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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原谅我,你忘掉我。
”他的呼吸很深。
在说什么啊?现在痛苦的不是你吗?你不是,在哭吗。
如果不原谅你的话,又怎么能把你忘掉呢。
你是用什么办法都忘不掉的。
李白又被弄懵了。
他已经退到墙角,再也没有更深的去处了,他望住面前那副肩头微小的颤动。
新娘,祝福,锦衣玉食,这些好东西,天亮就全都有了,六点多,天应该已经亮了,可杨剪的样子就像已经输掉了一切。
更让李白茫然无措的是,他看得这么用力,却抑制不住自己越发沉重的眼皮,越来越频繁地合起。
他没有力气,像踩在一片云上,五感也都在模糊,变得断断续续的,他慌了,灵魂正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抽干,他还有那么多话没说完。
不敢抱杨剪,杨剪不想让他当没骨头的婊·子,他只能拼命往墙上靠,唯一能尝试去做的就是抓住杨剪的手,捅了好几次才把裤兜里焐热的戒指戴上去,是无名指,他摸了好几遍。
他真的有一枚钻石戒指。
然后他不敢贪心地把手缩回来,泪水流了满面,说我是很痛苦,我忘不了你我恨你,你有没有过后悔;说Ewedihalehu,我告诉你它的意思吧,我爱你非常爱你,我的挚爱;说你太可怕了我真想跑;说别让我走…… 大概说了很多逻辑无法自洽的话,但也都是真实所想的,这是怎么回事,李白不知道。
他睡着了。
看着李白倒在自己怀里杨剪才开始感觉到疼。
他以为自己早就对疼痛麻木了。
方才那一点点失控,他在李白面前藏起自己的脸,他以为只是因为不知所措。
现在他承认了,这就是疼,五脏六腑,皮肉骨骼,全都疼。
他用肩膀垫好李白,靠着冰箱坐在地上,单手搂住他,另一只手从桌台抄来那只玻璃杯,细细地端详。
是被李白喝空的那只,先前倒水时,他背朝着那人,在杯口捏碎了三粒自己每天都吃的药。
足够李白睡到天再变黑。
当时就猜到了,一时心软带人上来,必然会导致无法收场。
李白是小孩,他还是吗?所以是他的错。
现在的确无法收场,好在他的后备措施及时起效,该庆幸啊。
杨剪却硬生生把杯子也捏碎了。
是不常用的右手,左手顶着枚闪闪发亮的小光点,被用来搂李白了。
力气倒是很足,杯子的碎裂不比药片,弄了他一手的血。
室友终于有了点动静,或许早就醒了,但是不敢多打量,只从门沿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快七点了。
我十二点前过去就行是吧?” 杨剪甩掉几块扎在手里的碎玻璃碴子,朝他点了点头。
室友欲言又止,离开了门沿。
杨剪最后搂了一分钟,起身洗手,用卫生纸简单包住,接着找出当初借住留在这儿的那卷海绵睡垫,在老地方铺开来,把人抱上去。
他不是很想让李白睡那张臭烘烘的破床垫。
右手一收缩就是钻心的疼,他屏住呼吸把戒指在无名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摘下,放在李白耳边,钻石朝着他的耳朵。
之后他就干脆利索许多了,脱下这身狼狈,换上那套漂亮西装,对镜最后整整头发,乘坐拥挤的早班电梯下楼。
婚庆公司的宾利车队已经在等,他们为杨剪的形象目瞪口呆,大呼“真不用化妆”,也为那破坏一身和谐的右手大惊小怪。
血渗透缠得厚厚的纸巾,他们赶紧叫来队尾的医疗组把新郎官按在后座上进行专业包扎。
杨剪配合极了,酒精洒上去,镊子把碎屑挑出伤口,他一声都没响,只有一个小助理拿着手帕在他额头点按,擦拭冷汗,生怕弄乱这令人惊喜的发型。
“怎么弄的啊,玻璃杯碎了吗?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幸好不是左手,不耽误戴戒指!”他们这样说,还是喜气洋洋的,好像这么说就能讨个好彩头。
事实证明,的确不耽误。
一上午按部就班地匆匆过去,热热闹闹的接亲,隐在闹市花园里的顺峰大饭店,饭店门口的迎来送往……它们足够把这几小时填上了。
几十桌全坐满的宴会大厅外,新人进场前,李漓贴在杨剪耳边说,找你真是对了,你真是个好演员。
杨剪对她笑了笑,心想的确如此,手抄几百张请帖不必再提了,这好像和演技无关,就说这一上午达到的效果,他那些逼真的假笑,信手拈来的亲昵,不只是“岳父岳母”,这一整个大厅的人都相信了,包括他为数不多的几个老朋友,都相信他是开开心心结婚,终于为一个姑娘收了心,改掉种种恶习,娶了自己唯一想娶的人。
哦,除了杨遇秋。
她其实也有点相信了吧?她总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也除了室友,他先前看到的有点多,此刻摘了无框眼镜,正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之间紧张兮兮地嗑瓜子。
他当然会保密,他也想拿投资啊。
这不是很好吗? 只有自己看得到那些恶心。
婚礼顺利地进行着,司仪请了个著名主持人,整片会场都有种节日晚会的热烈气氛。
杨剪的平静也始终在稳定持续。
毕竟恶心这种感觉实在是常见,早就难不倒他了。
站在花路尽头,等待“知遇之恩”的老板把宝贝女儿领到自己手中时,他才忽地有点走神。
也许是一段路的缩减无论长短,都会把紧张赋在人身上,杨剪没来由地想起李白睡着前,拼命睁着那双哭肿的眼,问他有没有过后悔。
答案不是否定。
但是没有办法。
两条路,早就琢磨好了,仅存的两条。
只是如果这条走得通的话,他就不去尝试那条更极端的了。
在婚车上还收到高杰的短信,阴阳怪气的祝福,意思是你在做什么我都了解,杨剪回:谢谢。
强迫自己不停地想:你不值得我做蠢事不过大脑。
所以通吧,应该是通的吧。
杨剪露出幸福的微笑,漠然看着挽着慈父手臂如一片白云半像自己飘来的新娘,看着她小羊似的眼睛,人站在这个位置,是不是都会畅想未来?他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杨剪曾以为自己的精力是无限的,也许这是所有年轻男孩都有过的通病,他坚信,就算老天要把他按到泥里憋死,他也能爬出来喘气。
现在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边缘,是个断崖,前面是万丈深堑,他抛下一切,计算过了极限,想要的仅仅是冲到对面的地上,甩掉后面垂涎的野狗,他想继续跑下去。
但他得时刻提防自己散架,尤其是腾空那一瞬。
现在看来,是要安全着陆了。
杨剪捱过了自己的极限,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与李漓拥抱,钢琴曲正好弹到最高潮,他们就要为对方戴上圆戒。
平地就在眼前,撞得疼,那就疼吧。
却听一声大喊在音乐与欢呼声中如尖刺突起。
“等一下!” 一脚踏空。
这是李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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