“你自己去那边睡。
”“我不去!”叶满枝重新蛄蛹回来,还想继续抠,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身上便被一条毛巾被裹住,三两下卷成一个大粽子,手脚全都动弹不得了。
“……”上一个被这样裹住的,还是她的外甥女妞妞。
以防刚出生的小婴儿手脚乱动,婴儿的包被都是这样包的。
吴峥嵘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带着困意哄道:“睡吧,等你考完了,咱们生个孩子。
”闻言,叶满枝顿时就不折腾了。
裹在粽子里,将思维发散到了未来孩子身上。
她对孩子暂时没有太高期许,只希望他俩的孩子,甭管男孩女孩,可以不继承吴峥嵘的聪明脑袋,但一定要继承他的长睫毛啊!叶满枝默默在心里许愿长睫毛,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1958年的高考在7月18日正式开始,为期三天。
因着考试时间是工作日,所有人都要照常上班,连常月娥都得去纸壳厂糊纸壳,所以叶满枝去参加考试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出发的。
第一天,她只考一门语文。
早上从大院出发,步行去商业中专的考场时,见到了好几座炼钢的小高炉。
这些小高炉冒着黑烟,工人们全天不间断地守在高炉旁边,一旦有哪个高炉炼出了钢铁,当场就会书写喜报,送去市人委报喜。
叶满枝绕开这些小高炉,在心里将最近准备的几篇作文回忆了一遍。
常规的作文她已经写过很多了,这一个月她准备了一些紧贴时事的作文。
原本只是当做有备无患的,可是当她坐进考场,拿到试卷,看到最后的作文题目时,叶满枝整个人都精神了。
《大跃近中激动人心的一幕》。
这题她准备了差不多的呀!他们光明街的小高炉,是整个正阳区第一个炼出钢铁的小高炉。
作为炉长的张勤简,当时都快激动疯了。
叶满枝虽然没被选去炼钢,但是见证铁水流出来的那一刻,她也激动落泪了。
不为其他,只因炼钢这事实在是不容易。
为了保持炉内高温,小高炉不能离人,必须24小时有人值守,时不时就要往里面添加焦炭,否则一旦让炉内冷却下来,铁水凝固,那整个高炉就前功尽弃,彻底报废了。
居民们没有炼钢经验,在正式炼出钢铁之前,他们的小高炉已经报废过四次了!叶满枝精神亢奋,运笔如飞,代入当时的激动心情,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特别真情实感的作文。
这种亢奋一直维持了三天,等她考完最后一门,在考场门口见到来接人的吴峥嵘时,乳燕投林似的飞奔过去,恨不得抱着他狠狠亲上几口。
为高考准备了好几个月,她终于可以解放啦!吴峥嵘没问她考得如何,接过她手上的挎包说:“走吧,咱妈在家包了饺子,就等着犒劳你呢!”叶满枝心情好,只觉得今天的军代表同志,英俊得特别有冲击力,忍不住将人拉住小声问:“你带工作证了吗?”“带了。
”“介绍信呢?”“带了。
”“……”叶满枝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结婚证呢?带了吗?”“嗯。
”“你来考场接我,带结婚证干什么?”叶满枝抿着嘴乐。
吴峥嵘反问:“你刚出考场,问我带没带结婚证干什么?”“算了,”叶满枝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扭头就走,“还是先回家吧。
”别人都是为了考试方便,提前住进了招待所。
这会儿考试已经结束了,他俩要是现在才住进招待所,那也太不像话了!吴峥嵘将人拦住说:“大院里停电停水了,今天可能洗不了澡。
”“哦,那走吧。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杠杆,我可以撬动地球。
轮到叶满枝这里,就变成了给她一个理由,她就能去招待所洗澡。
但是事到半途,她便有点后悔了,“咱俩还是回家吧,我想上床躺着。
”男人从后面抵住她,声调带着颠簸,“你在这里也可以躺着。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回头让服务员收拾床单的时候,像什么样子!”叶满枝浑身湿淋淋地冒着热气,往横在胸前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嗔怪道,“你连结婚证都带了,怎么不带个床单啊!”吴峥嵘在她耳后亲了亲,“下次注意吧,这次有劳小叶同志多站会儿。
”为了支持叶满枝的考试,他俩清心寡欲了一个多月。
这回趁着军工大院里停水停电,夫妻俩在招待所里,好好招待了一宿。
*小叶主任高考结束,除了夫妻生活恢复正常,日常工作也重新回到了正轨。
领导和同事都挺关心她的考试成绩,尤其是刘金宝,每隔两天就要问问叶主任收到录取通知书没有。
叶满枝本就为成绩紧张,被他几次三番地询问,简直快要烦死刘金宝儿了!这天,她刚把热心的刘金宝打发走,便接到了区长的电话。
区长亲自往街道打电话的情况,实属罕见。
一般的会议通知或文件精神,都是由秘书代为传达的。
听见区长让他们去区里一趟,叶满枝连忙放下电话,跑去小高炉那边,喊上张勤简。
“什么事啊?这一炉钢水马上就要出来了,”张勤简对炼钢比炼丹还上头,眼瞅着又要成功一炉,他现在根本不想走,“叶主任,你作为街道代表,去区里一趟吧。
”叶满枝在嘈杂的声浪中大喊:“区长亲自来的电话!让咱俩必须一起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哪个区长啊?”“还能是哪个!”叶满枝觉得老张炼钢炼糊涂了,“陈区长!”听说是正区长亲自来了电话,张勤简终于回过神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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