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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零食小卖部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反复路过,但是始终不敢长时间驻足的地方。
分级考试之后,他的生活巨变,不可抵抗的各种困难与压力将他浑身的傲气锉得粉碎。
且不说众人异样的目光,一致地将他当个怪物那样看待着。
那些原本抢着要他,愿意给他保送直升名额的学校都在这样的变故下选择了抛弃他;她们,社会上有一群很不一般的女人,她们大手一挥,强势地不许他找到工作,不许他有任何可以逃脱掌控的能力,所以果断地在事情伊始,就把他的头颅往地上踩,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名字都是各大人才市场的禁词;他也试过向社会、向警察寻求帮助,可社会对他的看法太过极端,把他的出现当做又一个未知的潘多拉魔盒,而那些底层官员,只委婉地告诉他此路无门。
再加上有关他的舆论因为他一口气废了数十个A级评级员在一夜之间被全部肃清,又怕此事会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官方下令,不许众人议论这件事。
他便也因此失去了唯一能够自救的机会。
他就靠着读书时赚的那些钱,流连于各式各样的网吧,吃住全在那里,居无定所,如果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就会面临也许下顿都没有饭吃的境地。
他自然不想当那些人的奴隶,于是像蝼蚁一样,做着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犹如酷刑,折磨得他喘不了一口气,他第一次觉得每一秒都过得煎熬。
沉时当然想过死亡,不止一次,很多次。
可是他被人无声地监视着,试过好几次寻死,但还没动手就被人发现了。
她们将他好吃好喝的关起来,逼迫他答应了好好活着才肯放他出来,就这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折辱他的尊严,禁锢他的自由,又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脊骨。
所以每到夜深人静,心里的各种不甘和痛苦涌上心头的时候,他就习惯于孤独地徘徊于零食小卖部的门口,不远也不近,只两三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板身后那一排从低劣到金贵排列的香烟,又寻找藏在被锁住的玻璃门后面的不同度数的酒水,幻想着它们能帮自己从这种无边的压抑中逃脱出来。
月色皎洁,十八刚出头的沉时站在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挣扎着,在清醒的疼痛和醉生梦死的麻痹中摇摆,不多时,也许就看了几分钟,他便下定了决心,朝那间24小时营业的小卖部走去,像个不学好的坏男孩那样,放弃一切,纵容自己在深渊里不断下落。
像他这样半夜来小卖部的少年不在少数,有不少年轻人人在进入社会后,因为心性不稳、不坚定,而飞快地失去了自我,然后选择整天沉浸在虚拟的、并不真实的世界里,他们在现实中受挫,失去了与现实世界的残酷对抗的勇气和能力,所以逃进网络这座世外桃源。
而他们的肉体,则在尼古丁和酒精的幻觉里流浪。
沉时在老板面前站定,再次看了眼在墙上排列整齐的各种牌子的香烟,看着上面写的“吸烟有害健康”,选了个看起来廉价一些的,抬手指了指,和老板说,“帮我拿一包那个吧。
”说完又转头去找盛放酒水的柜子。
他太痛苦了,根本不想清醒着,于是毫不犹豫拿了瓶度数高的。
可低头一扫,沉时看见了货架下方的价签,一瓶要五六十,他窘迫地把右手插进裤口袋,摸了摸口袋里零散的小钱,发现自己只要买了这些,明天早上就要开始饿肚子。
是,他只要一天没吃饭,那些人就会把他带走,强迫他进食足够的事物以维持生命健康,然后再拿她们要的东西去换。
他又想,若是自己不慎沾染上这些,那便与饮鸩止渴无异,然后就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依附于权贵的蛀虫,靠着出卖色相某苟且偷生。
只要他这么做了,就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同时又抿紧了嘴唇,不多时,就在他眼眶快要泛红的时候,强逼自己把这些东西放回去。
他不该碰这些,就算自己的这一生没有任何意义,也不能自甘堕落。
“诶小哥,那酒你还要不要?”老板见他蹲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出言催促他。
他随即起身,在顷刻间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低声回答,“不好意思,烟和酒我都不要了。
” 由此可见,和她们定下不平等的条件交换,是他没有选择的必经之路。
所以,仅仅半年后,沉时便用了自己绝大部分的自由换取尚且能从黑暗里抬头的机会。
也自此,自欺欺人式的,堕落似的,不再排斥任何肮脏的事物,甚至主动地参与进去,自告奋勇,助纣为虐。
他清醒地知道,这样的事情做的越多,自己就能越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能坦然接受眼前这种苦不堪言的生活了。
也能苟活下去了。
。
离开少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还有很重要、很艰巨,但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要做,绝不能因为身体这种小事摔倒在刚开始的地方。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久,几乎颠倒了他的黑白,幸好他在临睡前记得饱餐一顿,才不至于在昏睡一天一夜后感到饥饿难耐。
沉时从床上坐起,还算精神,做其他事情之前,他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眼,回想起温阮前几天还睡在这里,他们还亲热地抱在一起。
但他并没有因为二人暂时的分离感到难过,先伸手拍了拍这几日在她最喜欢的枕头上堆积的灰尘,又将她的枕头摆弄平整,而后照常穿衣起床,准备出门买晚饭。
就在他思索后续应该要做些什么事情予以反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被塞在自家门缝下的白色信封。
从来没有人给他写过信件,就算有,也该放在楼下大门口的信箱里,不该被丢在这里。
也许是邻居路过的时候不小心丢在这里的,他没多想,弯腰将它捡起来,翻到信件正面,想看看署名是谁。
但它的一切都是空白的,叫他心生疑惑。
这东西摸起来有些厚重,里面装的应该不是寻常的信纸,也许是明信片或者照片。
他边想边拆开了手中的信封,从开口处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
”沉时只简单看了一眼,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行,它们固执地堵住了心脏瓣膜,让他的心脏越跳越痛。
那是一迭情色照片。
其余的人他都看不清,很模糊,只有身处中心的少女是清晰的,他甚至看见了温阮长在肩胛骨下面的红痣,它是那么的扎眼。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了。
寻常男人拿到这种东西应该会怎么做?感觉到背叛地撕个粉碎,还是怒火冲冲地将所有欺凌过她的人暴揍一顿,亦或自知势弱,掩耳盗铃式的干脆当自己没看见,再或者,直接换个女人。
上述的每一种都不会是沉时即将要做出的选择。
他站在原地闭目冷静了不过两三分钟,便再次理智地将它们翻找出来,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
对,它们不过是资本用来羞辱他的道具,用来通知他少女尚且存在于人世间,给他一点希望又把希望击得粉碎的东西。
可这也是他能拿到的,有关这段不公平的,屈辱的时光里的唯一证据了。
沉时将它们装回原信封,然后果断地转身回屋将之放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整齐地摆放在抽屉的一角。
再之后,他下了楼,在去超市的路上走进了那家路过无数回的小卖部,问老板要了一瓶高酒精浓度的烈酒和随手指的一包香烟。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不会再沾染上这种能让人上瘾的物件。
他清楚地明白,只是眼前的这些挫折,就这些困难,不可能再击垮他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了释放自己的情绪做并不理智的事情,像个狼狈颓废的中年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也不开灯。
月光投射进来只能看到满屋子的烟雾,那些白烟很呛,吸进口腔里的气体因为经过了火焰的洗礼变得灼热而滚烫,几乎要烧坏他的咽喉。
还有桌子上几乎快要喝完的烈酒,被他两三下就倒进了胃里,不过几分钟,脸上就烧起来,再之后,手和脚,大脑,躯干,浑身都是烫的。
可他既没有在尼古丁的香气中迷失,也没有在酒精的醇厚里烂醉。
他睁着眼睛,直视眼前的黑暗,像一只猎犬、一匹豺狼,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雄鹰一般锐利的目光。
很难相信,就以这样的姿态,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猛然挣脱了所有曾经套在他身上的枷锁,选择向所有欺压过他们的人吹响反攻的号角。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坐在电脑前重新开始鼓捣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网络数据了,而手边摆放整齐的,正是他们送来的照片:他们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给男性们都打上了厚厚的码,光用肉眼看,只能勉强辨出个人形。
尽管如此,图片上信息少得可怜,但也已经为他提供了一条真实有效的道路,他得找到温阮被关在哪里。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既难又不难,不难在,他有能力黑进官方名下所有的道路监控系统,换句话说,只要是生存在现行社会系统中的人,无论是谁他都能找到;又难在,温阮走出病房之后,从医院开始的监控画面就已经被人调整过了,所以光从影视图像上看,她是凭空消失的。
再黑进系统后台查温阮最后的铭牌定位,发现从医院门口就已经没有信号了。
他们为了这一天做了太多的准备,多到连他这样的信息技术高手都觉得前路艰难。
沉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尚且有迹可循的监控开始,虽然他们对相关的数据做了太多的改动和删除,但只要不是实体设备完全损坏,只要不是数据完全消失,就一定有迹可循。
所以他打算从数据复原开始,一是复原能直接找到少女踪迹的监控视频,二是对已经拿到手的情色照片做尽可能的修复。
所有欺负过温阮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温阮做这样的事情,沉念之在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两个月的时候,特意来找过他一趟,先是告诉他,只要有办法能爆出温阮的消息,只要是板上钉钉谁也没办法进行抹除的信息,只要能在媒体赶到之前,把少女被囚的这件事通告给尽可能多的人,他们就可以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利用少女之前的那些粉丝群体的力量,要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但是舆论不能反复利用,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不成,不能一招制敌,此事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女人再交给他一张没有持卡人的储蓄卡,告诉他,东西是温阮留给他的,密码是他的生日,里面的钱随便使用,想要多好的电子设备就都去买,如果怕被敌对的信息技术打手发现,那就她买了送过来,不要迫于经济问题因小失大。
“沉时,阮阮既然把所有的后路都留给了我们这群在围城外面的人,我们就必须要替她做好应该做的一切。
” 他看着放置在桌上的银行卡,果断地将其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她说得不错,要打技术斗争,没有钱是做不到的,好的设备能帮他大幅提高工作效率,而且他还能去尝试之前想到了但是没能力实现的方法。
以前的他根本就想象不到,因为少女的缘故,因为她真诚待人,因为她的善良无意中帮助过的人,因为她从不向邪恶低头,竟然能获得这么多的信任和帮助,硬是把这条通往无边黑暗的道路踏出了光明。
真好。
男人没再犹豫,将已经做好的计划告诉对方,“全频道通告行不行?就像当初她来时全频道播报的新增S级通知那样,我用一条强制性的全频道通告为信号通知你们。
” “应该,我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看见。
”他又补了一句,询问沉念之,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沉念之被他的这种想法吓住了,以为他又要做傻事,连忙规劝,“阮阮好不容易把你换出来,你可千万别再去做那些犯法的事情了。
”经此一事,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固执地将事情的源头都怪罪到眼前人的头上,想来两个人都是这种体制下备受压迫的无辜者,为了公平正义牺牲掉所有,实在是太可惜,也太不值得了。
“你放心,那只是一条迟来的通告。
”他想了想又说,“谢谢。
” 他得感谢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始终在追求公平正义的人,因为无论他们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很多或者只是很小的努力,对于他和阮阮来说,都是莫大的幸运了。
“那就好。
”沉念之松了一口气,温和地鼓励他,“沉时,想做什么就都去做吧,这回没有人能阻拦你的脚步了。
” “好。
”他清楚地记得这句回答将是自己未来几个月里说出口的唯一一句出声的言语。
而后他的生活一再坠入沉寂,就像他生命里的很大一部分那样,悄无声息、鸦雀无声。
在我的印象里,他应该是一个实干派的人,比如他会把即将要做的事情全部制作成可视化的计划表,它们甚至包括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到几点工作。
特别像,他的大脑就是这具身体的首脑,而后其他器官都是这个首脑下面的士兵,被这个严厉而一丝不苟的首长军事化地管理起来。
这该是他的风格,挺无情的,但能将人的效率最大程度地调动起来。
但他又不是金属做的钢铁之躯,经常有跟不上理想计划的时候,比如过度的大脑紧张以至于半夜难以入睡的时候,也有早上到了时间,起床后却发现自己因为长时间缺觉失眠所导致的头痛和注意力下降,它们迫使沉时不得不将自己的实验几乎的进展一再往后延迟,再加上敌方打手在各种数据上做过的难以控制的手脚。
这个在他估算下能够成功的时间最远曾被定在三年后。
就像下载几十个G的游戏软件碰上网络延迟,他只能坐在电脑面前看着网速的数值上下翻飞,而后带动着下载时长产生了极其离谱的变化,它们时而给他希望,又在下一秒把近在眼前的美梦打碎。
他不知道网速什么时候才能好,也没办法精准预测最终完成计划的时间。
这太叫人绝望了。
他就这么孤独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爱的玩具被人丢在地上踩来踩去,被地上的灰尘掩盖住曾经的光辉,也不断地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要他快些去。
可他怎么都走不到终点,他沿着脚下弯弯曲曲的,就像小男孩无聊时用粉笔在地上画出的虚假的道路,用尽一切力气,都没办靠近哪怕一厘米。
越来越叫人绝望,他每天都在重复着大海捞针的工作,毫无头绪,毫无进展。
但是为了保证工作效率,他必须要强迫自己喝大量的咖啡用以保证在白日,思维是清醒、活跃的,又要求自己可以在上床后的下一秒睡着,所以开始吞服足量的安眠药。
剩余的日常活动被他忽略不计,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个人,不对,他哪里是人,他就是个没有温度的机器,按照排班计划那样,只要插上电,就能一直工作下去。
大约是工作进展到离开她快两个月的时候,他做了近四十天的数据修复工作有了一个确定的结果,确定地宣告这两个月的努力完完全全都是在浪费时间。
男人就这么无声地坐在电脑前,看着算法做出来的几十万条不同的结果,第一次陷入了大脑完全停止的时刻。
因为不论思考放弃这个方案还是坚持,于这一刻而言都毫无意义。
我以为他会陷入像自责、痛苦、愤怒、焦虑等各种负面情绪里,然后憋着这口气继续进行效率极低的工作中。
但他在愣愣地看了电脑屏幕半分钟后,毫不留情地将已经打开的几十个电脑界面全部关闭,把几台电脑的电源拔断,让它们能够休息片刻,接着,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像巨浪,将他从头浇到尾,叫他浑身湿淋淋的,湿透了,完全浸泡在这种情绪里,他也不挣脱,就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无边的海域里下落,不断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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