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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拧:“哼!好个妖人,竟迷得太子这般?” 许久,屋内寂静,似只有君王沉沉的呼吸声。
徐惠屏息望着,李世民近来有太多忧烦,已令那眉眼愈发疲惫。
张玄素小心偷望,却见君王目光沉痛,嘴唇微动,连忙低下眼去。
只听李世民幽幽一叹,道:“你先去吧。
” 张玄素忙起身,恭敬施礼,李世民虽未有责备,更是为自己加官晋爵,只是不知为何,那双深暗龙眸,无端看得人心神战抖。
“称心……绝不能留!” 张玄素尚不及走出门去,便听身后声音铮铮清晰,略一怔忪,回头望去,但见李世民低首而书,笔力生风,行行游走,心上不禁一颤,却亦是庆幸。
称心,怕是活不了了。
转身出门,亦有叹息深深,只是不知,他们父子间的嫌隙要如何才能尽去? 待张玄素去了,徐惠方道:“陛下适才说称心……” 称心,这个名字,她似是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疑问的口吻,令李世民举眸望来,不过午间,那眸中便已见鲜红血丝,徐惠暗暗一惊,眉心轻蹙:“陛下……您……” 纤指抚上坚俊的面容,柔声道:“陛下,您是太过劳心了。
” 望着她,李世民却惘然一笑:“如今,怕也只有你,还关心朕是否劳心。
” 一句,说得苍凉如秋,令人心蓦地一凉。
徐惠静静地站着,不禁拥他入怀,女子起伏的胸口,却似黯然温暖的口岸,李世民伸手环住她,闭目深深一叹。
承乾,你不要怪朕! 称心,必须死,才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次日,李世民早早下朝,似昨日的疲惫尚未曾褪尽,回到殿中,便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徐惠熏一壶晚菊香在帝王身侧,淡淡菊香,幽幽沁人。
殿外突有喧嚣,徐惠向李世民望去,果然惊动了才有睡意的帝王,那眉间是深深倦意。
只见太子拖着残腿,踉跄入殿,那眼中,是沉痛无比又好似万念俱灰的冷光。
李世民只望他一眼,便已知来意,淡淡垂下眼去,向追来的侍卫挥一挥手,示意退下。
太子直直站立在当地,盯望着李世民,周身颤抖,眼眸欲裂,却始终不发一言! 徐惠心中隐有不安,手中晚菊香淡烟袅袅,令视线不甚清晰。
许久,李世民伸手拿过徐惠手中杯盏,徐惠微微一愣,只见他浅浅沾唇,幽幽道:“承乾,你可有事吗?”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太子倏然悲怒的吼出声音,徐惠一惊,但见太子双膝一软,颓然跌倒在地上,竟是泪已如倾。
杯盏停留在唇边,李世民凝眸望去,那一双深黑的眸,掠过惊动万分。
太子伏地而哭的样貌,的确令人心惊。
徐惠亦是望着,双目凝紧,在她记忆中,太子虽有腿疾却是神清俊逸的男子,如今这般悲痛,到底所为何来? “你……你是杀人凶手,是杀人凶手!”太子几乎疯狂地指向李世民,徐惠更加惊异,只见李世民神色依旧淡淡,近乎冷酷的漠然,令徐惠皆不免心中一凉。
为什么?太子是他的长子,他该十分疼爱才是啊? “朕,是为了你好!自称心入了东宫,你便再无心政事,日日笙歌,这……是一朝储君该有的行为吗?”李世民字字坚沉,铿锵有力,却似仍唤不得太子一丝觉醒。
太子冷冷而笑,随而竟是仰天狂笑:“储君?我算哪门子储君?你何时将我放在了眼中?为我好?哼,难道剥夺我所有的快乐与期许就是为我好吗?那么儿臣可真要多谢陛下了!” 冷嘲热讽,令李世民眼眸一紧,徐惠只见他握住杯盏的手,有微微颤动,在他身边已有不短时日,深知他的脾性,此时,他虽是努力压抑着,然一旦发作,定是不可抵挡的狂怒。
心中不由揪紧,眉心微蹙。
太子却仍旧冷冷笑着,目光尖利如刀:“我喜欢慕云,而陛下你却怎么也是看慕云不惯,慕云死了,我明知凶手是谁,却连仇都不能为她报,我喜欢称心,可是……你却杀了他,敢问陛下,这……也就是为我好吗?” 微微一顿,牙关紧咬:“凶手,你就是凶手!你杀自己的兄弟、杀死慕云、杀死称心、杀死了……母后!”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惊破耳鼓,徐惠怵然起身,但见君王目光如炬,光火纵横,太子触及了他最不可触及的隐痛,先皇后,每每提及,皆是剥去他一层皮肉的疼痛。
“你说……什么?”李世民走下躺榻,身形晃动,直直站在太子身前,太子神情依旧冷冷的,怒视着父亲:“我说,你,杀,死,了,母,后!” 几乎一字一顿,渗出唇齿,同时亦是泪落纷纷,徐惠想,此言之于太子亦是剜心彻骨的痛吧? 太子缓缓站起身来,他身高不及天子,仰视的目光却摄人尖锐:“母后身子不好,却为了你,常年劳累,忧心忡忡,你病倒,却几乎会要去她半条性命,你出征,便会累得她心力交瘁,可你每每回来,都会带回不同的女子,你可有想过母后,你可知,你在别的女人那里,她便只有提笔而书,直至夜深方可睡去,是怎样的矛盾与煎熬吗?你想过吗?你杀死了自己的兄弟,日夜难眠,母后却睡得比你还少,你结下仇怨,却叫母后遭人掳劫,以至病情加重,她死了,你才知道珍惜,才知道什么是伤心欲绝,不嫌太晚了吗?哼!你又有没有想过,上天,就是为惩罚你的风流、你的杀戮,才夺走了母后的性命!” “住口!”悲怒的一声,随着脆响同时而落,这一下将太子打倒在地,唇际却仍是挂着冷蔑决绝的笑容。
李世民望望自己的手掌,这两日来,他已不知这是第几次打他,似是很多次了! 身形晃动,几乎仰去。
“陛下。
”徐惠连忙奔上前去,撑住他的身体,却惊异地发觉,那双莫测的深眸,分明破碎,泪已落下。
他紧紧咬唇,极力压抑,可,终还是不能! 太子似有胜利者得意的笑扬在唇边,似乎打败了一生不曾打败的对手,那双原本悲伤至极的眸子,突而有精光闪耀,竟是欣赏着父亲剜心的彻痛,正欲再言,徐惠却豁然挡在身前,一双水眸,清澈无澜,却暗自凝了郑重、亦有稍纵即逝的祈求:“太子……” 只是一声太子,不亲不疏,恰到好处,却令承乾微微恍惚,那眼神,那曾望着自己循循教导的眼神,仿佛就在昨天。
徐惠并未再言,只是目光如凝地望着他,许久,承乾的心气竟慢慢平下了…… 可那笑容依旧残酷,背影依旧冷漠。
他拖着残腿,一步步艰难地向殿外走去,风过,余留声音微哑:“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1)。
”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2)!” 一声声渐渐远去,却仍旧清晰在耳际:“母后,你看透了一切,却终究没能看透一个‘争’字!” 承乾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白玉宫阶,回想着母亲临终前最后的教诲,不禁冷笑,母后,若你今日仍在,又会说些什么、来宽承乾的心呢? 泪水似已流干,他发誓,以后再不会流泪了! 殿内,李世民面无血色,深深倦意袭上眉间,身心俱疲,他慢慢回身,缓步走回到躺榻上,那英毅潇洒的侧脸,似一夕之间,苍老下许多许多…… 徐惠望着,不禁心疼,奉一杯晚菊香在他手中,他伸手接了,却未饮上一口,那目光映在淡黄清透的茶水中,黯然萧索…… “无忧,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怆然而叹,一声仿佛震断了心肠。
整日,李世民都未发一言,徐惠静静侍在左右,她知,他的心中定是思起了先皇后,她便不语,才入夜,疲累的君王,终于沉沉睡去,徐惠方才离去。
才出殿口,便见一男子面目如玉,身姿如风,一身白衣翩然,笑若清秋地向这边走来。
李恪!徐惠心中怵然一惊,一个声音倏然穿过脑海,她惊惧地举眸望着他,她记得,箫姈叫自己躲在树丛中,与李恪争执时,曾提起过一个人,那个人……便是称心! 因着名字特别,自己是有印象的,还说……还说是他派在太子身边之人! 徐惠不禁掩唇,难怪太子会突然性情大变!再想起贵妃之言,心上不觉一颤。
由心而言,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如此行若风清的男子,竟会是那般心机重重之人。
李恪走近,便似从不曾发生过什么般,淡淡躬身:“参见徐婕妤。
” 徐惠点头,亦强作镇定:“不知三殿下何以来此?” 李恪向殿内望了一眼,道:“只是平常走动,欲与父皇手谈一局。
” 徐惠淡淡道:“那怕要殿下失望了,陛下才睡下了。
” 李恪一惊,看看天色,似有些许怀疑神色,徐惠一笑:“陛下今日甚是疲累,早歇了,恐怕殿下是白来了一遭。
” 李恪闻言,随即笑意潺潺:“如何算是白来?这不见着了徐婕妤,可也是幸事。
” 他声音飘忽如风、意味深深,徐惠朝他望去,他温笑的眉眼如润春风,可为何却看得自己如此心寒! 若是陛下得知他竟有那样的行径,又当是如何的伤心? 见她凝眸,李恪衣袖一甩,转身而去。
“三殿下。
”徐惠一声轻呼,却是冷冷的:“称心……已被陛下赐死。
” 李恪猛然回身,眼中惊诧却只有一瞬,随即便是云淡风轻般的笑意:“是吗?这与我何干?” 徐惠敛襟,缓缓走近两步,目光直盯在男子眸心深处:“称心乃殿下派在太子身边之人,难道便一点儿也不关心吗?” 李恪神色一暗,倏然有如被乌云遮去向来清亮的眼光,那惊,看在徐惠眼里,已确信无疑,于是转身,一身绫绸翻动如飞:“三殿下,我未告发于你,并非我不知你是何人,而是念及着陛下,只愿你好自为之,莫要再生事端,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3),否则……” 徐惠没有说下去,却足可想见李恪此时的神情,莲步微微,竟自走回到殿中。
李恪怔然立在当地,一股丛火自心底蓦然蒸腾!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犹记得那亦是落叶纷黄的时节,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亦曾于无人处,暗自警告过他向来高傲的母妃! 如今,这与她三分相似的女子,竟用了同样的话来警告自己! 想来,不觉心上生寒,望着女子走去的方向,那殿口似犹有她的余香。
难道……她,真真便是她的再生吗?还是……天意如此! 紧紧握拳,当年自己说过,要叫母妃做皇后,保护母妃,不再受他人训斥,可如今…… 眼眸紧紧凝住,犹若千丝万缕碎麻,丝丝纠结…… (1)选自《道德经》:圣人的法则,有作为而不争夺,虽然他不争,但天下没有谁能和他争。
(2)选自《道德经》:不争者反而善于取胜。
(3)选自《孟子•尽心章句》上:不做我不该做的事情,不追求我不该追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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