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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冰水中至多撑七分钟,更何况南乔之前已经被冻了那么久。
时樾几乎是争分夺秒,在水底一捞住她,便立即带着她上浮出水。
出了蓄水池,他抱着南乔躲在一侧,抬眼看到常剑雄正在和泰哥等人搏斗。
他和泰哥的枪都被打落在地,两人相互争抢,他一脚把泰哥的枪踢飞出了天台。
而之前在下面放风的人又上来了好几个给泰哥助力,常剑雄虽然悍猛,却双拳难敌四手,许多时候都受制于那些喽啰,守多攻少。
时樾看着常剑雄还能顶得一时,飞快地剥了南乔的上衣,给她把身上的冰水擦去,又一把捋干了她的长发。
他拿自己那件厚实有内胆的冲锋衣给南乔套上,又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水,用自己身上的那点热乎气温暖着她。
他不断往她身上哈气,掐她的人中,“醒醒啊!南乔!” 南乔到底身体底子好,咳嗽了两声,咳出一些水来,便醒了。
时樾给她拉上冲锋衣的两层拉链,道:“我去帮常剑雄。
” 在大楼顶上,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远方警车的车灯闪烁,警笛鸣响。
泰哥无心恋战,和一群手下完全是眼睛赤红,像凶狠的野兽一般向常剑雄展开了袭击。
那马骝脱臼的双臂也被人接好了,虽然力气弱了些,却还是猛的像狼一样!这些人手上的刀子白花花的,常剑雄打翻了好几个,身上却也挂了不少彩。
时樾还没来得及过去,常剑雄找了个机会正要捡起地上的那把枪,谁料马骝脚下还是敏捷!一个飞踢,那枪便在地上滑出,恰好到了时樾这边。
泰哥和马骝几个配合极好,三前一后,泰哥在背后两手持刀,五柄刀子齐齐向手无寸铁的常剑雄捅去! 时间仿佛凝固在那一刻。
时樾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这一柄枪上并没有指纹。
常剑雄是戴了橡胶手套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一柄枪,已经杀过了一个无辜的人。
非法持有枪支,触犯刑律。
造成严重后果,依法论刑。
他只要捡起了这一支枪,上面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的指纹。
只要常剑雄再一次否认,他就百口莫辩。
而一旦他开了枪,哪怕算是正当防卫,持枪杀人,恐怕也逃不过到监狱中走一遭。
他已经进过一次监狱了。
他还能再进一次吗? 倘若再进一次,他恐怕被南宏宙接受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吧。
那一瞬间他想放弃。
常剑雄一个谎言害他十年,他为什么还要救他。
善恶有报,难道不应该是让常剑雄在这里自生自灭,而他带着南乔走么? 然而他的本能让他的手指落上了地面的枪。
斜斜抬起,手指回扣—— 一枚子弹穿破空气,发出爆裂的声响。
它无所阻碍。
它无往不利。
它毫厘不爽地击穿了泰哥的心脏,火药在血肉之中爆炸,让他的生命骤然停止。
而那时,两柄刀子还没有落下。
时间在那一瞬间恢复如常,泰哥笨重粗壮的身躯向后跌去,双目圆睁。
常剑雄怒吼一声,双手握住敌手的双腕,任马骝的刀子扎进自己的肩膀,折断了那两个人的双腕。
他长腿一扫荡倒了那两个人,又生猛地一拳打在了马骝的肚子上。
常剑雄浑身是血地从横七竖八的人堆了走了出来,夜色中他的脸色宛如冷铁。
他直勾勾地看着时樾。
时樾仍然提着枪。
他也看着常剑雄。
他浑身透湿,脸色乌青,水珠子从头到脚地往下流淌。
时樾说:“谢了。
” 常剑雄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宛如一个鬼魂。
时樾转身走向靠在水池边的南乔。
枪,仍然在他手中。
常剑雄的手在他背后抬起,仿佛极其的沉重,又痛苦不堪地缓缓落了下去。
他越过时樾看向南乔,发现南乔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一双修长的眼,在这冷白冷白的灯光下,乌黑又透彻。
他看到了南乔的眼中有谢意,却也有……更多其他的情绪。
警笛声四面响起。
空中甚至有直升飞机飞了过来。
南乔知道,她父亲来了。
时樾将南乔搀扶了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握上了另一只冰冷的手。
两个人走下了楼梯。
底下,已经听得到警方对讲机的声音。
许多的人过来了。
南乔忽然停下来。
“时樾,我们跑吧。
” 时樾看向了她。
她仰着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薄薄的嘴唇仍然是青紫的。
可她的眼神炽热坚毅。
她说:“时樾,带我跑吧!就像那晚上一样。
” 时樾冰冷又坚硬的手指攥紧了那一柄枪。
他点了点头: “依你。
” 他们从老楼的另一条廊道穿过去,走安全通道,避开了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警察、记者、还有其他人。
南乔知道,其中就有他的家人。
可是现在,她只想和时樾在一起。
她从冲锋衣中拿出了时樾的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 “我很好。
不要挂念。
明天一早,公安局见。
” 她抬头看向时樾。
时樾向她笑着。
她拔出了手的sim卡,将卡和手机都丢在了垃圾桶里。
她挽着时樾的手,两个人从大楼的侧门出去,直接穿进了一条小巷。
两个人在寒冷的冬夜中狂奔,将一闪一灭的警车车灯、各种嘈杂的人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个世界上仿佛就剩了他们两个人,可以一直跑一直跑。
跑得尽情肆意、跑得忘记了一切。
跑到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时候,跑到这夜色岑寂、霓虹稀疏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南乔喘着气,看着时樾,一双眼睛明亮无比。
她说:“还是跑不过你。
” 时樾说:“你怎么跑得过我。
” 南乔笑了起来:“等你老了,跑不动了,我比你年轻,就跑得过了。
” 时樾一把把她按在了怀里。
“蠢。
”他低低地说,带着一些鼻音。
两个人找了一个不用身份证就可以住宿的小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时樾给了老板娘好几百块钱,请她帮忙将两个人的衣服都洗了,然后连夜烘干。
招待所很小,很破,完全还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
墙上刷着绿漆,窗子也是插销式的,只有一张小小的双人床,还算干净。
好在房间的暖气和热水很足。
南乔去了那个只为单人设计的四分之一圆的浴台。
老式固定莲蓬头的出水眼很大,热水哗啦啦地往下淌,打在人身上都觉得疼。
南乔说:“一起洗。
” 时樾认真地看着南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她了。
他说:“好。
” 洗完澡,两个人一身暖融干爽,躺到了床上。
时樾靠在床头坐着,南乔枕着他的腿。
时樾看着闹钟,四点二十五。
只有两个半小时了。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南乔的头发。
她眼睛闭着,面色仍然平静淡泊。
仿佛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轻轻地拂过她脸上的那一道伤疤。
南乔说:“你怎么回来的?” 时樾说:“你想听么?” 南乔说:“我想听你说话。
” ——不停地说。
时樾说:“那我讲长一些。
” “我在天津。
看到你手环的GPS定位信息后给温笛打了电话。
” “我没有买票,上了一辆京津城际快轨,差点被乘警抓起来。
但是我补票了。
” “然后出了南站,我上了一辆出租车,付了他一千块钱,让他给我开。
” 他淡淡笑着说,“司机要吓死了。
他骂了我一路。
” “我赶过来,花了五十三分钟,是不是很厉害?” 南乔“嗯”了一声。
又安静了。
南乔问:“然后呢?” 时樾说:“我给你讲这几个月我遇到的故事好不好?” 南乔说:“好。
” 于是他开始讲。
他很少主动说这么多话。
他会说让女人心花怒放的话,但他不觉得他会讲故事。
他看见南乔一直沉默地听着,修长的眼睛半睁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他大腿上线条分明的肌肉。
时樾问:“是不是很没意思?” 他知道她这样跌宕起伏的一天下来,已经精疲力竭,很困了。
但她还撑着。
南乔说:“小树。
” 时樾一下子没有听懂。
“嗯”地又问了一声。
南乔又说:“小树,睡前故事。
” 她的表达已经很破碎了。
可是时樾听懂了。
他拿起她的一只手,压在了唇边。
他鼻子中有些发涩,他说不出话来。
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今天的事情。
她没有问他,一个小时以后要经历什么。
她没有问他,倘若常剑雄不肯承认那支枪是他的怎么办。
她也没有问他,今后怎么办?今后怎么打算。
她都知道。
可是她给了他一个最肯定的回答。
小树,她要他的小树,她要他将来给她栽一棵小树,讲睡前故事给小树听。
一个女人……这样的女人。
他还要祈求什么。
他吻她的手指,说:“睡吧。
我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
” 南乔说:“唱一首歌吧。
郄浩说,你会唱歌。
” 时樾的眼睛也有些涩。
他说:“好。
” 于是他唱。
他的嗓子很低沉,平时是醇厚的,这时候却带着一点沙哑和滞涩。
他唱: “怎么会迷上你。
” “我在问自己。
” “我什么都能放弃。
” “居然今天难离去。
” “我总在伤你的心。
” “我让你别当真。
” “因为我不敢相信。
” “你如此美丽。
” “而且你可爱至极。
” “哎呀灰姑娘。
” “我的灰姑娘。
” “哎呀灰姑娘。
” “我的灰姑娘。
”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 “如果这是梦。
” “我愿长醉不愿醒。
” 他唱得低回缓慢,静谧的夜中只有他低低的声音。
他仿佛唱着一支摇篮曲,在哄着心爱的姑娘入睡。
南乔的眼睛紧闭着,长睫紧贴着下眼睑,仿佛是熟睡了。
时樾并没有落泪,可他分明地感觉到,他被枕着的腿上,渐渐地洇湿了。
早上七点,小旅馆的老板娘把两人洗干净烘干的全套衣服都送了过来,还殷勤了带了两份煎饼果子。
时樾一夜没睡,异常清醒。
自己先把衣服穿好了,去把南乔从被子里捞起来,给她穿衣服。
南乔很快清醒过来,要从他手里拿胸衣和衬衣自己穿。
时樾低笑:“我给你穿。
” 南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 时樾笑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 南乔心中一重,朝他看去,却见他脸上笑容轻松自然,仿佛没事人一样。
南乔放下了手,慢慢地说:“好啊。
” 时樾不以为耻,把她往怀里圈住,在她耳边吐着气息说:“我女人——” 南乔咬牙笑了笑:“不正经。
” 时樾低笑,不逗她了,帮她把衬衣穿好,拿了还是热乎乎的煎饼给她吃,自己去洗手间开了一包刀片剃新冒出来的胡茬子。
南乔来北京之后并没吃过煎饼果子这种随处可见的地摊小吃。
这煎饼卖相一般,做得却很地道,摊了双蛋,撒着葱花和芝麻,喷香。
她拿着油纸袋慢慢吃着,看着这狭小的房间、破旧不堪的墙壁,坐在床上盖着的半截被子却温暖干爽,还残留着时樾的气息。
紧挨着的洗手间里传来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南乔脑子里就浮现出五个字: 有你万事足。
她看了看旁边的小闹钟,心想要是它不再转动,便好了。
他们去了朝阳区的公安局。
父亲和姐姐南勤已经已经在那里等着她,整个公安局都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气氛。
她一去,便被和时樾分开。
两个人都是面色平静坦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南乔自然受到了格外的优待。
警察找她做了一版笔录,便让她离开了。
她把手环上泰哥毒品交易的录像传给了警方,被重重感谢。
父亲在观察室里沉默地听着南乔讲述当时的过程,一言不发,脸色沉沉的。
时樾没有再出来。
父亲把她领会了家,母亲年纪大了,愈发的情绪化,抱着她看着她脸上的伤疤,险些哭了,“乔啊!你怎么这么不要命啊!” 南乔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 母亲说:“那个时樾就那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你就给你爸发了条短信,你以为我们就不担心你了?!你到底是跑哪里去了!你爸和你姐去调了全北京的宾馆入住名单都查不出来!” 南乔沉默着,平静道:“对不起。
” 母亲重重地“唉”了一声,南勤过去顺着她的背,劝道:“别激动啊妈,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孩子不是一直就死性不改?您别和她置气!让爸再关她十天半个月的禁闭,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南乔不说话。
母亲怨怒又心疼地看着她许久,终于是问道:“昨晚有措施没有?还没结婚就搞出个孩子出来,看你爸不打死你!” 南乔怔了一下,说:“没有。
” 母亲急了:“没有措施还是没有小孩!” 南乔说:“没有小孩。
” 母亲又重重地“唉”了一声。
南宏宙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这个案子牵涉复杂。
常剑雄有专门的律师,在枪械来源、误杀刘斌等的许多问题上都保持了沉默。
马骝、龙头这帮人都是性情无常的歹毒之人,知道自己贩卖毒品证据确凿,从量上看已经必死无疑,于是临死也要拉人陪葬。
他们和时樾之前本来就结了梁子,时樾又枪杀了泰哥,录下他们交易过程的南乔正是时樾的女人,他们竟像约好了似的,各种事情都往时樾身上栽赃,东一下西一下的不说一句实话,还扯出时樾的许多旧事出来,让警察觉得十分棘手。
这一个案子的调查过程便变得十分漫长。
南乔最终在法庭上见到时樾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就揪了一下。
他穿着橙色的囚服,戴着手铐。
头发被剃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
——他已经被当作人犯来看待了。
明明知道他不会受到什么身体上的虐待,可是这却是对人尊严的一种极大侮辱——更何况是对他。
南乔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掌心。
常剑雄亦由律师陪同,作为涉案人员在法庭之中。
时樾一直没有看向别的地方,没有去搜寻南乔坐在哪里。
南乔忽而心里很清楚,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这副样子。
她听到旁边有人说:“啧啧,这个时樾是二进宫了。
真是能犯事儿啊,白长了这么一副好模样。
”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平静。
她忽然触及了时樾的内心。
当年在“蓝天利剑”,他一生中军人荣誉的最高之处。
随后便被怀疑,被开除出大队和学院,继而又被重重地砸向了监狱。
他固然说过并不后悔,可是那一次入狱的经历对他的荣誉和尊严究竟有多大折损,她直到现在,走进了这个地方,才真正明白。
很多违法的人是不懂得“耻”的。
可是时樾懂得。
他太懂得了。
伤害永远都是对最在意的人最有致命性的打击。
荣誉、忠诚、责任。
他烙印在心上的三个词语。
可笑的是,命运一直在逼着他做出相反的选择。
审判在无情地进行着。
公诉人拿出了那柄用塑料袋装着的手枪。
“被告时樾,这是一把92式军用手枪,具有较强杀伤力。
经确认,上面残留的有且仅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而且手枪确属从你手中缴获。
是否承认?” 时樾说:“是的。
” “马刘(马骝)和龙平(龙头)指认这柄手枪是归你所有,你有军队背景。
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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