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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捏死他们。
” 岑今等他笑够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需要都比你狠,有一个两个就可以了。
人人都知道,想取代你,就得做到比你狠。
你是怎么当上海盗头子的?难道不是因为做事比上一个狠,及时抓住时机弄掉了他?” 虎鲨笑得有点勉强——这倒是真的,海盗中间不存在礼让、传位、接班人,想上位,凭的就是谁下手更狠辣。
岑今没漏过他表情的微妙变化:“年轻人嘛,胃口很大,总想往上爬——你狠的程度,是个参照,取代你的人,有样可参,一定会比你更狠。
有没有想过某一天,你也会被后来的给干翻掉?” 虎鲨不吭声了,过了会儿耸耸肩:“今,这种事总在发生,做海盗的都这样,聊这些没有意义,不如我们来谈谈……” 岑今再一次把话头转开:“但是,我们假设你运气很好,这船上的人都服服帖帖,你是不是从此就没危险了?” 她开始掰手指。
“第一,亚丁湾的护航编队在不断增加,实力火力远超海盗。
哪一次运气不好,你就会死在混战里,或者被抓进监狱,蹲一辈子。
“第二,你频繁劫持船只,让索马里政府颜面扫地,他们一直在通缉你、想方设法要抓你。
“第三,你杀过人质,拿过大额赎金,跟很多船东结仇。
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派出一支特遣队要你的命。
” 虎鲨沉不住气了:“我们做海盗的,什么都不怕!” 岑今看都不看他:“第四,你是最著名的海盗,劫过最贵的船,其他海盗会不会想黑吃黑?据我所知,索马里自成组织、有火力配备的海盗团伙,加上你,至少有四个啊。
” 虎鲨有点动气:“那又怎么样?从古至今,做海盗的不都这样吗?敌人来自四面八方!” 岑今故作惊讶:“哦,你知道啊。
” 她给自己倒水,泠泠水声里,虎鲨的不耐渐渐压服,做又一次争取话题的努力:“今,我们是不是应该……” 岑今说:“我们再假设……” 卫来实在忍不住,把脸转向舱壁,狠狠笑了几秒,又转回来,一派淡漠严整。
“我们再假设,你运气还是很好,成功避开了这些危险……十年后,你五十岁的时候,在哪儿?” 虎鲨没听明白:“哈?” “还当海盗吗?” 虎鲨大笑:“那太老啦,今,红海上哪有五十岁的老头儿海盗啊。
” 岑今意味深长地笑:“那你五十岁的时候,会在哪儿呢?” 虎鲨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岑今帮他说:“你没法洗手不干,人人都知道你劫过无数的船,以为你腰缠万贯,单等你落魄了过来吸血剜肉;你杀过人质,永远在政府通缉的黑名单上;你没法逃去国外,因为你没有外交身份……” 虎鲨听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子前倾,两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来眉头一皱,向前两步。
岑今冷笑,一字一顿:“我想说,我可怜你。
“现在你人模狗样地跟我谈判,说什么自己是红海上最凶残的虎鲨,其实只不过是条没有未来的死鱼,要么死于船上的火并,要么死于暗杀,要么被抓去坐牢,要么落魄到饿死。
你拿到赎金有什么用,有那个命拿,未必有那个命花……” 虎鲨大吼一声,两手在桌上借力,向岑今直扑过来。
岑今坐着不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卫来手疾眼快,上前一步,一脚踹在桌边上。
桌脚和地面发出难听的蹭磨声,桌子被踹开两米多,桌上的水杯、淡啤砸了一地。
虎鲨整个人趴在桌面上,面目狰狞,像只学不会游泳的旱鳖。
饭厅门被踹开,听到动静的沙迪慌乱地冲进来。
岑今眼锋一冷,厉声说了句:“滚出去!” 沙迪吓了一跳,猝然止步于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但也不敢离开。
虎鲨翻身下桌,从腰里拔出那把精美的镀金转轮手枪,咔嗒上膛,大踏步走向岑今。
卫来挡过去,虎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重音,仰头看卫来,枪口重重抵住他胸口。
卫来说:“冷静点可以吗?” 海盗果然都暴躁,即便是声名赫赫的海盗头子。
虎鲨眼睛充血,肥厚的嘴唇翻卷,脖子上的盖巾因着剧烈的动作扯开了些,卫来看到近乎触目惊心的伤痕。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僵着。
感觉上,这死寂延续了很久,直到岑今轻轻笑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推开卫来,自己不动声色地抵上了枪口。
枪口正抵住她的脖子,白金链上的那颗朱砂痣样的红色石榴石吻着黑色的枪口边缘。
卫来死死盯住虎鲨搭在扳机上的手。
岑今说:“想开枪吗?来啊。
” 她往前走。
虎鲨尴尬极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步步后退:“今,我们是朋友,我们谈的是船不是吗?我想……” 他后腰撞到了饭厅边的操作台,没法退了。
岑今伸手去拿他的枪,卫来有点紧张,怕她操作不当或者虎鲨稍有动作会走火。
好在虎鲨还算配合她。
她拿到枪,翻转着看了看,咣当一声,随手扔在操作台上,然后柔声说:“但是,你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 她看着虎鲨的眼睛,压低声音:“我给你赎金,给你洗手退休的机会,让你和政府修好,要求他们对你的一切既往不咎。
你会成为政府的座上宾,可以拿到外交身份,带上钱,彻底离开索马里,找一个不打仗的和平国家,买房、买地、娶个女人、生很多孩子、放心地享用一日三餐、养花、养宠物,安安稳稳地活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
” 虎鲨没反应过来:“什么?” 岑今笑起来。
她伸出手,帮虎鲨把盖巾重新围好:“好好想想我的话……今天的谈判就到这里。
”然后回头看卫来,“走吧,去外头看看风景。
” 上了甲板,一派鱼腥味。
这船是伪装成普通货船的,谈判的时候,其他海盗不能无所事事,于是枪械放下,真的在捕鱼。
有钓鱼的,有拖网的,甲板上已经积了好大一堆。
有人忙着给各种海货开膛、清肠,地上的血迹混着水大摊地往外漫延。
有海螃蟹奋力拿钳子拱开带血的鱼头鱼肠,艰难地往外爬。
岑今绕开满地狼藉,顺着舷梯往上——舷梯一路通到驾驶室的顶层,视野很好,有一种被喧哗声裹住的安静。
云层很厚,没有阳光,海面不那么亮,是一种近乎深沉的暗蓝色。
极目远望,没有第二条船,这使得脚下的船孤独,但也安全。
岑今迎着海风抓理头发,越理越乱,但她乐此不疲,末了索性闭上眼睛,听任发丝乱吻面颊、眉心、眼睫。
卫来笑她:“心情不错啊。
” 他向下看,虎鲨上了甲板了,心事重重的模样,间或抬头看这个方向,满目狐疑,但知趣地没来打扰。
岑今说:“当然,我知道有人想杀我,但虎鲨的船上,应该是这一路最安全的地方。
” 卫来揶揄她:“还以为你胆子大不怕死,原来也会担心安全的问题。
” 岑今说:“最怕死的人,不一定是胆子最小的人啊。
” “那是什么人?” 岑今沉默了一会儿:“眷念最多的人吧。
” 卫来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
他笑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受训的时候,特训官说,心底有眷念的人,其实不适合做保镖。
“保镖要心无旁骛,把‘我’放到最低。
必要的时候,为了客户的安全,性命都能抛到一边。
“所以,他们喜欢招募没有根的人,像我这样的、可可树那样的。
” 业内有个形象的比喻:有根的人出了意外,像大风拔起树木,地上留下凄凉的大坑,让人看了心酸。
但这些没根的人就是飘萍一蓬,风吹走了就吹走了,眼前落个干净。
人就是这么多情和残忍的感情生物——你同他说,有人死了,他会耸耸肩,说,哦,死了人啊;但如果这消息的到达伴着伤痛的画面、悲痛欲绝的家人,他也会陪着心酸、掉眼泪。
“所以,保镖的退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死了残了,还有一种就是有了眷念,有了家庭,这命忽然有了意义,长出根,扎到土里,不再飘在钱上。
” 岑今问他:“你有眷念吗?” 卫来笑。
这个问题,他之前想过,觉得人生里没什么称得上眷念:麋鹿也好,可可树也好,埃琳也好,都是他破船航程里遇到的和风、细雨、好天气,值得感念,但船是船,天气是天气。
“你有眷念吗?”卫来伸出手,慢慢抚上她搭在船栏上的手。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瑟缩了一下,然后她戏谑似的笑:“我啊?那你会为了我,不当保镖吗?” “会啊。
” 岑今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一时语塞。
卫来握紧她的手。
很奇怪吗?理所当然啊,像海水涨落、草木枯荣、下雨时撑起伞、落雪时多加衣。
岑今低声说:“卫来,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 卫来笑,海风吹来,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腥咸味。
他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好像都发生在海上。
“岑今,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吧。
” 岑今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了,她抬头看他,眼睛里的那个世界,笼罩在一层水光背后:“你确定吗?我们才认识……半个月。
” 卫来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有人说,小孩子应该跟着父母长大,这样才会心智健全。
但是我不记得我妈,又被我爸给卖了。
“还有人说,童年时代的教育很关键,会影响人的一生。
别的孩子读书、认字、交朋友的时候,我在缝纫机边车线,啃没有营养的面包皮,手指头还被针戳了一个洞。
” 岑今笑,渐渐含泪,泪让笑更温柔。
“又有人说,钱来之不易,要存着,防天灾、防大病、防变故,但我拿着钱去北冰洋包破冰船,看极光,钻帐篷睡觉,然后回到赫尔辛基,变成穷光蛋。
“我这辈子,都在跟那些‘有人说’背道而驰。
所以,认定一个女人要多久、我喜不喜欢她、为了她愿意放弃什么,我不遵从任何条条框框,也不要任何人给我意见。
“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吗?” “好。
” 她忽然这么干脆,卫来反而不习惯了:“答应得这么干脆,不犹豫一下,摆摆架子,刁难一下我?” 岑今笑着上前,轻轻伏进他怀里。
海风把她的乱发拂到他脸上,甲板上响起海盗刚鼓噪起又迅速被人呵斥压下的怪叫。
卫来觉得,自己这艘船,这一刻,大概是泊到了最温柔的浅滩。
他低声说:“就这么跟我走了,都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 她在他怀里摇头。
不问了。
心甘情愿迎来这段最放肆任性的疯狂,这疯狂里,你是唯一的航向。
她说:“下了船之后,我跟你走,直到……” 直到你不愿意再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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