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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孤单地成长了十八年。
人是群居动物。
每个人,都要从家庭、从学校,从社会里,慢慢学习着如何当好一个“人”。
他们从别人身上索取情感养料,再把这种东西回馈回去。
温柔的、阳光的、正面的情感,会给予他们满腔快乐,让他们不会自卑,不会自恶,学会如何与社会中的其他人交往,学会………学会如何度过一生。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但是在死之前,总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过得不是很好,总有更苦痛的,也总有更悲哀的。
青年或许并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一个。
但是他承受的东西,也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没有严家,他虽然是因为哥哥才被父母生育下来,但那一对夫妻,也会给他很好的关怀。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长大,或许总会因为父母对兄长的偏爱而气恼,或许总会因为自己得到的关爱不够多而失落。
但总会有个温暖的家庭,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可以交到很好很好的朋友。
会有女孩子羞红脸,给他递情书,等到成年之后,他便会进入职场,然后有一位美丽又温柔的妻子。
但在当初那一场车祸之后,他的人生轨迹便改变了。
他被带回严家,受着冷遇,顽劣的学生对他做一些“恶作剧”,本能地试探严家的态度。
严先生对此表现出的冷漠,就是某种暧昧不清的默许,他从安静的小孩子,成长为沉默的少年。
严先生是为了什么,严昶景是知道的。
他如此冷漠地对待他,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对这个孩子生出感情,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感到不虞。
于是只把他当成一件物品,那些“零花钱”,也只是某种保修费用。
在严先生眼里,他给青年的补偿已经够多了。
那些金钱,是常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数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钱堆上过一辈子了。
但如果人活着只是为了钱,世界上的拜金男女便不会只有一小部分。
对许多人来说,金钱或者是很重要的。
但总有许多另外的,其他的东西。
比它更重要。
青年在与人群几近隔绝的状态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甚至不怎么能明白金钱的意义,在许多事情上,便像是初生的婴儿。
他从未受过关怀与保护,也从不表达自我的意愿。
严昶景在把他带回来之后,便一点一点地教导他。
就像是在教导一个婴儿,一个孩子。
他竭尽所能地给予,但是在这一切的温馨假象被谢溯撕碎之后,这一切事情,便变得毫无意义。
或许也是有意义的。
因为青年……… 因为青年,总算有些正常人的模样了。
他接过了严昶景递过来的,那厚厚的一叠清单。
随后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看下去。
他看的很慢,看完一页,便把那一页垫到最底下,里面的很多花销,他都是记不得的,但是也有些,他能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严昶景没有在这份账单里做什么手脚——如果说有,那就是他悄悄加进去了的,那双袖扣的折算金额了。
因为真实,所以也就显得可信。
这么厚的一叠账单,需要看上很长的时间。
于是严昶景半引半哄,让青年坐到了桌子前面,慢慢地看,自己又让人去买了些东西,带回这儿来,让青年当做午餐。
“这一份是给你的。
” 严昶景这么说:“账单在这里,是三百七十五元,再加上七元送餐费,是三百八十二,你可以用财富宝转账给我。
” 他一副“我们之间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的模样,而青年也很吃这一套。
他认真地把钱转了过去,略微吃了一点东西,便开始继续查看账单。
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深夜时分。
毕竟是几年的花销。
所幸看起来,总不像是做起来的时候那么麻烦。
这份账单实在是很厚,但青年看了这么久,也就慢慢地看完了。
他于是终于拿过了那一张银行卡。
又沉默了许久,才抬起脸来,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就是秋后算账了。
“………………” 严昶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保护你的人,我一直没有撤走。
不过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保护”两个字咽了下去,道:“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监视你了。
” 青年便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说:“你可以走了吗?” 他的态度毫不掩饰,冷漠得就像是一阵从冰川最高处吹拂而下的风。
这股风,一直吹到严昶景心脏最深处,让他从骨头缝儿里头钻出一丝一丝的寒气。
这样的寒气太盛了,就让人冷得打哆嗦,甚至让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僵硬。
他们见面时的氛围,总算不得太和缓,但是却也勉强可以说上一句平静。
但是等到一切交涉结束的时候,严昶景便觉得身上压下了一座山峰。
他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感到了一些空茫,却又不知道,这些空芒到底因何而起。
只是在那一瞬间,空荡荡的,少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但是在表面上,他依旧是沉稳而冷静的,严昶景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说:“再见。
” 青年却只冷漠地看着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脸来,沉默地整理这那厚厚的一叠账单。
严昶景便明白,自己等不到一句“再见”了。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还是压下了这种情绪,带着人沉默离开,甚至连关门的时候,带出的声音也是轻缓而微小的。
在严昶景离开之后,青年便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家旅馆。
分明已经是半夜,他却似乎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在离开旅馆之后,他便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的位置。
在这个时候,火车站已经不再运行了。
只有归来的旅人陆陆续续地从出站口出来,但是在火车站外面,却经常会有一些拉客的黑车。
这还是殷染钰在拍摄一部警匪电视剧的时候,听取材的大龄编剧唠的嗑。
这也算是一类生活小妙招了。
青年在很多时候,总可以显得异常聪慧。
但他到底是生嫩了些,他刚刚动身,严昶景便得到了消息,青年的举动便像是某种酸性液体,从耳朵灌入进去,一点一点,腐蚀耳道,流入食管,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彻底腐蚀,这样的腐蚀性脓液流淌进血液,注入心脏位置,便让人疼得能流下泪来。
但严昶景总归还是没有流泪。
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只是攥紧了手机,沉默了两个呼吸,便对着手机说:“跟上他。
” 殷染钰没有设置好想要去的目的地,他只是让师傅开到离这里最远的,但是在天亮之前能够到达的另一个火车站站点。
师傅让他转了账,便也不再找另外的人,拉着他便上了柏油马路。
带着凉意的风从车窗里刮进来,殷染钰本来有几分睡意,司机却打开了车载音乐,还取出了一根烟,含进嘴里,呼出了一口呛人的烟雾。
烟草的味道总是显得很恶劣,能让人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开着车窗,那烟雾却没有被风吹走,反而全都被刮到了后座。
殷染钰便干脆换了个位置,也把车窗打开,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斑斓的灯火很快远去,车窗两边的景物很快便从高耸的建筑,变成了寂静的树木。
深夜时分坐在车上,看着外界的沉默的风景,就会让人产生某种朦胧的的畅快感觉。
殷染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让系统打开攻略目标们的视频监控,也没有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看什么东西,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享受这种难言的寂静。
音乐,并不悦耳,中年人的品味,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年代感。
但是在现在,在这个时候。
这样的音乐,最合适。
车子就这样行驶了一夜。
等到天边蒙蒙亮,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殷染钰便出现在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城市。
他站在陌生的火车站口,就像是几年前,刚刚离开了严家的时候那样,随意挑选了一个遥远的城市。
买了票,带着口罩、帽子,沉默地坐到上了这一列火车。
他在火车上坐了两天。
偶尔会吃一点东西。
车厢里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总也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来来往往,殷染钰不太想让这趟旅程出现什么意外的麻烦,他尽可能不吃不喝,在两天之后的深夜,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怎么听过的地方。
这里是个小城市。
他下车的时候,还下着蒙蒙的雨。
殷染钰便淋着雨,站在火车站口,有点儿茫然地打量这所陌生的城市。
很快,他整个便被打湿了。
火车站外就开设着一些旅馆,殷染钰自己发了一会儿呆,便动了身,照着最大的那家酒店走了进去。
他在酒店内暂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搜索手机——去找了一家房屋中介。
“我要买一所房子。
” 殷染钰拿出了那张银行卡,他说话的时候,便像是深思熟虑:“最好是独栋别墅。
” 这里是个小城市。
什么是小城市呢?二十万,便能买一所一百平米的房子。
就算是独栋别墅,也只要一两百万而已。
钱给的够,于是中介的手续办理也就异常的快,殷染钰买的是一所白板房,里面只有门是安装好了的,剩下的地方,都只是灰色的水泥。
殷染钰在酒店里面只住了两天不到,便拿到了房产证——这里面当然有着别人的助力,殷染钰在离开的时候,连户口本都没有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办完手续? 青年是不懂这些事情的。
但是殷染钰却还算了解。
他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在酒店里好好地洗了澡。
随后顶着潮湿的头发,打车前往了自己的新住所。
在进入小区之前,殷染钰下了车。
他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
便提着那一把刀结账出门,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新住所。
殷染钰其实是想过与死亡相关的问题的。
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还没有遇到系统,没有死亡之前。
人降生到世界上,实在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许多人连做到“普通”都没有办法,没办法生在一个普通却温馨的家庭,没办法普通却健康地长大,也没办法普通却幸福地老去。
对于许多人来说,活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们总想要解决这种痛苦,但死亡却也不显得轻易。
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去买到镇痛药物的,于是割腕便会十分难过。
他们划下的伤口,总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深,于是在昏沉之后,便会恍惚着醒来。
沉默着去医院处理伤口。
能安静地死去,也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跳楼的话,万一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 割腕的话,首先也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最好远离人烟,最好………是独栋的。
也就不用担心在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楼上楼下的领居会对此感到恐惧。
唉。
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要死了,也得考虑好,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
殷染钰便曾经想过。
等到他可以全款买一件房,便去开一些安眠药。
然后买来一些碳,再买一只大铁桶。
把碳点着。
然后喝掉安眠药,在朦胧的梦境中离开。
烧炭是一种已经算是舒服的死法了。
绝大多数一氧化碳中毒的人,都死在恍惚的睡梦里。
殷染钰便想这么死去。
他对于生存本身,是很冷漠的。
当一个人对生命无所谓的时候,便连着许多东西也不会惧怕了。
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在别人都在尖叫的时候,他飞扑而过。
生命就此终结。
殷染钰打开门。
然后把门反锁。
他已经充了足够支持很多年的水电费,足够物业在十年内,不会来这里敲门。
然后,殷染钰挑选了一间阳光很不错的房间。
坐到水泥地上,拔掉了水果刀的塑料外套。
“系统,你知道吗?” 殷染钰略微有一点儿紧张。
他先试了试刀刃的锋利性,得到确定,便微微松了口气。
系统看着他冷静的动作,忍不住出声,开口道:“系统无法探究您的想法——但是,您是想自.杀吗?” 殷染钰说:“不………不过也算是。
” 他很难得地笑了笑,并不是精心设计的,为了触动某位攻略对象的心绪而露出的笑容。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笑脸。
他很愉悦。
愉悦到甚至有些战栗。
殷染钰慢慢地开口,道:“你知道吗,系统,很多人自.杀的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 很多人割.腕自.杀的方法,都是从小说,从影视剧,从漫画里面看见的。
在自己的手腕上,横着来一刀,鲜血便会流淌而出。
只要把伤口浸泡在温水里,便不会结痂,等到血液的流出到了一个程度之后,那个人就可以安详地离去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才让许多人的行动,都不算成功。
“正确的办法,其实,是要竖着来。
” 殷染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很难得地显得很开心。
这条修长的手臂上,覆盖着白皙的皮肤,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的程度,便能让人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锋利的匕首,慢慢地抵在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上,青年合了合眼,便压下刀锋,让它缓缓地没入皮肉。
血管被长长地剖开。
温热的血液,在一瞬间喷涌而出! 浸湿衣衫。
染红手掌。
滴滴答答地落到水泥地上,覆盖出一层红色的地板。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瞬间,伴随着血液一起流淌出去。
殷染钰感受到了一股让人战栗的轻松和愉悦。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说:“你看。
” “这样的方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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