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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有简简单单的住家宅院,还有富丽堂皇的朱门府邸、雄浑大气的塞外堡垒…… 私心里,若把她比作宅子,也必然是最美的宅子。
“为什么不是这宅子?”她认真起来,“你看这檐角、这瓦、这铃铛,不都像我吗?你走在街上,忽然看到这宅子,不就像看到我一样吗?” 这话说得拗口而又晦涩,若换了旁人,必然鸡同鸭讲,这檐角、这瓦、这铃铛,哪里像你了? 展昭却不觉得突兀,含笑道:“你说像,就像好了。
” 他伸出手去,红色的衣袖褶起,手指微屈,在门上叩了两下。
有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过来,门开处,立着一个衣着整洁的妇人,五十上下,水墨色的褂子,袖口滚银边,头发整齐地绾作髻,插了枚简单的木头簪子,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尾纹,让人看着很是亲近。
展昭礼貌唤她:“刘婶。
” 刘婶忙向展昭见礼,然后细细打量端木翠。
这姑娘模样儿生得好,眼眸跟星子似的,会说话一般,很精神(一大早就上梯子拔刀的,能不精神吗),里头是白色的衬裙,外披翠绿色的褙子,长发缎子般光亮,鬓角滑落几丝,反显得俏皮。
她跟展昭站在一处,怎么看怎么登对,好像阳光一下子照进屋来,敞敞亮亮的。
刘婶打心眼里喜欢她,一见面就合了眼缘。
“这是端木姑娘。
” 刘婶赶紧见礼,端木翠反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端木姑娘的起居,劳烦刘婶上心,我会常过来,缺了什么,跟我讲便是。
” 端木翠没顾得上听他在讲什么,她好奇地打量着院子——只一进,地方小小,却紧凑得很,右首是灶房,沿墙角的地方摆了口缸,缸里的水满沿,尚在微漾,想是刘婶新满上的;透过木格窗棂,能看到灶台和壁挂的勺子、铲子、搁板上大大小小的碗碟。
以前草庐里也有灶房,不过那是精怪们家长里短喋喋不休的地方,现在看到这样的灶房,她觉得又是新鲜又是好奇。
正对面是连着客厅的卧房,左下首是客房。
院子里青砖辟出一个花坛,土壤松软,还没有种上花。
这宅子真小,小到一切都紧紧凑凑,似乎要迫到她肘间来,但是贴人心般暖。
不知道里头是怎样的布置。
她赶紧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发觉展昭没跟上来,于是又走回来。
展昭微笑:“你慢慢看,有什么想要的吩咐刘婶就是了,我还要入宫。
” “入宫干什么?”她一下子就忘记了宅子,眼睛瞪得溜圆。
“说是圣上那边有差遣,大人也一并去。
我寻空出来,也该回去了。
” “那你身子还没好啊。
”端木翠对圣上很不满,“就说你还没醒不就好了?” “我醒了啊。
”展昭笑。
“那再回去睡。
”她总会出一些馊主意。
“我晚点再来看你。
” “是今天吗?”她忽然就对展昭生出说不清的眷恋与不舍来。
“是今天。
”他给她吃定心丸。
“那我等你吃饭。
”她抬起头,两泓清澈的眼波一直映到他心里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屋里的布置摆设,的确是“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衾被、锦枕、罗裳、绢帕、书案、墨砚、宣纸、笔洗,诸多用度,无一不备。
端木翠好生奇怪,抽开梳妆台一格,里头若干钗环,样子极是精巧细致,且甚少金银珠玉之造。
端木翠从中拣出一只藤镯来,低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藤木古朴的极淡暗香。
端木翠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原本以为这宅子是展昭为了她有个居处临时置办的,但恁他多大神通,也不可能在一两日内置办到这般面面俱到,且方才见到的什物,有些痕迹尚新,有些分明是有些日子了,反像是淘来的古旧玩意儿。
正如此想时,刘婶擎了新沏的茶进来。
端木翠略一思忖,笑道:“刘婶,你在这儿多久了?” 刘婶极盼能和她多说些话尽快熟络的,闻言忙放下茶碗,道:“也有好些日子了,展大人置下这宅子后,便雇了老身过来,虽说没人住,但日日洒扫,是万短不得的。
” 端木翠奇道:“没人住?难道置下之后便一直空着吗?” 刘婶笑道:“可不就是这么说。
我也问过展大人,只说这宅子空了可惜,莫若寻个可靠的租户人家,也好日常有些进项。
可是展大人说这宅子是为朋友备下的,宁可空着,也不外借的。
” 端木翠哦了一声,因想着:原来不是特地为我置办的。
这么一想,难免有点意兴阑珊,但又不免好奇:“展昭可曾说过是什么样的朋友?” “听说是个姑娘家,原本的宅子走水了,那姑娘不在开封,展大人说,若是回来,连个去处都没,是大大不妥的。
” 说到此,笑着看端木翠:“今儿个才见到了。
” 端木翠这才省得刘婶是把自己当成“那位姑娘”了,当下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 她之前不见了端木草庐,虽然嘴上嚷嚷着要问展昭、公孙策,其实心里根本就把事情归结到温孤苇余头上,还以为是温孤苇余施了什么法子毁了她的草庐——其实当时若细细查看,虽然日子过得久了,但是烧毁的痕迹还是找得出的。
她一叶障目,一头钻进牛角尖中,只是想着:我的宅子虽然也是没了,可不是走水没了的,那什么姑娘的,定然不是我了。
顿了一顿,更是提不起兴致来,半晌才道:“那这宅子里的东西,那些个钗环什么的,是你备下的?” 刘婶摇头:“也不全是。
展大人隔三岔五过来,有些东西他遣我去办,有些是他自己带过来的。
就说前些日子,连下几场雪,城里冻得很,展大人便让我添置几床暖和些的被子。
那些钗环什么的,是展大人自己买的。
我那时还说,若是给那姑娘备的,何不买些贵重的,当时展大人笑了笑,说是那姑娘见多了奇珍异宝,金银珠玉是断不稀罕的,就喜欢这些精巧的玩意儿……吓,连金银珠玉都不稀罕,必是公主一样金贵了。
” 端木翠听了这话,心头更是闷得很,将那藤镯往案上一丢,她先时以为一切都是展昭给自己备的,看什么都心里透着喜欢,现下一听是别人的,看什么都别扭起来,只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的地头儿,处处局促,透着小心,又像是来做客一般了。
刘婶瞅着她脸色不对,多少也猜到几分,只得讪讪地找话说:“我那时还问展大人,那这姑娘多会儿过来住?展大人答得也怪,有时说不会回来住,有时又说他也说不清楚……” 说到兴起,见端木翠全无反应,刘婶一时卡了壳,顿了顿,忽地想起什么:“端木姑娘,展大人晚上可是要过来吃饭?要张罗些什么菜色?” 半晌,端木翠才慢吞吞道:“面条。
” 啥?面条? 刘婶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只有……面条?” “面疙瘩。
”端木姑娘额外开恩,给加了道菜。
刘婶一时发蒙,看向端木翠。
端木翠也抬起头来看她,预备着刘婶再有二话,她再给加一道面糊糊。
回到灶房,刘婶认真揣摩了一下这位新主人的意思,心中的嘀咕一个赛一个地翻涌。
面条加面疙瘩? 是单纯的面条加面疙瘩,还是…… 不可能啊,招待展大人吃清汤面加清汤面疙瘩,讲不过去嘛,难道是这姑娘想考验一下自己,看自己能不能做出了不得的面条和面疙瘩来? 刘婶一下子就充满了战斗的豪情:这是绝难不倒她的,鸡汤或者骨头汤打底,面条要用鸡蛋面,有嚼劲,面汤里要加小蘑菇、笋丝儿、火腿丝、海参丝,还得有青菜叶儿…… 四下一合计,灶房里别的菜不缺,差了新鲜的蘑菇和笋,无妨无妨,赶紧采买便是。
刘婶是典型的行动力强,片刻工夫挎上菜篮子就要出征,刚想出门又想起什么,只得来麻烦端木翠。
“端木姑娘……” 这姑娘正坐在台阶上,两手托着腮发呆,闻言脑袋一歪:“嗯?” 刘婶只觉好笑:“姑娘,我出去买些东西,待会儿我侄女儿采秀过来,我有包东西交给她,就放在灶房搁板最上头,一个绿包裹儿。
” “知道了。
” 其实端木翠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发呆。
原本挺开心的,怎么一下子就失落起来了呢? 就因为这宅子是展昭给另一位姑娘备下的? 那位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自己的宅子,自己看好嘛,怎么说走水就走水了?走水了之后也得尽快想办法自己解决,麻烦展昭算什么事儿? 如果是她的宅子走水了,她肯定不会来麻烦展昭的,她会…… 她会…… 端木翠还在纠结,门扇上忽然笃笃响了几声,伴着一个怯怯的声音:“婶子?婶子?” 端木翠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方才刘婶交代过的,想必是她的侄女了,叫采什么来着? 门没闩,端木翠把门扇打开,门口立着个姑娘,身量瘦小,矮了她一个头,水红褂裙、湖绿裤子,裤脚上还绣了一对大黄蝴蝶。
那姑娘看到她,吓了一跳,很是局促地退后一步:“小、小姐……” 端木翠笑笑:“你是采秀吧?” 奇了,想半天没想起来,脱口居然就说出来了。
采秀忙点头:“婶子让我来拿东西。
” 端木翠把她让进来:“刘婶同我讲过,我给你拿。
” 她带着采秀往灶房走,一进门就看到搁架最上面那个湖绿色的包袱,伸手够不着,若是采秀不在她可以飞身上去——算了,还是不要吓到人家…… 端木翠搬了个踏凳,站上去帮采秀拿包袱。
采秀很不安,她原想说自己来的,但是这不是她家,她在主人家搬凳上架成何体统…… 因此她仰着头看端木翠,生怕她摔着。
端木翠很快拿到包袱,低下头向采秀笑。
那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采秀仰着头看她,生怕她摔着,嘴唇微张,眸子里有关心也有紧张。
这都没问题。
问题是,采秀的背上,伏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身上像是被烧过,原本应该是手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肉疙瘩,两只胳膊绕过采秀的脖子,发亮的涎水从嘴角滴下,一滴又一滴,滴在采秀的发上。
她搂着采秀的脖子,也微仰着头看端木翠。
她的眼睛翻得太厉害了,只有白眼珠,死鱼肚皮一样白。
端木翠扑通一声就栽下来了,栽得绝对够结实。
灶房是夯实的泥土地,我发誓她这一栽,扬起不少土尘。
采秀吓坏了,眼泪都快掉下来:“小姐,小姐……” 她手忙脚乱地过来扶端木翠。
端木翠跌得不轻,以手撑地,呻吟着抬起头来。
采秀就是采秀,只有采秀,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小姐,”采秀的眼泪扑扑簌扑簌掉下来,“我不是故意的,小姐……” 关她什么事呢,就因为她的婶子是伺候端木翠的,连带着她也自觉低人一等,生怕得罪了小姐,带累了婶子的差事…… 端木翠慢慢回过神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道:“是我一脚踩滑了,采秀,你扶我起来。
” 采秀赶紧拿袖子擦擦眼泪,扶着端木翠坐在灶房的坐凳上。
端木翠用手抚了抚膝盖,面上现出痛楚的神色来:“采秀,你去厅堂里,案上有甁跌打的药油,你帮我拿来。
” 采秀哦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去厅里。
案上有甁跌打的药油?骗鬼吧,她找得到才怪。
觑着采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端木翠腾地站起身来,目光很快地环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柴米油盐酱醋茶,柴米油盐酱醋茶…… 去灶膛处捡了块柴屑,米缸里抓了把米,油壶里倒几滴油,一小撮盐、酱油、米醋,还有方才刘婶泡茶时洒落在桌边的一些茶屑…… 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让她找齐了。
沿着距门槛丈余处一字排开,刚伸指画完符,采秀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端木翠缓缓起身,站在符咒之后,注视着采秀走近。
她才不信方才自己是眼花,采秀背上的那个女人,必有玄虚。
没了法力,她不敢贸然一口咬定,不过没关系,收妖多年,她有的是法子。
死去的人,不息的怨念,性属阴冥,惧人间烟火。
柴米油盐酱醋茶,加上她的符咒,布下人间烟火障幕,采秀若能过来,就此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她若是过不来…… 细花流,怕是得重新开张了。
距离障幕一两步的时候,采秀忽然停下了。
端木翠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小姐,厅堂的案上根本没有药油。
” 她直视着端木翠,腰背挺得笔直,下颌微微仰起,先前的谦恭和卑微荡然无存,稀疏平常的面庞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倨傲来。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端木翠笑笑,重新登上踏凳,把那个绿色的包裹拿下,“采秀,你要的包裹。
” 采秀微笑了一下,脚下如同生了根,一动不动:“小姐为什么不送出来给我?” “我刚刚摔了一下,”端木翠难得这么好脾气,“懒得走动,还是你进来拿吧。
” 两个人,屋内屋外,浅浅而笑的眼波背后,隐现着锋芒毕露的互不相让。
“那我不要了。
”采秀忽然偃旗息鼓,转身欲走。
“喂。
”端木翠下了踏凳。
采秀不动声色。
她长得并不美,小鼻子小眼,眉毛略显杂乱,暗黄色的皮肤,两颊上有细小的白斑,身量瘦小,穿水红褂裙,湖绿裤子,裤脚上还绣了一对大黄蝴蝶。
即便不是扔在人堆里,你都很难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了,也很难记住她。
但是现在,她就那样直直地站着,再大的风都撼不动一般,所有的事物都成了衬托,眸光如同静水,不知深几许的地方,涌着要人命的暗流。
端木翠没有看她,只是将那绿色包裹放在手中掂了又掂:“真不要了?”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小姐若是喜欢,就送给小姐好了。
”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翠嫣然一笑,一点都不生气,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当着采秀的面把包裹的扣结打开,里头是一双大红色的鞋面儿,尚未纳底,面上金线绣着鸳鸯交颈。
还有块盖头,也是大红色,四四方方,边上缀着红缨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新嫁娘要用的。
端木翠失笑:“送我吗?那不妥当,我还不急着嫁人呢。
” 她忽然咦了一声,好看的两弯眉微微扬起:“难道是采秀姑娘要嫁人?” “姑娘家到了年纪,总要嫁人的。
”采秀不去理会她的话里有话。
端木翠有点着恼了。
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偏偏还嚣张到跟她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天知道她多想把手中的东西当砖头砸过去,非砸得她头破血流不可。
想了又想,掂量了再掂量,毕竟不是过去做神仙翻手云覆手雨的时代了,现下形势不如人,辨得出她、挡得了她,但收伏不了。
要想收伏她,还得有万全的准备。
虽然她不需像一般虚张声势的道士摇个三清铃叮叮当当,但是伏鬼所需的法绳、铜镜、天蓬尺之类,总还是要的。
念头就这么转了几转,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端木翠忽地展颜一笑,反将包裹重新包起,落落大方地步出门来:“给。
” 采秀伸手接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那谢过小姐了。
” 她吃准了端木翠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谁都心知肚明,薄薄一层窗户纸,谁也不伸手去捅,言笑晏晏,顾左右而言他,客客气气,互相道了别。
采秀是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毕竟跟她不熟,但是对于端木翠,我敢肯定,她扶着门楣儿笑得特诚挚地向着采秀挥手说着“下次再来”的时候,磨得咯咯响的银牙,说不定能咬碎铁尺。
神仙的尊严不容挑战!落架的神仙更需要得到各方的关爱和尊敬,让个孤魂野鬼欺负到头上来,她还要不要混了! 因此,当采秀的身影隐没于巷口时,端木翠立刻就不笑了。
她气得心口疼,太阳穴突突乱跳,于是她效法西子捧了片刻心,这也是效颦的一种,因为地球人都知道,西子捧心那叫一个眉尖微蹙我见犹怜,哪像这位姑娘捧得杀气腾腾、眉眼带煞。
单纯从美学鉴赏角度来看,东施都甩她三条街。
她还撂狠话:“你死定了!” 展昭到的时候,日头刚刚开始斜着往西走。
其实宫里的事还没完全了,他提前向包大人和圣上请了辞,只说有要事。
在包拯和圣上眼里,展昭是个极其守礼极其省得分寸的人,他说有事,那一定是要事;他若说是要事,那一定是十万火急火烧眉梢。
于是无多话,当即便准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展昭的要事,只是一顿人约黄昏后的家常便饭。
行文至此,请容我掩面三分钟。
是的,你们没猜错,女主角不负众望,跑了。
展昭到的时候,刘婶在灶房里忙着擀面条,灶上的铁锅里煮着鸡汤,突突突滚着泡。
香气从灶房里一直飘到院中,慢慢笼罩住院子里零落堆着的法铃、镇宅镜、铁扁磬、木制法印、桃剑、甘露碗,靠墙的地方散着令旗倚着幢幡,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幢幡的帜角便微微掀动。
展昭吓了一跳,若不是鸡汤的香味太过浓郁,他还以为这里要开一个道场的斋醮科仪。
他还没回过神来,刘婶已经小跑着出来,两手沾着面屑,讷讷道:“那是端木姑娘买的。
” 天知道,她采购归来,这姑娘就问她借银子,刘婶之前得过展昭示下,端木姑娘想买什么,由得她去,是以赶紧将银子双手奉上。
择菜洗菜的当儿,刘婶还畅想了一番端木姑娘会买些什么,是胭脂水粉呢还是绢帕罗裳?古琴箫笛还是笔墨纸砚?这姑娘模样儿讨巧,定是温柔可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巧自己的侄女采秀要嫁人,没准能央端木姑娘写幅喜字…… 谁料到她今次看人的眼光左到了姥姥家,这姑娘抱着一堆法器回来,后头还有伙计帮着搬送的,鼓儿磬儿旗儿幡儿,慌得她以为端木翠要出家做道姑,一时间惊得双目发直,捂着心口连念了七八句阿弥陀佛。
这一念把端木翠念叨得十分感慨。
严格论起来,她应是道家神仙,这么几千年下来,眼见佛教香火旺盛,心中难免愤愤,私下里也是颇有微词。
唏嘘之余,深感自己肩负光大门楣重任,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定要迈出掷地有声的第一步,于是追着刘婶问出采秀家住何处,然后携带道具若干,一阵风般呼啦啦刮出门去。
“采秀?”展昭眉头微微皱起。
“是老身的侄女儿。
”刘婶赶紧添一句,想了想又自作聪明臆测,“都是年轻姑娘家,想来投了缘,有些体己话要说。
” 带着道家法器去跟人说体己话儿?展昭无语凝噎,半晌才又发声:“采秀姑娘家住何处?” 采秀家住东城近郊,和端木翠的新宅子南辕北辙,两个方向。
展昭步履如飞,开封城中的老住户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隔着大老远便让开道去,然后凑至一处猜测着是什么样的案子又劳动了开封府的展护卫。
也有头遭儿进城的,伸长脖子看热闹,满眼的羡慕,心中琢磨这繁华地头儿的人就是不一样,相貌英俊出众不说,跑起来都赏心悦目,衣袂掠风,真是看你千遍都不厌。
饶是紧赶慢赶,快到东城郊时,日头还是落到了檐角之后。
淡灰色的暮霭自四面八方慢慢汇聚过来,街巷两旁的屋内渐自透出摇曳而暗淡的烛光来。
过了这条街巷,就是采秀的住处了。
展昭的步子有些急乱,他觉得红色官袍的前襟有些碍事,伸手略略向旁撩开了,就在这当儿,忽然有一句话从左首一间铺子里飘了出来,没头没尾。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展昭猛地刹住了脚步。
稳住身形的刹那,他才发觉双腿竟有些微的战栗,心也跳得厉害。
展昭暗笑自己太过紧张,轻轻吁一口气,向着那间铺子走过去。
铺子的门楣有些老旧,匾额的漆字多处斑驳。
近郊的商铺多是如此,上门的客寥寥,自己也无心梳洗,任由破落。
这是一家帮人裁剪衣裳的衣坊。
黑色的尺柜上,立着盏铜油灯,光焰小小,勉力照亮身周丈余处。
尺柜后头立着衣坊里的伙计,面上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
他的对面,是那位约人吃饭继而失约的姑娘,抱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嫁衣的裙裾闲闲拖在地上。
端木翠没有看到展昭,只是向着那伙计,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那伙计张了张嘴,正要答她,忽觉得光影一暗,经验使然,知是有客上门,忙抬头向外看去。
原本面上堆了笑要招呼客人,待看到展昭一身官服,心头咯噔一声,反哑了声。
端木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展昭?” “展、展大人?”那伙计听过展昭的名头,知是开封府尹的左膀右臂,心里更慌了。
展昭温和一笑,示意那伙计无须挂心,然后伸手将拖到地上的嫁衣裙裾提起了些:“你买的?” “嗯。
”端木翠将嫁衣展开了些,“好不好看?” 料子算不得上好,但色正丝密,簇簇新,陡然间这么一展开,眼前流泻开一片鲜艳夺目的喜庆。
展昭唇角微扬:“好看。
” “那个……姑娘,新郎官的衣裳……”伙计自尺柜后递过来一件。
端木翠将嫁衣塞给展昭,自己将衣裳接过来,抖开了细看。
其实样子无甚特别,展昭看来,也就是一件红色的男衣罢了,她却看得仔细,末了似乎还想找人比画比画,目光那么一溜,就停在了展昭身上,俄顷发现了新大陆般咦了一声,奇道:“展昭,你每天穿着新郎官样的衣裳干什么?” 奇了怪了,这身官服他在她面前又不是第一次穿,她今日反觉得不顺眼了? 她却是问了便忘,将手里的衣裳又往展昭怀里一塞,向伙计道:“其他的也包好了给我。
” 伙计应了一声,又从尺柜里递出大红色的尺幔和布帐,叠得方正,用红布包好。
端木翠这头接过来,那头又塞到展昭怀里。
“哎……”展昭两手抱得满满,最后一个布包摞得老高,几乎遮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抗议。
端木翠在付账,伙计在收钱,总之是没人理会他。
出了铺子,这姑娘总算良心发现,帮他拿了几样。
展昭此时才觑得空子问她:“你买这些做什么?” “成亲啊。
”她答得理直气壮。
展昭不走了。
端木翠走了几步才发觉展昭没跟上来,她回头看他。
“谁成亲?”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啊。
” 展昭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端木翠先还笑嘻嘻的,等着展昭再问她,谁省得展昭非但不问,连看都不看她了,眼帘低垂,面沉如水,只是立于当地,有风过,衣袂轻掀。
“哎,展昭。
”她等得不耐烦,只得开口唤他。
“哎,展昭。
”她只好走回去,仰了脸看他。
“哎,展昭!”她急了,拽住他的袖子,“展昭。
” 展昭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端木翠语气软下来:“不是我成亲。
” “那是谁?” 于是我们把时间拉回到这姑娘风风火火出门去的时刻。
话说这姑娘携天蓬尺和法索,一路杀气腾腾,探得采秀住处,先是按兵不动,以免殃及旁人;待得采秀独自出门汲水时,暗暗避于一旁,念动法咒,法索加身,直把采秀捆得结实,这才得意扬扬地自避身之处出来。
采秀挣了几下,见她出来,面上的惊惶之色反消了去,身子挺了挺,淡淡道:“原来是你。
” 端木翠抱臂而立,如沐春风:“怎么,没想到吧?” 她的意思是:没想到会是我吧? 哪知采秀嗯了一声,镇定自若:“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
” 一棒子砸过来,端木翠气得险些没栽过去。
横竖采秀被绑着,料她也跑不了,端木翠决定用神仙的胸怀感化一下她,于是跟她理论:“收伏鬼怪降妖除魔,我怎么就小心眼了?” “人分好坏,妖鬼也分善恶。
就算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害过人,你凭什么抓我?” 在端木翠以往的收妖生涯中,从来不缺对答环节,而采秀提出的问题,她实在已经总结出一套回答的套路了。
“既然分了阳世阴冥,就要各安各处,难道妖不害人,就容得人和妖比邻而居?这就如同山泽猛虎入了闹市,老虎说自己不吃人,市井人家就容得它闲庭信步走街串巷了?” 采秀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公平。
” “想要公平去问阎王爷讨,阳间可没人审得了你的冤。
再说了,”端木翠越说越气,“你只不过是一缕残念,不能立于灼日之下,你能走街串巷,分明就是吸附采秀的阳气归为己用,令采秀折损阳寿。
况且我听说你还要嫁人,这不是害人是什么?还说自己没有作恶,单凭以上两条,我足可打得你灰飞烟灭。
” 采秀沉默了一下,半晌意有恻然,叹息道:“我的确是对不住采秀姑娘。
” “那你嫁的人呢,你就对得起了?”端木翠不满,“我问过刘婶,听说是个赶货帮的年轻后生,从小跟采秀一同长大的。
他二人情投意合,你从中搅和什么?” 采秀突然抬起头来,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不是他。
” “什么不是他?” “我要嫁的不是他。
” 端木翠这一下吃惊不小:“那你要嫁的是谁?” “那她要嫁的是谁?”展昭此刻的惊愕,并不比当时的端木翠来得小。
端木翠叹了口气:“跟着我走,你就知道啦。
” 于是展昭不再多问,只是跟着她走。
两个人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渐渐走到了荒郊,两边渐无人家,荒草没过了脚踝,打眼望去,极目处一片漆黑,无一丝光亮。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展昭提醒她:“端木,你小心。
” 话音未落,自己脚下反趔趄了一下。
端木翠噗地笑出声来,忽地站定身子,伸臂遥遥前指:“就是那儿了。
”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觉黑魆魆的一片,过了片刻才辨出是个屋宅轮廓,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
展昭奇道:“这一带还有人家?” 端木翠摇头:“早荒废了。
” 俄顷走至近前,大门已朽了一半,右首边的一扇门轴脱落,松松地挂将下来,恰留出一人大小的缝隙。
门边跌落了一只风灯,灯身破了几处,勉强还能用。
端木翠俯身将风灯拾起,向展昭道:“展昭,火折子。
” 展昭将怀中的布包拢了拢,腾出手来掏出了火折子。
方点着了,风一时大起,又吹熄了去。
展昭往檐下避了避,再点着,才凑近风灯,一阵风过来,火头扑跃几下,又灭了。
展昭没法,道:“端木,你过来挡着些。
” 端木翠应一声,站到展昭对面。
展昭俯下身子,如同半穹状小心地护住火折子,端木翠也俯下身来,将展昭护不住的一边遮紧。
两个人,似乎笼出了一方小小天地,风雨再甚,也浸渗不入。
哧的一声轻响,伴着淡淡烟气,焰头终于燃起,端木翠喜道:“好了。
” 展昭微笑看她,新起的焰光如同淡淡的粉黛,在她的眉目间温柔着色。
迤逦施下的妆容,这世间最好的粉黛都难描难画。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声音都听不到半分,展昭恍惚中忽然有种错觉,天地之间,只此时此处,是亮的、暖的。
他小心地将火折子凑近风灯内芯,未几,晕黄的光透过脏兮兮的糊纸,将身周丈余处点亮。
两人小心地自门狭缝处进去。
院子里更是寂静,终年没有人的模样,提灯四下一照,朽烂的家什东倒西歪,许是被风灯的光侵扰,有不知名的长节虫子,飞快地从家什上爬下,没入齐膝深的荒草之中。
端木翠引着展昭从廊下走,廊沿处有深深的雨窝儿,雨窝儿里积满了水和草屑。
展昭忍不住看向檐角,从飞檐上滴下的雨珠,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才会在铺阶的板石上剜出这么深的雨窝? 正失神间,端木翠已拐进旁侧一间厢房。
风灯的光晃进去,满室的尘土,正中一摊灰烬,生过火的模样,旁边歪着一个破钵盆,盆里还汪着些羹汁。
风灯转向另一个方向,展昭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蜷缩了个老头儿。
他已经很老了,干瘦,面上的斑皮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身上盖着一件破洞连着破洞的皮袍子,毛边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仅剩几缕油汪汪的黑,早已辨不出先前的颜色。
老头儿睡相粗鄙得很,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在外头,光着脚,脚底结着厚厚的老茧。
他似乎睡得有些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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