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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上四月已经接受现实,但感觉上仍觉陌生,而这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多为费雨桥带给她的。
两个原本连朋友都称不上的男女,忽然生活在一起,同床共枕,这本身就是件荒谬而滑稽的事,有时候半夜醒来,四月看看枕畔陌生的男人,总疑心是做梦。
可是早晨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男人对着穿衣镜从容地打领带时,她才确定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她真的结婚了,她将和镜前的这个男人共度一生,一生啊,多么漫长…… 四月恨不得一夜就白头,这样她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明天是什么样子,不至于忧心忡忡,不至于惶恐。
那时候她或许已经人老珠黄,守着丈夫和儿女日复一日地平静生活,跟过去她住过的那个弄堂里的任何女人一样,整日系着围裙在灶台前打转,也会唠叨,也会撒泼,也会斤斤计较,跟丈夫吵架时嗓门尖厉,锅铲敲得当当响……可是她根本看不到未来,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费雨桥带给她的生活颠覆了她所有的想象。
虽然他的笑容,他的亲昵,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可是他待她实在太宠溺,这种宠溺渗透到生活中的每个细节,甚至是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像甜腻的巧克力弄得化不开。
他决不会让她将来在灶台前打转,因为他雇有保姆,家务事根本不让她沾手;他一定不会让她有唠叨抱怨的机会,因为他总是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不需要她操半分心,甚至于每晚临睡前的避孕丸,都是他不露痕迹地放到她的面前,旁边一定还有杯温热的水。
他当然也不会让她有撒泼的机会,每日下班回到家换下西装,他就不再是商场上那个锐利锋芒的费总裁了。
他屏退随从,推掉一切不必要的应酬,总是悠游自在地跟四月讨论晚上的消遣,或驾车接四月出去吃饭,带她游灯河,或者去海边漫步,数星星。
这样的生活,平静安逸得让四月失去想象,仿佛之前遭遇的种种起伏都跟她无关似的,迅速退到了时光的背后。
她原以为她会疼痛得活不过来的,却不想她竟然活得安然无恙,而且莫名其妙就成为费雨桥的新娘。
所以当四月在婚纱店面对镜中光芒四射的自己时,被狠狠吓到,她不能肯定镜中的人就是自己,那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快以这种决然的方式了结自己,一定是弄错了,她是用婚姻杀死自己,还是杀死莫云泽,她完全搞不懂了…… “四月,真高兴你可以嫁得这么好。
”姚文夕站在身后欣慰地看着她,倒把她吓一跳,神思总算回来了,她听到姚文夕又不免忧虑地说:“不过你想好了吗,结婚可不是儿戏。
” 四月的脑子此时其实不甚清明,灵魂和心完全游离了她的躯壳,她只是本能地点点头,“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 少顷,芳菲也来了,一身名装,仪态万方地走进了婚纱店。
她是来给四月道贺的。
不知为什么,四月看着新婚的妹妹愈发的恍惚起来,精致的妆容,闪耀的珠宝,优雅的举止,包括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都跟过去那个纯真甜美的小妹芳菲相去甚远,以至于芳菲说了些什么,四月完全没听进去。
“姐,你一定比我幸福。
”芳菲说这话时,不知道带着几分的诚意。
当时姚文夕和李梦尧被店员小姐请到外面去喝咖啡了。
“哦,是吗?”四月心不在焉,表情有些漠然,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带感情色彩,“芳菲,你该知道的,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幸福。
”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芳菲叹息地摇摇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指间硕大的钻戒,百无聊赖的样子,“结婚一个月了,他没有进过我的房间,你相信吗?” 高速公路上,费雨桥将车开得飞快。
约好了要跟四月去婚纱店试礼服的,结果从榆园返回的时候因为路上塞车,恐怕赶不上了。
他是去见德叔的。
其实这时候他跟德叔见面,气氛不会有多好,但德叔最近身体不适,他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而且结婚这样的大事怎么着也得跟他报备一下。
德叔到底是他的养父,不管两人的关系恶化淡漠到什么地步,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
“不过是莫云泽结婚没请您观礼,您就给气成这样?” 费雨桥现在跟陈德忠说话,已经没有从前的卑恭。
不是他不知恩图报,而是被利用这么多年而蒙在鼓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陈德忠的气色确实不大好,半卧在躺椅上,神情落寞。
“雨桥,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说这话时,陈德忠是看着窗外的,园子里的白茶花开得有些败了。
费雨桥笑着坐到陈德忠对面的红木太师椅上,“德叔,您是这么看我的吗?不管怎么说,您一路扶持我到现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其实我是有些吃醋,一直以为您把我当儿子,没想到您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而且是真正的儿子。
” 陈德忠这才慢慢转过脸,看着费雨桥,表情平静淡然,“你有什么好吃醋的,你不是娶到了莫云泽的女人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赢了,我祝贺你。
”说着眉心微蹙,又道,“不过雨桥,如果你爹妈知道你娶了莫敬池的女儿,他们会在泉下流泪的,血海深仇,到底是抵不过一个颜四月。
” 费雨桥渐渐敛起笑容,“我爱她,德叔。
” “是啊,你爱她,爱情这东西……唉,实在是太可怕,我当年就是因为相信所谓的爱情才落到孤苦一生的下场,雨桥,说句不中听的话,女人的心比海还深,我断定颜四月爱的不是你,这样的爱情和婚姻能幸福吗?如果你们真是两情相悦,那德叔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你能幸福,仇恨是可以放到一边的,可是……” “我爱她。
”费雨桥重复。
陈德忠跟他对视两秒,别过脸,抬起手,“好,算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以走了,红包我过两天叫人给你送过去,但婚礼我是去不了了。
” 费雨桥忽而又微笑,“德叔,其实我最想得到的祝福就是您的,不管我们之间存在什么芥蒂,我最在意的是您的态度,您知道的,我一直把您当父亲看待。
相对于我那些疏远了的叔伯和姑妈,您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极认真。
陈德忠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不缓不急,“雨桥,难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吗?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幸福,可颜四月不是你命里的人,她给不了你幸福。
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爱情或者婚姻我比你看得透,雨桥,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 “德叔,人生有后悔自然也有无悔,当认定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改初衷,那这就是无悔。
人这辈子真正能让自己无悔的事并不多,我只知道如果我错过四月,我会悔恨终身……” “好好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再多说也没用。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应该知道你跟颜四月之间不仅仅是家仇,还有梅苑当年那场火。
我断定你是瞒着她的,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你最好有这个思想准备。
” 费雨桥颇不以为然,“德叔,多谢您的提醒,不过我已经告诉她了,我跟她之间没有秘密,您尽可以放心。
” 陈德忠微微颔首,笑了笑,“如此,便再好不过。
”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表情分明是不信任。
费雨桥也不想跟他再多谈,他还要赶去婚纱店试礼服,遂起身告辞。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着满园的白茶花随风摇曳,费雨桥突然觉得心上被什么狠狠揪了下似的,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跟德叔所谈之时的保留?为什么那些洁白的茶花看起来那么像灵堂里吊唁的白花? 他莫名有些发虚起来,背心只觉寒气入骨。
太不吉利了,这些花。
他真的对四月都说了实话吗? 费雨桥驾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有些反常的烦躁,心神不宁。
“那件事其实也没什么,莫敬浦去世的时候我刚好在国内,学校有假期,我回来探亲的。
后来要走了,我就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不知道你家出了什么事,房子里的灯没有亮,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你,差点放弃。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你忽然从房子里出来了,我跟在你后面,鼓足勇气想跟你打招呼,可是终究没有勇气……我看到你在巷子门口的小卖部买了蜡烛和打火机,心想你是不是家里停了电要拿回家用的,谁知你买了蜡烛后并没有回家,在巷子口发了会儿呆后就径直往外走。
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有些担心你,就继续跟在你后面。
我亲眼见你潜入梅苑,但我没有进去。
我在门口等着你出来,结果没过多久梅苑突然火光冲天,我吓坏了,连忙打电话报火警。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房子里,想跑进去找你,可是火势太大,我根本没办法接近。
好在后来你没事,被人发现昏迷在梅苑花园的草地上……” 简明扼要,费雨桥就是这么跟四月解释的。
四月没有反驳。
那晚她确实没有开灯,因为家里的电源被唐毓珍派的人切断了。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后来是觉得饿了想去巷子口买点吃的,顺便再买根蜡烛,不然家里只能摸黑。
所以她买蜡烛的初衷并不是去纵火,而是照明。
可是当她站在巷子口的寒风里,想想从此暗无天日的生活,郁积在心底的悲伤和仇恨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 四月说那天她在房子里哭了一天,没有吃饭,哭得精神恍惚,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梅苑做什么,像是被魔鬼附体。
因此当费雨桥说出她买蜡烛的事后,四月许久没有吭声,算是默认,接着又问:“那礼物的事呢,你怎么解释?是你送的吗?” “是我送的。
”费雨桥这次没有否认,“我在国外很挂念你,我发过誓一定要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我希望将来能理直气壮地站到你面前,我想给你好点的生活,让你从此不再受别人的欺负。
四月,这天我等得太久了。
”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而利用芳菲呢?” 费雨桥回答:“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越太在意的人越小心翼翼吧,这么多年,你就像是我的一个梦,越接近越害怕梦碎掉,我也知道这种方式很不光彩,甚至有可能会被你唾弃,但是为了靠近你的身边,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不择手段。
我是商人,对不起,我追求的是结果而非过程,这就是商人的本质。
” 四月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参加芳菲的订婚宴,那你是不是没有机会把戒指戴到我的手上了,你会真的娶芳菲吗?”这个问题很尖锐,费雨桥当时瞅着四月,那表情说不出是种什么意味,他莞尔一笑,“芳菲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 “订婚之前我跟她有谈过啊。
我把我接近她的真实目的都跟她交了底的,包括我跟你之间的一些渊源,都告诉她了。
我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圆我多年的梦。
她答应了,所以订婚只是个幌子,都是事先我跟她沟通好了的。
” 四月目瞪口呆…… 费雨桥也有些愕然,他瞅着她笑,“看来芳菲对你有所隐瞒啊,四月,你的这个妹妹不简单哦。
” “她为什么答应帮你?”四月当时的样子有些失态。
费雨桥耸耸肩,直言道:“四月,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很多就是靠利益维系的,我给她好处,她自然肯帮我了。
” “好……好处?”四月只觉手脚冰凉。
费雨桥也不瞒着了,索性全兜了出来,“我打了两百万到她的账户上,然后送给她不少首饰。
这些可能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吧,因为我听说事后你还挨了她母亲的责怨。
不过我后来也补偿了她母亲,封了她的口。
” 四月长时间静默,外表平静,内心却陷入席卷一切的狂潮。
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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