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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的祷告,她来的时候,先有一阵阴风,门窗全都格格作响,彩屏吓得发抖……” 她的话没说完,一阵风来,窗棂摇撼作声,那两扇玻璃的弹簧门被吹得开阖不止。
我惊跳了起来,瞪视着一无人影的门口,皑皑笑了,安静地说: “你怕了,是吗?别在意那风,报上登过,今年的第一个台风已经接近本省了。
” 说完,她转过身子,向楼上走去,我不愿单独停留在这间空荡荡的饭厅里,尤其刚刚那阵风来得怪异,我竟怀疑那鬼魂已经走进了这房间。
紧跟着皑皑,我也上了楼。
我和皑皑在我的房门口分手,我觉得皑皑望着我的眼神有些特别——带着几分轻蔑和嘲弄。
关上房门,我坐在床沿上,才忽然想起,假若今晚我所看到的黑影是皑皑呢?长发,长裙(皑皑穿着的是件长的睡袍),她的哥哥曾经吓过我一次,她为什么不可能也吓我一次呢?她尽可以装出几声叹息,然后从柏树夹道的小径走进罗教授的书房,再从书房走到饭厅,先我一步抵达,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吓唬我呢?目的何在?她并不像她哥哥那样爱开玩笑,而且——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那么,我今晚所见到的真是鬼吗?真是那个上吊而死的女人的阴魂吗? 一阵冷风吹在我的脖子上,我再一次惊跳,窗子被风吹开了,我站起来,走过去闩好了窗子,把上下的铁栓都扭紧了。
拉严了窗帘,我躺上了床,该睡了。
但,今晚的遭遇和那些关于鬼魂的谈话使我了无睡意,恐怖感仍然在心头盘踞未泯。
我拿起一本中国历史,翻开来,找到近代史部分,喃喃地念: “民国二年,公元一九一三年,国会成立,巴西诸国承认中华民国,正式政府成立,是年,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 我伸手灭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嘴里依旧不停地背诵着民国二年的大事。
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被刺于上海车站,被刺于上海车站……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我似乎是睡着了。
我睡得非常的不安稳,在枕上翻来覆去。
我看到一列列的火车,看到一个男人倒卧在血泊里,而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一群人对我包围过来,叫嚣地喊着: “捉住她!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有人扭住了我,我挣扎,狂叫,嚷着说: “我不认得他,根本不认得他!” 那个地上男人把一张血污的脸抬了起来,瞪视着我,凸出的眼睛恐怖阴沉,他说: “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宋教仁!” 我在枕上翻身,拥紧棉被,甩了甩头,宋教仁?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我知道我在做噩梦。
上帝!请给我安眠!我把头深深地倚进枕头里,又睡了。
我又开始做噩梦,冰天雪地里,我一个人在一大片荒漠中行走,有很好的月亮,但是非常冷。
冷风对着我的脖子吹,我走着,不断地走着,却走来走去都离不开那一片荒漠。
风使我颠踬,我跌倒,又爬起来,然后,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一张惨白的脸,拖出来的舌头,脖子上套着一个绳圈……她向我迫近,我躲避着,扭曲着身子,心底依稀仿佛地还有些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而竭力想让自己清醒。
但,她捉住了我,她冰冷的、只有骨骼的手指叉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她的面孔向我迫近,对着我的脸吹气,冷冷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脖子里。
她的手指触摸到了我的面颊,我发狂地叫,挣扎,扭曲…… 蓦然间,我听到风把窗子吹得碰到墙上的声音,“砰砰”的响声单调而重复地响着,我曾关好窗子,何处来的风,我一惊,醒了。
首先,我感到的是一只手,一只真真正正的手,正在我的面颊和脖子间游移,冷冷的手指在摸索着,我蠕动身子,潜意识中在告诉自己: “我还没有醒,我还在做梦,还在做梦……” 我又听到窗子的声音,一阵风扑在我的面颊上,凉意使我一震!那只手!真的有一只手!我吃力地张开眼睛,触目所及,是敞开的窗子和月光,我把眼睛移向床前,一刹那间,我的血液凝住,浑身冰冷,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正用手探索着我的颈项!我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那只手倏地缩回了,而我狂叫不止,蜷缩在棉被中,我只能一声又一声地狂叫,我的叫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播,使我自己恐怖,于是,我叫得更厉害。
接着,有人冲进了我的房里,电灯开关被摸着了,顿时满屋大放光明,我睁开眼睛。
首先,我看到那个仍然站在我床前的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件白色的绣花睡袍——是罗太太!她挺立在那儿。
看来是被我的叫声吓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冲进来的人是徐中枬!穿着睡衣,他惶惑地站在屋子中间,然后,走廊里脚步零乱,所有的人都涌进了我的屋里,包括:罗教授、皓皓、皑皑,和随后又进来的彩屏。
大家都紧张地询问着: “怎么了?什么事?” 罗教授的头伸了过来,咆哮地喊: “忆湄,你发了神经病吗?”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拥着棉被,仍然浑身抖颤,过分的恐怖之后,又被罗教授不分清红皂白地抢白,我又气又急又委屈,鼻子里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颤栗,哭泣着,我喊: “罗伯母,你为什么要吓我?你们为什么都要吓我?你们全体!”我想起树林外的黑影和上次皓皓的恶作剧。
“你们欺侮我,你们拿我寻开心!你们捉弄我!”我把脸埋在手心中,痛哭了起来。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教授不耐地问,喉咙中又开始了他那惯常的诅咒,“谁欺侮了你?” “罗教授,您慢慢地问她,看样子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说话的是徐中枬,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头来,他那诚挚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地凝视着我,然后,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么温暖的手!我的颤栗停止了。
他沉静地说: “忆湄,你做了噩梦?” 我望望罗太太,俯下了头。
“是罗伯母,”我轻轻地说,“她使我吓了一跳,我……我……我没有想到她会半夜里站在我的床前面。
”我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为我所造成的这个“轰动”的局面感到惭愧。
“我抱歉——惊动了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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