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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
周竑当时仍然冷静。
在邪祟阴影中生活数年的人或疯狂或习以为常,而他是后者。
他自出生起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血中流动的污秽,树梢生长的团块,还有城外盘踞的庞然虚影。
这份能力随年岁渐长而越发不受控制,到他年满十岁时,他已经看不见人了。
在周竑眼中,乳娘逐渐化作滴落黏液的肉条,兄姐们是大小不一的吵闹怪物,而他父王的那道苍老身躯在记忆中淡去,剥落成血肉黏合的肉块。
周竑知道这是他自己生了病。
所有人都依然正常,出问题的是他的眼睛。
他曾经仓皇逃窜出王府,然后目睹满街的畸形怪物在如常人一般生活,入眼所见的没有一个同类,他行走在阳光下,却如同困在阴曹地府。
后来周竑捡了个皇位。
他头戴冠冕坐在高位,望着下方穿官袍着官帽的肉块们互相攀咬,他只能沉默等待。
再后来周竑把皇权攥到了手里,可他仍然只能和流着脓水污血的肉块臣子们年复一年相处。
他行至顶峰,他拥有一切,他无处可去。
周竑到年纪时开了后宫。
美人画堆积如山,他随手抽了张,画上是位螓首蛾眉的少女,绕过屏风见到的是血管毛发构成的团块,他习以为常。
后妃诞下皇子时周竑去看了眼。
裹在襁褓里的新生儿,被说眉眼肖似陛下的他的亲生子,在他眼里是长满鳞片的爬行怪物。
有时周竑会想,为何这眼疾不能再糟糕一些?为何他照镜时望见自己还是活人?如果他也变作血肉污秽,是否能更适应这诡异世界? 直到此时,周竑混乱了数十年的眼睛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他看见了活人。
在这如阴曹地府的可怖人世中,在他已然忘记除自己之外的活人该长成何样的时候,在他连梦境都被邪祟污染的穷途末路,他与仿佛命中注定的少女相遇了。
周竑甚至不敢松懈半分。
他怕移开目光,一切都如泡沫碎裂。
他的心跳快得比登基之时更为剧烈,他的头脑比判处前右相死刑时更为清醒,他在地府徘徊数十年,当他注视着那洁净无暇的神女时,他终于回到了人间。
他想,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一见钟情了。
“小师娘,”周竑说,“何不坐下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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