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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师兄弟,不用多谢。
” 他一时冲动说道:“修为日积月累,心急不得,剑却可以练起来,师弟如果有心,不妨我陪师弟练剑?” 说完温愧云就后悔了。
他一个大乘陪一个没入炼气的弟子练剑,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说出去旁人还以为他看不顺眼叶非折,故意寻着法给叶非折好看呢。
叶非折却没给温愧云反悔的机会。
他扬眉而笑,欣然应道:“我先谢过师兄盛情。
”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拔剑。
温愧云身为大乘,是整个修仙界中也站在顶端的一批人,哪怕有意压抑境界,依然剑意惊人,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匹敌的。
可惜叶非折从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他不觉有异,寻常道了一声:“冒犯。
”,便如寻常无数次般抬手拔剑。
那早是叶非折融入骨血的本能,伸手、拔剑、出剑对他而言,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这次不太一样。
叶非折拔剑远不如先前一气呵成。
他和剑之间有滞涩。
到底……不是千岁忧。
然后叶非折出了剑。
他按照自己习惯的姿态出了自己喜欢的剑,看不见对面温愧云兀地睁大的双眼,兀自沉浸在过去练剑的回忆里。
“你想练什么剑?” 这是初次收他为徒时,他师尊问叶非折的话。
谁都知道叶家的少主天资卓绝,却硬生生拖到十几岁方开始习剑,急起了叶家家主嘴上的一层燎泡,罪魁祸首叶非折本人倒老神在在。
他很有点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自矜是天下最好的剑修,当然要配天下最好的剑,和天下最好的授剑人。
于是叶非折回答说:“我要练最快,最强,最锋锐的剑。
” 他如今重活一回,事事皆失,事事从头再来。
所幸剑意仍在。
温愧云屏住呼吸。
叶非折那一剑最简单。
没有什么风火雷电,冰霜雨雪的变化,也没有麒麟龙凤,走兽飞禽的幻象。
有的只有普普通通一把剑,长三尺,宽三寸,铁作锋,血开刃。
叶非折那一剑也最复杂。
风雷也好,水火也罢,统统不过是剑意从天地自然中借来的伤人利器。
都说剑修逆天而行,实则不尽然。
练剑练到头,一样要取之于天,伤之于人,再叛逆,再潇洒的剑修还是要束缚于规则。
叶非折不一样。
他练剑只为剑。
也只肯用剑本身来承载剑意。
最本真,最近大道,也最锋锐。
叶非折的一剑伤不了他,温愧云知道。
毕竟叶非折不是天道,再厉害的剑意,抵不过炼气至大乘的六重境界之差,也抵不过数百载寒暑修炼下的苦功。
可叶非折迟早有一日能伤他,甚至能杀他。
他却这辈子都比不上叶非折的剑。
他这辈子都磨不出这样的剑。
叶非折久不握剑,沉浸在难得奇妙的感受中,无暇去理会温愧云的震动。
他第一次拿剑时,就和他师尊说要练最快,最强,最锋锐的一把剑。
少年不知自己说的是何等大话,表情执拗又认真:“我要练世间最好的一把剑,好过平辈,好过先辈,也好过这世道。
” 红衣的剑修没有斥他放肆荒谬:“所以你给剑起名叫千岁忧?” “是,都说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 叶非折那时候不懂这句话。
别说千岁忧,他连半点苦头,半点挫折都没尝到过,以最骄傲无畏的姿态,长在最好的天下。
哪里能懂什么叫忧,什么叫千岁忧? 他不过是单纯觉得这句话不好,沉甸甸得累得人喘不过气,便怀着一身反骨,想将自己看不顺眼的推翻重来: “我不信这个邪,我剑下,偏偏要斩尽浮生千岁忧。
” 他师父说:“这名字兆头不好。
” 少年倒是笑起来,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我能缺区区一个用来锦上添花的好兆头?” 没人会认为他缺。
锦绣鲜花丛中怎可能缺一针一线?烹油烈火中怎会缺一柴一禾? 红衣剑修似是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略有出神。
修行之人从不讲究吉利彩头,但……也会怕一语成箴。
因为人生忽如寄。
因为世道多不平。
奈何可以说的因为再多,他也不可能按着叶非折的头让他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千岁忧。
少年不识愁滋味嘛。
最终他平静告诉叶非折:“因为不吉利的话说出口,容易成真。
” 叶非折从回忆中抽身,剑锋离温愧云三尺,犹有大把的可进之地,却静止如死,未有寸进。
温愧云仍处于直面叶非折剑道的震惊中,直到重物坠地的哐当一声沉沉惊醒他。
原来是叶非折的剑掉了。
温愧云手忙脚乱上去嘘寒问暖:“师弟可是身体有所不适才握不住剑?我们嫡亲师兄弟,有什么见不得说不得的?师弟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强。
” 他眼神炙热,如同绝世的财宝看见绝世的珍宝。
怪不得…… 怪不得即使师弟一介凡人,以师父的眼高于顶也要执意收师弟为关门弟子。
温愧云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叶非折在剑道上不世出的奇才,想来想去,都怕他们四方宗委屈了叶非折这位天纵之才。
“我没事。
” 剑出那一刻,叶非折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修为没了可以重练,剑没了可以再造,独独剑意没了,连叶非折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向温愧云出剑时的剑意,已不是仙首执千岁忧时的剑意,更不是数百年前少年在玄山,说要练世上最好的剑,说要斩尽浮生千岁忧时的剑意。
我做过什么吗? 叶非折迷惘想。
在穿越来这个世界以前,在渡雷劫之前,他有做过什么吗? 否则怎会寻不回原来的剑意? 叶非折手指一顿—— 或者说,他在此方世界所做的那些虚情假意,来往奉迎,早脱离了当初任他世道多不平,斩尽浮生千岁忧的本意? 所以说他寻不回原来的剑意,所以说千岁忧未曾跟他来此地。
统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温愧云关切的问候不断响在耳边,叶非折抽出一丝精力耐心回答他: “师兄不必担心,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 叶非折有点意兴阑珊:“我以后不练剑了,改练刀。
我剑练得不好,练下去没意思。
”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算形再像,也不是他想要的剑意,他想要的千岁忧。
练下去有什么意思? 温愧云想要扶住他的手僵在原地。
剑练得不好。
练得不好。
不好…… 这句话阴魂不散响在温愧云耳边。
这样的天纵之才,这样完美的剑道,这样自己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剑意。
结果叶非折说他练得不好??? 温愧云张了张嘴,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热血。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身影在群峰掩映下,弱小,无助,又茫然。
…… 黎万里发现最近他师尊非常不对劲。
该练的剑没有练,该训的徒弟没有训,对一切都是可有可无,仿佛生无可恋,失去了活着的所有乐趣。
黎万里百思不得其解,大着胆子去请教他师尊:“敢问最近发生何事令师尊忧虑至此?弟子不才,也愿尽力为师尊解忧一二。
” 温愧云道:“我无颜练剑。
”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无波,不见有多少情感。
也是,生无可恋的人,是不会有有情绪起伏的。
黎万里大惊:“是谁敢折辱师尊?莫非是不把我们四方宗颜面放在眼里?师尊切莫忧心,弟子这就去禀告师祖!” 温愧云摇了摇头:“不是。
” “只是和你师叔比过以后,我无颜练剑。
” “……这,师叔可是叶非折叶师叔?” “是。
” “……” 继温愧云之后,黎万里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时的踉跄脚步还把自己绊了一跤。
可见所受震动之大。
他出去也不看路,拉着一个相熟的弟子直接哭诉:“我无颜练剑。
” 弟子一惊:“黎师兄是我辈中佼佼者,师兄尚且无颜练剑,要让我们这些天资庸俗之人如何自处?” 黎万里笼在一片愁云惨雾里,暗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萤火之辉,如何能和我师父比肩呢?我师父尚且对我师叔甘拜下风,无颜练剑,我又如何能练得下去呢?” 弟子声音发抖,几乎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师师师兄的那那位师叔,可是掌掌掌门新收的那位关门弟弟弟子?” 黎万里沉重又悲怆地点了点头。
弟子成为第三个失魂落魄离开,走路打滑的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无颜练剑这一出,一传十,十传百,成功传遍了四方宗宗门上下。
叶非折凭借一己之力成为让整个宗门都敬畏不已,无颜练剑的那个人。
四方宗宗内人人对他退避不及,宗外的人却不甚了解。
譬如说四方宗主城四方城内,步栖川烦躁踱步在酒楼前:“四方城是怎么回事?就算此番四方宗掌门收徒,来客数量激增,如今又不到收徒的日子,莫非连一张桌子都不能够给我腾出来?” 难怪步栖川会暴躁。
他身为八荒宗掌门的亲传弟子,一向被人捧着哄着,寻常化神见了他都要敬让三分,哪里有被拒之门外的经历? 他身边的侍从战战兢兢开口:“少主,这似乎也和四方宗掌门新收的那位弟子有关?” “哦?” 一说到叶非折,步栖川就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他和叶非折俱为一宗之主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辈分却是难得的高。
步栖川自负天资卓绝,独步同辈,如今出了个叶非折,怎能不叫他感兴趣? 步栖川此次专程来四方宗,便是为了会会那叶非折。
侍从如实道来:“我有交好的四方宗弟子,听他们说四方宗那位实际上的掌门人,宗主首徒温真人,前几天拼剑道时败在其师弟手下,颓然说无颜练剑。
其徒黎万里深受其师打击,也颓然说无颜练剑。
” 接下来的逻辑,便很简单。
“与温真人一辈的真人自认剑道不如温真人,温真人无颜练剑,他们自然也无颜练。
与黎万里一辈的自认剑道不如黎万里,黎万里无颜练剑,他们也一样无颜练。
” 被他这一串绕下来,步栖川差点要不认识无颜这个词了。
侍从说道:“因此四方城酒楼中聚集的不仅仅是来客,更有许多无颜练剑的四方宗弟子,位子自然更难寻。
” 似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般,楼上的四方宗弟子高声喝道: “练什么剑?反正练来练去都是无颜练剑,连温真人那样的高人都深受打击,你我有什么可奢望的?不如喝酒!” 步栖川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难得迟疑:“那我……到底要不要给叶非折下战帖?” 下,就很怕被打成狗。
不下,就很怕被嘲笑怂包软货。
人生,真的好难。
练剑,真的无颜。
不如喝酒。
在万千哀嚎,万千自暴自弃,万千及时寻乐中,仅有一人逆流而上,夷然无惧: “四方宗当真不再招收新弟子?” “不是不招收,只是四方宗每次开山门招新的时间有规矩,如今时间未到。
” 接待的弟子耐心解答道。
他负责接待的少年是内门黎万里师叔甩给他的人,弟子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况且他接待过的人多,三教九流的都见过,看人的眼光总是会格外敏感些。
眼前少年虽说好像除了长得俊以外平平无奇,一身气度却实在是摄人,被他一眼扫过时,弟子浑身一凛,好像回到门派大典远远瞥到掌门的那时候。
因此,弟子格外贴心补充道:“当然,规矩外自有人情可通融,道友若实在希冀,也不是没有办法。
” “过两天便是我宗宗主正式收关门弟子的日子,道友如有把握能胜过那位宗主关门,拜入宗门,轻而易举。
”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楚佑神色:“所以,道友要不要下一份战书?” 楚佑说:“那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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