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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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时间:一九四三年(1/3)

地点:重庆 风中柳絮水中萍, 聚散两无情!

12

薄暮时分。

室内静悄悄的。

杨明远坐在床上,倚着窗子,就着窗口射进来的昏黄的光线,专心一致地补着他那双已经千疮百孔的袜子。

整个一间寝室内,除了他之外,就只有王孝城在修理他破旧的口琴,铁片和螺丝钉拆了一桌子,零零碎碎的一大堆,却怎么都拼不拢来,他一面在拼拼凑凑,一面在低低地诅咒。

暮色在室内加重,光线越来越暗了。

&ldquo啪!&rdquo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是王孝城的咒骂:&ldquo他妈的!&rdquo 杨明远吃了一惊,针刺进了手指里,抬起头来,他没好气地说: &ldquo怎么了?你?&rdquo &ldquo打蚊子!&rdquo王孝城头也不抬地说,接着又是&ldquo啪&rdquo的一声,和王孝城愤怒的喝骂声。

&ldquo他妈的,有朝一日,我不杀尽这些臭蚊子,我就不姓王!&rdquo &ldquo那么,你还是趁早改姓吧!&rdquo杨明远说,慢吞吞地打了个结,咬断了线头,把袜子送到窗口去,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手工。

把补好的袜子从手上抽下来,拿起另一只没有补的套在手上,他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洞。

&ldquo我打赌耗子在我的柜子里做窝了!&rdquo &ldquo喂,小杨,&rdquo王孝城叫,&ldquo灯点起来,怎么样?&rdquo &ldquo没桐油了。

&rdquo杨明远静静地说,开始穿针,穿来穿去,线头就是不进针孔。

他坐正了身子,伸伸脖子,叹口气说:&ldquo画上十张工笔翎毛,也没有补一双袜子的工程大!&rdquo &ldquo你那个还能叫袜子呀?&rdquo王孝城说,&ldquo叫渔网差不多,如果我是你,才不在这上面费工夫呢!&rdquo &ldquo你有接济,我呢?&rdquo杨明远耸耸肩。

&ldquo接济?谁的接济到了?&rdquo门口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声,接着,一个人影从外面蹿了进来,矮矮小小的个子,一对大眼睛,圆圆的脸,一副聪明调皮相,&ldquo王孝城,你的接济来了?好呀,拿出来,看话剧去!&rdquo &ldquo你听清楚了没有?&rdquo王孝城说,&ldquo叽哩呱啦乱嚷,接济来了,周末还会泡在宿舍里呀!&rdquo &ldquo咦,宿舍里的人呢?&rdquo小个子张望着问。

&ldquo进城的进城了,没进城的大概都去茶馆了。

&rdquo杨明远说着,终于把线头穿进了针孔里,小心翼翼地拉出了线头,他透了口长气,&ldquo阿弥陀佛!&rdquo 小个子赶上前来,伸手夺过杨明远手里的破袜子和针线,一面嚷着说: &ldquo补这个做什么,话剧看不看?&rdquo 穿了半天的线头又被拉出来了,杨明远跳下地来,气呼呼地说: &ldquo小罗,我要揍你!捣什么蛋嘛!以后全穿你的袜子,看吧!&rdquo &ldquo哈哈,我的袜子已经尸骨无存,从上星期起,就根本不穿袜子了。

&rdquo小罗笑嘻嘻地。

&ldquo什么话剧?&rdquo王孝城问。

&ldquo江村和舒绣文合演的《闺怨》,有兴趣没有?&rdquo &ldquo有兴趣又怎样?&rdquo王孝城无精打采地说,&ldquo没钱!&rdquo &ldquo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rdquo小罗说,伸手在长衫口袋里一阵摸索,摸出了两张票来,往桌子上一放,得意地说,&ldquo瞧!这是什么?&rdquo &ldquo唔,&rdquo王孝城皱皱眉,&ldquo你哪儿弄来的?&rdquo 杨明远拿起票来,仔细地看了看,不感兴趣地放回桌子上,耸耸肩说:&ldquo我说呢,他哪里来的钱,看看日子吧,是上星期的票,小罗就是会这一套。

赶快把袜子还给我,我就只有这么一百零一双!&rdquo &ldquo我跟你们讲,&rdquo小罗拿起票来,仍然兴致盎然地说,&ldquo我们混进去,国泰那个收票员,我已经和他混熟了,包管你们没问题。

江村和舒绣文的《闺怨》,他们说江村把白朗宁简直演活了。

你们不去我就一个人去!&rdquo说着,他转身就向门口走。

&ldquo喂,等一等,&rdquo王孝城喊,一面望望杨明远,&ldquo你呢?怎么样?去不去?&rdquo &ldquo两张票,怎么去三个人?&rdquo杨明远问。

&ldquo混进去呀!&rdquo小罗叫,&ldquo走吧,小杨,别那么婆婆妈妈了。

&rdquo &ldquo你有车钱?&rdquo杨明远怀疑地望着小罗。

&ldquo哈!&rdquo小罗笑着说,&ldquo男子汉大丈夫,老天给我们两条腿做什么用的?走呀!&rdquo &ldquo从艺专走到国泰?&rdquo杨明远问,&ldquo假若混不进去,这两小时的路岂不冤枉?&rdquo &ldquo做事全像你这么瞻前顾后的,人就别活着了!&rdquo小罗说,把杨明远的袜子扔在床上,&ldquo到底你们去不去?&rdquo &ldquo去!&rdquo王孝城说,&ldquo反正窝在宿舍里也是无聊,看不成就当是出去散步的,明远,去吧!&rdquo 杨明远看看小罗和王孝城,既然他们都去,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饱蚊子可不是滋味,少数服从多数,还是去吧!换了一件长衫,三个人走出宿舍,绕出校门。

从艺专到重庆市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到磐溪,过河到沙坪坝,再搭车子经小龙坎、化龙桥等地到市区。

另一条是走到相国寺,渡江到牛角沱,再经上清寺、两路口、观音崖、民生路到市区,前者路远,后者是捷径。

所以,一般穷学生都采取后者。

走路到市中心,大概要走两小时。

一经上路,小罗的精神就全来了,小罗是个标准的话剧迷,重庆市的话剧,他几乎一个也没错过,而十次有九次是看白戏。

谈起话剧演员来,他更是如数家珍,谁的戏路如何,谁的扮相如何,谁长得顶漂亮,谁的声音最好听,简直就说了个没完。

三个人里,杨明远向来是比较沉默的一个,王孝城也不像小罗那样活跃,于是,一路就听小罗一个人高谈阔论。

走到了民生路,他们选择了从夫子祠到国泰戏院,正走着,小罗忽然碰了王孝城一下,低声说: &ldquo看到前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子没有?&rdquo &ldquo怎么样?&rdquo王孝城向前面看了看,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两条乌黑的长发辫,扎着黑绸结,亭匀的身子,穿着件白底碎花的鲶纱旗袍。

&ldquo中大的学生背地里都叫她做沙坪坝之花,是个寡妇的女儿,她父亲以前也小有名气,是个文学家,可是几年前就去世了。

&rdquo &ldquo你知道得倒很清楚,&rdquo王孝城说,&ldquo现在她们家做什么的?&rdquo &ldquo什么都不做,家里有几块田,大概就勉强凑和着过日子,她是个女学生,今年暑假才高中毕业,听说中大很多学生都在追求她。

她也很大方,常和大学生们一块儿玩。

你们要不要认识她?我和她见过两次,可以给你们介绍。

&rdquo &ldquo算了吧,&rdquo杨明远不感兴趣地说,&ldquo认识了干什么?&rdquo &ldquo小杨天生是个煞风景的人!&rdquo小罗说,&ldquo你不想认识我就给孝城介绍!&rdquo说着,他拉着王孝城向前赶了几步,喊了一声:&ldquo李小姐!&rdquo 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杨明远正好也走上前去,一眼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和一对盈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不禁本能地愣了一下。

小罗已经热心地嚷了起来: &ldquo李小姐,到哪儿去?&rdquo &ldquo想去看国泰的话剧,&rdquo那少女站住了,微笑地说,一派落落大方的味道,&ldquo这么晚了,多半没有票了。

&rdquo &ldquo没关系,我们也要去看国泰的话剧,正好,我们还多一张票,李小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吧!&rdquo小罗信口开河地说。

&ldquo那怎么好意思。

&rdquo少女虽然口里这么说,显然却并不是拒绝,而且,那坦然的微笑的表情说明了她还很高兴找到了伴,&ldquo本来妈妈要和我一起来看的,临时又不来了,大家都说这个戏好,我真不想错过。

&rdquo她解释地说。

王孝城和杨明远交换了一瞥,杨明远还来不及代小罗担心,小罗已在为他介绍了: &ldquo李梦竹小姐,这是我的两个同学,艺专的高材生,王孝城和杨明远。

&rdquo说着,他笑笑,又加了一句,&ldquo他们都是真正念书的,不像我是玩的。

&rdquo 李梦竹笑了,柔和地看了王孝城和杨明远一眼,那对眼睛沉静而温柔,还带着女性所特有的妩媚。

杨明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一看到女性就要脸红,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而出色的少女,他木讷的老毛病就发作了,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王孝城说了句: &ldquo我们一起走吧。

&rdquo 四个人走成了一路,小罗开始在为《闺怨》做广告了,虽然他根本还没看过,却大吹大擂,如同已经看了好几遍似的,女主角演得如何动人,男主角演得多么逼真,讲得头头是道,甚至于对观众反应,都大加描写: &ldquo演到最动人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都含着一眶眼泪,人人想哭,又都哭不出来。

台上台下的感情,完全揉和成一片&hellip&hellip&rdquo 梦竹听得十分动容,忍不住地问: &ldquo罗先生,你看了几次?&rdquo &ldquo我?&rdquo小罗呆了呆说,&ldquo还没有看哩!&rdquo &ldquo那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rdquo梦竹诧异地问。

&ldquo报上广告里登的呀!&rdquo小罗理直气壮地说。

梦竹笑了,杨明远和王孝城也笑了起来。

杨明远暗地里拉了王孝城一把,低声地问: &ldquo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还难保呢,他又拉上了这么个女孩子,到底预备怎么办?&rdquo 王孝城摊了摊手说: &ldquo我怎么知道?&rdquo 到了国泰戏院门口,闹哄哄地挤满了人,卖票处仍然排着队,人口处也早已开始收票,人群在戏院门口挤塞着,其中以学生占绝大多数。

小罗让梦竹走在最前面,明远其次,王孝城再其次,他殿后。

走到了收票的地方,梦竹顺利通过,明远指了指后面,也进去了。

小罗把两张假票往收票员手里一塞,同时推了王孝城一把,示意他乘人潮拥挤的当儿钻进去,但,王孝城慢了一步,收票员已经认出票是废票,就嚷了起来,明远听到后面一嚷,知道小罗出了毛病,他向来忠厚,不愿顾了自己而丢掉朋友,就拉了梦竹一把,两人又折回到人口处来。

收票员看到他们两个,就又叫了起来: &ldquo他们四个是一伙的,都没有票!&rdquo 梦竹望了望明远,又看看小罗。

小罗满脸尴尬,还在面红耳赤地和收票员瞎吵。

由于他们阻住人口的地方,人潮就在外面拥挤咒骂。

梦竹立即了解是怎么回事,打开手提包,她正想拿钱补票,一只手横过好几个人的肩膀,伸到收票员的面前,手中是四张特别座的票,同时,一个男性的,沉稳的声音在说: &ldquo这四个人的票在这儿,谁说没有票?&rdquo 收票员愣了一下,收了票,叽咕着说: &ldquo有票不早拿出来,开什么玩笑!&rdquo 四个人走了进去,都不由自主地望着那解围的人,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穿着件灰绸长衫,白晳的皮肤,一对黑而深湛的眼睛,看来恂恂儒雅,带着股哲人的味道,正对着他们斯文地微笑着。

显然,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一目了然,不知是哪个大学的学生。

小罗、明远、和王孝城等无缘无故收了人家四张票,都有些不大好意思。

可是,接着,那群人中跑出来一个胖子,拿着把折扇,满头的汗,一把抓住小罗,大笑着说: &ldquo好呀!你又玩老花样了,哪有带着女朋友还看霸王戏的!&rdquo说着他又和梦竹打招呼,&ldquo李小姐,还记得我吧!&rdquo 梦竹微笑着点了个头说: &ldquo是吴先生,是不是?&rdquo &ldquo得了,&rdquo小罗一看到胖子,就把刚才那一点不自在全一扫而空,又兴高采烈了起来,&ldquo什么吴先生,就叫他胖子吴,否则,你叫他他也听不见,还当你叫别人呢!&rdquo 胖子吴爽朗地大笑了起来,一面把那个穿绸长衫的青年拉到前面来,笑着说: &ldquo闹了半天,全是熟人,来来来,大家介绍一下,认识认识!这位是今天请客的主人,何慕天,刚好他家寄了一大笔钱来,他是我们系里最阔的一个,所以,大家敲他竹杠,要他请全班看话剧,幸好有几个同学没来,要不然呀,你们也只好在外面看看海报了!&rdquo 何慕天仍然带着他那个斯文的微笑,安闲地望着明远等人,胖子吴又拉了三个人来介绍着说: &ldquo这是我们系中三宝,干脆连姓带名都省了,就叫他们大宝二宝三宝就行了,还有个特宝到哪儿去了?喂!&rdquo他大嚷着喊,&ldquo特宝!&rdquo &ldquo少缺德好不好?&rdquo三宝之一敲了胖子吴一记,说,&ldquo大庭广众,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rdquo 胖子吴旁若无人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看看无法找到特宝了,就又忙着把何慕天身边的两个女孩子介绍给小罗他们,一个是个瘦高条,黑皮肤,平平板板的身子,一件朴素的阴丹士林旗袍,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一目了然是那种标准的流亡学生,胖子吴介绍出她的名字是&ldquo许鹤龄&rdquo。

另一个则长得小巧玲珑,小圆脸,大眼睛,嘴角边两个深深的小酒涡,忽隐忽现,一股娇滴滴的味道。

胖子吴笑着说: &ldquo这是我们国文系之花,萧燕,不过,我们都叫她小飞燕。

虽然喊她小飞燕,但是,最怕的就是她会飞掉。

&rdquo 大家都笑起来了,萧燕瞪了胖子吴一眼,笑着说: &ldquo你再不口角积点德,当心嘴巴生疮!&rdquo &ldquo好了,小罗,轮到你来介绍一番了胖子吴说。

于是,小罗也把明远等一行人分别介绍了一遍,然后,大家走进场去找位子坐下。

这位何慕天也真是豪举,买的全是头三排的票,坐定后,明远拉拉王孝城的袖子,低声说: &ldquo别扭!让中大的请客!&rdquo &ldquo改天回请他们就是了。

&rdquo王孝城不大在乎地说。

梦竹静静地坐在那儿,她的左手坐的是小罗,右手坐的就是何慕天。

她知道在中大和艺专的学生间,总有些猜忌,友谊是很难建立的。

平常,中大总以正式大学自居,对艺专难免轻视。

而艺专的学生,又都有两个大特性,一是穷,二是狂。

像今天这种情形,艺专能和中大玩到一块儿,倒是不常见。

当然,这要归功于何慕天那四张票。

想着,她不自主地就扭过头去看看何慕天,她看到一个男性的侧影,高鼻子,深幽的眼神,和薄而坚定的嘴。

胖子吴在人群中骚动了一会儿,然后一包瓜子从遥远的角落里传了过来,何慕天抓了一把,递给梦竹,梦竹又抓了一把,传给小罗,小罗把整包往杨明远身上一摔,叫着说: &ldquo吃瓜子是女孩子的事,谁有五香豆腐干?本人征求!&rdquo 全体中大的学生都哄笑了起来,原来许鹤龄皮肤黑,又平平板板的没有身段,所以男学生们给她取了个缺德的外号,叫&ldquo五香豆腐干&rdquo。

小罗不知原委,听到大家笑,以为嘲笑他穷得没钱买豆腐干,就昂昂头,大模大样地说: &ldquo有什么好笑?咱们艺专,男生穷,女生丑,这是人尽皆知的。

穷又有什么关系?有朝一日,我有了钱,五香豆腐干算什么?在座的都有份!&rdquo 本来大家已经笑停了,给他这么一说,又都笑了个前俯后仰。

许鹤龄气得脸色发白,又不好发作,只得板着脸坐着,不住地把眼镜拿下来擦,擦过了又戴上去,戴上去又拿下来。

萧燕看不过去,一心为许鹤龄难堪,就哼了一声,气愤愤地说: &ldquo这算什么名堂?见鬼!&rdquo 小罗以为萧燕在骂他,就伸过脖子来说: &ldquo你别见怪,我又不是说你!&rdquo他的意思是指那句&ldquo女生丑&rdquo而发,心想萧燕又不是艺专的,干什么生这个多余的气,就急不择言地来了一句&ldquo又不是说你&rdquo!此话一出,中大那些学生更是笑得弯腰驼背,气喘不已,许多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萧燕涨红了脸,气得嘟起嘴来大骂: &ldquo出门不利,碰到这种冒失鬼!&rdquo 小罗皱皱眉头,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回过头来看着杨明远,傻不愣登地说: &ldquo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出门不利?谁是冒失鬼?&rdquo 大家笑得更凶了,杨明远虽不明白症结所在,但也体会到小罗闹了笑话,又气小罗在公共场合里旁若无人地乱嚷,把什么&ldquo男生穷,女生丑&rdquo都喊出来,场中又有不少艺专的女学生,这一下岂不是自找麻烦,就也没好气地说: &ldquo谁是冒失鬼?当然是你啦!&rdquo 小罗用手摸摸脑袋,困惑地转过头来,一眼看到何慕天正微笑地坐在那儿,带着个有趣的表情看着他,就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 &ldquo反正不能让别人白请客,挨挨骂也就算了。

&rdquo 大家又笑了,幸好&ldquo当&rdquo然一声开幕锣响,把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笑声才算是止住了。

梦竹望着台上,红色的幕幔正被缓缓拉开,展露出里面的布景。

全场都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音。

她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却感到有人不在看台上,而在看自己。

她回过头来,接触了何慕天深思而带着几分恍惚的眼光,她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脸上就不知所以地发起热来,调回目光,她定定地看着台上,不再往旁边看了。

散戏后,已是夜深。

人像潮水般涌出戏院,剧情仍然紧扣在每个人心上,站在凉风习习的街头,大家才回到现实中来。

梦竹急于回家,小罗和杨明远、王孝城是决定照原路走回去,虽然何慕天坚邀大家同路搭车到沙坪坝,但,小罗等坚持要走回去,理由是: &ldquo那么好的月亮,那么凉爽的夜风,又刚看了那么动人的一个话剧,必须走走谈谈,才够诗意!&rdquo 于是,他们分作了两路,小罗拍拍何慕天的肩膀说: &ldquo今天领了你的情,改日我有了钱再请你,李小姐交给你了,拜托送她回家!&rdquo 何慕天目送小罗等一群走远,回过头来,下意识地又望了望梦竹,梦竹也正望着他,那样宁静安详的一对眸子!当他想捕捉那眼光时,它已迅速地被两排长睫毛所遮盖了。

他愣了愣,有种突发的,触电般的感觉,直到胖子吴一声大嚷: &ldquo还不去等车,站在路边发神经病吗?&rdquo 他才惊醒过来。

于是,大家向停车站走去。

小罗和杨明远等走上了路,踏着月色,迎着凉风,向观音崖、两路口的方向走。

小罗耸耸肩说: &ldquo我喜欢这个何慕天,很够味儿!&rdquo &ldquo什么叫味儿?&rdquo杨明远问,&ldquo我就讨厌他那股味儿!仿佛比别人高了一等似的,一副充满优越感的样子,是个标准的阔公子而已。

别人买了票看话剧,他呢,好像是专门为了看那个李小姐的!&rdquo &ldquo你怎么知道他在看李小姐?&rdquo小罗问,&ldquo敢情你也没看话剧,一直在看他们,是不是?&rdquo &ldquo哼!&rdquo杨明远哼了一声,&ldquo别逞口舌之利!反正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尤其他那眼睛,像女孩子!&rdquo &ldquo有一对漂亮的眼睛有什么不好?&rdquo小罗说,&ldquo我就喜欢他那对眼睛,又黑又深,又特殊,给人一种&mdash&mdash&rdquo他想了半天,跳起来说,&ldquo对了,诗意的感觉!&rdquo&ldquo诗意?&rdquo杨明远皱皱眉,&ldquo你什么都是诗意,别肉麻了!&rdquo &ldquo好了!&rdquo王孝城打断他们说,&ldquo别吵了,我维持中立。

不过,我有个发现,李梦竹长得很像今天的女主角。

&rdquo &ldquo舒绣文?&rdquo小罗问,点点头说,&ldquo确实有一点!&rdquo 杨明远不再说话,他脑中浮起的是两对眼睛,一对属于梦竹的,沉静温柔。

另一对属于何慕天的,深幽含蓄。

他似乎看到这两对眸子在相迎相接&hellip&hellip他甩了甩头,管他呢,想这些做什么?无聊!迈开大步,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行路的速度,仿佛有谁在催促他一般。

13

车子停在沙坪坝,梦竹杂在一大群中大学生群中下了车,站在停车处,她看了看那些仍然在笑闹不停的学生们。

夜已经很深了,风从旷野中吹拂过来,带着田野和夜露的气息。

天边上,一弯下弦月在云层中掩映。

她深吸了口气,夜色使人头脑清醒,精神振作,和那些人点了点头,她说: &ldquo我回去了,谢谢你们今天的请客!&rdquo 事实上,应该只谢谢何慕天,但她一笼统地都谢了进去。

那些学生们都是回中大的。

只有梦竹住在镇上。

她正想走,何慕天走了上来,以一副安闲的态度说: &ldquo我送你回去。

&rdquo 然后,在一大串的&ldquo再见&rdquo声中,他们分成了两路。

何慕天傍着梦竹,缓缓地向镇上走去。

月色淡淡地涂在青石板的路上,附近的水田里,蛙鸣正喧嚣着。

梦竹低着头,凝视着石板隙缝中偶尔长出的几丛青草,和路边时常飞掠过来的一两只萤火虫,静静地向前走着。

走了一段,感到身边的人过于沉默,她好奇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望望何慕天,后者脸上有种深思的神情,显得专注而严肃,仿佛在考虑什么问题,而对周遭的一切&mdash&mdash包括梦竹在内,都漠不关心。

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梦竹又低下头去,继续浏览着路边的小飞萤,一面用她的全神,去领会着夜色中的一切:神秘的、美好的和幽静的。

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到了梦竹的家门口,梦竹站住了,抬起头,对何慕天沉静地一笑,轻声说: &ldquo到了。

&rdquo &ldquo到了?&rdquo何慕天收住步子,似乎有些惊讶,茫然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梦竹。

&ldquo谢谢你送我。

&rdquo梦竹说。

何慕天继续凝视她,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梦竹有些困惑,他想说什么吗?她下意识地等待着,而没有立即打门。

但是,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就一直默默地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

那对深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特殊的东西,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跳动。

这深沉的凝视使梦竹又一次地心跳,多动人的一对眼睛!然后,突然间,他甩了甩头,好像猛地振作了起来,说: &ldquo那么再见了!&rdquo 梦竹怔了怔,还来不及答话,何慕天已经掉转了头,向来时的路上大踏步而去。

夜风里,他的绸质长衫飘飘荡荡,颀长的影子投在石板地上,别有一股飘逸的风度,望着他昂着头,潇潇洒洒地独自消失在月光下,梦竹感到一份奇异的困惑和迷惘。

倚着门框,她呆呆地伫立着,一直忘了打门,直到门猛地开开了,一个梳着髻,穿着短衫的小脚老妇人,拦门而立,她才惊醒过来。

回过头,她对老妇人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无精打采地说: &ldquo是你,奶妈,你还没睡?&rdquo &ldquo睡?我怎么睡?&rdquo老妇人没好气地说,&ldquo我的小姐,半夜三更还在外面和男人鬼混,我怎么能睡?我睡了,谁给你等门呀?&rdquo &ldquo奶妈!&rdquo梦竹把眉头一皱,生气地说,&ldquo你越老就越喜欢胡说八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嘛!&rdquo &ldquo我说错了什么?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我在窗子里看了你们半天了,两个人站在门口,面对面的&hellip&hellip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的老眼睛比谁都看得清楚。

我告诉你,好小姐,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奶妈!&rdquo梦竹跺了跺脚,&ldquo你怎么了?你这个啰嗦脾气到底改不改?&rdquo &ldquo我啰嗦,我是啰嗦&hellip&hellip&rdquo奶妈叽咕着,一面向里面屋子走去,&ldquo你不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才不对你啰嗦呢!女孩儿家,半夜三更才回来,还和那些大学生&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奶妈!&rdquo梦竹叫。

&ldquo好,我不说就不说,等将来高家&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奶妈!&rdquo &ldquo好好好,我以后就再也不说你,不管你!&rdquo奶妈挪动着一双小脚,摇摇摆摆地走进里面屋子,又回头交代了一句,&ldquo你妈要你回家之后到她屋里去,她要训你呢!&rdquo不等梦竹答话,她又加了一大串,&ldquo给你煮了两个敲敲蛋,非吃不可哦,这么晚回来,空着肚子怎么睡觉?女孩儿家不作兴太胖,也不能瘦得前心贴后心&hellip&hellip&rdquo 梦竹望着奶妈的影子隐进了屋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天哪,难道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啰里啰嗦的吗?穿过了堂屋,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摸着黑把手提包扔在床上,再找着了洋火,点起桐油灯,罩上灯罩。

然后,面对着一灯如豆,在椅子里沉坐了下来。

梦竹是半个四川人,他们家原是从北方移来的,祖籍是河南。

可是,她父亲根本就在四川长大,她的母亲是四川人,她也出生在四川,所以,平日她也以四川人自居了。

起先,他们全家都住在重庆市内,她父亲是个标准的读书人,只能守成,而不能创业。

平日吟诗作对,花鸟自娱,也始终没有做过什么事,只靠她祖父遗下来的几亩薄田过日子。

这样混了大半辈子,坐吃山空,田地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苦,等到中日战事一爆发,重庆成了一般人群聚之地,房价猛涨。

梦竹的父亲就干脆把重庆市内的房子卖了,而在沙坪坝买了这幢小房子,迁居沙坪坝。

这一举倒是很聪明的,后来重庆市内大轰炸,他们的旧居也被炸毁,而沙坪坝始终没有什么大影响。

三年前,梦竹的父亲去世,这儿就只有梦竹的母亲和奶妈,三个女人过着日子。

她们把田地租给别人种,而靠租金度日,生活也过得十分艰苦,但和一般战时的人比,也就勉强算过得去的了。

靠在椅子里,梦竹凝视着那一盏油灯发呆,心里乱糟糟的,好像充塞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奶妈的那一句&ldquo将来高家&hellip&hellip&rdquo使她心情大坏。

高家,高家!她与高家有什么关系,她讨厌高家!咬着嘴唇,她似乎又看到了何慕天的眼睛,那么深,那么黑,那其中跳动的小火焰就像面前这盏桐油灯&hellip&hellip算了,她坐正身子,见过一次而已,算什么呢?自己真是有神经病了! 奶妈推门而人,把两个&ldquo敲敲蛋&rdquo往梦竹面前一放。

所谓&ldquo敲敲蛋&rdquo,是把整个的蛋,连皮在滚水中煮上几秒钟,就捞起来&rsquo里面蛋白都是半凝固状态,然后敲开一个小口,吸吮着吃。

据说这种半生半熟的蛋营养价值最高&rsquo奶妈对&ldquo敲敲蛋&rdquo简直是迷信,每天总要坚持着让梦竹吃一两个,而梦竹对这种蛋已经吃得深恶痛绝,一看到敲敲蛋,眉头就锁起来了。

&ldquo别皱眉头,&rdquo奶妈站在桌子旁边,一副监视态度,&ldquo赶快吃了到你妈屋里去,你妈在等你呢!&rdquo &ldquo要骂我吗?&rdquo梦竹问,无精打采地望着那两个蛋。

&ldquo唔,今天&mdash&mdash&rdquo奶妈欲言又止,说,&ldquo赶快吃呀!&rdquo &ldquo今天怎么?&rdquo梦竹抓住她的话头问。

&ldquo没怎么!&rdquo奶妈叫着说,把蛋敲了口,送到梦竹鼻子前面来,&ldquo好小姐,赶快吃了吧,不是三岁大的娃娃了,还要我老奶妈来喂你吗?&rdquo &ldquo今天一定有事,&rdquo梦竹说,&ldquo你不说,我就不吃!&rdquo &ldquo你吃了,我就说!&rdquo 梦竹望了望奶妈,奶妈拿着蛋,挺立在那儿,板着脸,一点也不肯让步的样子。

无可奈何,她接过蛋来,一面吸吮,一面说: &ldquo你可以说了吧!今天有什么事?&rdquo &ldquo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事,高家的人来过了!&rdquo 梦竹一口蛋吮了一半,听到这句,整口蛋全喷了出来,本来就不喜欢吃这种半生半熟,充满腥味的蛋,再加上这句话,更是倒足胃口。

她把手里的蛋向桌上一摔,往椅子中一靠,闭上眼睛说: &ldquo不吃了!&rdquo &ldquo你看你,&rdquo奶妈一面收拾着桌上的蛋壳,一面急急地说,&ldquo这就又发急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女孩儿家,总不能跟着妈妈一辈子呀&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不要女孩儿家、女孩儿家的好不好?&rdquo梦竹气呼呼地说,&ldquo当了女孩儿家就该倒霉吗?&rdquo &ldquo哎哟,&rdquo奶妈叫,&ldquo这就叫倒霉了吗?那么,哪个女孩儿家会不倒霉呢?人家高家&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讲了!&rdquo梦竹叫。

&ldquo好好好,不讲不讲,&rdquo奶妈忍耐地说,叹了口气,&ldquo你妈在等你呢,快去吧。

&rdquo &ldquo不去了,不能去了,你说我睡了。

&rdquo &ldquo那怎么成?快去吧,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你妈也不会怎么说你的,有我呢!&rdquo 梦竹嘟着嘴,斜睨着奶妈,满脸的犹豫和不情愿。

奶妈是梦竹生下地的第三天就进了李家门,她自己那个差不多时间生的女儿交给了乡下人去养,她来做梦竹的奶妈,两年抱下来,她疼梦竹胜过了疼自己的女儿。

等梦竹断了奶,她就留在李家做些杂务,时间一久,她的丈夫死了,儿子独立了,女儿嫁人了。

剩下她一个孤老太婆,就干脆把李家当自己的家一样住下了。

对梦竹她有一份母亲的疼爱,又有份下人的尊敬。

不过因为是看着梦竹长大的,自然也有点倚老卖老。

梦竹对她,也是相当让步的。

&ldquo好了,快去吧!&rdquo奶妈推推她的肩膀说。

&ldquo好,去去去!&rdquo梦竹一跺脚,站起身来说,&ldquo反正又是要挨骂的!&rdquo噘着嘴,她向母亲房里走去。

李老太太年轻时是个美人,原出生于书香世家,可是到了李老太太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没落了。

由于贫穷而又傲气,李老太太的婚事就变得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二十八岁那年,才嫁给梦竹的父亲。

而梦竹的父亲比李老太太还要小三岁,因为这个关系,李老太太在家庭里一直是掌握大权的人,梦竹的父亲脾气比较随和柔弱,她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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