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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和座椅缝间偷看几眼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吗。
连问问杨剪离京是要去哪儿都不敢? 李白不想回答自己。
他厌倦了提问。
每一个问号点出的都是他的有碍观瞻,他的懦弱。
掏出毛巾牙刷,在电脑和杂志底下,他又翻出了自己放钱的牛皮纸信封,用皮筋捆着的钞票还剩几沓,方昭质确实是医者仁心,同种药效,有国产的就绝不给他开那些贵价进口药,帮他省下来不少钱,开支大头都花在手术上了。
钱袋底部还压了几个小密封袋,是注射器的针头,李白从药车上偷偷拿的。
和钱藏在一起是因为这是杨剪最不可能翻的地方,哪怕杨剪帮他收拾行李。
他觉得这肯定比刀片好用,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然而又出了错。
那么细小的金属,染红了,仿佛都磨钝了,还是给不了他任何明显感觉。
生过这一场病之后他对痛觉的敏感度似乎又降低了一层。
不会疼,不会痛,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李白把它扔了,空空的垃圾桶里只有这针头跟那团带着血斑的纸并排躺着。
他又下地蹲在水龙头前,捧着砸手的自来水柱,冷冰冰地洗了把脸。
接着用力拧回把手,这管子确实不再往外滋水,然而还是断不干净,关阀后余下的那一点水连串儿往下滴,啪嗒啪嗒的,接着是啪嗒,再接着,啪,嗒,它慢下来了,停住了,只剩管口嵌的那一小滴,拥有不了足以下坠的重量,被张力死死勒着,与桶里的水面相顾无言。
李白看到困在那滴水里的一只细菌。
他相信自己能看到。
正如他看着自己。
假如他方才问的是:“我能一起去吗?” 假如他不等杨剪的选择,而是去纠正——不是朋友,我宁愿和你相互憎恨,再也不见,也不要当你的朋友。
杨剪会不会也在等他?至少有那么几个刹那,杨剪也是不舍的?是没那么“随便”的。
没有等到岂不是就受伤了。
李白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开始后悔。
然而退缩的也是他自己。
李白习惯了,是不是也该接受?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出了问题,他吃很多药,看很多据说对它有益的书和电影,学着里面的人那样微笑,交谈,对着日出蹦蹦跳跳,高抬腿跑,像个推销员那样给自己打气……至少在其他人面前他以为自己这颗脑子已经好了,其实它仍然是坏的,仍是他的宿敌,它不会按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做决定。
它就只会后悔。
李白哭得头昏脑胀。
那就不要挣扎了吧。
他倒回沙发,鼻梁紧贴布料,嗅闻那股陈旧的闷味儿,像是把头埋进大堆的旧衣服里,让他想起躲在杨剪衣柜里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夜自己有没有睡,后来的几夜也不清楚,但白天和黑夜还是分得清,林林总总的药他全都严格按照时间表吃,饭前饭后服药的问题基本上靠祝炎棠送的维生素麦片解决。
方昭质用药不仅省钱,还很谨慎,什么都怕过量,每种都恨不得按照日子严格算出片数给他开。
大约又过去了一周,李白果真把所有药片都在同一天吃完,他回到医院复查,方昭质掸了掸雪白的报告单子,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说,不需要再买新药了。
以后不要再抽烟喝酒了,这话说得更严肃,学学我们医生吧,大多数都不去找死。
李白笑起来,笑得又好看又充满十足的底气,和他说,我已经戒了。
这是实话,然而做起来远不如说得轻巧。
酒倒还好,就是烟,随便走在街头上能找家报刊亭买,李白已经买了好几包南京好几只塑料打火机了——买下来再如梦初醒地丢掉。
反正也不值多少钱,他还吃得起饭,还能这么无所事事地晃悠一阵子。
至少半个月是够了。
在使用廉价的方法消磨时间方面,李白发现自己是大师水平,他在麦当劳打瞌睡,在肯德基看盗墓,他也跑去网吧下载,再抱着笔记本在地铁二号线上一圈圈地转,开着静音,一口气把上半年工作忙欠下来的番剧都补完了。
他去天坛公园跟人晨练,提溜着糖油饼学打太极。
他在西单的地下通道碰上一个拉二胡的瞎老头,来回只有《二泉映月》《葬花吟》那么几首曲子,他就蹲在一边看了一整个下午,最终确认,这人是真的瞎。
他在街边受人蛊惑,花两千块钱报了个打折班,想着这样可以督促自己不碰酒精。
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坐大巴去八达岭的驾校学车,嚼着口香糖挨挨骂晒晒太阳,晒掉自己的霉斑,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有一次下课,中午太阳很好,李白还顺着旅游地图找到附近的大觉寺,拜了佛,烧了香,给杨遇秋请了盏长明灯。
工作日游客很少,那些种在别院的古银杏都变了颜色,簇亮得就像停了一树扇翅的黄蝶,站在树下,会觉得天空刺眼。
他捡起一片叶子夹进,还在离开前抽了张无字签,他问大师,我以后会破戒吗?我有戒吗?我戒好多东西。
我在浪费时间吗?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简直是自问自答。
大师微微合起慈悲的眼,却和他说“如露亦如电”。
如梦幻泡影。
他每天都想一想杨剪。
他就是不想回家,最多想想那张沙发罢了。
在杨剪在那房间出现过之后,他就开始害怕单独待在里面了。
杨剪生日当天,李白在零点零一分发去祝福: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快乐。
早就编辑好了,没能在整点发出是因为删到只剩这一句需要一些时间。
还是破了戒。
六个多小时之后,杨剪回复:谢谢,你也是。
杨剪生日的第二天是中秋,李白又努力抛下所有疑虑,在刚入夜时发过去一条:北京下雨,没月亮。
你看到月亮了吗? 这回并没有收到回复。
只是次日,杨剪多年落灰的博客突然启用了一下,李白收到邮件提醒,登陆去看,杨剪只挂出了一张图片,画面里是一片日出的大海。
两片近岸的沙洲,七八艘渔船,静谧扑面而出,冲得李白茫然失措。
世界上海域那么广,这是东海?渤海?孟加拉湾?好望角? 杨剪去海边做什么? 问题太多了,超过了三个,李白选择沉默。
驾照还没考下来,他跟教练请了长假,准备开始工作了。
他去天津的一处车展给人做了三天的造型师,每天和上百个车模打交道,看那些性感暴露的衣着,夹卷发棒的时候总有白花花的肢体在他眼下晃动,还有人问他“李老师晚上有没有时间”,弄得他有点想吐。
后来又顺道跑去河北农村给人弄了两场婚礼,赶在十月四号,他还是回到了北京。
给自己理了发,李白熬到半夜从地下室钻出来,拎着上个月就买好的纸钱,找了个十字路口画了个圈,慢慢地烧干净。
这是他这五年来每年都会做的事。
裹了一身烟灰味儿,李白又有点想抽烟了,他回到自己的犄角旮旯,蹲在沙发上吃喜糖转移注意力,有牙套碍事,他吃得很慢,人家热心赠送的两大兜子眼看着就要吃到地老天荒。
平时舍不得戴的几盒耳饰,还有新买的一件衣裳铺在他旁边,陪着他坐,他又给杨剪发了条短信:你回北京了吗? 杨剪这次倒是回复得迅速:回了。
李白打字打得磕磕绊绊:今天见一面吧。
又连忙补充:礼物。
杨剪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
李白按灭屏幕,眼前又是黑漆漆的了,连扇窗户都没有,这是绝对的黑,那根被杨剪修嘚服帖的水管也又开始滴水了。
李白默默听了一会儿,回道:那以后再说吧。
他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好笑了,竟然在刚刚中了邪似的一意孤行,认为杨剪在这样的日子里单独一人待着,会难过。
难道需要人陪吗? 难道是他吗? 杨剪跑去山里待着,浪费了“如露亦如电”的五年,不就是不想看见他吗?现在他暂时不会死了,那杨剪当然也就不会想杀他,也不会想救他了。
李白不准备再继续想这件事,想太多,就难免溢出来,变成某些不合时宜的短信,惹得两个人都不舒服。
他真的做好了就此打住的打算,可他偏偏在那天没活儿可干,在群里下番剧的时候,网速干不了别的,于是闲得无聊翻起了好友列表。
灯灯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除了工作邀约,聊天记录最靠上的还是方昭质的头像。
偏偏他还点了进去,看见那人签名写着“专业相关资料看我空间”的个人主页。
偏偏第一条不是什么资料,而是一张照片,这人机器人似的账号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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