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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一死了之,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腰穿后的六个小时必须平躺在床上,不能移动。
没人陪她说话,何冉只好逼迫自己睡觉。
夜雨声烦。
凌晨三点,何冉被扰醒之后,后半夜再不得安宁。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又开始苏醒作祟了,由腿部一直向上蔓延。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腰穿次数过多,她的四肢感官逐渐变得迟钝,起初只是出现了一丝麻木。
到了现在,连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个把小时,仍无法入眠。
忽闻身旁传来一阵低低的抽噎声,何冉侧耳倾听,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阵时有时无的抽泣声与潺潺雨声混淆,不易察觉。
何冉犹豫片刻,轻唤了一声:“于珍?” 哭声戛然而止,几秒之后从床帘的另一边传来回应:“嗯。
” “你怎么了?” “……” 床那边很久才有回音:“我没事。
” “真没事?”何冉不放心地问。
“……” 何冉吃力地挪动着麻木的双腿,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先把灯打开,然后缓慢地走到于珍床边。
视线接触到的是一双红通通的眼眶,泪光闪烁。
连续的高烧已经将一个正值年华的女孩摧残得面黄肌瘦,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瘦得不成人样。
何冉坐下来,问:“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你叫护士?” “不用。
”于珍摇头,声音低若蚊吟,“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她双手掩面,肩膀不停地抖索,实话实说道:“怕死。
” 何冉愣了一下,宛如某种伪装的平和,“死”这个字在她们这层楼是非常避讳的,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接地提及。
于珍带着哭腔说:“我在网上查过了,很多得这个病的人都是因为复发才死的,我觉得我也快撑不过去了……” 何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她道:“别想那么多,大多数人都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 于珍抽着鼻子说:“我知道,可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我就会胡思乱想,是不是黑白无常来过?刚刚我还梦见他们站在窗户上阴笑,要来抓我……” 何冉努了努嘴,说:“也许他们是来抓我的呢,你自作多情了。
” 于珍破泣为笑,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还挺幽默的。
” “是么?”何冉淡淡地笑,“但是我男朋友从来没被我逗笑过。
” 提到这个话题,于珍又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才缓慢地开口:“其实我也有个喜欢的男生。
” “高考后他跟我告白了,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在家里突然晕倒,之后被送到医院查出复发……” “然后呢?”何冉问。
于珍说:“我没跟他在一起,现在他有女朋友了。
” “那他知道你的病吗?” 于珍摇头:“不知道。
” 何冉一时也又语塞了。
话不投机。
过了一段时间,于珍才接着说:“我好想在临走前见他一面,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可是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相见还不如怀念。
” 说到这里她又险些哭出来,将脸埋在双腿间,只留下一个单薄瘦削的肩膀,不停地发着抖。
何冉轻轻将她抱住,不知过去多久,于珍才重新抬起头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画纸递给何冉,委托道:“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好吗?” 何冉没有立马说好,而是伸手接过,打开来看。
那是她帮于珍画的肖像,画纸对折的地方,夹着一撮用红绳系着的发丝。
从何冉嘴边泛起的笑,带着浓浓的苦涩味道,原来每一个女孩子心里都有同样的念想—— 千百年后,即使她们的骨灰已随大江东去,湮灭在风尘中,但这细细的发丝却仍旧坚韧长存,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义。
也许那天于珍梦到的黑白无常并不只是假象,两天后的晚上,她在一场睡梦中永久的离去。
因反复高烧不退而导致的器官衰竭,医生们也无力回天。
翌日,于珍的母亲来病房收拾她的遗物。
令何冉感到意外的是,于珍居然留了一本书给她,是她最爱的《恩宠与勇气》。
何冉犹豫了很久才翻开来看,书页里夹着一张自制的书签,散发出淡淡的余香。
书签上保留着娟秀雅致的字迹,记录的是书里非常有名的一段诗。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也未沉睡。
我是呼啸的狂风, 我是雪上闪耀的钻石。
我是麦田上的阳光, 我是温和的秋雨。
你在晨曦的寂静中醒来, 我已化成无语的鸟儿振翅疾飞…… 我是温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闪烁着微光。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何冉缓慢地将书本合上,想起那个躲在夜里独自哭泣的女孩,心里掠过一阵悲凉。
在那之后,何冉又搬回了单人病房。
没有聚,就没有散,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短暂的离合。
杨文萍每天会来看她一次,何劲也会偶尔出现。
何冉行动不便,他们请了专人保姆来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保姆是个做惯了粗活的四十岁妇女,每次她帮何冉擦澡时,那粗粝的指腹所带来的不适感,总会令何冉回想起萧寒的半截断指。
曾经是枕边人,如今却在天涯各两端,唯有叹息。
腰穿治疗仍在进行中,何冉下肢麻木的现象也趋于严重。
她担心长久这样下去,双腿会一步步走向瘫痪。
病患在化疗中表现出的后遗是因人而异的,医生也无法给出准确判断。
何冉不愿意铤而走险,更何况要以自己的双腿做赌注,她不得不中途喊停。
然而中断了腰穿后,双腿的麻木现象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日夜开始颠倒,白天她受药物作用而昏昏欲睡,到了晚间,却又因为骨骼的阵痛而格外清醒。
正如于珍所说,深夜的医院是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
夜不能寐时,何冉睁大双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听见门外手推床渐行渐远的声音,一直到长长的走廊尽头仍旧传来回音。
那凄厉的声音就像地狱打开了大门,百鬼在招魂,不绝于耳。
每每这个时候,何冉的心情总是格外凄冷。
先是圆圆,然后到于珍,谁知道下一个躺在上面的人会不会就是她呢?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这里是个会使人意志崩溃的地方,没有人愿意久留。
第二日,何冉申请回家休息几天,医生同意了。
出院那天正是二月的末尾,天气渐渐回温。
空气里飘散着的细细雨丝,以及枝头冒出来的绿芽,无不昭示着早春的到来。
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景象,也令人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杨文萍和何劲这几日都不在广州,据杨文萍所说,她嘱咐了韩屿来接何冉出院。
何冉足足在医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始终没见到他出现。
最后她不得不拄着拐杖,自己拦了一辆的士坐回去了。
多日的失眠在接触到家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时,终于得到了弥补,何冉整张脸埋进被子里,满足的一觉从午后直睡到黄昏。
昏昏沉沉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不知是谁回来了,她闭着眼睛不想动。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走来,时而虚浮,时而沉重,像是喝醉的人。
那人最后在自己床前停下来,何冉不得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翻过身。
看清来人后,她即刻皱起眉毛,“你怎么进来的?” 韩屿歪歪扭扭地靠在她的床边,笑得很痞。
他喝酒上脸,眼神涣散,两颊红得反光。
韩屿甩了甩手上的一串钥匙,说:“你妈给的。
” 何冉坐起身,朝他伸出手,语气疏离:“我已经平安到家,你把钥匙还给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 韩屿垂下眼睛,一动不动,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
何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走光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睡衣往上拎了拎,抚平褶皱。
韩屿勾起嘴角,语调轻佻,“不用遮,也没什么可看的。
” 何冉闭着嘴不说话,无意与他起争执。
韩屿悠然自得地坐下来,歪头打量她:“听说你跟那个男的分手了?” 何冉面无表情,不作回应。
韩屿忍不住落井下石,“当初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卢京白,现在他还不是照样做了逃兵?” 他不屑地哼一声,又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我早就说过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你还不信,跟我在一起多好。
” “我跟他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
”何冉避开他的手,面色如霜,“你只需要记住,我跟你没可能。
” 韩屿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醉酒使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何冉,你太不知好歹了。
” 何冉不动声色地扭过头,“你请回吧。
” 韩屿气极反笑,穿着皮鞋的双脚直接蹬上她的床单,冲着她耀武扬威:“我今天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何冉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平静地站起身,淡淡道:“那我走。
” 她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一股蛮力拽了回去。
虚软的身子经不住这般强劲的力量,重重地摔倒在床上,韩屿压了上来。
“何冉,你是诚心要把我气死吗?”他的脸悬在上方,面孔扭曲,像一头红了眼的野兽,“之前你说你要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好,我放你一马!现在那个男的走了,你还是对我不屑一顾!你说!我到底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何冉一张脸上神情寡淡,对于韩屿的发疯也完全视若无睹:“喊够了没有?喊够了你就走吧。
” 韩屿彻底被激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他突然埋下头来,一嘴用力咬在她的肩头,何冉吃痛地蹙起双眉。
侵略并没有就此停止,睡裤的松紧带在两人手中来来回回,拉拉扯扯。
何冉说了句什么,身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全然不顾。
她松开手,睡裤被韩屿成功拉下来半截。
何冉手臂伸向一旁的柜子,奋力摸索着什么。
床头放着一份水果盘,她中午削了一个苹果吃。
她的手不够长,咬着牙努力往前伸,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不停地往前伸,终于够到了。
手心紧握着那柄尖锐的物体,高高举起,她毫不犹豫地着朝韩屿背后扎下去。
刀锋破开血肉深插进去,那瞬间的快感让她将腰穿多次后的郁结都发泄出来了。
韩屿短促地闷哼一声,脸部肌肉骤然缩紧,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才缓慢移动起来,碰了碰自己腰侧,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冉:“你真的敢……” 何冉用力喘息着推开他,站起身。
沾满血迹的小刀掉落在地上,她说:“你不做到这一步,我也不会这么对你。
” 韩屿的醉意似乎到了这一刻才全部消散,睁大的眼球爬满了血丝,眼眶里的惊痛呼之欲出。
身子靠着床边缓缓滑落,何冉颓然地在坐在地下,眼神失去了温度:“韩屿,你脑子真的有病。
” “你已经有那么多青春漂亮的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一直缠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药罐子?” 剧痛使得韩屿无法大声说话,愤怒也随之一点点浇灭,身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不得动弹。
过了半晌,他才紧皱着眉头说:“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 “就像我问你为什么执迷不悟地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也没法回答我。
” 回味着韩屿的这句话。
何冉慢慢牵起嘴角,哑然一笑。
是啊,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找不出理由的,他们不过都是受心驱使、无法违抗的可怜人。
何冉不紧不慢地拨打了120,随即将手机丢到一边去。
她整理好凌乱的睡衣,披上一件大衣,朝门口走去。
即使步履蹒跚,她的背影却带着一种断然、决绝的意味,那道背影令她看起来刀枪不入。
韩屿死死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撕裂的字音:“你要去哪里!” 何冉头也不回,铮铮有声:“去找他。
” 去找那个人。
我心向之。
从家里出来得太匆忙,何冉忘记拿上拐杖。
车在小洲村路口停下,里面正在施工,车辆开不进去。
何冉手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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