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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人间冥道(2/3)

头低一低。

” 展昭含糊应了一声,扶住端木翠的身子低下头来,忽觉目上一凉,却是端木翠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如此一来,目上的灼热之感立消,沁沁凉意,似有抚慰人心的安详力度。

展昭定了定神,道:“好多了。

” 端木翠歉然:“是我不好,竟忘了曙光乍现之时,你的眼睛是承受不了的……你先闭目歇息,过会儿再睁开。

” 展昭下意识点头,下颌正触到端木翠额前细密黑发,心下一悸,知她离得极近,连头也不敢点了——但不知为什么,要他此际将头抬起,心中却又不愿,倒是宁可维持着现下这个别扭又不舒服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翠方才将手拿开,低声道:“展昭,你看。

” 展昭听她语声虽低,个中却不乏欣喜之意,睁眼看时,见她左手微微举起,衣袂稍稍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如玉,掌心上方寸许处,虚托着一团绣球大小的玉色柔光,再仔细看时,才知那团玉色只是莹光漫涨,个中真正散出光来的,只鸡子大小,竟由无数针尖般的光点簇拥而成,忽而异彩璀璨如晶石,忽而莹光烁动如流水。

展昭直看得呆住了,连带着呼吸都悄静了许多,生怕惊扰了面前这许多睡眼惺忪的曙光之灵。

端木翠目中尽是疼惜之色,柔声道:“你看,它们也困得很,张开眼睛时,这光便亮些,闭上眼睛时,这光又暗些。

赤乌尚能在羲和驾驭的日神车上多睡那么一会儿,它们却不可以,迷迷瞪瞪间就要推搡着出发,为后头的日神车照出一条路来。

若没有它们,不知道羲和会把日神车驾到哪儿去,没准一头撞进了海里也说不定。

那样韩愈就写不出什么‘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的诗来啦。

” 展昭听她说什么“张开眼睛”,只觉匪夷所思:那么些光点只针尖麦芒大小,眼神若晃上那么一晃,只怕就糊成了一片白光,哪还能细究什么鼻子眼睛?如此想着,心头慢慢生出新奇呵怜暖意,蓦地觉得这世上事物之美好熨帖,委实难描难画。

如此贪恋了一回,忽地想起什么:“你拿走了曙光,人间会怎样?” “也不怎样。

”端木翠嘻嘻一笑,“日出会延后一个时辰——这一日,少了一个时辰。

” “不会有人发觉吗?” “不会。

”端木翠狡黠一笑,“展昭,难道你没发觉,现下跟方才,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展昭沉吟,目光四下一掠,眉峰微皱,“与方才相比,没有风了。

” “还有呢?” “还有,似乎……也没有声音。

” “还有呢?” 展昭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的“还有”,又思忖了一回,委实无索,正想苦笑摊手,眼角余光忽地瞥到宣平城外的营地篝火,脊背骤然一僵。

不管是白日还是夜间,那火光都应是跳脱跃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凝固成眸底一抹静默可怕的明亮。

“想来你是猜到了。

”端木翠的目光亦循着展昭看的方向过去,“不可思议吧,我拿走曙光的刹那,人世间的一切行止就此凝滞,连本该跃动不息的火焰都止于上一刻的情态,更遑论人或草木了。

‘碧水成玉,雨作悬珠’,说的就是当下了。

” 碧水成玉,雨作悬珠? 是了,既然“人世间的一切行止就此凝滞”,原本无一刻停歇的流水静成了碧玉,天上的落雨也颗颗凝成了悬珠又有什么稀奇?再想开了去,飞花不能飞,落叶亦不能落吧。

“会有人察觉吗?” “不会。

”端木翠摇头,“所有人都失了这一个时辰,低眉尚是寅时,抬首已然入卯,他们只会省得今日辰光过得出奇快,却不会猜到是被人拿走了。

” “这一个时辰,冥道就会显形?” “是,但愿这一个时辰之内,我会将所有事情了结。

” “若没有了结,会怎样?” 端木翠身子微微一颤,顿了顿才轻声道:“若了结不了,而我又没有及时归来,大抵……会与冥道一起消失吧。

” 展昭心中一紧,下意识道:“既如此,我与你同去。

” “你不行!”端木翠面色一沉,少有的严词厉色,“展昭,你不可进冥道。

原本,我都不应让你送我的。

你远远避开去,不可靠近冥道半步。

一个时辰之后,若我回来,便同你一起回去。

若我不回来,你自己回去。

” 展昭垂目一笑,淡淡道:“该怎么做,我心中省得。

” 端木翠见他应得爽快,不禁心中生疑,又添上一句:“这是我的事,你不可插手。

” 展昭抬起头来,含笑迎上端木翠目光,还是云淡风轻的一个字:“好。

” 也不知为什么,他愈是平静,端木翠反愈是惊惧不定,低眉间心头业已有了计较,银牙一咬,一字一顿道:“该怎么做,我心中也省得。

” 话未落音,忽地后撤开去,眼眸中寒芒乍现。

展昭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身周铮铮金石陷地之声,急伸手推时,果然便似推在一堵透明砖墙之上,换了个方位再试,亦是如此。

端木翠竟画地为牢,将他困于屏障之内。

展昭急道:“端木,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翠上前一步,伸手轻抚那屏障,嫣然一笑道:“这样便好多了,冥道凶险,谁也不知届时会有什么状况,你若随意走动,撞上些妖魔鬼怪,岂不是让人担心?” 展昭强自平心静气:“你把这屏障撤了,我就在此地等你,不会擅入冥道。

” 端木翠摇头:“迟啦,展昭,从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做自己力所未逮之事,你有哪一次听过我的?但凡你以前的行止让人放心些,今日我都不会这般对你。

” 展昭苦笑,他的确已是“劣迹斑斑”,倒也难怪端木翠这么说他。

不会擅入冥道?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端木翠见展昭无言以对,顿了顿又道:“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困住你,总之……你好生待在里头,什么妖怪都伤不了你。

一个时辰之后,冥道消失,这屏障也就自然打开了。

” 展昭听她语气虽是柔和,但目中透出的决绝之色却是不容置疑,心知拗她不过,唯余默然。

端木翠也不与他多说,径自念动咒诀,不多时那团玉色便自她掌上缓缓升起,徐徐上行。

展昭禁不住抬起头,目送那曙光渐高,耳边听到端木翠喃喃语声:“待这曙光挂上中天之时,冥道,也就该显形了。

” 事已至此,展昭也无话可说,沉默了一回,才道:“你多加小心才是。

” 端木翠先还有些忐忑,担心展昭因为自己对他施法而心生不悦,现下听他语气,个中并无责备,反多关切之意,心中一松,转身向展昭道:“你放心,我自然……” 话到中途,忽地生出不祥预感来。

这不祥之感犹如极细电光,在脑中瞬间穿刺,稍纵即逝,却余下尾梢丝丝缕缕,尖利无匹,向着更深处钻升,再然后,似是为了验证她的预感,原本可见度尚可的周遭,刹那间裹入一片漆黑。

这感觉…… 很像是走在一条幽闭却又看不到尽头的山腹甬道之中,顶上悬着晃动而又昏黄的马灯,脚步声在甬道内空响,不知几许远处,有水渍自褐色岩壁缓缓下渗,至低凹处凝作细小水珠,那水珠不断吸附积渍,渐渐胀大滚圆,直到凹处再咬合不住,终于…… 滴答一声,正落在因惊恐而收缩不定的心脏之上,溅起更小的水滴,一颗又一颗,沿着温热心壁四下滑落。

急回头时,顶上马灯渐次熄灭,憧憧雾影瞬间逼近,骤然映于眸中的影像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端木翠魇住了。

她的瞳孔渐渐张大开来,眼底眸光一点点涣散,喉咙似是被什么扼住,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地嘈杂难耐,车马辚辚人声鼎沸,连那金鼓鸣响锅碗磕碰之声都无一不备,端木翠颅内剧痛,直欲炸裂开来,正痛楚间,蓦地自千声杂混中辨出展昭声音来,似是发自无穷远处,焦急唤她:“端木,端木。

” 这声音,终将她自六神失主、元神溃散的边缘唤回来。

清明意识一点一滴汇聚,继而浑身战栗,喉底逸出低低呻吟,冷汗涔涔而下,端木翠双膝一软,扶住那屏障软软滑坐于地。

声响不大,展昭却立时停下了——方才骤然降下黑幕,伸手比于眼前亦不得见,巨阙抽出,浑无剑光,端木翠又突然偃了声息,直叫他心急如焚,于咫尺方圆内换步移位,慌忙拍那屏障,不住口地唤她,心下一阵凉似一阵,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简直是欣喜欲狂。

凝神听了一回,辨出端木翠气息似是在右首身后,遂摸索着屏壁转回身来,向着端木翠所在方位慢慢屈下身去,不确信道:“端木,是你在外面吗?” 端木翠气息未匀,有气无力在外壁叩了两下,低低应了一声。

展昭听到她应声,一颗心终落回实地,两腿一软,亦扶住屏障慢慢滑坐下来,这才发现胸口滞涨得生疼,后背一阵冰凉,里衣已尽数汗湿了去。

一时间内外竟都无话,两人背靠屏障而坐,俱是精疲力竭。

静默是展昭先打破的。

“端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端木翠没有回答,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冷风吹过,鼻端掠过丝丝血腥味道。

冷风…… 冷风?! 方才还在说,人世间的一切行止皆已凝滞,既已凝滞,就不该有风。

既然有风…… 难道,已经到了冥道? 端木翠脊背寸寸绷紧,人在目不能视时,听力便似乎分外殷勤。

有极细小的怪异声音,起自不知几许远处,呢喃着危险气息。

更要命的是,她竟能辨出那声音是向这边过来的,不紧不慢,却如渐沉砝码坠压绷紧长弦。

端木翠睁大眼睛,徒劳地向四周看过去。

现代科学业已普及:我们之所以看到东西,是因为有光反射映入我们的眼睛。

所以端木翠什么都看不见,映入她眼睛的,只有黑暗。

“端木?”展昭似已觉出不妥。

端木翠定了定神,轻声道:“等我一下,待我举火照明。

” 语毕便是衣料窸窣摩挲的声音,展昭虽目不能见,亦猜到她是作法念咒。

谁知等了时许,仍不见亮光。

别说不见亮光了,连方才能听到的衣袂窸窣之声都息了去。

展昭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几欲失去耐性——困在这方圆之地,瞎子般四下摸索,与端木翠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更可气的是,端木翠似乎根本就不了解他的担心,忽然就大半天不出声,简直是要活活把人急死。

如此一想,更觉胸口闷痛,下意识伸手抚住,手肘正触到腰带。

忽地便心下一动:公孙策将这制好的腰带送于他时,曾说过夹层之中会有“救命之物”,里头……会不会有火折子? 心念至此,再无迟疑,伸手解下腰带暗扣,将那夹层之物倒于手上。

先入手的是两粒金瓜子,随手弃去,再入手是个小小的桑皮纸包,想来是包着些祛毒医伤的药末,亦丢了去,直到一个扁圆的粗糙卷筒滚入掌中,这才如释重负,对于远在聚客楼的公孙先生,几乎是要生出崇敬之情来。

说起来,也是际会巧合,那日衣坊将新衫送到,不知是不是开封府定制衣物的人说了是做给展护卫的,那素未谋面的绣娘尤为上心,官服常服都是寻常样式,编排不出花样来,便在这腰带之上做起文章——料子自然上好,针脚极细密,重层暗绣,普通一条腰带,做得且厚且宽且精心。

张龙、赵虎他们还打趣说,如此腰带,炎夏时系了必捂出痱子来,隆冬时用便刚好,不显臃肿还能挡风,不只挡风,必要时还能救命,过来一刀亦能挡半刀。

说笑时引来了公孙策,将那腰带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被那句“必要时还能救命”引发了灵感,乐颠颠捧着腰带去了。

第二日送返来,将正中镶饰玉处改作了暗扣,得意道:“展护卫,里头多了夹层,我放了些紧要物,必要时真可救命的。

” 其时腰带内设夹层倒也不稀奇,展昭笑笑接过,随手按拿,摸到金瓜子形物,想到钱财确是不可或缺,也便一笑置之。

那时正值炎夏,这腰带用着颇为不便,自然束之高阁。

说起来,还是去岁入冬时重又翻拣了出来,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火折子的光一晃,身遭丈余果然便晕糊着亮了起来。

展昭一眼看见端木翠低头立于屏障之前,心头一松,语中却不觉有气:“你明明在外面,为什么不说话?” 端木翠先是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

终于抬起头时,一张脸煞白,连嘴唇都露出灰败颓色。

嗫嚅了许久,终于开口唤他。

“展昭。

” 如果声音有颜色,此际她的声音定是透明的,轻飘飘像是一阵风就能吹作支离破碎,偏偏每个字却还能将他的耳膜撼得鼓振不休。

这鼓振不适之感自耳膜向内,灼过喉间,直抵心室。

“我使不出法力来了。

” 一时间,展昭不知道该去如何消化端木翠的话。

或者说,他是不相信。

端木翠平日里是极喜欢说笑的,但是这个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展昭的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忽然觉得嘴唇干得厉害。

端木翠睁大眼睛看他。

展昭一直很喜欢看端木翠的眼睛,生动得像是能猜透任何人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里是有笑意的。

委屈的时候,得意的时候,促狭的时候,佯作恼怒的时候,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自她眸底捕捉到星子一样扑闪而过的笑意。

这笑,如同带着暖意的光,那般乖巧地笼住他心头最柔软的角落,似是时刻提醒于他:纵使宦海无常、江湖险恶、人心诡诈,这世间,总还是有值得守护的美好事物。

可现下,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柔弱无助而又惊惶,展昭几乎心疼起来。

“端木,你别慌。

你仔细想想,除了法力,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开这屏障?” 他反是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个。

或许是被他声音中的温和力度所感染,端木翠似乎平复了些,喃喃道:“我的血也可以。

” “这就好。

”展昭语气更加平静,“用你身上的尖锐什物把你的手划破,把这屏障打开。

” 端木翠心乱如麻,一时无法定心,展昭的话便似为她指出一条路般,当下略略点一点头,抖抖索索便去摘取腕上的穿心莲花。

展昭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将火折子又举高了些,这才发觉端木翠身后不远处竟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难道,这便是冥道入口? 展昭心中作如是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屏障未破之前,有些事情,他不想去提醒端木翠。

端木翠许是太紧张了,穿心莲花既解,却未能拿住,链子滑落地上,忙俯身去捡。

展昭本待将火折子举低些,方弯下腰,忽觉心头一紧,猛然转过身子,将火折子向着屏障另一端照将过去。

茫茫墨色之中,现出憧憧黑影,举目间不知几许,亦不知火光照不见之处是否还有更多,竟都是向着这边过来的! 早已听到怪异声响,知道这周遭必有蹊跷,没承想竟来得这么快!展昭牙关紧咬,转回身时,见端木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一手攥住穿心莲花的扣钩抵于腕间,眼睛却死死盯住他身后。

“展昭,那是……” “打开屏障。

” “可是……” “你不要管那么多,先打开屏障!”展昭几乎是吼将出来。

端木翠咬了咬唇,心一横,便将扣钩生生按入腕内,再狠狠一旋,鲜血立时涌出,很快滑过手腕,滴落地上。

扣钩在血肉内旋搅的痛楚,把端木翠痛清醒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含泪道:“展昭,打开了屏障,你怎么办?” 该死! 展昭心头一沉,垂下的手死死攥拳。

他方才那般催促于她,就是怕她清醒过来权衡什么全局考量什么轻重,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端木你听我说,”展昭喉头发紧,只想先稳住她,“你先打开……” 端木翠不住摇头,慢慢向身后的黑暗退了过去:“不行的展昭,你出了屏障是自寻死路。

放你出来,两个人都会死……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

” 火折子的光终是缥缈黯淡,端木翠的身形很快就隐于黑暗之中。

展昭僵立半晌,忽然重重一掌击于屏壁之上。

屏壁固若金汤,力道反击回来,腕骨折断般痛。

展昭却不觉,他生平从未有一刻如此际般,痛恨端木翠的上仙身份。

他亦痛恨那些句句属实却摧肝断肠的大道理。

端木翠的说辞固然合理,即便放他出来,也敌不过冥道妖魔,一人死总好过两人蒙难。

可是,要他苟全性命于屏障之内,眼睁睁看她去死,他是断做不到的。

所以,明知无济于事,仍是拼足了全身气力,向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击出一掌,又一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踉踉跄跄退开去,撑住屏壁勉强支住身子。

垂目处,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又一个臃肿怪状黑影自屏障旁过去,喉头一哽,眼前立时模糊起来。

有几次,黑影该是撞在屏障之上,撞了几回之后知道此路不通,才慢慢掉个方向,重又前行。

看来,都是些脑子不灵光空具蛮力的蠢笨妖怪,搁着以往,怎么可能会是端木翠的对手? 偏偏现在,任何一个,都能轻而易举杀死端木翠。

展昭合上双目,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直到火折子灼到他的手,才猛然睁开眼睛。

屏障外围,正对着他的,竟是一具直立的惨白人尸! 明知那人尸进不了屏障,展昭还是禁不住心头巨震,连手心都汗湿了去,俄顷强自定神,将火折子稍举高些,这才发觉说那是“人尸”并不妥当。

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具“人形尸”,徒具人的轮廓,五官手足并精细处却都不备,很像是孩童玩耍时捏的泥人,粘好了躯干头颅四肢,尚不及进一步加工。

火光跃动处,那“人形尸”表皮似是泡于水中多日,入目处是令人作呕的惨白。

展昭强压心头不适,疑窦更增:这怪模怪样物事立于近前,究竟所为何来? 刚有此念头,那人形尸已有异动。

但见它表层皮肉蠕动起伏不休,光秃秃的腕处渐渐抽伸出指节,原本圆滚滚的头颅四下乱撑变换形状,不多时面上已凹凸成五官形状。

展昭这才省得它是要幻作人形,心头更觉嫌恶,方将头扭向一边,那怪尸竟也移了位置,大有不站在他对面不罢休之势。

再看了一回,展昭突然觉得那怪尸化作的人形,眉眼处似有三分熟识…… 何止是熟识…… 电光石火间,展昭只觉手足发冷:面前站着的,不正是自己吗? 那怪尸咧嘴一笑,伸臂虚捞,手中便多了一件同展昭所穿一般无二的衣裳,慢条斯理将衣裳穿上,又盯住展昭端详了一回,有样学样,渐次将腰带、发带、佩剑诸物补齐。

展昭再忍不住,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答话,却似是发现什么,弯下身去,伸出手指在地上抹了一抹,又将手指竖于眼前,颇为玩味地盯住指尖的血迹出神。

那是端木翠的血。

那人看了片刻,慢慢张开嘴巴,血红肉舌竟伸出尺余长,在指尖绕了一圈,舔尽血迹,于口中细细咂摸。

再然后,他似是发觉什么,转头向端木翠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露出极其怪异的笑容来,也不管展昭在屏壁内如何怒声引他注意,转身跟了过去。

端木翠的惊惧起得汹涌,去得倒也着实不慢——这多半要感谢穿心莲花戳的那一记狠的。

那一下子,流出的不只是血,还有她骨子里潜藏许久的斗狠筹谋之气。

横竖已是一场必输之战,除了这条命,她已没有什么可输,接下来,该把目光转到“对方”身上了。

从古至今,沙场正面遭遇,绝无不费一兵一卒而全胜这种奇迹的存在,不是有句话叫“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吗。

如果注定她是被杀的那“一万”,死之前,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行走在不可视的黑暗之中,端木翠居然微笑了。

尚父其实很是怵头她这性子吧。

不止一次,他教训她:“让你去打仗,是要你活着回来,不是要你跟人同归于尽!” 她嘻嘻笑着点头,银色战袍蒙了尘污,链枪随意搭在臂上,枪头血犹未干。

点头归点头,下一次外甥打着灯笼,照的还是舅。

西岐的探子刺探军情归来,谈到端木翠时,无不眉飞色舞:“商兵私下里嘀咕说,遇到西岐的将领,若是别人,尚可迎上一战。

如是端木将军,还是避开了好,她是连战败了都要扳成平手的人。

” 她不是没有战败过,只是每一次败,她都如同被剜了心头肉,血红了眼宁死不退,一刀刀,一步步,哪怕扭不了战局,也必给商军以同等重创。

哪怕是尚父督战,情形也不会有什么改观。

于山头主帐外观战,商军明明已潮水般溃败而去,西岐阵地却杀出那么突兀的一队人马,紧紧咬住穷寇不放,再看幡旗,便知端木翠麾下之军必是在这一战中蚀了本,不把亏空补平,她是不会鸣金收兵的。

多数时候,长叹一声,也就随她去了。

有些时候,商军虽然退却,但不呈败相,尚父恐她吃亏,急让杨戬追她回来。

杨戬劝她的台词,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非要搞到山崩了不成?”她听着有理,饶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令旗一挥收兵。

——“你们女儿家的锱铢必较,延到这战场,恁地吓人。

” 这话明贬暗褒,她听着心里受用,也便掉转马头折返。

回归主帐,尚父的一顿训是少不了的。

“战场之上,吃败仗有什么稀奇?你这斗勇好胜之心,什么时候才能压服下去?” 她嘻嘻笑,赔着小心,一副幡然悔悟的架势。

尚父如何不知她的性子,知道说也是白说,末了一声长叹:“端木,你这样,终究会栽跟头的。

” 一语成谶。

崇城之战一年又九个月后,她亡于牧野。

史书中对于牧野之战,寥寥数笔带过,说是商军主力远征东夷,不及回防,紧急中拼凑的奴隶队伍又在牧野阵前倒戈,大军长驱直入朝歌,纣王绝望之下,自焚于鹿台。

真正的牧野之战,何等惨烈! 奴隶倒戈不假,可是纣王还没有糊涂到只用奴隶开战的程度。

总体说来,商军布阵呈三级梯次,第一梯次是作为人墙肉盾的奴隶,第二梯次是归降殷商的战俘,截阻西岐头鼓冲杀,真正殿后的,才是刀戟如林背水一战的商军精兵! 《诗经》记载,当时“殷商之旅,其会如林”,史称有七十万之众,而伐纣的西岐军,“兵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士甲凡四万五千”,虽然抵达孟津之后会合了诸方国部落的队伍,但是兵力对比仍是悬殊。

更何况,对于纣王来说,这一战关系殷商生死,只要拖得够久,就能等到征讨东夷的大军回援,使北的大将蜚廉也行将归来,到那个时候,未必不能翻身。

所以,牧野这一仗,直杀得山河变色血流飘杵,那十来万倒戈的奴隶夹于两军之间,跌跌撞撞左冲右突,于本就处于劣势的西岐军,实是帮了倒忙。

连尚父都急红了眼,嘶声怒吼:“给我破出条道来!” 要从如同蚁聚般的商军中破道,谈何容易,但是令下如山,帅令一出,数十路人马,如同数十道尖利的楔子,直入商军部众纵深处。

楔形阵势并未能持续长久,商军的人数实在太多,这强行楔入的部众如同细流没入了沙漠,很快被斩不尽杀不绝一拨又一拨蜂拥过来的商军分割阻围于包围圈中,然后,诛杀殆尽。

端木翠失声痛哭。

突入商军之围却最终折损的,全部是她的前锋兵将。

十五岁领兵,六年跃马扬刀,这些起自西岐的兵将鞍前马后,与她同生共死情逾手足,如今一个个身首异处,叫她情何以堪? 怒喝一声,胯下骏马如蛟龙腾跃而出,旁侧的牙旗手先是一怔,而后毫不犹豫,誓死追随。

牙旗者,将军之精。

牙旗向着哪里,旗下兵将就跟到哪里。

端木翠的牙旗一动,身后待命的麾下将士刀戟前倾,势如下山猛虎,声如雷震,越众而出。

杨戬大惊,待要追回端木翠时,身后传来尚父叹息:“由她去。

” 回头看时,尚父虎目之中,竟有悲戚之色。

杨戬立时明白过来。

此时此刻,尚父太需要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为西岐军破开一条血路,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明知她是有去无回。

她没有让尚父失望。

倾麾下全军之力,如同开山利斧,硬生生将第二梯次的商军冲劈开来,旋即呈东西二路突杀。

如此一来,商军合围不成,第二梯次原本铁板一块的战阵变作了两军混杀。

战阵既变,良机焉能纵逝?武王军令马上递传过来:“上快马重车!” 史家有云,商军以优势兵力而迅速崩溃,根本原因自然是士气低落,但最直接的原因在于西岐武器上的重大优势。

西岐军使用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重武器——战车。

如果从现今的军事角度去看,当时的战车无异于今时的坦克,快马重车,冲力何等惊人,商军步兵纵列组成的人墙实在不堪一击。

武王的用意不言而喻:三百乘战车齐出,呈一字梯队直直碾压过去,迅速瓦解掉商军士气,将第二梯次的混杀变作商军溃败的大逃亡,再利用奴隶倒戈的人潮,将殿后商军精兵的阵势冲垮。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败如山倒。

但是这样一来,西岐的大军无法策应端木翠,端木翠的兵将必须直接对阵殷商第三梯次的精兵,同时,无法躲避战车之上如林般激射而出的羽箭。

棋局之上,是为弃子。

尚父一声长叹,语声却无半分迟疑:“战车列阵!” 熠熠朝阳之下,广阔平坦的牧野大地上,主力战车呈一字梯队全线进击,车身重橐,轮走辄辄,如同地平线上席卷而来的巨大乌云,四野为之震颤。

魂飞魄散的商军狼奔豕突、哀号而走,端木翠急回头时,眸底映出铺天盖地的箭雨。

只这一错神间,心口一凉,青铜长戈透心而过,旋即狠狠抽将回去。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感觉竟是异样宁静,重重跌落马下,耳畔最终回响的,是护卫兵将撕心裂肺的恸声。

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她的牙旗中段折断,旌旗迎着干净和暖的日光缓缓落下,如同曲声渐渐消落的哀歌。

为什么这些日子,如此频繁地忆起西岐旧事,难道真的是大限将近? 如此想着,眼前突然亮起。

许是没有料到竟会骤然有光,端木翠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全身立时重又裹入黑暗之中。

心中蓦地一动,思忖片刻,慢慢向前行挪了少许。

果然是有光的。

青碧色的磷光,鬼魅般盘绕于巨大的嶙峋洞壁之上,虽然仍是晦暗不明,但比之于适才的漆黑,实在是好太多了。

端木翠低下头,缓缓伸出手来。

刚开始,只看到中指的指尖,紧接着,是纤长的五指,再然后,是半个手背。

再慢慢缩回手,手背渐渐隐没不见。

端木翠眉头微蹙,索性侧过身子,将一半的身体暴露于幽光之中。

果然,低眉看时,只能看到半个身体。

看来,自己现下站的位置,正是冥道入口处。

冥道内是有光的,只是这光如此怪异,在入口处便被平展展劈阻,一丝一毫也透射不出。

听闻冥道之外,裹绕着最厚重的黑色雾霭,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冥道显形之后,她与展昭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么,曙光到哪里去了? 冥道内的磷光不是曙光,冥道外又黑幕浓重,浑然无光。

难道说,曙光虽亮,但仍大大逊色于女娲的剖心沥胆之光,所以一时三刻之内,冲破不了冥道外围的雾霭? 进一步设想,是否曙光不入,她的法力就使不出来? 似乎也不无可能。

记得之前听杨戬提过,纯正的仙家法术在阴邪奸佞之地施展时会有些微滞阻——冥道成形于上古,数万年阴邪之气淤积不休,法术施展时大打折扣或者全然失效也并非突兀。

端木翠的心头渐渐升腾起希望。

如果所料不差,只要她能拖的时间长一点,活得更久一些,等到曙光透入冥道的那一刻——一切,均可重回掌握之中。

计议既定,端木翠再无犹豫,忙撕下裙边布条,将腕上的伤口包扎好。

方向冥道内行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再撕下一道裙边,复将伤处缠了几道,低头闻过,确信再无血腥气,这才重又行前。

此处妖孽丛生,生人气和血腥气极易暴露自己,她既为上仙,身上本就没有生人气,只需将血腥气好好掩过,再寻个隐蔽之处藏身,挨过这一时三刻便好。

端木翠步声放得极轻,行进间极为谨慎,于四下地形位置察看甚详,不时附耳石壁之上,细细探过周遭声息。

其实冥道内壁不时有怪石突兀而出,内凹石槽亦不在少数,藏身之处并不难找,只是端木翠决意要寻那万无一失之所,是以尽数淘汰,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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