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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这么傻?” 他呜咽着。
这样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医院的长廊里,不管人来人往,如孩童般毫无顾忌地痛哭着。
我低着头,暌违已久的泪,慢慢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止住呜咽,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扇门,我听到他喃喃地说:“思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七年前,我连累了他;七年后,还是我逼得他……”他吸了一口气,伤感地说,“子默,你没有错,错在我这个当爸爸的。
错在我,错全在我……” 他又埋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两个人上前,低低地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伸出手去,拭了拭眼睛,点了点头,接着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片刻之后,他们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那扇门前。
我轻轻地伸出手去,触到那面冰冷的隔着生与死的玻璃。
我一遍遍轻轻地抚摸着,“子默,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的手里静静地攥着那枚小小的印章。
七年前的今天,在百里之遥的那个静谧校园,你对我说——向莎翁致敬。
向莎翁致敬…… 向莎翁致敬…… 我把头抵在那面冷得彻骨的玻璃上,无声痛哭。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一个低低的然而陌生的声音:“别哭了。
” 我回身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正充满忧虑和同情地看着我。
接着他用手指指身旁例行检查的护士,示意我让开。
我忙忙拭泪,朝后退了一步。
护士小姐看了我们一眼,推门进去了。
那个人看着我,“你是林汐?” 我微微诧异,也看向他。
高高的个子,讲究而不张扬的穿着,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
但我确信,我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虑,示意我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坐在我身旁轻声解释道:“我叫楚翰伟,是秦子默的朋友,也是……”他略略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接下去说完。
我的脸上仍然一片茫然。
他深深而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子默没跟你说起过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从来没有。
他看着病房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惆怅,“我刚刚回国,下了飞机,找到他的办公室,这才知道……”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低下头,我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一阵静默。
又过了片刻,楚翰伟的目光慢慢转向我,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林汐,有些事,有关他,有关我,还有……可能子默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也可能他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但是他一定希望有一天,由自己亲口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而且他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所以,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而且,林汐,你要相信,子默他一定会挺过这一关……” “林汐,你要鼓起勇气,子默也一定需要,你给他这样的勇气。
” 夜已经很深了。
我告别了楚翰伟,又在医院大楼前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医院。
走到医院的拐角处,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中顿时一暖。
昏黄的路灯下,是少麟的身影,静静站在那儿。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说:“大姐说你还没回去,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
”他审视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伸出手来牵着我的手,“林汐,不要着急,慢慢来,”他的声音淡淡地熨帖着我的心,“总有一天他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 我默默点头,感激地看着他。
少麟又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林汐,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 我略带疲惫地摇摇头,“谢谢你,少麟,我想回去。
” 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了解地点点头。
我又回头,看了看二楼走廊泻出的灯光,片刻之后,转过头来,“走吧。
” 我们正要向前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高声叫道:“林汐,林汐,等一等——” 我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楚先生。
他从大楼的方向朝我奔来,“林汐,林汐,子默他……”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以至于我根本没去看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我第一反应就是返身,飞快地沿着来时路一路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人,我听不清后面匆促的一迭声的喊叫,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轰鸣—— 子默他…… 子默他…… 子默……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狼狈不堪。
曾经一度我以为经过了当年,生或死,都没有珍惜现在来得重要。
我也一直劝说自己这么以为。
可是现在,我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的恐惧,窒息般的恐惧。
我冲上了二楼,我冲到了那扇门前,里面那个人仍然静静地躺着,他还在。
里面仍然很安静。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我愣愣地看着那些冷冰冰的,非常复杂的仪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仪器,却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或死。
现在病房里,所有的仪器仍然在工作着,指示灯仍然一闪一闪地亮着。
没有熄灭。
没有熄灭。
那么…… 后面,有一个人轻轻拍我,我转过头去。
是那个我不知道姓名,但经常看到的清秀而温婉的值班小护士。
她看着我。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充满同情而是微笑地看着我,“医生刚才来检查过,说病人虽然暂时还在昏迷,但是从各项体征数据看来,已经初步脱离了生命危险,所以从明天起,会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治疗。
”她继续微笑,“你应该高兴。
”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投向不知名的某一处,若有所思地说:“车祸这么严重的病人,真的很少有……”她握住我的手,我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沌,但是我清晰地看到她眼角薄薄的泪光,“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死里逃生的……” 她转过眼去,将手插到白大褂的兜里,轻轻地说:“你很幸运。
” 她静静地走远。
我慢慢地瘫坐在那扇门前,我的手中,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枚印章。
我模模糊糊地看着两道人影飞快地向我跑来。
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林汐,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子默他……” 我淡淡一笑,慢慢站了起来,截断他的话:“他活过来了。
” 他终于,活过来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已经不完全是当年的那个秦子默了。
七年后的他,不会那么脆弱。
一个多月过去了。
冬天已经提早来临。
滚滚红尘中,生活仍然在忙碌中继续。
我跟妙因继续上课,詹姆斯接过了子默手头的工作,少麟和雷尼尔天天加班,而自从那晚之后,略带神秘的楚翰伟,几乎消失不见。
除了病床上安静睡着的那个人,每个人都依着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前行。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事实上有些东西,有些属于内心的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不觉地,我瘦了很多。
妙因比我瘦得更多。
即便在教研室的例会中相遇,她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里,低头不语。
每一次都是最晚来,最早走。
而且去医院探视的时候,她总是能找到避开我的时间段,我几乎从没见到过她。
偶尔我的眼神与她相遇,她总是很快移开。
而且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我看不懂,也从来没见过的深深的感伤,还有淡淡的复杂。
至于少麟,他仍然很关心我,经常来看我、打电话问候我,或是陪我去医院。
但是在我们之间,总有些东西,是不能触及的。
我与他,明明知晓,但无能为力。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作为骨干力量,一直在为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申报而竭尽全力,我除了叮嘱他注意身体之外,根本不忍心占用他已经所剩无几的空暇时间。
所以我依然经常一个人,去医院探视。
直到有一天,在子默的病床前,我碰到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妙因的父亲。
那是一个看上去充满威严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颇有气势。
他走进病房,先是默默地看着病床上安睡的子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转过身来,打量了我几眼,“我是妙因的爸爸,前阵子一直出差在外,这一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接着不容拒绝地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医院对面一个幽静的茶座里。
他燃上一支烟,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韩诫跟我说起过你。
”他看着我,“所以,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小因。
” 我低头。
他喝了一口茶,“我跟韩诫,思岚是大学同学。
韩诫跟我上下铺,他是班长,我是团支书,思岚是文娱委员,我们仨经常在一起。
当年的思岚,穿着长长的裙子,温柔大方,喜欢唱歌,爱跳孔雀舞。
她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
那个时候……”他的脸,半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半晌之后,他重又开口,“后来韩诫跟思岚开始谈恋爱,再后来毕业的时候,思岚没有回杭州,想方设法跟韩诫一起,去了他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城市。
“听说韩诫工作后,还是跟念大学的时候一样,做什么事都敢说敢闯、讲义气,又碰上一个赏识他的领导,发展得很顺利。
再后来他们结婚,有了子默。
我们都很忙,离得又远,很少见面,偶尔写写信,通通电话而已,直到有一天,思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已经跟韩诫离婚,搬回杭州。
“我是局外人,不好多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借去杭州出差的机会,去探望过思岚,那时候她的身体,因为长期辛劳,已经不太好。
“那个时候,我也见到了子默。
我是真的很喜欢子默这个孩子。
从样貌上,他更像思岚一些。
再后来韩诫出逃,没过多久,思岚病逝,我去奔丧。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丧礼上子默没哭,反过来安慰他的姨妈。
他在有些方面,实在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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