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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村子叫赵家村。
倒不是全村的人都姓赵,只是当初赵姓一大家子流亡来了这里,扎了根,安了家。
后来陆续来了些外姓人,这才成了村。
而赵姓人管了村子,掌了事,成了村长。
以后不知有意无意,每次选出来的村长都是赵姓人,赵家村的村名也就这样传了下来。
赵文富就是这村子里其中一个赵姓人。
文富这个名字是他爹给起的,希望他又有学问又有钱。
可赵文富不喜欢他的名字。
打他懂事起,就没见过哪个读书人是有钱的。
有钱的只知吃喝和女人,哪懂学问? 所以赵文富觉得他爹太不谙世事了。
赵文富还有个小名,叫山子。
这小名是他娘给起的。
山子同样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因为叫山子的太多了。
他觉得站在山头上大叫一声“山子他娘”,附近几个村子最少就得有十户以上人家跑出来答应。
所以这么个俗气有余霸气不足的名字,是得不到山子欢心的。
山子有自己想叫的名字,他想叫山贼。
因为小时候全村穷得揭不开锅,只有旁边黑山里的山贼能喝上酒吃上肉。
他们骑着大马呼喝而过,男女老少全得让路相避。
他好奇地问大人,这些人叫什么?大人说,叫山贼。
那时山子就想,叫山贼的人真是威风。
他要求改名,被他爹狠抽了一顿。
后来再长大些,山子才知道山贼不是名字,是身份。
但这也没有影响他对山贼这个名字的向往,他想当山贼。
他把这个梦想说与他爹听,他爹几个巴掌扇他脑门上:“让你做山贼,让你做山贼……” 从此山子自称山贼。
爹都同意他当山贼了,他要好好努力。
他觉得他爹揍他是为他好,因为当山贼得经得起打,他爹是打小就磨炼他。
山贼从那时候起就知道了,会打架又能经得起揍,才是好山贼。
于是山贼从小就全村里找打架,后来村子里没人与他打了,孩子们见他就跑,于是他就跑到邻村去打。
终于在十里八乡全打遍了之后,他爹受不了啦,把他送到了三十里外的城里,找了家武馆让他当学徒杂工去了。
这下子山贼太满意了,一来这里管饭管住,二来可以随便打架。
山贼觉得他爹是真的很疼他,不但疼他,还颇有些智慧。
山贼在武馆里待到了十八。
他长大了,他回到了村子。
家里只剩下他家老爹一人,山贼还算孝顺,没打算弃老爹于不顾。
但他也有着他的坚持,他决定要实现他打小的愿望——成为一名合格的山贼。
山贼是一名会武艺的山贼,不但会武艺,而且武艺还不错,不止不错,简直有点高强。
他收服了一些混混和村民做小弟,然后带着弟兄们到了那黑山上,把原来的山贼都打跑了。
把人打跑的原因只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贼。
只有他,赵文富,山子,才能在这八方十里占山为贼。
从此后,赵家村的山贼队伍诞生了。
可光是占山为贼是吃不饱的,于是山贼领着兄弟们开荒山。
有弟兄问了:“大哥,做山贼不是要打家劫舍吗?怎么我们在种地?” 山贼把他一顿狠抽。
“你去劫一个让我们一辈子不愁吃穿的看看?别说劫了,你能在这附近找这么一户人家出来,我就服气你!”山贼摆事实讲道理,“身为一名合格的山贼,要能把事情往远处看。
这眼跟前劫点小财能解决什么问题?能吃多久?定是得勤劳耕作,才能每年收成,这道理有什么不明白的?” 另一个弟兄也嘀咕:“可是耕作那是村里人干的事,我们是山贼,山贼的本分就是打劫。
” 山贼又是给他一顿狠揍。
“谁告诉你山贼的本分是打劫的?你把他叫出来与我理论理论。
”山贼继续讲道理,“什么叫村里人干的?难道你不是村里人?你当自己是城里人?城里有你的房子吗?城里有你的家人吗?你不是村里人,你从山上地里头长出来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山贼,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把自己不当村里人看。
” 总之拳头加道理,山贼把弟兄们都教育好了。
于是赵家村第一支会开荒种地的山贼队伍诞生了。
日子过得飞快,山贼二十有四了。
这年纪的村里小伙都娶了妻,可山贼没有。
他拒绝承认是他名声不好造成了这个结果,他觉得是他对媳妇儿的要求颇高,他看不上她们。
他觉得身为一名合格的山贼,对美丑的辨识能力还是要有。
山贼打小就喜欢看漂亮姑娘。
山贼小时候喜欢过村里一个叫英子的小姑娘,他觉得那真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了。
后来进了城里武馆,他又喜欢上了一名叫莺儿的姑娘,那姑娘有时从武馆门前走过,他可以趴在那儿看很久。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英子算不得漂亮,莺儿才是真生得美的。
武馆里的人告诉山贼,莺儿是花魁。
山贼那时候以为这是比花还漂亮的意思,他觉得这词真不错,确是形容得当。
后来他终于知道花魁是什么,可他还是认为莺儿确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不论身份如何,这确是事实。
山贼觉得作为一名合格的山贼,勇于承认事实的态度一定要有。
嗯,有点扯远了。
总之山贼就是觉得村里的姑娘都不美,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便不愿强迫自己去娶。
就这样日子一直过去。
山贼曾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打打架,种种田,打打猎,拦路打打劫,回家做做饭…… 可原来这些都是会改变的。
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得极美,她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丁妍珊。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那日太阳就要西落,吃完晚饭闲着没事的山贼与弟兄们实在无聊,便想着趁天黑前到山下大路上耍耍。
山贼嘛,也得有点山贼的样子。
喊喊号子,摆摆架势,吓唬吓唬路人。
这乐子他们没少弄。
刚开始时大家哭着喊着求饶命,时间久了,发现山贼他们废物得很,是贼,于是都骂骂咧咧几句便走了。
真正打过几架的,是附近的那些土霸王。
在路上遇着了,不打白不打。
山贼遇上看不顺眼的人,钱银他也是要抢的。
而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那种长得丑还耍横的,敢骂他的,呼喝他的,他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抢一次,不光抢钱,还抢衣服裤子,让他们光着身子开光溜。
总之这日他们下山找乐子去了。
这么巧,还真有辆马车驶过来。
兄弟们心里高兴,一窝蜂全拥了出去,各自摆好架势,凶神恶煞地叫嚷开了。
那车夫和马儿全都吓住了。
车前面还坐了个男仆模样的,也吓愣了。
他们的反应让山贼相当高兴,他猛地跳了出来,站在众人前面,大声叫嚷着:“把钱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滚!” 车夫和男仆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惊慌地大叫一声,跳下马车就要跑。
那车夫跑了两步转回来,把马卸了下来,男仆也反应过来,一人一骑,骑着马跑了。
这时马车上传来女子的尖叫,一个年轻小姑娘惊慌失措地跳下了车,跟着那男仆车夫的方向跑掉了。
他们那副狼狈的样子让山贼和弟兄们哈哈大笑,直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
太痛快了,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反应了。
山贼笑得正扭腰,马车的前门忽然砰的一下被用力推开了。
怎么车上还有人? 山贼往车上看过去,僵住了。
山贼敢用他的性命担保,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最漂亮的姑娘了。
美艳如花。
却,冷若冰霜。
山贼一下看呆了去,愣愣盯着那姑娘,半点移不开目光。
他看着看着,终于发现那姑娘也盯着他看,只是那目光含恨,视若仇敌。
山贼一下心虚起来,他猛地站直了,却哧地吸了一口气…… 腰,扭到了。
可是美人当前,山贼还想维持形象,他忍着痛,把腰挺直了。
那美人冷冷盯着他,最后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吐出了两个字:“劫吗?” “劫妈”是什么意思? 山贼没反应过来,他还盯着姑娘。
可身后的弟兄们已经喊了出来:“没看我们是山贼吗?自然是要劫的!把财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滚。
” 喊话的人被旁边的人猛敲脑袋:“人家就是姑娘。
” “哦哦。
”那人抱着脑袋喊痛,转头问山贼,“老大,那这词要不要改改?” 老大暂时哑巴中,没回话。
因为这时候美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很不解。
山贼看着,心想原来姑娘长得漂亮,连皱眉都会好看的。
老大不说话,后面的弟兄们也不说话了。
车上那美人没了马,跑不掉,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局面变成一群汉子与一位姑娘大眼瞪小眼对视着僵持不下。
这时候山贼的舌头终于能动了,他说道:“你的那些仆人丫环,不忠心啊。
”他完全没纠结那些仆人丫环是被他吓跑的,他就是突然想到他们就这样把美人丢下了,还把马抢走了,这让美人怎么办?他真生气。
美人听得他的话,冷冷回道:“不忠心有不忠心的好,起码能活命。
” 山贼一愣,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是…… “那你怎么办?” 美人冷笑,盯着山贼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要是这表情换在别人身上,山贼要生气动手了。
可是是这美人在冷笑,他觉得这表情也是美的。
可他身后的一个弟兄看不过眼了,他猛地冲了上来,对着美人喝:“喂,休得对我大哥不敬。
你给我下来。
”一边喊着一边要去拉美人下车。
山贼还没来得及喝阻他,那美人却突然发难,刷的一下掏出把匕首朝着扑过去的汉子刺过去。
那汉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脚下一顿,猛转头朝山贼身后躲:“大哥,大哥,她有刀,她有刀。
” 太丢脸了。
山贼真想给这弟兄几脚。
但这女子手持匕首也让山贼吓坏了,他顾不上踢人,先安抚眼前的美人要紧:“你拿匕首的姿势不对,会伤到自己的。
我们是好人,不会伤你,你把匕首收起来,小心别割了自己。
” 美人没有收起匕首,她拿着匕首对着他们。
山贼又道:“我叫山贼,不,我叫山子,不对,我叫赵文富,是前头那个赵家村的人。
” 美人没说话。
山贼挠挠头,想了想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美人依然没说话。
山贼又道:“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孤身一人,又没有马,走下去也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样不安全。
不如你随我回赵家村先安顿,我让弟兄们去找找你的仆人丫环,安排好了再走如何?” 美人还是不说话。
山贼挠头叹气,猛地回身一脚踹他身后那个胆小汉子屁股上:“回村子去,把丁大娘、赵家婶子还是二狗媳妇儿什么的都叫来,就说这里有位姑娘落难了,让她们过来好说个话。
”重点是证明证明他是个好人,他不坏! 汉子屁颠屁颠跑了。
山贼又往后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没有好玩的了,别都堵在这里吓着姑娘,都回去。
” 众汉子面面相觑,然后慢吞吞都走了。
山贼等人走光了,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姑娘不用慌,他们都走了。
村里的大娘媳妇儿的一会儿就来。
” 美人呼了口气,把举着匕首的手放回身侧,但仍握着匕首。
山贼冲她笑笑,不说话,只坐着陪她。
四周很安静,天黑了下来。
月亮爬上高空,皎洁的光散了下来。
远处一群人拿着火把灯笼往这边走,唧唧喳喳听着像是一群妇人的声音。
这时候美人说话了:“丁妍珊。
” “什么?”山贼正偷偷沉醉美色,没听清楚。
“我的名字,叫丁妍珊。
” 赵家村里鲜少来外人,更别提水灵灵美当当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了。
于是丁妍珊的出现让全村炸了锅。
孩童们奔走相告,妇人家的携手相约一同来看。
大老爷们儿不方便挤过来,也远远蹲个点好奇张望。
丁妍珊被带回了丁大娘家里。
因丁大娘是寡妇,只与女儿相伴,家里全是女眷,留宿女客比较方便。
有村民借出了自家的马把丁妍珊的马车拉了回来。
丁大娘家没有多余的被褥,有一人家就送来了被子,另一人家送来了褥子。
丁大娘也张罗着给丁妍珊做点吃食。
丁妍珊有些愣,她是第一次进村子,这种留宿一个客人还得几家才能凑齐居具的事让她觉得有些稀奇。
对大家的好奇和热心,她也不太适应。
村长亲自过来,问了问情况。
丁妍珊话很少,她一身贵气,一看便知是大户出身,且还不是一般大户。
所以眼下虽是落难,但村长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山贼的一弟兄说了丁妍珊独自到此的缘由,被村民们一通好揍。
山贼的爹听闻此事,更是拎了老粗的一根棍棒过来,把趴在门口一直偷看丁妍珊的山贼狂追猛打。
村子里一堆人嚷嚷说话,又是叫又是闹。
丁妍珊看着听着,忽觉这僻壤土乡,竟是比当初丁府那样的豪门大宅更有人气。
贵客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
村长自觉无趣,但也说了些客气话,又承诺明天就派人去寻那跑掉的仆从丫环,然后在丁妍珊道谢后,告辞离去。
村民们终于都各自散了。
丁大娘和丁家姑娘试着与丁妍珊话家常,道自己家也是姓丁,这赶巧碰到自家人。
她们很热情,但丁妍珊却没心思。
没多会儿,母女俩也觉没甚意思,也就嘱咐丁妍珊早休息,回自己屋去了。
这晚,丁妍珊躺在硬邦邦的炕床上,盖着粗布被子,怎么也睡不着。
匕首就放在枕边,她伸手摸了摸。
本以为今日得死在那被劫路上,却不料走进了一个她完全没料到的境地,今后怎么办,她居然没有想法,脑子里空空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夜很深,丁妍珊觉得很累,但睁着眼就是睡不着。
她能听到周围的各种动静,外头不知是什么虫子的叫声,屋后不远似乎有条河,有水流的声响,还有蛙叫狗吠,一点都不安静。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隔着面土墙,她听到了丁大娘的打鼾声。
那声音很吵很有节奏,丁妍珊听着听着,居然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丁妍珊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似乎有孩子在屋后头的河里嬉闹。
丁妍珊清醒过来,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起身,梳了头,换了衣服,出得门来,丁大娘母女招呼她洗漱吃早饭。
两人似乎都不介意丁妍珊的冷淡,倒是丁妍珊自己经过一夜冷静,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吃过早饭,村长带着人来了,后头还跟着山贼与他爹。
村长说已安排人去寻人,问丁妍珊还有什么亲人在附近的,他们可以去帮她找来。
丁妍珊摇头。
村长又问她是否还有什么安排打算,他们可以帮忙。
丁妍珊又摇头。
村长又讨了没趣,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富人家的小姐就是不讨喜,半点礼数不懂,连句感激的软话都没有。
山贼在一旁叫道:“姑娘别着急,且在我们这里安心住下。
你的丫环仆人,定是能找回来的。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山贼话未说完,又被赵老爹一通揍:“你还敢说,就是你闯的祸。
” 山贼抱头乱窜:“我怎么知道她那些下人这么不经吓,我们场子还没完全摆开,他们就跑了。
一般人都会对骂几句,要不就亮亮家伙对峙一下,等我们把词念完了,自然就会散了嘛。
谁晓得他们跑这么快,还贼精贼精的,把马还骑跑了。
” 父子俩你追我跑,大家习以为常,见惯不怪,只有丁妍珊好奇地看着。
山贼蹦跳中偷眼看了看她,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没来由地脸一热,忽觉得这般被老爹揍的狼狈样很是没面子,于是一扭头,跑了出去。
丁妍珊就这样暂时在赵家村住了下来。
其实她自己倒不在乎那几个仆人丫环,他们跟她的时间不长,走便走了,各人有各人的活路,她是无所谓。
她也可以在村里买下一匹马自己走,到了下一座城,再雇车夫丫环都不是难事。
但她不想走了,她累了。
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村里的人对她不错,她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淳朴厚道的老实人家。
虽然这地方穷点破点,但她懒得再走了。
她给了丁大娘一小块碎银和一支玉簪作为住宿的报酬和答谢。
其实她身上有钱银,但她留了个心眼。
所谓财不外露,她孤身一人宿在完全陌生的村落,这防人之心她还是有的。
要是她拿了元宝出来,惹了村民觊觎财物就不好了。
金银首饰都招眼,玉的东西却是不好猜价,所以她拿了一小块碎银,又拿了玉簪。
这让丁大娘觉得她身上没钱,还把大娘心疼得,推拒半天,最后只收下发簪,让丁妍珊留了那碎银日后路上傍身。
丁妍珊笑笑,把碎银收了回来。
其实那发簪远超百两银,可大娘不识货,很随便地把发簪给女儿丁满妹戴上了。
很快村子里传开了,那位落难千金身上无财,只得靠发簪来付留宿报酬。
可这位千金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那可不是一般的贵气。
众人胡乱猜测,议得津津有味。
山贼对丁妍珊的身份和钱银不感兴趣,他只对她这人感兴趣。
自见了丁妍珊,山贼心目中对美人的认识又更进了一步,从前那什么英子、莺儿的原来都算不得美的,这丁家千金才是真美。
山贼爱美色,总跑去看丁妍珊。
哎呀呀,那真是越看越入眼,美得让人心痒痒的。
但丁妍珊明显不爱答理他,正眼都不给他。
这让山贼很是堵心。
那日山贼陪着村里孩子在河里摸鱼,两条毛茸茸的粗腿露着。
丁妍珊远远走来,山贼兴高采烈地挥手招呼她来玩,丁妍珊应都不应,扭头走了。
山贼看着她的背影一阵落寞。
又一日,山贼帮着村里老人砍柴,洒汗如雨热火朝天,还露着半身腱子肉,见得丁妍珊与丁大娘路过,山贼露着大笑脸热情招呼,丁妍珊却是一扭脸,拐别处走去了。
山贼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心酸。
如此数次,山贼待不住了。
他觉得很有必要扭转自己在丁妍珊心中的形象。
他那日确是打劫她了,确是吓跑了她的下人丫环,累得她如今孤身一人,被困在山野小村,但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意思,就是无心的,无心的便是没打算伤害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如此斤斤计较,将他视若仇敌真是太不应该。
山贼决定要去与她讲讲道理。
丁妍珊正坐在丁大娘家门前乘凉。
“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
”山贼蹭了过去,装模作样。
丁妍珊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来,又把头扭了回去,没说话。
“丁大娘家的鸡都长这么肥了?”山贼又没事找事说。
丁妍珊还是不说话。
“也不知明日里会不会有雨呢。
” 这次丁妍珊干脆站了起来准备进屋。
“哎哎……”山贼急了,大声道,“姑娘,你为何如此厌恶我?” 这话问得真直白。
丁妍珊一愣,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看着山贼。
山贼挺了挺胸,努力端正姿势,摆出一副好人样来。
“虽然姑娘流落至此是被我所累,可我每日都有出去帮姑娘打听找人,也是我叫人接了姑娘来村里安顿。
这般算起来,功过相抵,也不能算我有错。
这道理姑娘可明白?” 道理?丁妍珊有些想笑。
先不管这理歪不歪,他跑来与她讲道理,这事才真是奇了。
山贼看她的表情,皱了皱眉,捏了捏大掌,忍着握拳的冲动。
平素他讲道理都是配拳头一起用,现在不好用拳头,他真是不习惯。
“姑娘远来是客,我是村里人,自然算是主人家。
客人对主人家留几分客气,也算是道理,对不对?可姑娘总不给好脸色,这便不在理了,对不对?” “对。
”丁妍珊点头,“可我也有一个理。
” “你说。
”山贼有些高兴,这村里愿意与他好好讲理的人不多。
大家都爱吵吵嚷嚷动拳头,果然还是城里人斯文。
山贼咧嘴笑,等着丁妍珊的话。
丁妍珊没甚表情,只道:“对人生厌,哪里用得着道理。
你说对不对?” 山贼一愣,张大了嘴,很想点头,可又不愿点头。
这话确是有几分道理的,可一句话把他前面的话全否了,把后面的话也都堵死了,那他还能怎么说? 丁妍珊进屋去了。
山贼挠头,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厉害,他居然辩不过她。
可他不甘心。
第二日,他又去找了丁妍珊。
“姑娘,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
虽然你说得不算有错,可既然我是令你生厌的那个人,姑娘自然得说出个让我服气的理由来。
昨日那话我不能服气。
” 丁妍珊皱眉:“你不服气与我何干?” 一句话又让山贼哑口无言。
第三日,山贼又去找丁妍珊。
“姑娘,你那话我想过了。
我不服气自然就堵心,我堵心自然就会找姑娘,我来找姑娘,自然就干姑娘的事了。
” 丁妍珊看着他,山贼下意识地又挺了挺胸膛。
“你叫山贼是吗?” “大名赵文富。
” 丁妍珊点点头,道:“从前我家有位账房先生便叫赵文富,他在账本上动了手脚,污了钱银,后被我爹打出去了。
” 山贼愣了一愣,居然这般巧。
他忙道:“我小名叫山子,我爹就一直唤我山子的。
” 丁妍珊又点点头:“叫山子的我知道得更多了。
车夫、跑堂、担夫,都有叫山子的。
在我们那里曾经有桩案,一个叫山子的小二为了劫财,杀了茶庄老板,还嫁祸一盲女,后又欲杀人灭口。
这桩案还颇有名气,不过离得远,你也许未曾听说。
” 山贼张大了嘴,他是未曾听说,他只听说过隔壁村十八岁的山子踩了狗屎,又听说另一村六岁的山子被自家鸡追上了屋顶。
他呆了又呆,终是道:“只是同名而已,与我无关。
姑娘若为了这些个把所有叫这名字的都厌了去,那可就是没道理了,对不对?” “我从前被山贼劫持过,他们把我打晕劫到山上,我逃了出来,但从此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的闺誉毁了,嫁不出去,朋友也看我不起。
再后来,那山贼头子又在路上劫了我,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对我忠心耿耿的贴身丫环,又险些将我杀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看着山贼吃惊的表情,又道,“这下,你服气了吗?你带人劫我,我那时已做好死的准备,我对自己说过如若再遇劫匪,便让他们劫走我的尸体。
这下,你服气了吗?” 山贼不服气,他生气! 那些个乌龟王八蛋,畜生不如的,怎么能对姑娘家做出这种事!美人居然受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他用力喘气,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山贼扭头跑了。
他找人打架去。
丁妍珊以为从此便能清净,岂料三天后,山贼又找来了。
那时丁妍珊正独自坐在山坡上发呆,大老远便听到山贼喊“姑娘”。
丁妍珊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回来,继续发呆。
可山贼却不懂看脸色,他巴巴地凑过来问:“姑娘,那些欺负你的王八羔子,后来怎样了?” “死了。
” 这么干脆的回答让山贼愣了愣,“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这几日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心疼,要是不把那些贼子狠揍一顿送官严办,他是怎么都安生不了,于是这才跑来想多问问情况。
怎料这丁姑娘冷冷一句“死了”,一点叙话的余地都没留给他。
山贼挠了挠头,想了想,而后道:“这些事,我绝不会对别人说的。
我不会像姑娘家乡那些碎嘴的乱说,毁姑娘清誉。
” 这次丁妍珊又转了头看他:“你说不说都无妨,我既敢告诉你,就不怕事情露出去。
我不会在此久留,这里的人说我什么又有何关系?” 也对。
山贼叹气,她的话总是比他有道理。
山贼一屁股坐在丁妍珊旁边。
她如花似玉,他不敢离得太近,两人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嗯,这个,不知姑娘是什么打算?” 丁妍珊没说话。
山贼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姑娘的仆从都没有找到,不知姑娘原本是要去何方?要是着急的话,我可以护送姑娘。
” 丁妍珊看他一眼。
山贼赶紧摆着双手:“我不收钱银,我也没有坏心思。
我就想着,万一找不到那几个不忠心的,姑娘没人相护。
”他挠挠头,“其实那几个找回来也没用,我是觉得,真遇着事了,他们丢下姑娘不理,跟废物一般。
” “我哪里都不去。
” “啊?”山贼很惊讶,“那姑娘出门远行,是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就到处走走。
” 山贼完全不明白,哪里都不去,到处走走,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哪里会有达成愿望的喜悦?”山贼又想讲道理了。
达成愿望的喜悦? 丁妍珊愣了一愣。
“就像我这样,我有时候特别馋猪肉,好想能吃上满满一碗。
最后终于能吃上的时候,高兴得差点掉眼泪。
可是如果我不想吃什么,就是吃到了也不觉得太欢喜。
这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对不对?” 丁妍珊没说话。
山贼继续唠叨:“你若是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走再远的路也到不了目的地,又怎会开心?” 丁妍珊转头看他。
山贼被她看得脸臊起来,咽了咽口水,声音小了,支吾道:“我……我就是说说,我的意思是,那什么,你可以给自己定个愿望。
我就总是这样,有了愿望,达成的时候,就会很开心,这样你便会高兴一些。
你现在这般不开怀,我……我……” 他话未说完,丁妍珊猛地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山贼看着差点没抽自己嘴巴,说这么多,人家不爱听了。
可他除了动拳头打架,最爱的就是跟人讲道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真欠抽,真欠抽。
他想着,真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这时正好丁妍珊转身回来,看个正着。
山贼更想抽自己了,可美人正看他,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
丁妍珊看他冒傻气的举止,似笑非笑,只道了一句:“我也有愿望的。
可惜永远无法达成。
” “怎么会?”山贼一下来了精神,“只要有了愿望,终有一天能实现。
就比如我吧,我想做山贼,最后终于做成了。
我想在黑山上开垦出良田来,最后终于有收成了。
我想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村子里,最后终于引过来了。
我想……” “我想所有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没被劫过,小玉也还活着,我还是那个刁蛮小姐,我爹还在家里,我姐姐也还与我有说有笑。
” 山贼呆在那里,这些话他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却能从她那淡淡的语气中感觉到强烈的悲伤。
他张了张嘴,想劝劝她,安慰她,却说不出话来。
丁妍珊也压根儿没打算等他说话,她扭头走了。
山贼呆立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就算不明其意他也知道,她所说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山贼忽然觉得好心疼。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爹爹怎么了?她姐姐怎么了?为何她要独自出门,没有目的地,没有想做的事,只是随便走走? 山贼的心很乱,他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丁妍珊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抬头一看天色,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扭头赶紧往家跑。
路过孤单单走着路的丁妍珊身边时,他大声叫着:“姑娘,我先走一步,是时候该给我爹做饭了,让他饿了肚子他会骂人的。
”他一边喊一边跑,转眼便跑没了踪影。
做饭?被爹骂? 丁妍珊愣了愣,看着山贼风风火火地狂奔而去,不禁有些想笑了。
这怕是她见过的最没气势的山贼了吧。
可很快她发现,这山贼不但没气势,还有些呆。
因为几天之后,她收到了山贼送她的礼物——用破瓦盆装着的带泥的草。
那破瓦盆放在她的窗台上,他没留字,所以丁妍珊发现那盆草的时候着实愣了半天。
后是丁大娘告诉她:“是山子送来的,他说你会明白的。
” 一盆草,她还会明白? 莫名其妙。
丁妍珊盯着那绿油油的草,心里思索着山贼到底能不能分清草和花的区别。
“满妹去县里送山货,李家大叔也要送一车柴火过去。
山子见着了,便帮着他们一道送了。
待他回来了,你再问问他。
”丁大娘看丁妍珊对这盆破草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与她道。
丁妍珊点点头。
不过她没打算问,她打算直接把那盆草丢回给那呆山贼。
可直到入了夜,那去县城的三个人都没有回来。
丁大娘开始忧心。
每次满妹去送货都是下午便能归家,这回还有李家大叔和山贼一起护着,怎么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丁妍珊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陪着她站在村口眺望。
村里各家得了消息,也匆忙拿了火把聚在村口。
大家七嘴八舌揣测,有说也许路上马车坏了,有说也许是李大叔在城里遇着了熟人多聊了几句,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大家最后都不再说什么了。
村长带了人过来,嘱咐了几个年轻壮汉,让他们赶到县城里看一看,又说让他们沿途留心,不定是山子他们半道上遭了什么意外阻了脚程。
汉子们应了,准备水囊拿上火把就要出发。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句:“他们回来了,马车回来了。
” 众人精神一振,转头望去,一辆马车正飞奔回来,车前面坐了一个人,正是李家大叔。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可等马车驶近了,却看清了李家大叔的表情,那是一脸的焦急。
车板上蜷坐着丁满妹,衣裳破了,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甚是狼狈。
丁大娘吓得差点没站住,她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女儿。
丁满妹原是一直在哭,见得娘亲,更是扑到娘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村民们全都围了过来,李家大叔忙道:“我去送柴火,山子帮着我去卸货,满妹去送山货,我们说好了完事后去接她。
可没料到满妹等着我们时,碰上了县老爷的公子。
那畜生喝醉了酒,正满大街调戏大闺女。
待满妹发现时,想跑已是来不及,被那畜生手下人围住了,满妹挣扎呼救时我和山子正赶到。
山子气不过,便与他们打了起来。
可他们人多,竟是呼啦啦冲上来十多个人。
山子让我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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