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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他是末世狂欢式的爱,爱一天算一天,不敢做天长地久的打算。
在林子枫这几个月的教诲影响之下,她哭都不敢公开地哭,因为觉得丈夫这样冷落自己,正说明了自己没本事、没出息。
惭愧都要惭愧死了,还有脸号啕? 搀着她出门去雷府的老妈子——因为自家女儿也就是她这么大——所以对她分外地心疼一点,看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搭讪着端了汤汤水水进来,劝着她多少吃喝一点。
她依言吃了喝了,也不说什么,等夜里人散尽了,她才蒙着棉被,窸窸窣窣地吸鼻子流眼泪。
第二天下午,白雪峰带着一名德国医生过来了,德国医生给林胜男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来,至于林胜男所感觉到的种种痛苦,也都是妊娠期常见的反应。
白雪峰一听这话,放了心,脸上就带了一点笑意出来。
可林胜男见了他的笑容,就像被人抽了个嘴巴子似的,兜头彻脸地红了起来。
她以为白雪峰是在笑话自己装病。
丈夫带着老狐狸精去青岛玩去了,她这没人爱的还不老实,不是出门去吃闭门羹,就是回家装病又被戳穿,自己怎么这么不识相?怎么这么不要脸?强撑着熬到白雪峰带着医生离去了,她终于是再也支持不住,一扭头跑回屋,关起门就大哭了起来。
几个老妈子合力,硬把房门撞了开,七手八脚地给她擦眼泪,哄孩子似的哄她。
她颤抖着坐在地上,拼命地只是摇头,含含糊糊地哭喊:“我要回家,送我回家,妈啊,妈啊……” 她哭喊了几声“妈”之后,忽然一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呕吐起来。
老妈子们扶着她的手臂,就觉着她那胳膊瘦得皮包骨头,柴火棒似的一点肉都没有,心里不禁也替她难受。
有人说了话:“这么着可不成,要不然,咱们还是把副官长找回来吧!” 此言一出,外头站着的大丫头立刻转身跑去打电话,而不出片刻的工夫,白雪峰过了来,见林胜男半昏迷似的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便也没了主意:“你们好好守着太太,我这就去给秘书长和大帅发电报。
太太的情形忽然变得这样糟,这个责任,我也承担不起。
” 众丫头老妈子纷纷答应了,白雪峰又把那家在附近的王大夫叫了来,让他留在这里待命。
自己匆匆地跑了出去,他是一刻没耽误,立刻就往青岛和天津两地发去了电报。
电报发出去了,但不一定会及时地被人收到,纵是及时地收到了,那人也不能长了翅膀即刻飞回来。
林胜男下午昏睡了片刻,晚上醒过来,就觉着头晕目眩,一阵阵心慌得喘不过气,周身的汗水又冷又黏,难受得简直躺不住,便挣扎着坐起身,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想洗个澡。
” 老妈子惊道:“这时候洗什么澡?” 她垂了头,喃喃地答道:“我身上全是汗,头发也好几天没洗了,难受。
洗洗还能清爽些。
” 老妈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觉着热烘烘的有些油,再顺着她的后衣领伸进去摸后背,也确实是摸了满手汗,便答道:“那好,就洗一洗。
您等着,我让厨房预备热水去。
” 厨房的炉子是昼夜不熄火的,上头永远坐着大水壶。
虽说现在已经进了初夏,但老妈子是谨慎的,还是嘱咐厨房里的杂役多烧了一大壶水,把那洗澡水兑得热气腾腾。
然后她扶着林胜男进了浴室,林胜男脱了衣服,坐进那满满一缸的热水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妈子弯腰捡起那些潮漉漉的衣物,又道:“太太啊,你痛痛快快洗个澡,然后出来乘乘凉,我再让厨房给你预备几个清淡的小菜,喝上一碗粥。
人活一辈子,那沟沟坎坎多着呢,您肚里揣着大帅的胖儿子,一生一世都有依靠,怕什么?要哭也是那边那个太太哭,别看大帅今天带着她出去玩,兴许明天就不搭理她了呢!” 林胜男点点头:“嗯,我知道。
” 然后她对老妈子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慢慢洗。
” 老妈子答应一声,把干净衣服给她放到了旁边的浴巾架子上,随即退了出去。
林胜男独自坐在水中,无情无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皮——肚皮呈了淡淡的青色,隐约透出紫色的血管筋脉,像看不懂了似的,她忽然诧异起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肚子坠痛了一下,这痛是近些天来常有的,也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所以她不怕,俯身往头上撩了热水,她很细致地洗起了自己的长发,洗了一遍,又洗一遍。
慢吞吞地洗了个澡,她叫了老妈子进来,帮着自己擦了身体穿了衣服。
清粥小菜她吃不下去,只喝了一杯热可可,然后便上了床。
老妈子倒是愿意让她多睡觉,便给她悄悄地关了门窗,让她静静地休息。
林胜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到午夜,自动地又醒了。
她似乎是疼醒的,然而又不很确定,因为清醒之后她自己摸着肚子,并不认为此刻的腹痛算是严重,而且疼得断断续续,疼的时候她能忍受,不疼的时候则是完全不疼。
在时有时无的隐痛中,她不睡了,睁了眼睛想心事,直到疼痛渐渐变得清晰,让她有点忍无可忍。
提起一口气,她对外喊道:“张妈!” 这么一喊,她才发现自己底气不足,声音细得像猫叫,绝对喊不醒隔壁的张妈,于是转而又喊:“春兰啊!” 春兰是个大丫头,睡觉比张妈轻一点,而且夜里就在外间搭了一张铺,和她只有一门之隔。
然而她连着喊了几声,春兰也没动静。
她不是急性子的人,可疼痛却是自顾自地紧急起来了,东抓西拽地扯着床帐坐起来,她一手捧着大肚皮,一手扶着床头下了地,连拖鞋都顾不得穿,踉踉跄跄地弯着腰向外走:“春兰!” 外间的春兰猛地醒了,直接从铺上跳了下来:“太太?” 黑暗中,她听太太带着哭腔答道:“我肚子疼。
” 春兰连忙跑去打开了电灯,然后伸手要来搀扶林胜男,可是未等走到林胜男跟前去,她忽然瞪圆了眼睛:“哎呀!” 她指着林胜男那鲜血淋漓的睡裤裤裆,又叫了一声:“哎呀!” 然后她一边搀扶了林胜男,一边扯了嗓子对外喊:“张妈!张妈!别睡了,快来呀!” 林胜男莫名其妙地一低头,在看到了那已经蔓延到裤管的血迹之后,登时两腿一软,坐了下去。
小公馆里彻底乱了套。
白雪峰是在一个小时之后赶过来的,赶来的时候,林胜男已经疼得开始呻吟出声。
他一个未婚的年轻男人,这时也没了主意,王大夫倒是还在,然而王大夫又并不擅长接生。
“这不对吧?”白雪峰随手抓了个老妈子问,“不说是夏天生吗?” 老妈子一拍巴掌:“是啊!怎么着也得过了六月啊!” “那这是……”白雪峰花了一点时间,从脑子里搜罗出了个适当的词,“早产?” 老妈子又一拍大腿:“可不就是早产?早了将近两个月,这就危险了呀!” 白雪峰一听这话,终于彻底慌神——雷督理是留他在北京看家的,家有两处,哪一处出了乱子,他都难逃其咎。
六神无主地原地兜了几个圈子,他忽然一拍脑袋:“你们等着,我找产婆去!” 凌晨时分,白雪峰用汽车拉回了一位日本产婆,以及两名看护妇。
仅从诊金的价格而论,这位产婆可以算作是绝顶的昂贵,她若不是足够贵,白雪峰也不找她。
产婆和看护妇全都穿着雪白的衣服,下了汽车之后便急急地往院子里走。
这时林胜男已经由呻吟转为呼号——说是呼号,其实没有声音,就只看见她紧闭双眼直了脖子,张大嘴巴做呼号的姿态,偶尔能从喉咙里挤出几缕嘶哑的细声。
春兰把她那满头长发胡乱绾到了头顶,披散下来的碎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丝丝缕缕地沾在额上脸上。
眼看产婆进了卧室,白雪峰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打了一个激灵,他吩咐手下的跟班道:“去,再去给秘书长和大帅打电报,就说太太早产了!” 他这道命令发下去之后,又过了四个小时,林子枫回来了。
林子枫昨天下午接了电报,便立刻乘坐夜车回了北京,然而半路那火车出了故障,且走且停,直到今日上午,才总算磨蹭进了东车站。
林子枫跳下火车便赶了过来,进门之后见了白雪峰,劈头便问:“我妹妹怎么样了?” 白雪峰彻夜奔波,熬得眼眶发黑,也有点发昏:“早产,还没生出来,你快去瞧瞧吧。
” 林子枫一听这话,拔腿就冲进了房内——片刻之后,他又冲了出来,揪着白雪峰问道:“大帅呢?” “他去青岛了。
” “去青岛?”林子枫瞪了眼睛,“他没事去青岛干什么?” 白雪峰有点怕他这模样,不由得要打结巴:“我……我昨晚给他发电报了。
”这话刚说完,院门外头跑进来一名副官,捏着一只信封直奔了白雪峰而来:“副官长,青岛那边回电报了!” 白雪峰接过信封取出了译好的电文,只一眼便扫清了内容,扭头对林子枫说道:“回电是尤宝明发过来的,他说大帅上崂山去了,他会即刻出发,把消息传递给大帅。
” 林子枫回归旧题,继续质问白雪峰:“崂山?他没事上青岛干什么?” 白雪峰这一夜着急上火,此刻又被他这样审贼似的审问,心里一不耐烦,便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他:“大帅带着那边太太,上青岛玩儿去了!” 林子枫听了这话,直着眼睛看白雪峰——看了足有半分多钟,他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 他额头迸出了青筋,从牙关中往外挤字:“好。
” 说完了这两声“好”之后,他又冲回了屋子里。
她被那阵痛折磨得只剩了一丝两气,裤子早脱了,下身盖了一条床单,床单上也是血迹斑斑。
又因为她并没有大出血,羊水也还没有破,所以日本产婆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带着看护妇守在一旁,时时观察着她的情况。
林子枫顾不得避嫌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他端着一小碗参汤,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给妹妹。
五勺参汤喂进去,顺着嘴角能流出三勺。
屋子的门窗都关着,潮热得如同蒸笼,还混杂着血腥与尿骚。
林胜男已经在剧痛之中失禁了。
恍恍惚惚地喝了一点汤水,她微微地睁了眼睛,看见哥哥还在身旁,便重又闭了眼睛,喃喃地低语:“哥,我疼死了。
” 林子枫把小碗交给了老妈子,攥着她的手答道:“再忍一忍,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就熬过去了。
” 林胜男“嗯”了一声,睁开眼睛望向了他,又道:“我这回是真的要生了,宇霆还不来瞧我吗?” 林子枫听到这里,心如刀割,然而脸上还要保持着平静——不但平静,甚至还得微笑:“他在回来的路上呢,等他到北京时,你应该已经让他当上父亲了。
” 林胜男听了这话,糊着涕泪的苍白小脸,居然笑了一下。
“那我再喝两口。
”她的声音轻得只剩了一丝儿气息,“我有了力气,好使劲儿生。
生完就好了……妈也放心了……” 林子枫没回答,只转身从老妈子手中要回了那半碗参汤——他不能说话,他只要一开口,就也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那抚摸着林胜男肚皮的产婆忽然“咦”了一声,林子枫立刻望向了她。
产婆转过身,用不甚标准的中国话对他讲了几句,他大概听明白了意思,当即有点慌神:“胎位变了?那怎么办?”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胎位是什么,所有关于女子生产的知识,都是在方才的几个小时内学习的。
林胜男的胎位,先前一直是很正的,如今折腾了几个小时,胎儿竟在腹中换了姿势,有了横生逆产的危险。
产婆吩咐看护妇将林胜男翻了身,自己挽起袖子出了手,在她腰间脊背用力地按摩。
林胜男下身赤裸,林子枫实在是不能不回避了,只得退到了门外等待,同时就听房内的妹妹猛地惨叫出了声。
有人给他递了一根香烟,他接过来吸了几口,回头一瞧,瞧见了白雪峰的脸。
“你二姐是不是生孩子了?”他没头没脑地问道。
白雪峰知道他现在正在受煎熬,所以不再计较他的无礼:“年前生了个丫头。
”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吗?” “我听我妈说,我二姐生得挺顺当,说生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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