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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总管卢省又对他颇多照拂,在宫里年纪相仿的内侍中,算是过得很不错。
卢省出宫办事的时候,很少带他,只跟他说,要好好读书,往后在司礼监谋个位置。
陈灯害羞,话少,人也不大机灵,卢省叹息之下,也说,“你心眼儿实,效忠皇上就够了。
” 这一晚,忽然得了皇上口谕,让他把谢靖找来,惊慌之下,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往外蹿,他带着两个人,才跑到乾清门外,就有小内侍跟着追上来,原来是卢省见他走得急,连出宫的令牌都没带。
小内侍交了令牌,又说,“卢公公说了,请陈少监快去快回,夏天夜里短,皇上熬不得。
” 陈灯点点头。
陈灯他们先去了谢靖家,扑了个空,小小一个院儿,只有一盏灯,谢靖的家仆说,主人还没回来。
至于去哪儿了,说不知道。
谢靖此时,却在群玉苑中,买醉。
周斟说,“谢九升,我娘子再宽宏大量,也不会准我在这地方过夜,不如今儿就算了吧。
” 谢靖已经喝得双眼模糊,对着周斟,摆了摆手。
他们之前,在太白邀月楼喝,可太白邀月楼毕竟是吃饭的地方,过了饭点儿就要打烊。
谢靖仍觉不够,周斟便与他上这儿来了。
长夜漫漫,供应酒水的地方,多的是。
一进群玉苑,周斟要了包厢,又挥退迎面而来的妖娆群姝,只让上酒菜来。
至于谢靖,他一副什么都懒得搭理的神态,周斟看了,轻叹一声。
等酒菜拿来,周斟叫人关上门,便说,“你可是下午在皇上那儿受了气?” 又说,“你要整治那阉贼,也别急于一时,眼下北项事大,等李彰消息吧。
” 再想一想,“你离京三年,他日夜随侍,恐怕皇上心中,也添了些分量,贸然行事,惹恼了皇上,反而不美。
” 周斟一顿瞎猜,以为是卢省在皇帝面前,给谢靖下绊子,他胡乱宽慰,偏偏说中了谢靖一点心事。
他离京三年,京中人事,多有变换,比方说那个容貌俊俏的探花郎,竟然有了单独面圣的本事。
霍砚与皇帝,年纪相近,想必更有许多话说,谢靖下午见到,那副君臣相得、言笑晏晏的场面,实在是扎眼得很。
谢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男儿自当以功业立世,从不以姿容自倨,待年岁渐长,更不会计较几分皮相。
可那霍砚,虽拘谨木讷,然眼角眉梢,却有年轻人掩饰不住的纯粹热诚。
这就把他那稍显浓艳的长相,衬得端正起来,显出一股英气。
皇上可就是喜欢这幅模样? 察觉到此种念头,谢靖忍不住摇头叹息。
霍砚对皇帝,未必有别的心思。
只是自己,心里起了魔怔,于是看谁,都带着几分龌龊。
他那日在文华殿中,手像是着了魔一般,心里便有谁跟他说,“你只管去做,皇帝都是肯的。
” 皇帝登基以来,他就一直护着他,提防别人欺负他,可事到如今,偏偏是他自己想要欺负他,还诓自己说,他也是肯的。
仿佛之前在心里发誓,把要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话,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更把先帝的器重,恩师的心血,全都一把辜负得干净。
他这般罪过,偏偏停不下来,见了霍砚,便横生恼怒。
还没头没脑的,怪罪了皇帝一句,匆匆告退了。
可皇帝的性子,他是一清二楚,无端得了这么一句,怕是伤心得很。
谢靖这前半生,得意有之,坎坷有之,练就了一颗铁石般的心肠。
他素来自负,想着天下之事,没有一件,会叫自己心虚。
便是三年前,若皇帝要把他杀了,也是欣然赴死,问心无愧。
谁知今日,却愁肠百结,却不知有什么法子,治了自己的疯病,也叫皇帝不再伤心。
周斟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并不算饮,只往腹中倾倒,摇摇头,“你虽酒量好,也该知道,带着心事喝闷酒,最容易醉。
” 又忖实在是晚了,他该回家去,便推推谢靖的胳膊,“我先走了,你醒醒酒,也回去吧。
” 谢靖仍是醉醺醺地,点头,却不知听见没有。
周斟会了银子,便回家去了,谢靖又独饮了两壶,醉倒在八仙桌上。
陈灯经人指点,找到这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被人引着,穿过游廊,隔窗传来的浮言浪语,浅笑娇声,擦身而过的娇柔熏风,影影绰绰,便叫他觉得这些美貌女子,一半是仙,一半是鬼。
她们都好奇地盯着他看,恐怕甚少见到宫里来的年轻内侍,陈灯虽红了脸,仍目不斜视,推开门走进去。
谢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陈灯也不叫人,自己上去推他,一身酒臭味,陈灯皱了鼻子。
他壮着胆子喊,“谢大人,皇上传你进宫。
” 谢靖睡死了,无论他叫几声,推几下,都没反应。
若是卢省,恐怕就是叫人把谢靖绑起来,抬也要抬进宫去。
陈灯想着,卢省叫他快去快回,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等谢靖醒来,天就要亮了。
他心里着急,不愿待在这儿,便转过头,准备回宫复命。
回去的路上,那些女子更放肆了,用那松散的前襟里,漏出来的肌肤温度,从他身边擦过。
皇帝听陈灯回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他还穿着中衣,总要换身大内穿的便服,才好见人。
陈灯来了,神色有些惊慌,皇帝一问,他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群玉苑是什么地方?”皇帝听了,一脸疑惑地问卢省。
“这……”卢省居然撇开眼。
“你说,群玉苑是什么地方,”皇帝动了火气,言语中带出几分厉色。
“回皇上,群玉苑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
”卢省答道。
他早先得知,谢靖去了群玉苑,就想着要找机会把这个捅到皇帝眼前。
若让他去找也就罢了,可叫陈灯去,八成是带不回来。
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皇帝变了脸色,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又去问卢省,“他去青楼……做什么?” 他这幅模样,仿佛不知道,青楼是干什么的。
卢省心中暗道,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好人谢靖。
“皇上……臣这没了下边的人,也不知道哇。
” 皇帝揪起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派头。
谢靖下午,才说了他的不是,怎么晚上,还有闲情去逛青楼,莫非他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放在心上。
他若是不气了,就该来告诉自己,没得这样不欢而散,叫人一夜都坐立不安。
他去了青楼,可见兴致不错,想必和皇帝之间的龃龉,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他离了京城,便去钱塘过中秋,浑然不知这京城里,还有人眼巴巴等着他回来。
过了这么久,朱凌锶以为自己都忘了,现在想起来,还不就是一回事儿么。
亏得之前还几番思量,真是笑死人了。
他在谢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皇帝忽然用力咳了一声,伏倒在锦被之上。
卢省心道不好,赶紧把皇帝扶起来,只见他微微睁着眼,唇边缓缓流出一道血痕。
“传太医,”卢省大叫,皇帝却用力抓住他的手。
他嘴角带血,眼睛却仿佛有火在烧,“传朕口谕,往后不许谢靖进内廷。
” 卢省一听,心道您这又是何苦,人家也没有说要来,不过是和他赌气罢了。
“你去,快传!”皇帝的手,抓得死紧,卢省只得说,“遵旨。
” 他出了宫门,先去把东厂和锦衣卫当值的人,全都叫了起来。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又有卢公公亲自前来,这些人平时脾气再大,此时也都忍着睡意朦胧,穿戴整齐。
一行近两百人,便浩浩荡荡地,骑着马去群玉苑抓人。
皇帝起先不让卢省去找,现在又让他去传旨,可见心意变换。
卢省心里品味着,真是妙不可言,这一晚机缘巧合,都不用他亲自动手,谢靖就彻底失了圣心。
想谢靖初初回京时,还气势汹汹,以为他卢省是任人鱼肉之辈,不到三个月,便情势逆转了。
谢靖在那群玉苑中,睡了一会儿,酒意消散,还未全醒,忽然被人抓起来就往外跑。
“九升,你赶紧回家。
”这人是原先北狩时,一块儿出去的锦衣卫同知邵寻,他今夜当值,在衙门里睡得正香,忽然被卢省的手下给叫起来。
一听要来拿谢靖,其他人均是跟着卢省,他隐在夜色中一马当先,来给谢靖报信。
邵寻心中暗忖,不知谢靖何时得罪了卢公公,如今的卢省,可不是轻易开罪得起的。
谢靖听他说了几句经过,连忙谢过,骑上马回家,才进屋的功夫,卢省就到了。
后明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严禁官员狎*妓,上青楼是大罪,后来渐渐规矩松了,言官虽然还会弹,却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若在青楼、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却要大大丢了体面。
谢靖逃过一劫,卢省心中有气,便命东厂和锦衣卫弄出声势响动,谢靖家这边,住的都是京官,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眼下虽家家闭户,其实人人隔着门窗,都听见了。
皇帝叫卢省来传口谕,他却搞得像是来抄家。
“皇帝口谕,往后不许谢靖进内廷。
” 卢省看着谢靖变了脸色,得意洋洋。
而今就是你从云上跌落之时。
谢靖想的却是,离京三载,果然情分有亏,下午那句错话,确惹了皇帝不喜。
往后收了自己的疯病,专心做个忠臣,才是正道。
这旨意来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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