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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眉和凌康终于结婚了。
婚礼简单而隆重,一点也没铺张,双方都只请了至亲好友,填了结婚证书,走过红色毡毹,交换了结婚戒指,掀起了遮面的婚纱……礼成。
亲友们大吃一顿,鞭炮放得震天价响,然后,巧眉就成了凌康的新妇。
凌康家境不坏,他们住在仁爱路一栋公寓大厦里,高据第十一楼,大约占了八十坪左右的面积,这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八十坪的大厦住宅已经算很大了。
当然,它不能和卫家的花园住宅相比,毕竟,在工业社会迅速发展下,台北没有太多的花园住宅了。
巧眉婚前,已经和凌康来过凌家两次,每次以做客的身份,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可是,一下子,她就由卫家那娇滴滴的小女儿,变成了凌家的儿媳妇,住进凌家来了。
巧眉和凌康占有一间很大的卧室,是间套房,有自用的浴室。
这卧室中,除了床以外,还有一架簇新的钢琴。
钢琴是卫家的陪嫁,卫家把原来的旧琴保留在琴房里,以便巧眉回娘家小住时弹弹,而且,那间琴房的一桌一椅,那钢琴的每个琴键,都有巧眉的影子,他们舍不得送走这架琴,也舍不得破坏这个房间。
所以,他们买了架更新更好的琴给巧眉。
凌家把琴放在卧房而不放在客厅,也用心良苦,他们知道巧眉不会喜欢在凌家川流不息的商场朋友,或凌太太的牌友间表演弹琴。
凌家有五房两厅,客厅餐厅以外,凌康的父母拥有一间卧室,一间客房兼娱乐(麻将)间。
凌康除了卧室外,还有个小书房,因为他爱书成癖,又办了个杂志社,所以,书房必不可免,书房中,堆满了书籍报纸,书桌上堆满了文具稿纸剪贴簿和校对稿,这是整个家庭里最乱的一间房间。
然后,还有一间是秋娥住的。
秋娥是凌家二十几年都没换的女佣,相当于卫家的秀荷。
新婚,巧眉曲意承欢,凌康爱护备至,两老也诚恳地迎接着新妇,他们的生活相当和谐。
当然,对巧眉而言,毕竟有许多不便,他们没有出去度蜜月,因为巧眉反正看不见什么,名山大川对她都没有意义。
而凌康的杂志每月出一本,工作天天堆积如山,主编离开,杂志一定脱期。
所以,他们几乎一结婚就进入了家庭生活。
凌康追了六年,总算娶到巧眉,他已心满意足。
巧眉初进凌家,事事不便,头几天,她总是摔跤,不是被椅子绊倒,就是被桌角绊倒,甚至,被地上无意放着的靠垫、矮凳、书籍、摆饰……滑倒绊倒。
凌家没有把东西放在固定位置的习惯。
几天下来,她膝上手腕上,都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凌康的母亲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却大而化之,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略带骄气。
凌康是她心中的宝贝,全世界没有第二个男孩可以和凌康比。
巧眉双目失明,居然掳获了凌康,对她而言,巧眉是太太太“高攀”了。
因而,对巧眉摸索的行动,她看来不惯,对巧眉一天到晚摔跤,打破东西,她惊奇而懊恼。
每次巧眉一摔,她就提高了八度的嗓门,惊愕地嚷: “怎么?又摔跤了哦?秋娥!秋娥!赶快扶她起来!我看,得给她雇个小丫头才行,整天扶着走。
唉唉!巧眉,你在娘家是怎么过的呀!也是这样东倒西歪的吗?” 巧眉不敢说什么,不敢告诉婆婆家里没这么多家具,地毯从头铺到底,所有的东西都有固定位置……而家中每一个人,对她的行动都关怀备至,从不“允许”有东西绊倒她。
她什么都不敢说。
凌老太太的大嗓门和经常夸大的呼叫,以及爱说话爱命令的习惯,都使她陌生而惊怯。
于是,她每次摔跤,自己就先吓得要命,只是一迭连声地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没注意这张椅子!” 凌康是不同的,她摔了,凌康心痛得要死,第一个反应就是骂秋娥: “秋娥!这张椅子明明在餐厅的,怎么搬到客厅里来了!秋娥,跟你讲了几百次了,东西的位置要固定,你怎么总记不住!秋娥!秋娥!这老虎皮从哪儿冒出来的……” 秋娥可真委屈,在凌家做了二十几年,没受过这么多吆喝。
于是,有一天,秋娥忍无可忍地叉着腰对凌康吼了回去: “你可是我从小抱大的,二十几年来,连先生太太都没吼过我,你现在娶了媳妇神气了。
天下女人几千几万,你偏偏选一个会摔跤的!怪我东西没放对,怎么你们从来不摔呀!再骂我,我就不干哩!” 结果,凌康反而对秋娥道歉。
“好了,秋娥!你又不是不知道,巧眉看不见吗!好了,好了,不怪你,我来想办法。
” 办法是无法可想的,人类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也不会因为巧眉的加入而改变。
巧眉呢,怕透了凌康为这个发脾气,弄得家里大小不和。
她学会了掩饰,学会了撒谎。
凌康不在家时,她从不承认自己摔了,凌康看到了,她也急急忙忙地说: “是我错!我走得太快了!” 夜里,凌康常被她身上的伤痕所震惊,他心痛地搂紧她,在她耳畔辗转轻呼: “巧眉,巧眉,我一心想给你一个温暖而安全的窝。
可是,我真怕适得其反,让你受苦了。
” “哦,没有,没有。
”她急切地说,勉强挤出笑容,悄悄挥掉泪珠,她把脸孔紧偎在他怀里。
“凌康,我觉得很幸福,真的。
能够嫁给你,我很幸福。
至于摔一两跤,那真不算什么,这是适应问题,突然改换生活环境,总会有些不习惯,我保证,再过几天,等我把什么都摸熟了,我就不会再摔跤了。
” 真的,日子继续过下去,巧眉确实很少摔跤了。
凌康要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他看不到巧眉整日的生活,发现她身上的瘀伤减少,不再听到母亲呼叫……他就放心了,巧眉说得对,这只是适应问题。
事实上,巧眉学乖了,她紧缩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几乎从早到晚,就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反正卧室是自己整理,她可以固定每样东西的位置。
除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她成了一间卧室的囚犯。
凌康的父亲学的是文学,却学非所用,干了房地产的生意。
台北的房地产一直是最好的投资,人口膨胀,造成房地产的不够分配而急速上涨,因而,凌家生意做得很大。
虽然经商,凌老先生依旧保持着书卷味,偶尔也和儿子谈谈左拉,谈谈哈代,谈谈《凯旋门》和《苔丝》。
父子间在一块儿的时间极少,却还颇有默契。
对巧眉,他最初很反对这婚事,当凌康坚持时,他让了步。
和巧眉几次接触后,他更让了步。
但,他对凌康说过一句话: “巧眉像个玉娃娃,精工细琢而成,不是凡品,而是艺术。
只怕太精致了,只能供人欣赏,而不能真正做个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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