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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起就爱雕刻,我学过刻图章,也学过雕像。
读大学的时候,我还去艺术系旁听过。
我把树根带回家,刻了很久,都不成功。
后来,我去了山上,这树根也跟着我去了山上。
很多个深夜,我写论文写累了,就把时间消磨在这个雕像上面。
昨天,我看到你流泪的样子,你把我吓坏了,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没看你哭过!回了家,我连夜雕好了这个雕像……”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像穿过林间的微风,和煦而轻柔。
“我把那个失去的你找回来!我要你知道,那欢笑狂放的你,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
” 他的声音停住了。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低得头发都从前额垂了下来。
她紧抱着那胸像,好像抱着一个宝藏。
然后,有一滴水珠落在那雕像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的水珠都落在那雕像上了。
“初蕾!”他惊呼。
“怎么了?” 她吸着鼻子,不想说话,眼泪却更多了。
他走过来,蹲踞在她的面前,用手去托她的下巴。
她用手把头扭开,不愿让他看到她那泪痕狼藉的脸。
“初蕾!”他焦灼地喊,“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拚命摇头。
他把手盖在她的手上。
“我冒犯了你?”他颤声问。
她再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哭?”他急切地,“我一心想治好你的眼泪,怎么越治越多了?”她终于抬起头来,用手背去擦眼睛。
她从来不带手帕,那手背只是把眼泪更胡撸得满脸都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给她,她立即把整块手帕打开,遮在脸上。
“你在干什么?”他不解地。
“你回过头去!”她口齿不清地说。
“干吗要回过头去?” “我不要你看到我这副丑样子,”她哼哼着,“你回过头去,让我弄干净,你再回头。
” “好。
”他遵命地,从她面前站起身来,他转过身子,干脆走到好几棵树以外,靠在那儿。
看山下的台北市,看太阳冉冉地上升,看炊烟从那千家百户的窗口升起来。
他的头倚在树干上,侧耳倾听。
他可以听到她那窸窸窣窣的整理声,振衣声,擤鼻子声……然后,是一大段时间的静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走了!他想,她悄悄地走了!他一定说错了话,他一定表达了一些不该表达的东西,他一定泄露了内心底层的某种秘密……他该死!他混蛋!他逼走了她,吓走了她!他顿时回过头来。
立即,他吓了好大一跳。
因为,她的脸就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她就站在他身后了。
她并没有走掉,她只是悄悄地站在那儿,眼泪已经干了,头发也整齐地掠在脑后。
她把那胸像收回了盒子里,仍然用缎带绑着。
她就怜着那盒子站在那儿,眼珠亮晶晶的,唇边带着个好可爱,好温柔,好腼腆的微笑。
“哦,”他说,“你吓了我一跳。
” “为什么?”她问。
“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他坦白地说,不知怎的,似乎被她唇边那腼腆的表情所影响,他也觉得有些局促,有些瑟缩起来。
“我为什么要走?”她微挑着眉毛,瞪着他,接着,她就嫣然而笑了。
这笑容似乎很难得,很珍贵,他竟看得出起神来。
“致文,”她柔声叫。
“你实在是个好——好哥哥。
”她把手插进他的臂弯中。
“今天早上,我还和爸爸谈起你。
” 他愣了愣。
好“哥哥”,这意味着什么? “谈我什么?” “我告诉爸爸,你像我的哥哥。
爸爸问我,哥哥的意思是什么?” 问得好!他盯着她,急于想知道答案。
“我说,哥哥会照顾我,体贴我,了解我,宠我……而男朋友呢?男朋友的地位跟你是平等的,有时,甚至要你去迁就他——”她深思地咬住了嘴唇,眼光又黯淡了下去。
“致文,”她叹息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很迁就致中,甚至于,我觉得我有点怕他!” 哦!他心里一阵紧缩。
原来,“哥哥”的意思是摈诸于“男朋友”的界线以外。
很明显,他是“哥哥”,致中是“男朋友”!本来嘛,他上山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为什么现在仍然会感到失意和心痛?难道自己在潜意识里,依旧想和致中一争长短吗? “喂,致文,”她摇撼着他的手臂。
“你在发什么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听到了。
”他回过神来,凝视着她,闷闷地回答。
“致中的脾气很坏,”她继续说了下去,“他任性,他霸道,他固执,而且,有时候他很不讲道理。
但是,他的可爱也在这些地方,他有个性,他骄傲自负,他很有男儿气概……”她忽然住了口,因为,她发现他那紧盯着她的眼光里,有两簇特殊的光芒在闪烁,他的眼睛深邃如梦,使她的心脏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咙口。
这眼光,这令她迷惑的眼光,像黑夜的潮水,正对她淹过来,淹过来,淹过来……她不只是停住了说话,也停住了走路,她不知不觉地站在一棵桉树前面。
他也站住了。
“初蕾!”他忽然喊,喉咙沙哑而低沉。
“嗯?”她迷惘地应着。
“我有个问题必须要问你。
” 她点点头。
“你——”他费力地,挣扎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有没有可能弄错?” “弄错什么?”她不解地扬着睫毛。
“你对‘哥哥’和‘男朋友’所下的定义!”他终于冲口而出,屏住了呼吸。
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完全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抹茫然的困惑,愣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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