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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功劳。
” “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清楚,十几年前参加某个亲戚的婚礼,我坐在小孩桌,你坐在大人桌。
所有人都在喝酒,喝得红光满面,可我看到你就坐在旁边,几乎是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就是很多年来我对你的印象,你隐藏得很好,但你一直魂不守舍。
”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要娶妈妈?你们明明不是一种人……你是有本事的人,可为什么没有做出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在自我折磨?” 不由自主睁大眼睛,她不想错过爸爸的任何表情。
然而这次,他埋首去点香烟。
再抬头,已是一张沉静自若的脸。
“我哪里没有做出什么,你不要这么看不起你爸。
” 他微笑起来,坦然和她对视着。
“你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了,你还没有感觉吗。
” “万姿,不要怀疑。
” 她几欲张口,然而他速度更快。
柔和又坚决,令她的追问胎死腹中。
“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一定是你,没有第二种可能。
” 沉默如蜻蜓点水,不过是几次眨眼。
交睫之间,脑海中回闪过很多往事,就像飞速向前拨动的纸页。
然而爸爸这本书,却又合上了。
也许他不想让她翻开,或者说,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翻开。
也许再亲的人,也各有各的路要走。
“如果妈妈也能这样跟我说就好了,能认为我是她最好的作品。
” 最终,万姿还是岔了开去。
“她肯定这么觉得啊,虽然她从来不说。
” 不假思索地,爸爸有种几近宠溺的无奈。
“不要质疑你妈妈对你的在乎,我从小到大都这么跟你讲的。
她可能让你难受了,只因为她太把你放心上了。
” “老实讲,你妈妈只会比我更爱你。
” 百感交集凝于一点,万姿登时有些心碎。
两边的爱都溢漫到这般地步,又如何衡量谁多谁寡。
爸爸不过无助地,希望她喜欢妈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 可没人知道,她也无助。
而眼前人仿佛在说,她什么都可以告诉他。
“有时候,我挺害怕的。
” 于是万姿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
仿佛终于跪入狭小的告解室,耳畔隐隐有唱诗班歌声,缥缈萦绕,宛若圣光。
暴雨中的大排档何尝不是教堂,只对她一人开放。
都这时候了,她到底可以放松下来了,交付出最脆弱的秘密,跟神明,跟最亲的人,赤裸如羔羊。
“我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发现我很像妈妈,特别说话骂人情绪失控……但我不想,也没办法成为她这样的妈妈,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当妈——” “不行万姿!你不能不生!” 歌颂人世温暖的唱诗班,猝然被集体掐住喉咙。
教堂同时消失了,原来还是大排档。
她呆呆地看向父亲。
“不行,你不能不做妈妈,这是底线问题。
” 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爸爸又说了一遍。
在重复中婉转,在重复中缓和。
真情实感,意味深长。
“我跟你妈年纪都这么大了,已经老了,以后都会死的。
那留你一个人怎么办?我们怎么能放心?以后谁来照顾你?我自己是男的我知道,我跟你讲实在话,男人靠不住的……” 声音在絮絮叨叨,是拉长的钢卷尺,尺壳被她攥在手里,回收键不是她按的,但不妨碍锋利钢条奔涌而来。
她被割得血肉模糊,可也抓住了关键。
“底线”。
万姿终于回过味来。
在爸爸看来,她可以抽烟,可以跟不靠谱的小男生谈恋爱,可以在感情中尽情试错。
但她不能不生小孩。
这是他给她划的底线。
“弟弟吃肉,姐姐有肉汤拌饭就很好了。
弟弟留点肉给姐姐,爸妈夸的也是弟弟懂得疼人。
” 她之前还是没有听明白,直到现在。
他给你的,才是你的。
他不给你的,不是你的。
“你刚才问我,你出生的时候,我发现你不是男孩,有没有失望。
” 真正摁灭香烟,休息间歇结束,从同一条战壕爬出,他们到底隶属不同阵营。
牢牢盯住她的眼睛,爸爸仿佛在瞄准着什么,毫不自知,又不留痕迹。
“实话实说,是有不开心。
” “当然不是因为重男轻女,你知道我就不是这种人。
” “是因为我担心,人生对你来说会比较不容易。
你要比男孩子更勤奋,更努力,更能吃苦,更面面俱到,有时候才刚刚好能取得跟他们一样的成绩。
”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对你要求非常高。
但没办法,你爸爸我只是普通人,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我定的。
” 是你定的。
明明是你们定的。
明明一直他妈都是你们定的。
愠怒在体内疯狂乱窜,可万姿根本张不了口。
眼前是最软弱,也是最爱她的敌人。
如果她强求,他最终不得不把胜利双手奉上。
可其他人,只会更坏更凶。
而且数不胜数。
所有持续逃避的现实,在此时此刻,她也终于认清楚了。
男友是有所隐瞒的。
妈妈是窒息焦虑的。
爸爸是设有“底线”的。
他们都很爱她,他们都有所求。
原来人间根本没有神明可言。
她必须自救。
“哎呀爸,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开玩笑的。
” 人不置身绝地,不会想着反击。
出声的一瞬,她终于感觉真正的自己回来了,情不自禁想攥拳,身体里尽是力气,尽是对破坏的渴意。
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鼓噪得几乎跃出胸腔,水晶指甲在桌下嵌入大腿,疼痛令她清醒,也令她换上社交场合的惯用假面。
她早知道怎么对付父母,还是用她信奉的丛林法则。
不需要跟他们吵,只要混得比他们好就可以了。
碾压他们,恫吓他们,用金钱用权力用成就,过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真正意义上的人生。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忍着。
“生,我当然生,至少两个或者叁个吧?” 粲然一笑,万姿迎接爸爸的审视。
谁不会瞄准,谁不会伪装得毫无瑕疵。
“那到时候小孩多了要买大房子,爸爸可要帮我呀。
” “当然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 “谁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但你也要善待你自己,想清楚自己的出路。
” 四目相对,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眸。
寸步不让,他们像是拉着一段看不见的绳索。
两端被绷得笔直,他们在暗中角力。
又痛又爽。
万姿咬牙。
她知道爸爸没有买她的账,因为她所有的缜密和深沉都承袭于他,她在他面前就是透明人,她要顶不住了,但她必须顶住—— 然而所有蓬勃斗志,猛然地被震惊吞噬。
好像有什么,闯入了余光。
大排档旁的街边,的确有个人正径直走来,在磅礴大雨中,浑身都湿透了。
个高,年轻,孤单,他甚至没有带伞,只穿着套头连帽衫,背着一个双肩包。
平时挺拔的脊背,此刻有些萎靡不振,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那双看向她的琥珀色眼眸。
他仍是那只落水的小狗。
顷刻间什么都忘了,万姿喃喃着抬起手。
颤抖地,声音和指尖一起,朝向梁景明。
“爸!就是他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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