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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魂兮归来(2/3)

“端木,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端木翠眨了眨眼睛,正待回答,那十来个打前锋的反应过来,又是哭又是笑:“将军活了!将军活了!” 声音不大,但是相当有震慑力,一嗓子嚎过,四壁正爬梯子的骨碌碌滚下一串,还没来得及蹬梯子的赶紧将消息散播出去。

有那熟知端木翠早年旧事的,散播消息的同时加重了一个“又”字,语曰:“将军又活了!” 这个“又”字用得相当贴切,须知死去活来,素来是端木翠的本事和特长,她自己懵然无知,偏把周围搅得翻江倒海,非常有感染力、感召力、影响力。

端木翠瞪大眼睛,看眼前人仰马翻。

展昭头大如斗,心中轻叹一口气,扶着端木翠起身,起身的一刹那,低声道了一句:“这里是沉渊。

” “沉渊哪……”端木翠恍然,但是这一恍然敌不过骤然起身时的膝上剧痛,她不禁大怒,“谁把我的腿弄成这样子?” 与展昭在沉渊中一波三折惊险迭出的经历不同,端木翠自坠下沉渊,所历种种基本可分为四步。

第一步:坠下沉渊。

第二步:被沉渊之怪蒙蔽,认为自己已然杀身成仁,阎罗迟迟不来接,她只好在那个简陋且不上档次的泥潭会客厅中等候,等候之余,生前旧事一一闪回,百转千折。

当时不解,此刻看了个透彻,心中殊不是滋味,待想起西岐一节时的尚父所为,心有不甘,翻白眼若干,然后下定论:“姜子牙你这个小气鬼。

” 谁承想那时节端木将军亦在陈言旧事,有刹那间,两人情为一体心意相通,她的所思所想,诉诸将军之口,惊到了展昭,那也是意料不到。

说到展昭,她倒是想得极少,概因一旦想起,好生难受,这难受来如山倒,待要忘却消弭,却艰难如抽丝,一丝一丝,盘在心窝深处,被人硬生生拈起头,一点点往外抽取,牵筋动血,痛到连呼吸都带下眼泪,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能想,找些什么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找什么呢?自然是去骂始作俑者,来来去去,把温孤苇余腹诽了个体无完肤——否则刚刚为什么骂温孤苇余骂得那么熟练?无他,操练纯熟耳。

第三步:忽然就来了另一个端木姑娘(或者说是端木将军更贴切些),让她快走,她觉得奇怪,正要细问,潭中异声大作,将军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拽上岸来,急道:“往出口走,走!” 第四步:不管好歹,往出口处疾奔,刚一得脱,冷气透骨,定睛看时,竟是身处棺椁之中,四肢俱已冻得麻木,想略移指节亦是不能,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刚刚不走了,原来是叫我来受冻的,只知阎罗殿有热油灌顶、尖刀剜心,什么时候多了棺里挨冻这一节? 接下来前文都已交代,此处不再赘述。

她得见展昭,了悟自己应该是没死,还想着又被冥道中什么妖兽蒙蔽,直到展昭提醒,她才知自己是身在沉渊。

“沉渊哪……” 她恍然的同时对沉渊无限好奇,加上这里是西岐,目光所触,带起心头尘封两千余年的旧事,一时间恍恍惚惚,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如在梦中。

直至见到杨戬。

两人四目交投,都如见了鬼。

杨戬得兵卫回报,言说端木翠死而复生,先时还不尽信,匆匆赶去,迎面正撞上她来,眉眼口唇,恁地熟悉,不是她是谁? 端木翠先前所见,都是西岐的小喽啰,心头虽有震撼,也自了了,现下终于见到重量级人物,跟记忆中的杨戬一般无二,气势威仪,不让本尊,当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上前几步,盯住杨戬瞅了半天,忽然就做出了让杨戬险些吐血的举动。

她伸手揪了揪杨戬耳朵。

杨戬猝不及防,竟然也就让她这么做了。

手感不错,她想了想,又拈起杨戬垂下的一缕头发。

指腹摩挲了半天,端木翠感慨万千,金口一开,给了一句点评:“真真啊!” 感情这姑娘以为沉渊里的都是充气娃娃,非得亲手试试材质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杨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干什么?” 想不到这个假冒伪劣产品还敢对她吹胡子瞪眼,端木翠立马回瞪回去:“不干什么!” 说话间,将杨戬头发在指上绕了几绕,负气似的往下一拉,不待杨戬叫痛,又松手弹将回去。

杨戬气得那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围观诸人看得目瞪口呆,偏偏两位都是主将,旁人位卑言轻,不敢露在脸上,憋得非常辛苦,辛苦之余,还得给自己打气:“憋!憋死了都得憋!” 只有展昭忧心忡忡。

他万料不到端木翠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出,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肩上的头发,不着痕迹地将它们拂到肩后。

端木翠却是洋洋得意,歪着脑袋看杨戬:“大哥我饿了。

” 一句含嗔带娇的“大哥”,杨戬无话可说。

怎么样都是死了又活转来,不管如何生气,面子上也得疼她宠她的。

杨戬虽觉得蹊跷,还是先顺她意:“你先回去换过衣裳,待会儿用膳。

” 语毕又看展昭:“你随我来。

” 这年轻人,周身透着奇怪,更怪的是,怎么他一到,原本死了的端木又活了?他得好好问问。

展昭略一踌躇,正想举步,忽地臂上一紧,却是端木翠握住他手臂,警惕地看杨戬道:“他跟你去做什么?” 她还有潜台词没出口:反正你都是假的…… 杨戬没好气:“我有话问他。

” “他跟你又不熟。

”端木翠越俎代庖,也不管展昭乐不乐意,“有什么话你跟我说不就行了?” 然后看展昭,也不管会不会气煞杨戬:“展昭你跟我走,别理他。

”说着,果然扯着展昭就走,走了两步腿脚不便,改单脚跳,展昭只得过去扶她,兼小声提醒:“你的军帐在那头。

” 初来乍到,南辕北辙。

她哦一声,转了个方向,又跳。

杨戬心中默默祝愿她摔一跤才好。

边上立着的是杨戬带过来的副将,旁观者清,他心头总觉得蹊跷,忍不住低声道:“将军,端木将军死而复生……似有些古怪。

” “古怪什么?”杨戬憋了一肚子气,“死了一回,原形毕露才是。

” 半道上,阿弥已得了消息迎将过来,一见到端木翠,眼泪便扑哧扑哧往下落。

端木翠拉了她的手,伸手去刮她鼻子:“死丫头,哭个没完没了了。

你哭也就罢了,将来我真死了,你也不准死。

” 对于阿弥当年的撞棺而亡,她到底存了心结,“将来我真死了,你也不准死”这话,在心里不知憋了多久,也不知向谁去说,如今撞着她的面,明知她是假的,还是认认真真将这话说出来。

阿弥偏头躲她的手,破涕为笑:“谁说要为你死了。

” 人再假,这份情确是真的,端木翠喉头一哽,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阿弥的目光极快地从展昭面上掠过,仍旧回到端木翠身上:“姑娘,我扶你进帐更衣。

” 端木翠自苏醒以来,纷纷扰扰,到如今都没能跟展昭说上几句话,就惦记着寻个清静处,两人赶紧思谋正事,忙向阿弥道:“展昭扶我进去就是。

阿弥,你去伙夫那里,吩咐准备几样我爱吃的。

” 阿弥不疑有他,匆匆引人下去,端木翠冲展昭使了个眼色,屏退旁人,进了军帐。

一进军帐,甫得清静,两人相对,一时无言,俄顷,一齐笑出来。

帐中摆设,恢复如旧,思及昨夜端木将军中毒身死,恍如隔世,展昭眼眶骤然一热,半晌强作镇定,低声道:“端木,我在沉渊已久,不知冥道情形如何,曙光可曾退却,不管怎样,都经不得耽误了。

” 端木翠嗯了一声,低头想了想,道:“这倒不打紧,沉渊不比人世,日子会慢许多。

” 展昭点头道:“温孤苇余也说,沉渊的时间远远慢过冥道,只是,我已耽留很久,总觉得担心。

” 端木翠轻轻揉着膝盖在榻上坐下:“这你倒不用担心,黄粱一梦,卢生在梦中娶妻生子,举进士,累官舍人,迁节度使,为相十余年,八十而卒,结果梦醒之时,主人家的小米尚未蒸熟,沉渊比之黄粱一梦犹可,你才来了几日,人间恐怕只是眨眼工夫。

” 话说得在情在理。

展昭默然,顿了一顿,犹豫再三,话还是出口:“端木,我怎么感觉,你并不想走?” 端木翠一怔,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只是想说,不用那么着急而已。

” 展昭原本那一说,只是心存试探之意,想不到她竟直认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答,顿了一顿,忽觉焦躁,忍不住道:“我已经来了很久了。

” 黄粱一梦,所指为何,他并不是不知,但是看别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想镇定却难。

在沉渊已耽留许久,开封府怎样,包大人怎样,公孙先生独对妖兽,又会怎样,念及至此,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翼,须臾得归。

话一出口,即悟得自己说得重了,见端木翠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不忍,待要说些软话,又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一声轻叹,默默退出了军帐。

帐外天色惨淡,阴云压顶,似又是风沙漫天之兆,展昭静静伫立,心头不知怎的,竟起了空落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了声响,却是端木翠扶着帐壁过来,展昭待想伸手扶她,她略略避开了去,却拿眼看住展昭,认真道:“展昭,我们就只待一夜,明晨就走,好不好?” 展昭见她如此恳求,心中难过,越发觉得是自己刻薄了她,心中内疚,默然不语。

端木翠见展昭不答,还以为他是不愿,又急急道:“只一夜,你信我,不会误事的。

” 展昭待想说什么,那头阿弥已引人端着食鼎过来,一时不好多言,只是轻轻点头。

端木翠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来,阿弥紧走几步上前,将端木翠扶将进去。

帐外只剩了展昭一人,待想进去又觉不妥,只得先回军帐。

帐帘一掀,一眼便看到帐角覆着的帷幕,这才省得旗穆衣罗尸身尚在此间,只得出来向兵卫交代了,遣人将尸身移走。

一番折腾,又费了许多工夫,待得人清,心下疲惫,想到方才与端木翠似是言语不合,只盼她莫要多心才好,正心乱如麻,忽听到帐外有人叫苦不迭:“阿弥姑娘只说将军要拐杖,又没说什么样的,要怎么做才好?” 展昭心中一动,掀帘出去,两个兵卫正凑在一处愁眉苦脸,见展昭出来,吓了一跳。

展昭微微一笑,问起缘由,这才知方才阿弥出来,匆匆交代了两人给端木翠准备一根拐杖,三言两句,便打发两人去做。

原本一件简单事,只因是“将军要的”,经了两人千沟万壑的脑瓜子,变得异样复杂。

须知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领导点到为止,做人属下的就得多行一步多想一分面面俱到,一根拐杖,要金的银的铜的还是木头的?何等样式?要雕花不要?要刻山水鸟儿不要?是长些好还是短些好?粗些好还是细些妙? 这么简单件事,两人寻死的心都有了。

展昭心中好笑,打发两人道:“你们去寻根丈长木头来,我来做便是。

” 两人巴不得有人应承,乐得屁颠屁颠去了,不多时便寻来根藤木,入手轻便,只藤身有些木疙瘩。

展昭寻了把趁手的刀子,将藤身细细削过,又用粗粝磨石打磨一回,打眼一看,只是普通拐杖式样,展昭想了一想,微微一笑,掏出袖箭,以箭尖为刻刀,在拐杖把手处刻了幅小画儿。

俄顷刻完,将藤屑轻轻吹去,唤了那两人进来,将拐杖交出去。

那两人大失所望,因想着:还以为做出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宝贝来,原来就是这么个木头木脑丑模样的。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得忐忑着交了上去,见阿弥收了,半天帐中没有旁话,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依着端木翠的意思,找根能拄的木头便好了,哪管你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

这一日再无他话,杨戬忙着审问那名朝歌细作,只到端木翠帐中坐了一回,见她提不起兴致,原本想问的话也只得按下不提,因想着:让她多休养两天,届时再问不迟。

死而复转这种事,终归蹊跷。

夜间,展昭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时,风声又起。

展昭卧听风声,正渐渐有了睡意,忽听到端木翠声音,一惊而醒,再仔细听时,却又没声了,轻轻走到帘帐处掀看,就见阿弥一人站在场中向外张望。

展昭心中奇怪,想了想,穿戴齐整了出去,唤阿弥道:“阿弥姑娘。

” 阿弥忙回转头来,乍见展昭,似是想到什么,面上一喜。

展昭便知她是有事:“怎么了?” 阿弥指向外头:“展大哥,你跟着我们姑娘吧,她一个人拄了根拐杖出去,也不叫我们跟着,也不叫杨戬将军知道,只说是有事。

硬要跟着,她还着恼了,发了好一通脾气。

姑娘先时遭过刺杀的,虽说那细作落了网,外间也有巡卫,但是再出事怎么办?展大哥,你不如偷偷跟去看看,千万别出事才好。

” 展昭心中一惊,忙道:“我知道了。

” 急向外走了两步,又折身回去拿了巨阙和穿心莲花,不及再跟阿弥说什么,急急追出去了。

追不了多久就见到端木翠,她一个人,拄着那根拐杖,走走停停,并不匆忙。

此时,安邑的主街之上空空荡荡,只一轮冷月亮洒下淡淡光来,连巡卫都不见一个,她的大氅被风扬起,露出单薄纤弱的身子来,直叫展昭忍不住想上去替她把结带一根根扎好。

她倒是浑无所谓的,在街中央站了半晌,抬头望了一回月亮,又拄杖到墙边,伸手去摩挲斑驳墙皮,过了许久,轻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去,额角抵住墙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展昭怔怔看着,心中似是猜到几分,却又说不真切。

俄顷她站直身子,将大氅紧了紧,一路向城楼而去。

守城的兵卫识得她,待要上前相扶,她摆摆手,反将城楼的守卫都给屏退下去了。

偌大城楼,只她一人,倚着女墙站着,风过,舞起万千发丝,像是鲜花盛放在黑夜之中。

顿了一顿,她似是站得累了,将拐杖靠在一边,整个身子都伏在墙垛上,两只手臂交叠着放在垛上,小巧的下巴轻轻垫在手臂之上。

目光所及,只不过是城外漫漫黑夜,了无人声。

展昭忽然就不想再躲躲藏藏,他从掩身之处出来,故意放重了步子。

端木翠没有回头,待他走近时,低声叫他:“展昭。

” 她还是没有看他。

展昭轻轻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不露痕迹地站到迎风一面,一时间寒风侵衣。

她站了那么久,竟不冷吗? 她目光飘忽,低声道:“这是我家。

” “你家?”展昭不解,“这里不是……安邑吗?” 怎么说她的家也该在西岐而非安邑,若非要较真了说,西岐也不是,应该是端部落才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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